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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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动声色地问太後:“你这麽做,不怕被人发现?”
太後以为雷海城在担心她,直喜得忘形,连道:“言儿你不用怕,娘亲已经联络了不少忠心臣子,都愿意为这事出力。那明周乳臭未干,怎麽能担当治国重任?只有我的言儿,才配坐这宝座。现在也就是你寿皇叔在阻拦我,不过娘亲一定会说动他的……”
“不必了。”雷海城冷冷将太後推开,起身居高临下望著她,脸上杀气让太後连打几个寒噤。
“我再说一次,别再派刺客去刺杀明周,否则你和你那些党羽的下场,就跟卢长义一样。”
太後自然知道卢长义是冷玄的亲舅父。数月前冷玄御驾亲征风陵,将镇守京畿的担子交托给自己舅父,谁知卢长义竟起兵叛乱,还冲入宫中绑走了冷玄的宠妃和子女为质。她并非冷玄生母,倒逃过了此劫,只被叛军软禁在自己寝宫内。
结果冷玄班师返京,不出半月便平定了这场叛乱。卢长义潜逃千里仍被抓回,冷玄丝毫没顾念亲情将之凌迟处死。
听雷海城此刻居然拿这来警告她,太後惊恐中又是一阵气苦。
雷海城看她唬得粉脸发白,心知威胁生效,生怕太後还不死心,他再下一贴猛药。“这登基大典你也别想添乱,除非你想你的言儿永远都不原谅你。”
太後容颜刹那间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瘫在锦垫上。“言儿,你怎麽能对娘亲说这麽狠心的话?”
她掩著脸啜泣起来。雷海城正想走,身後脚步声响,冷寿匆匆奔近,显然还是不放心雷海城跟太後见面,犹豫再三仍跟了来。
见太後哭得委倒在地,冷寿也不顾雷海城在旁,上去扶起太後,搂在怀里轻轻拍著她背心柔声安慰,一边责备地看了雷海城一眼。
这两人还真是……雷海城暗叹,转身走出了太後寝宫。
天色已渐近黄昏,暑气将夕阳也蒙上层纱状迷雾。
栀子树还在月洞门外的老地方,花瓣在晚风中打著旋,一片片,慢慢地飘落……
雷海城紧盯栀子树,已忘了动弹。一幅幅景象如同陈旧水墨在他眼前铺开。
那个暮春清晨,也有落英摇坠。那人就伫立栀子花树下,鬓发沾露微湿,目光飘渺地凝望著远方……
雷海城屏住气息,他怕一个呼吸就吹散了幻影。
忽然,那人竟动了,向雷海城这边转过身,微微笑著将手里的青玉冠递到他面前。“拿去吧!然後杀了我,活埋也好,凌迟也好,任你处置……”
“不要!”被男人微笑背後的凄然刺痛了双眼,雷海城大叫著冲过去。
“冷……”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就重重撞到一人身上。
“好痛!”明周被撞得一**坐倒在地,爬起身,便看见雷海城神情恍惚走到栀子树下,伸手接住片落花,喃喃自语道:“人呢?刚才明明在这里的。”
明周从来没见过雷海城这般失魂落魄,大惊,上去抓住雷海城肩膀用力摇了几摇。“海城你怎麽了?”
“啊?……”雷海城这才从幻觉中清醒,却仍捏著那片落花发呆。
“海城,你别这样子吓我啊!”明周眼眶又酸又涨,几乎就要落泪,头顶倏地被雷海城拍了一下。

他抬头,雷海城已一扫适才茫然,露出微笑。“我没事。”
又是这句话!总当他是小孩子敷衍他!明周忿忿道:“不行,我这就叫人宣御来帮你把把脉。”
“我的身体哪有那麽弱?”见明周气呼呼的,雷海城笑著摇了摇头,猛然间一阵晕眩毫无预兆袭来,眼前发黑,一头栽倒。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明周在拼命地叫他的名字。
雷海城又开始做梦。
这次的梦境里没有战火纷飞,天色明净,很安详。他和冷玄并肩站在栀子树下,看头顶落花飘零。
有一朵恰巧掠过他眼前,他笑著拈起,递给冷玄。冷玄接过看了看,不屑一顾地丢开,冷笑。“我要的是天下,这风花雪月有何用?”
他心痛地去捡那朵花,冷玄脸色突然变得阴沈,恶狠狠地把他踢倒。“你敢跟我作对?来人!”
许多人头如黑云遮在他上方。无数双粗糙汗腻的手掌听从冷玄的吩咐撕开他的衣服,用力摁住他的四肢。
男人一个接一个,在他身上大肆挞伐。他竭力地挣扎,嘶叫,可冷玄却握著皮鞭在旁边笑。
几条凶猛的狼犬蹲在冷玄脚边,朝他吐著猩红的舌头……
“啊啊啊啊!!!!!!!!!!!”
他狂吼著从床上跃起,闭著眼睛打烂推翻了身边能碰到的任何东西,直到身体被人紧紧抱住。
“你别怕!海城,你只是在做噩梦,有我在……”
是梦?……
雷海城终於张开了沾满冷汗的眼帘。
真的,是梦。明豔的阳光透过轻纱照在他脚边,一地狼籍。几个御医正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里。
明周命侍女收拾起满地的破碎器具,边替雷海城擦冷汗。
紊乱的呼吸逐渐平息,雷海城推开明周。“我这回,晕了多久?”
“四天。”冷寿刚处理完政事,过来探望雷海城。前脚刚跨进殿,便见他醒转,忙叫侍女去准备汤水伺候雷海城洗漱。
雷海城全身绷紧的肌肉一丝丝放松,洗过脸,他已经恢复平静,望著眼前两人道:“我中的究竟是什麽毒?”
明周和冷寿都是一震,相顾无言。雷海城没漏过那两人眼里稍纵即逝的慌乱,哂道:“不用再隐瞒了。我的体力自己清楚,再差也不至於到这个地步。”
坎离城的地道里,符青凤曾说过早在他身上下了毒。雷海城本以为符青凤是为了引公子雪分心好施展杀著,但自从得知自己竟然昏迷成月,他就怀疑自己确实中了毒。
那点伤,不可能令他昏睡如斯。他更不可能会在栀子树下无缘无故地晕倒。
冷寿知道瞒不过,叹了口气。“梦蛰。”
前尘旧梦,长生永蛰。
无色无味,如蛆附骨,纠缠中毒者一世。
中毒时无迹可寻,因中毒者体质不尽相同,在体内蛰伏的时期也长短各异。发作後中毒者开始陷入昏睡,并不断梦见自己脑海深处最恐惧的景象。昏迷的次数亦随著昏迷时间缩短变得越来越频繁,即使清醒时,中毒者眼前也会产生幻觉,最终让中毒者分不清梦境与真实,彻底崩溃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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