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桔梗花》桐棺 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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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事变①[1]发生那一年的十一月末,我干掉了一个人。没多久,我就被拉去打仗,虽然在大陆也杀了两个人,可是在那初雪纷飞的夜里把我的手染红的血色,到如今还那么鲜明地留存在我的心上。
那桩事从头到尾对我来说都是个谜。然而,最最使我费解的,却是……我为什么会去干那一票?我让自己的手染成腥红,却不知那血的意义。
我是受了一个男子的请托,才把那人做了的。好像可以说那是一道命令,恰似战场上受长官的命令向前冲杀那样,我连问一声为什么都未被允许,便握起了刀。
当然,我是想了又想的。为什么那男子要我去干——不管我如何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理由。那男子我很熟悉,相信对他我不会看走眼,但是不论怎么想,我还是觉得在一般情况下,他没有非做不可的原因。其实,那只是我如此觉得罢了。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事背后还有着没人能想象得到的原因。
还是从我第一次和那个男子碰上的情形说起吧。
我有时会在睡觉时舔枕头,而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必定会在梦中想起那个晚上的事。
朦朦胧胧里,有个白白的东西浮现上来。我吃力地拖着麻痹的身子,拼命地想挨向那白白的东西——后来,有人告诉我,那个晚上我醉得一塌糊涂,在地上爬着,像只饿瘪了肚子的野狗那样,舔着那个男子的白色袜子。
我在一家铸铁厂当了四年学徒,却因一次小小的打架事件被开除。然后整整两天,我粒米未进,在街上失魂落魄地游荡着,末了来到那家酒店猛灌一通,最后还把过来劝阻的警察击倒,自己也倒卧下去。
突然间,我号啕大哭起来。不是因为人家对我好。我从小就没好好地吃过一顿白米饭,因此当我看到眼前摆了一满桌子看也没看过的精美食物时,觉得自己未免太凄惨太凄惨了。
不错,我是饿得半死,可我还是使劲地压抑住就要伸向筷子的手,放声痛哭起来。

“几岁啦?”
“二十——一。”
“倒看不出来。”
那男子说着,用左手从满桌子的菜肴上头把火柴盒朝我扔过来。
他身上是蓝色有条纹的衣服,年纪大约三十二三吧,面色微白,短短的头发,使人想起剃刀的目光,瘦削的腮帮子,好像在那里漾着阴影,还散发着一种似是野地上曝尸般的臭味。这男子好像要掩住发自敞开领口的臭味般,微驼着背脊。
我不抽,于是摇了摇头。
“不,我是想请你帮我点火。”
他说着,把一直塞在被子里的右手抽出来,摇了摇。
“看,只有小指头,我不会划火柴。”
我从有洋文的烟盒取出一支,点上火交给他。我做梦也没想到这就是我落入那个世界的一种仪式,更想不到半年后我会为此而让血染红了我的双手。
男子不动手,却用嘴唇接过去,然后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这才把嘴里的烟往小指上喷。
“怎样,愿不愿当我的手?”
嗓音里含着不胜其烦的味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子——不,我该称他贯田大哥了——当时他好像觉得我那过分苍白的、几乎透明的手指头,有点像他自己在一年前因某次事故而失去的。
那是叫“萱场组”的,以下街木材场为中心,霸占着势力圈的一个小小黑道组织。
组里的后面有一条水极清澈的法印河,从石墙和仓库中间潺潺流过,河上经常浮着一根连一根的木材。组里的家伙们每当穿起印有组织纹章的外套,便会从身上发出木材的香味。尤其到了夏天,海湾里的风一吹,便带上了一抹腥臭味,笼罩住整个组。
据说,直到大正末年,组里还控制着整个法印河木材的一半,极一时之盛,不过我进入组里时,虽然年轻小伙子们依然用充满朝气的喊声在处理木材,可是时代的阴暗风潮已经像把垃圾吹成一堆般地使海边的繁荣景象渐次退色。
[1]①?日本对“七七事变”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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