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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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在《大宗师》篇推崇真人。他所描述的真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庄子说:“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然而往,■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古代的真人,不知道喜欢生命,也不知道害怕死亡。出生了他不欣喜,死去他不拒绝。无拘无束地来,无拘无束地走而已。他不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也不会追求自己要去的归宿。有事就欣然接受,忘记生死,归于自然。他不会因为心智的欲求而损坏天道,也不会有意做什么去辅助天然。
庄子又说:“若然者,其心忘,其容寂”,“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这些真人都是那些容貌显得宁静淡然,心里能忘怀一切的人。喜怒哀乐的性情能够与四时相通,对生活里的任何事情都能够坦然应对。
庄子借助真人,表达了对于死亡的一种态度,就是第一不怕死,第二也绝不找死。
这种观点跟儒家思想是有不同的。儒家讲仁人志士可以“杀生而取义”,可以舍去自己的生命而维护一个大的道理。
在生命长河中,儒家与道家表现出两种不同的态度。儒家的姿态是烈士,道家的姿态是高士;儒家的姿态是与时间去争抢,抢出来有限的时光去建立,而道家的态度是在流光中顺应,去把握每分每秒,去乐生。
这两种人生观最终的殊途同归是什么呢?那就是让生命获得价值。
但是,人生的价值判断永远都不会相同。
有的人更多地看中历史上的名垂青史,看重社会上的建功立业,让个人生命付出代价,也要去建立一种社会功勋。也有的人更多地看重自己内心的完善、安顿和自己道德上的成全。
如果是前者,他在对于人生的心有不甘就多一点,而后者则淡泊就多一点。其实这就是儒与道在作用于我们内心时候,在我们拥有的相同的光阴中呈现出的不同的态度。
其实,中国人在对待生死的态度上,往往表现出两种不同的态度,一种以屈原为代表,一种以司马迁为代表。
屈原投江自尽,选择了一种激烈的方式。为什么?
屈原生当战国乱世之中,作为楚王的同姓贵族,作为一个士大夫,当楚国被攻破颖都的时候,当秦将白起把颖都屠城的时候,尽管一个人流落在外,尽管他还有很多国家可以去,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宗庙和自己的国家都已经万劫不复了。他生命的最好的终结就是随着这一切一同归去。
屈原之死既是一种殉国,也是一种无奈。用郭沫若先生的话说,他是在自己美好的理想和不能实现理想的现实之中被撕碎的。所以,这样一个人,他必须采取这样一种惨烈而决绝的方式来处理生命。
但司马迁在生死关头,采用了另一种方式,他看到了比生死名节更重要的事情。
司马迁有一封著名的信,是写给好朋友任安的,叫做《报任安书》,完整地表达了自己对于生死的态度。
在信里,司马迁回顾了自己下狱、受刑整个过程。他说自己非常冤枉,以莫须有的罪名被诬陷,满朝文武没有人来救他。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可以选择死亡,以维护自己的尊严。
可是,他没有。他接受了作为男人最难以容忍的耻辱:腐刑,就是被割去了生殖器。
他为什么要忍辱偷生呢?因为他有一件更大的事必须完成,就是他亦欲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而成一家之言的《史记》。
从他的父亲司马谈把这样一个史官的大业托付给他的时候,就告诉他,周公死后五百年而有孔子,孔子死后五百年至于今,没有人能够“绍明世”、“续《春秋》”,来把这样一个时代记录下来,传承历史。所以,司马谈临死之前,把编撰《史记》的重任交给了司马迁。所以,司马迁说,他面对历史托付下来五百年一人的使命,他自己的态度是“小子何敢让焉”。天降大任于斯人,有这么大的事情,那么宁可受辱也绝不轻生,这就是司马迁的态度。

其实这样的态度,跟庄子给我们讲述的生命态度,可以形成一个映衬。
庄子对于生命的态度,第一他不怕死,第二他绝不找死。
但在现实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因为在生活中受到挫折,或者感受到压力,就选择了轻生。
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害怕生命中的挑战呢?
现在,在大学里的学生都承受着一种压力,大家心情很沉重,就是在这个独生子女时代,轻生的孩子越来越多了。在一些大学里,按年度去统计,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的自杀率真是不低啊。
原因无非几种,最多的一种是感情问题,恋爱没处理好,觉得此生无望了,殉情。第二种,工作没找好,觉得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尖子,上了这么好的学校,社会还不接纳自己,愤而轻生。第三种,觉得学习压力太大了,觉得太压抑,人生没有什么乐趣。
这些轻生的孩子在他们的人生刚刚到达20个楼层的时候,把自己连同他们的背包一起从楼上扔了下去。他们的理想还没打开,甚至也没来得及放下,一切就都陨落了。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从小就生活在小皇帝的那种环境之中,四个老人、两个大人供着一个小孩子。这个家庭是个金字塔,孩子永远在塔尖之上。这样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惟我独尊?
但是,社会也是一个金字塔,每一个公民刚刚走进社会,就意味着要做塔的基座。
我们现在一个悖论,就是每个从家庭的塔尖走出来的独生子女不肯做社会的基座。当不愿意做基座的时候,他面对的不简单是心理的失衡,走到极致就是对于生死轻易的选择。其实,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在今天种种压力下,人由于这种失衡而采取的对生命最草率的一种处理。
轻生的方式在今天有两种,一种明显的方式是果决地把自己像一件破衣服那样从高楼顶上扔下去。
另外还有一种隐蔽的轻生方式,就是让自己放任自流。在工作岗位上他不思进取了,在一个无望的家庭中不营建感情了,在朋友圈中穷困潦倒、醉生梦死了。这个人成为了行尸走肉。他的**的生命没有寂灭,但是心其实已经死了。他那个痛至极点的心也已经寂灭了。
今天我们讨论生死这个话题,看起来很远,其实离每一个人很近。
我们生命中究竟还有多少肌体在活着?我们的心中到底还有多少梦想在活着?我们的未来到底还有多少希望在活着?人跟人的回答并不相同。
所以,带着自己心里最初的梦想,以庄子的豁达去穿越生死大限,也许在今天要比庄子生活的那个时候更重要。庄子那个时候物质太贫瘠了,人的选择太少了,所以活下去会变成一个单纯的愿望。
而今天人可能拥有太多的富足,但是在抉择的迷惑中反而会不堪重负。也就是说,抉择过多,人生之累相对也多。
所以在当下,不仅是抉择生与死这种外在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在自己的心灵中让多少有价值的生命能够真正活下去。
《庄子》看似都是一些“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如果真正把他和我们自己的状态联系起来,会发现庄子的悲天悯人在于他的每个故事都贴近人心。
看见自己内心中生与死的较量,看见我们可以活下去的那个希望,其实我们是可以在有生之年真正做到乐生,做到顺应,做到当下的快乐,活好每分每秒。真正到生死大限来临的时候,有一份微笑的坦然,可以面对死亡说:我此生无憾。
其实这是我们每一个凡人可以企及的境界,这也就是庄子在今天的一个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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