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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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城的担忧在几天後果然就成为事实。
密华、吴苏、清平三属国见天靖烈帝驾崩,欺天靖与西岐、风陵连番征战兵力大弱,拒绝再向天靖纳贡,并驱逐了天靖派去三属国征收赋税的官吏。
冷寿、雷海城和明周在议事阁听完被逐回的那几个官吏汇报後,挥退众人,陷入沈默。
议事阁里惟有盛夏午後炙热的阳光从窗缝里洒了满地,伴著阁外枝头蝉鸣长短,令人心烦意乱。
“皇太叔,这些属国太放肆,不把天靖放在眼里,该伐!”端坐正中的明周终是年少气盛,力拍椅子扶手,激红了脸。
少年身上,还穿著白麻孝服。
按天靖皇室的规矩,先皇驾崩,储君要守满三月孝期才能正式登基改元。此刻离明周的继位大典尚有一个多月时间,却不料三属国公然挑衅,给了这还未正式称帝的准皇帝一个下马威,自然叫明周大怒。
冷寿投给明周一个安抚的眼神,问对面正低头细看天靖地图的人:“雷海城,你意下如何?”
雷海城视线抬离地图,转望满脸跃跃欲试的明周,淡然笑道:“天靖六个属国中,还有洛水、大赵、全思三国没有动静,想必是在观望天靖的反应。如果发兵讨伐密华三国,以天靖目前的国力,即使胜,也将是惨胜,得不偿失。倘若败了,另三个属国必然会趁火打劫。”
“难道就任由他们嚣张?”明周霍地站起身,眼里尽是不服气,但在雷海城温和的目光注视下,他耳根子一红,又慢慢坐了回去。
那种目光,总让他觉得自己在雷海城面前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不要!
看著明周突然正襟危坐起来,那张日趋褪去少年青稚气,轮廓与冷玄越来越相似的脸上也努力堆出大人的严肃沈重,雷海城莞尔之余,胸口又开始了针扎般的轻微刺痛。
他干咳一声,驱散了伤感,正色道:“你登基的日子已不远。期间最重要的就是保护你的安危,让你顺利登基。这节骨眼上贸然兴兵,只会影响天靖时局。”
明周虽然仍有点不甘心向属国示弱,却还是点了点头。“海城,我听你安排。”
这些时日来,频频有刺客造访向他行刺,多亏澜王冷寿布下了精兵对他日夜保护才没出什麽大乱子,但宫中人都受惊不小。
雷海城伤愈後本不愿居住在这充满不堪回忆的地方,也正因为刺客猖獗,才被明周和冷寿劝住,长住宫中。
被明周言语神态里的讨好怔了怔,雷海城无奈地在心里摇头苦笑,抬眼却换上了淡淡揶揄。“这话可说不得,若被有心人听去了,还以为我雷海城挟天子令诸侯呢,呵──”
长声一笑站起身,猛地抓起椅子用力抡向旁边的窗户。
“海城,你干什麽?”明周大惑不解,听到窗外应声响起女子尖叫,他顿时变了脸色,“谁在外面偷听?”
两扇雕花窗户被椅子砸得粉碎。
一个侍女刚从地上爬起,惊魂初定,听见小皇帝呵斥吓得忙又跪下身,垂首颤声道:“是,是太皇太後吩咐奴婢来请定国王爷的。”
“飘音?”雷海城认出了侍女,想起这女孩在他被囚禁宫中时对他照顾有加,容色稍霁。听说又是太後来请,他微蹙眉。
尽管那一次在太後面前,他已经拒不承认自己是武言,但显然那个爱子心切的女人以为他失了记忆,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
自从雷海城此次住入宫中,她数次来探病,都被冷寿挡回。雷海城伤愈後,她又著人来请雷海城过去小聚,被雷海城冷言回绝了好几遭仍不泄气。今天居然又让飘音来请……
如果他真的是武言,能承欢双亲膝下倒也不错,可惜他只是借用了他人的驱壳。

算了,为免那女人继续纠缠,有些事,还是得尽早解决。
雷海城苦笑,示意飘音带路。
“雷海城!”冷寿焦急唤住他,有点忧心忡忡,想说什麽但瞥了眼旁边的飘音又把到嘴边的话吞回肚里。
雷海城看明白了冷寿眼里的恳求。冷寿是怕他被太後缠得不厌其烦,把借尸还魂的事挑明,那太後必定伤心欲绝。
“放心,我不会多说什麽。”他一笑,踏出了议事阁。
飘音低垂著头,始终没与雷海城目光接触,默默地在前面领路。
雷海城见她对自己变得生分起来,有些惊奇,叫了她一声。飘音身子轻颤,停步转身,仍低著头,细声道:“王爷有什麽吩咐?”
她语气之恭敬,跟当初照顾雷海城时的态度直有天壤之别。
雷海城略觉不快,但即刻明白过来。
为替他湮灭那段过往,冷玄坑尽宫中侍卫。飘音身为伺候他起居的知情人却还能安然活到今天,绝对是靠了太後庇护才幸免於难。
飘音一定被勒令不得泄露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
或许,装做与飘音素不相识,可以让这女孩子活得更平安长久些。
他微笑道:“没什麽,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你,觉得你的名字不错,走吧。”
飘音一愕,随後便领会了雷海城的言外意,抬起头,灵动的眼睛流露出感激,应了声是,带著雷海城走进前方宫殿。
太後如今已荣升太皇太後,气度比之前又雍容许多。见雷海城随飘音来到,她喜出望外,将众人都摒退了,亲手烹了茶水递给雷海城。
她同样身著重孝,素白衣裳更显得她肤如凝脂,发似堆鸦,虽是四十许人,但保养得法,再加上妇人的成熟风韵,十分的清豔动人。只是孝期禁施脂粉,没了那些遮掩,眼角几条浅浅鱼尾纹终究道破了她的真实年岁。
难得冷寿对她一往情深。不过以她太皇太後的身份,恐怕这辈子注定都要跟冷寿有缘无份……
雷海城看著碧玉盏里嫋嫋旋绕的热气,一时倒发起愣来。直到她连唤了两声言儿,雷海城才回过神来,对正往他面前碗碟里夹糕点的太後道:“我说过,我是雷海城,不是你的儿子。”
太後眼圈微红,雷海城以为她又会像上次那样上演眼泪攻势,谁知太後拿帕子抹了抹眼,便恢复了仪态,笑著又夹起块香榧枣泥糕送进他碟里。“来,言儿,这是娘亲亲手做的,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常叫武丞相进宫跟娘亲来讨。”
雷海城头大地推开碗碟,“我不是──”话没说完,就叫太後簌簌滚落的泪珠噎在了喉咙里。
“娘亲知道你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可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啊……”
太後眼泪不住地往她面前的茶盏里掉,化开一圈圈小小涟漪。“言儿,是娘亲不好,害你受那麽多苦,连自己是谁也记不清楚了。娘亲不怪你,言儿……”
雷海城虽然对这女人没有任何感觉,但见她哭得伤心,也就不忍再冷颜以对。毕竟,她是他如今这身体的母亲。
他默然片刻,见太後还在抽噎,他缓缓道:“你若真还当我是你的儿子,就不要再派刺客去刺杀明周。”
太後听他不再否认,欢喜得手足无措,一把抱住雷海城,摸著雷海城头发,爱怜无限。“言儿,娘亲就知道你不会不认我的。那些刺客,娘亲也是为了你才派他们去的。言儿,你不是一直想把皇位抢回来吗?现在冷玄那孽障已死了,只要杀了他儿子,天靖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真是你指使人行刺。”寒气慢慢在雷海城眼中凝聚。早发现闹刺客以来,冷寿神情不太对劲,他出言稍做试探,太後果然露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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