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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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士请留步!侠士──”
听那声音喊到第二句,雷海城才意识到所谓的“侠士”是在叫他,也立即发现自己怎麽学起武侠故事里的人来,边走边叫,不由好笑。止了啸声,就在官道中央遽然停步,转身,注视著数骑骏马向他驰近。
“侠……”
骏马停在雷海城身前,为首那人刚叫了半声,便惊讶地微张嘴,没了下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令人血脉贲张,想随之拔剑与天地风雪同舞的长啸,竟出自一个比他还年轻的少年。
乌黑长发如有生命,飞扬脑後。少年鬓似刀裁,眉宇悠然如远山,任风雪扑面,负手伫立凝望著他。
一双沈静得叫他完全忘记眼前人年龄的眼睛,无悲、无喜、无惧……只映著飞雪飘摇,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四周突然间仿佛万籁俱寂,落雪、天地……都被消融湮灭进了这双眼里……
他和身後的骑士均缄默著忘了言语。
无聊!雷海城目光一掠,已打量完这个冒冒失失追上来叫住他又不说话的人。二十出头的青年,裹在雪帽下的容貌温文尔雅,身上锦衣玉饰,价格不菲,再看青年身後一群随从和七八辆大马车,多半是个世家子弟。
不过,这些人的衣服样式却跟他见惯的天靖人装束有些不同……
双眉微扬,他转身,没必要为群不相干的人耽搁行程。
“这,这位兄弟,请慢走。”
看到雷海城迈开步伐,青年倒记起了自己追上来的目的,跃下马背,牵著坐骑跟在了雷海城身侧继续攀谈。称呼却从侠士变成了兄弟,实在是难以把侠士这粗豪形象跟个俊美少年搭上边。
“在下纪悠,是洛水国人,不知道该怎麽称呼兄弟?”
“雷海城。”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摆明了不想跟人多罗嗦。
纪悠却半点也不泄气,笑道:“原来是雷兄弟,在下是洛水的生意人,正准备前往天靖京城做些买卖。瞧雷兄弟你的装束该是天靖人,你如果也要去京城,那咱们刚好顺路,不如同行可好?”
“没兴趣。”相对纪悠热情的长篇大论,雷海城依然只吐出三个字。漠然的态度令跟在纪悠身後的随从骑士都有点色变。
“公子……”一人凑到纪悠耳後轻声嘀咕。
雷海城根本不用听就猜得出那人会说些什麽,无非是说他来路不明,不宜接近。
纪悠没等那人讲完就竖起眉毛,“去,去,公子我交朋友,什麽时候轮到你来管?”转头对雷海城绽开笑脸。“雷兄弟,我绝对没恶意。你我结伴同行,有说有笑,总好过雷兄弟你一个人走。”
真是个热情过头的家夥!雷海城再度微蹙眉,虽然他可以自顾自继续奔行,但瞧纪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架势,八成会骑著马跟在他後面唠叨不停。
幻想著那滑稽画面,他忍不住心底暗笑,略一思量,对纪悠颔首道:“那也好。”
在不确定京城有没有撤消对他的缉捕前,跟在纪悠的商队里进城,是个不错的掩护,不用等半夜三更再去冒险攀越城楼。
纪悠听他答应,大喜过望,忙叫随从去车队後挑匹马给雷海城。
这种走远途的商队,通常都会多带几匹马以备替换途中病死或走失的马匹。那随从很快牵了匹黑马过来,雷海城也不客气,翻上鞍背力夹马肚,纵马而行。
骑术也是他以前训练的内容之一,要驾驭的都是性子极为狂烈暴躁的野马,远非这种已被驯服的脚力所比。黑马初时尚不乐意被个陌生人骑坐,跳了两跳,但被雷海城几下拨弄,便乖乖听命。
纪悠策马跟在雷海城身边,也不管雷海城爱不爱听,一个人天南海北聊得起劲。雷海城见纪悠确实没有特别企图,纯粹是想他和他结交,也就不似先前冷漠。
跟著商队车马累赘,速度反而比雷海城原先预计的慢了,天色全黑只走完大半路程,离京城还有几十里路。
入夜时,风雪已停息。路面积雪数寸,马车无法再行,商队便把车马拖到路边,扫清了片空地,搭起帐篷过夜,又架起篝火,烹水煮食。严寒空气里不多时飘出食物香味。

雷海城独自坐开一边,自己生了堆火取暖。他看得出这商队其余人都对他怀有戒心,只是忌惮著纪悠不敢造次,他乐得清净。
“雷兄弟,你怎麽不吃东西?”纪悠一**坐到雷海城边上,硬将条烤羊腿塞进雷海城手里。自己手里将个刚烤熟的红薯翻来覆去,吁吁呼烫。“好烫啊!烫死了!”
雷海城冷眼旁观,见纪悠大呼小叫,倒不禁想起刚跟婷认识的那个冬季,两人并肩坐在结了冰的河边长凳上吃烤红薯。婷怕烫,也是捧著红薯又叫又笑……
“呵……”他无意识地笑了起来。
纪悠吃惊地看著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从雷海城淡漠脸上漾开,简直比看到铁树开花还稀奇,忽然大叫一声,把那边的随从都吓了一大跳。
红薯飞上半天高,纪悠龇牙咧嘴,连连挥手。光顾著看雷海城笑,居然忘了自己还拿著个烫手红薯。
正要把烫红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却被雷海城抓住。
“怎麽这麽粗心?”雷海城笑著摇头,婷喜欢吃烤红薯,却经常被烫伤手指。他低头朝手指轻轻吹著气。
“……那个,雷兄弟……”纪悠呆了片刻,才试探著问:“你没事吧?”
雷海城一怔,猛然从幻觉里回到现实,发现周围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著他。
往日已矣不可追。拾起前世与婷的记忆只是给自己徒添麻烦惆怅。或许,应该试著将前世情感尘封……
冷冷注视眼前跳跃的火焰,雷海城蓦然放开纪悠的手,钻进自己的小帐篷里。
帐篷外一阵静默後,众人又恢复了谈笑。慢慢地,声音低了,篝火也暗淡熄灭。
雷海城在黑暗里睁著眼睛,却无睡意。听众人鼾声起伏,竟有种难言的寂寥泛上心头。
长久来,他一直将报仇当成了支持自己在这异世活下去的动力,没深入地想过其它事情。可适才回忆破碎的一刹那,他却茫然若失。
报仇之後呢?他这缕孤魂又当如何?该何去何从?……
“谁?”他霍然弹起,隔著帐篷扣住了外面黑影手腕。
“是我!”
纪悠?雷海城松手,看纪悠挥著被捏痛的手腕钻进帐篷,手里还捧了食物。
“我想起你之前什麽都没吃,饿坏了肠胃,等年纪大了就有苦头吃了。”
纪悠掀起半角帐篷门帘,透进些雪光当蜡烛,絮絮叨叨地把食物一样样放到雷海城面前,笑眯眯地望著少年黑夜里越发光亮的眼睛。“快吃吧!羊腿、牛肉、馒头,随你挑……”
他算是败给这热心又罗嗦的家夥了。雷海城颇觉无力地摇摇头,拿了个馒头吃起来──很热,应该是重新烤热的。
雷海城眼里的冰略有融化。
纪悠很好耐心地坐对面看著雷海城将食物吃完,才起身告辞,临出帐篷时突然回头,对雷海城神秘兮兮地笑道:“雷兄弟,你老实说,先前你是不是想到了心上人,才帮我吹手指的?”
就凭雷海城当时那一脸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笑容,他敢打赌少年绝对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是又怎样?”
雷海城好笑,是不是都与纪悠无关吧?不过被纪悠一搅和,他之前的沮丧失落情绪倒消失了,打个呵欠赶客。“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纪悠呆了片刻,然後露出满脸惊喜。“你居然一连说了十二个字!我还以为你只会说三字经呢。”
三字经?!雷海城愣了愣,随即醒悟到纪悠指的是白天他一直用三个字来应对,不禁莞尔──这纪悠,有点意思。
“雷兄弟?”纪悠看著雷海城一笑再笑,完全不像白天冷漠,有些意外。
“叫我雷海城就行。”既然无法拒绝这小鬼的热情,雷海城决定不再拒纪悠千里之外。
瞬息间,也想通了。除了报仇,他也同样可以在异世认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
若生命是一局棋。他已经下完了前世那一局,无论结局好坏,都没有必要再为那结局执著。
现在应该重新开局,轰轰烈烈地为自己下一局比前世更精彩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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