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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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冬风,百里冰雪。
翌日,朝阳洒遍沿途凝结著冰棱雪珠的树木草丛。商队收拾起帐篷,取出随车的干草喂饱了马匹,络绎启程。
阳光完全跃出云翳时,西城门已清晰在望。
将近京城,进出城门的人也开始多了些。雷海城凝眸望去,不见有兵士逐个盘问过客。想是当初捉拿他的人听了生还者禀报,以为他已葬身江中,便撤了缉拿令。
商队车马众多,极为惹眼。近城脚就有兵士走来问话。纪悠那些随从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了马,他向来负责打点杂务,跟那兵士报了人数货品,又往兵士手里塞了锭雪花银。那兵士草草看过几辆马车,便挥手放行。
雷海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过了城门,才问纪悠:“你正常营商,为什麽入城还要孝敬银子?是不是因为你是洛水商队?”
纪悠耸了耸肩,“洛水当天靖属国当了十几年,孝敬的何止这些?这也不是专对洛水一国,凡属国商人要在天靖国内做买卖,入境前就已经先交足了赋税。这些看门的,无非顺便揩油罢了。”
“这些看门狗,也就是看准我们属国好欺负,才敢明目张胆勒索。”那中年男子跟在後面,忍不住悻悻插话。
“老唐,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纪悠安抚中年男子,眼珠一转,透著股子精明的商人相。“反正被敲诈多少,我们狠狠地从天靖再赚回来就是了。海城,你说是不是?”
雷海城淡淡一笑,“没错,羊毛出在羊身上。”
“羊毛出在羊身上?”纪悠低声重复著这句话,不住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海城,听你这麽说,你对做买卖也挺在行的吧?”
“我不会。”雷海城回答得干脆。
纪悠笑了两声,明显不信,不过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商队入城後,又行进了半个时辰,停在座气派不凡的青瓦大宅前卸货。
纪悠跟雷海城介绍道:“这是我洛水国在天靖京城设的舍馆,专用来招待庇护洛水在天靖的商人旅者。我们会在这里住上几天,等交割完这批货物,采办新货後再去天靖下个城池交易。”
这大概就是现代使领馆、驻外办事处之类的雏形了。雷海城略略看了下,跃下马,却没有跟纪悠往里走,将缰绳交给纪悠。“既已到京城,我还有要事待办,就此别过。”
“你要走?”纪悠大感意外,见雷海城嘴角微翘,他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脸一热,道:“那你住哪家客栈?我晚些去找你。”
雷海城一口回绝,“不必。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若有缘自会再见,不用强求。”
他心底已经将纪悠视为朋友,因此不想再跟商队待在一起,以免商队将来受到牵连。
纪悠知道雷海城说得不错,但终究不舍得与这少年就此作别,还想挽留。“海城,你要办什麽事?我在京城也认识些人,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杀人。”冰冷简短的两个字,截断纪悠的喋喋不休。
“啊?”纪悠看著雷海城脸上的表情,绝不像在开玩笑。他嘴张了几张,说不出话来。
“我来,就是为了杀人。”雷海城轻笑转身,踩著冰雪走出了纪悠的视线。
标枪一样挺直的背影彻底消失。纪悠仍然呆立风中。脑海里,还晃动著雷海城转头那一瞬间的眸光──
冷静异常,深不可测,闪著势在必得的冷冽……
离开了洛水舍馆,雷海城在覆盖白雪残冰的街道上慢慢走著。
还在春节里,大多数铺子都未开门。路上行人稀疏,只有数名衣衫单薄的货郎摇著鼓穿巷吆喝。这时候就出来讨生计的,也大多是这些穷困潦倒的小贩。

雷海城用身上不多的铜板跟小贩买顶竹笠,又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食物落肚,他也已经远远绕著宫城走了一圈。
上次杀虎脱困後,夜色已深,没能好好观察地形。眼下兜完个大圈子,他发现天靖宫城的布局跟从历史知识里了解到的差不多,四方工整,高墙将数十座大小宫殿围住,外面环绕护城河。高墙四面各有一道城门,通过护城河上的吊桥与外界连通。
现在是白天,铁铸的吊桥横亘河面。雷海城老远望去,海碗般粗的铁索和巡逻侍卫的盔甲长矛在冰雪反光下濯濯发亮。
夜晚吊桥就会收起。他眯起眼,度量了一下护城河的宽度,不过五丈,泅水过去易如反掌。
在曾攻克摄像监控、红外线警报网、IC智能辨认等科技防御手段执行过各类暗杀任务的雷海城看来,这种程度的防御措施根本连起步水平也算不上。
古人的军事防御工程果然太过简陋。他微笑著压低竹笠帽檐,迈著悠闲的步伐离去。
以他的经验,午夜至黎明之间,绝大多数人的睡眠都达到最深程度,警卫人员的警觉性也最低迷。他喜欢选择这偷袭的最佳时段出击,但不是今夜。
找冷玄报仇之前,他要先解开自己心里一个疑团。
深夜。月亮半隐云层中,天净星疏。
雕梁飞檐的府邸,如头猛兽蹲伏黑暗中。仅有“澜王府”的牌匾在雪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条人影伏卧墙头,屏息注视著庭院里巡行的侍卫。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了半柱香,确认了侍卫行走的路线和交叉空隙後,雷海城才凑准两队侍卫交错走开的瞬间,像只轻灵的狸猫跃落庭院,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猫著腰在花丛假山里灵活穿行,直到慢慢接近前方那座建筑最气派,还透出灯火的屋子,雷海城停下脚步。
视线顺著大理石的台阶而上,华丽精致的雕花木门半敞著,可以看见里面人走动时衣摆波动,却听不到屋里人在说什麽。
门边的亭柱下,一个侍卫正手握腰刀站得笔直。两眼却有点惺忪无神,显然已值了半夜犯悃,伸手捂嘴打著呵欠。
就在侍卫仰头眯眼打呵欠的时候,雷海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扑上去,狠狠一记手刀砍上侍卫後颈──
轻微的,动听的颈骨折断的声音。
侍卫哼都没哼一声便瘫软如泥,被雷海城拖进台阶下的树丛里。
这里只安排一个人站岗,守卫似乎太薄弱了点。雷海城觉得有些不合常理,但也没时间想太多,潜身入屋,闪电般躲入一大片垂地纱帐後。
悄然从纱帐缝隙里望出去,屋子四角青铜兽炉里香烟缭绕,中央地面铺著大片雪白的柔软毛毯,上面摆了张长条汉白玉茶几,点著烛台。
一把玉壶,两只酒杯。一只比玉壶更白、纤若无骨的手正缓缓往银杯里斟著琥珀色透明的酒水。
也只能看到一只手,因为斟酒的女子跪坐茶几边,全身裹在黑色长袍里,面上也蒙著层黑纱,仅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秋水明眸。
雷海城懂得鉴赏美丽的事物,也包括美人。就凭这一只手,一双眼,他已可以想象这女子若摘下面纱,必定风华绝代,豔惊四座。
不过,他今夜潜入澜王府,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澜王冷寿!为什麽要派人在子元江擒拿他?这曾在金殿上出言袒护他的男人究竟是敌是友?雷海城决意要弄个水落石出。
他不想让任何枝节阻碍他进行刺杀冷玄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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