107 【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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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畴见朱其琛一副不在然的神情,皱着眉头轻轻哼了一道:“你有所不知,八月的北仓大捷后不久,沈婉仪就回到上海。更巧不巧的是,一个留美学生居然会就读于法租界的女子学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去女子学堂的目的就是接近聂红衣!从而顺顺当当地来到锦州接近武毅新军高层!噢,对了,今日她要向李焘建言,想必也是早有预谋!”
“大哥,你为何不早说?”朱其琛有些动容了。
“我这也是刚刚串联起来一想,觉着有些违背常理的猜测而已。”朱畴按住站起来的朱其琛肩膀,轻轻拍了拍又道:“现在只是猜测,你莫要冲动。”
朱其琛拨开朱畴的手,急道:“我立刻就报告总统官,万一沈家派遣婉仪到锦州真是另有目的,那么跟英国人、东洋人就有牵连。我必须阻止她,必须汇报总统官知道。”
朱畴看着堂弟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对不住了,沈小姐!能够让武毅新军对您和您们沈家产生怀疑,在辽西开发大事上,沈家将无法与朱家竞争,辽西开发在沪上的当然代表绝对会是我——朱畴!
天色已晚,刚送走客人的李焘见朱其琛匆匆行来,忙出声招呼:“重宇先生,您来得正好,请进。”
朱其琛停步、立正、行个军礼,提高音量硬邦邦地道:“报告总统官。标下军政处财务帮办朱其琛向您致敬!”
李焘还了一礼后,笑着摇头迎上朱其琛道:“先请进来再叙话,重宇啊,恐怕武毅新军这身制服您是不能穿了。”他见朱其琛脸色大变,忙拉了这位大个子上海人地手,边走边道:“军事、政务、财经分立乃是辽西发展经济之需要,今日我也向南北名流、各界代表保证过,武毅新军和辽西镇守使衙门。绝不以强力、强权干涉经济建设,而应该以合理的规划,相宜的优惠条件和大力的指导、扶持举措来促进地方工业的发展、民生的改善。因此,作为武毅新军在财经方面的当然代表,您,朱其琛,必须脱离武毅新军的战斗编成序列,以辽西镇守使衙门幕僚地身份主持辽西开发银行。”
“是!”当了几个月大头兵的朱其琛还是脚跟一并,立正应答。他喜欢军人的感觉,喜欢武毅新军军人的身份。这个喜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渗进骨子里了!
铁良尽力掩饰着自己快要冒火的情绪。眼见得,李焘将军政财分立了,自己能够伸手的地方是越来越少,在辽西开发这个重头戏上面,估计也就是跑跑京城拉拉资金的份儿了!看那朱其琛的做派,哼哼。标准的李崇拜者地模样!
汪声玲却是大大方方地出言道:“重宇胸怀大才。今日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了!可喜、可贺!今后,军政处会好生协助开发银行业务的!”
其他几人也是纷纷出言祝贺。
朱其琛不得不按捺住焦急的情绪应答完毕,才提声道:“报告总统官,上海慰劳团成员沈婉仪有浓厚的洋人背景,不能不防!”
李焘脸色一暗,不悦地道:“莫非方才朱畴先生去过你那里了?”
“是!”朱其琛挺直了腰背道:“家兄再三提醒其琛,上海沈家在生意上与英人、东洋人来往密切,而沈婉仪小姐前年方去美国留学。不足两年时间突然返回。而返回时间恰好是在北仓大捷后三周。更难以理解的是。堂堂的留美学生,竟然重返法租界的女子学堂就读。并与士成大帅地义女红衣小姐认识,短短时间内就相交莫逆。其中地巧合太多,不能不让吾兄和其琛怀疑其是有意安排!”
“噢!”李焘的容色缓和了不少,起初他还以为是朱畴抱着同行相争的目的有意排挤沈家,此时一听朱其琛所言,于逻辑而分析出来的结果,确实让沈婉仪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谋色彩。“重宇兄,您可有切实的证据?上海沈家在大清国颇有商誉,逻辑推理不能作为辽西镇守使衙门对沈家看法的佐证依据。”
朱其琛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任何切实地依据。标下此来报告,无非是想提请总统官小心美、一二。”他临时改了口,将“美人计”三个字生生地吞进肚子里。对沈婉仪地美丽,他和上海地公子哥儿们一样,是倾慕在心的,以至于不想说出一些词语来玷污了这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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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焘摆手笑道:“此事我有分寸,维城啊,红衣还小,十六、七岁地小姑娘家,乍一见到十里洋场的繁华必然会花了眼,何况,万一人家是蓄意为之呢?不能怪红衣妹子。”
“小姑娘家?”叶长生和聂宪藩同时轻声念叨了一句,这才有些明白李对聂红衣的观感。叶长生笑道:“十六、七岁,不小了,有的都当娘了呢!”
李焘对此无言以答,只得转换话题道:“不如,由汪总办、叶参谋官、嗯,维城、重宇,陪我见见红衣和那沈家小姐吧?”
铁良心中大为不满,这事儿又跟帮办练军大臣无关!可是,不满还能整的?他忙挤出笑脸道:“正是,正需要有人陪同,也可仔细观察观察,兴许能够寻出破绽来。军门,标下铁良想即刻启程回京师筹措资金。”
李焘笑着点头,扬声对门外道:“黄毓英!选调一排卫士护送帮办大人回京!”
铁良话已出口,只得拿出帮办大臣的风度向诸人一一作别,带着满肚子的愤恨和心思走了。
“总统官。我等也该告辞了。”段瑞、吴禄贞等人也站起身来。
李焘摆摆手道:“不必,不如陪李焘会过沈小姐再走。维城,有请沈家小姐吧。”
段瑞等人绝对不是傻子,都知李焘这一安排确定了一个立场——武毅新军就是要排挤铁良!
“哈哈,这可有点审客而非待客地味道哩!诸位,脸色别绷得那么紧,人家千金大小姐不是老毛子,也不是东洋罗圈腿儿!”汪声玲故意打岔。这不,从李而下,一班年轻军人都是身板笔直、神情严肃的模样,连年已三十好几的段瑞也是一般的神情。唉,真不知道自己哪天也会变成如此这般了。
众人听一向文绉绉的汪声玲说出“老毛子、罗圈腿儿”的话,都觉有趣,脸色也就缓和下来,至少有点笑意挂在嘴角边上了。

门口的总统官卫兵梁黑虎就着马灯光朝脚步声起处一看,哎哟妈呀!顿时张大嘴巴不知道干啥才好,传报?忘了!世间上果真有这样、这样标致。不,美丽,不,象仙女一般的人物!不,也不是仙女儿,哪里有仙女穿着洋装地?!那,那是啥?不知道!
沈婉仪在聂红衣的陪同下。跟着聂宪藩走进指挥部大厅。正好与闻声而出准备迎客的李焘面对。
见多了头上插着金银首饰,梳着留海,穿着宽大裙服的这个时代的女人,李焘乍一见到沈婉仪并不是被女人的美丽震慑,而是突然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伴随着这种感觉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对前世的眷念之情。
“总统官?光翰!”叶长生在惊慕之余没有丢掉魂魄,忙出声提醒明显有些失态地李焘。
“哦,噢!”李焘回过神来。顿时脊背生汗、脸上发烧。讪讪地看了一眼俏立当前的沈婉仪。又被一阵惊艳之感轰了个心脏猛跳,好不容易屏息收神后。才伸出手道:“欢迎沈小姐,今日事务太忙,怠慢了沈小姐,还望恕罪。”
沈婉仪也伸出手,却被敏感的聂宪藩发现,这位大小姐手上的白纱提花手套不见了。
“婉仪奉家父之命北上锦州,不揣冒昧拜访军门大人,妄言建议,请大人恕罪。”
一只凉凉的、粉嫩柔滑的小手被李焘攥在掌心,一个柔柔的声音带着少见地直率在耳边响起。唉!朱其琛没有说出来地话真他娘的厉害!美人计,哼哼!可是,当李焘礼貌地放开沈婉仪的手,看向她的脸时,心脏又不争气地猛跳了几下。
叶长生忙立正行礼道:“武毅新军参谋官叶长生,欢迎沈小姐莅锦!”
沈婉仪微微躬身,优雅地行礼,带着一种轻松的笑意轻声道:“原来是盐官浮桥战斗中歼灭日军一个联队的指挥官,婉仪佩服之致。上海的新闻报道,被忠勇善战的武毅军、武毅新军占据了大半哩。”
李焘心道:不能让这美女如此作态下去!忙收敛了心神,作势肃客就座后,提声道:“沈小姐,不知您是否代表沈家就辽西开发一事建言呢?李焘有一事不明,沈小姐北上之时,辽西开发之议尚在李焘腹中酝酿,上海沈家如何得知?”
沈婉仪淡淡一笑,眼波流转中让人无法看透她真实地反应。
“军门大人在天津所为,已经露出端倪。家父在婉仪临行前言道,辽西稳固则洋务必兴,惟愿以沈家之力,为辽西兴办地方工业和民生改善作一二助力。”
李焘不得不一直正视沈婉仪明媚慑人地容颜,承受着无声、无形地强力攻击,只得摈除杂念,把思想尽量地往当前的事务上引去。是啊,自己在天津收刮人才、机器、军械之作为,恐怕是瞒不过有心人地。
“沈小姐提议利用外资,李焘愚昧,尚请沈小姐详解。”
“婉仪留学美国,对美国资本的现状有所了解。作为一个新兴的工业国家,美国能够一跃成为世界第一工业强国,对有意举办工业,强健国体的军门大人,美国的工业发展之路可作为借鉴之用。”
李焘插话道:“噢,李焘闻听美国的工业发展是建立在欧、非、亚劳工的血汗之上,美国资本是靠着对劳工的残酷压榨才得到原始的积累,在国家体制、政策的鼓励下,才逐步发展壮大,进而跃升成为世界第一工业强国。回头看看大清国,我们有丰富的人力资源,这一点不假,但是要在辽西镇守使的管辖范围内引用美国那种劳工制度,军方将毫不犹豫地出手!坚决予以取缔!劳工制度与辽西发展工业经济的根本出发点完全相悖!”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李焘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沈婉仪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无形压力减轻了不少,连陪同诸人甚至是冷眼旁观的聂红衣都大松了一口气。显然,总统官的神智是清楚的,美人计并没有奏效!
沈婉仪却是芳心一滞。从来没有人如此一针见血地批评过美国现行制度,如此轻易地将美国原始积累和快速发展的秘密揭破!然而,李焘说得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眼前这位没有穿着大清官服,一身蓝色军装的英武军人,他的眼神背后,究竟蕴藏着何等的见识和智慧呢?可以肯定的是,他在战场上卓尔不群的表现,六战连捷的战功,来得并不侥幸!同样可以肯定,辽西的开发在他的强力指导下,也必然获得巨大的成功。
这样的结论,在沈婉仪看来是自然的。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有见识、有魄力、有实力的大清国官员!也就是在这一刻,她从李焘清澈而自信的眼神中发现,兴许自己的容颜对男人奇妙的作用力,已经在总统官身上失效了。
“借鉴并非照搬,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借鉴的无非是与大清国情和辽西民情、资源相匹配的部分,军门大人。”
李焘礼貌地微微点头,作出倾听的姿态,抬手示意沈婉仪继续说下去。
“美国资本已经积累壮大,大量的富余资金和闲置的机器需要寻求出路。当然,辽西并不需要美国的闲置设备,但是资金、技术、经营管理方式、经济流通理念,值得大清国有识之士的借鉴。如今的工业品市场已经呈现出世界性流通的特性,比如大清国云贵川桂诸省农民种植蓝,是受英国纺织印染原料需求的影响;比如沪上、山东纱厂只产纱锭,是受日本生丝和机织布的挤压……凡此种种,无不提示着大清国的经济已经开始依赖列强市场需要,也揭示出一个比军事侵略更深重的危机,经济侵略!”
沈婉仪还是语气淡淡地说着话,可是她的心里却在不自觉地生成一种期待。她期待什么呢?无他,期待着李焘能够接受自己的建议而已。
“好一个经济侵略!”朱其琛突然出声,打破了大厅里因沈婉仪所言而形成的难堪沉默。
李焘闻声抬头看看朱其琛,又将目光转向沈婉仪。此时他突然发现,沈婉仪那如被秋水迷蒙的双眼是那么的清澈!而自己的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猛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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