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夜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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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战斗结束,维尔罗尼亚人掩埋了己方阵亡者的尸体,然后把雇佣军一方的死尸扔到要塞外面喂雪狼。豪斯是个例外,这个在最后关头也没有退却的战士赢得了敌人的尊重,他被埋在罗那夫雪山上,与雷帕卡的战死者睡在同一块墓碑下。
天色已近黄昏。
雪片重新飘舞在维尔罗尼亚上空,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土生土长的雷帕卡山贼知道,今晚会有一场暴风雪。
“老大,今晚喝酒吧!”有人向狄魔森建议,“大雪天里围着碳火盆喝酒,没有比这个再舒服的营生了!”
“喝酒?还吃屎呢!”狄魔森瞪着眼睛喝斥道,“今天在城头上巡逻的人是你小子吧?说!你是不是喝醉了冲篝火撒尿才把篝火浇灭的?他妈的!还想晚上接着喝?找死!”狄魔森一晃手中的马刀,吓得那人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走了,可是一边跑还一边大叫冤枉。
疤脸从后面走上来,手里拎着一个酒壶,醉醺醺的,嘴里嘟嚷着:“可惜了他那把剑……”
“你嘴里叽咕什么呢?谁的剑?”狄魔森不耐烦地问。
“就是那把,被邦宰了的那个库尔以列德的徒弟的剑,”疤脸说,“家伙挺好的,可惜和他一块埋了,嗝,可惜……”
狄魔森的独眼乜斜着,问:“要不然你说怎么办?把家伙挖出己用?”
疤脸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摆手道:“怎么敢呢?那小子一没投降,二没被咱缴械,他是堂堂正正面向我们战死的,偷这样人的东西我不是太下作了吗。再说,我要是真那么做了,邦知道了不得找我算帐啊?”
狄魔森哼了一声,骂道:“既然知道了还放狗屁!我告诉你,邦那小子脾气比他爸还暴,就是一个不要命的主儿,你要是真去偷剑,他非砍了你不可!你给我记着!”疤脸连连称是。
按雷帕卡的规矩,大战之后必有酒席,狄魔森把疤脸数落了一顿,然后同他一块去喝酒了。
邦没有去喝酒,他并不是不喜欢喝酒,而是额头的剑伤太重,如果不及时处理,这条命都有可能因此交待。他找到“屠夫”巴费罗提尼奥的老婆,让那个婆娘把自己的伤口缝上。屠夫的老婆并不是医生,她只是会做针线活,曾经为战死的山贼缝合残缺不全的尸体,本来不敢给邦动手。可是邦对她说:“只当我是死人,没什么了不起的!缝死了也没关系!不怪你!”屠夫老婆只好拿起大号的缝衣针,颤颤巍巍地在邦的脑门顶上开工,一共缝了七针才算完事。邦的脸上虽然流了点汗,但是自始至终没有哼出一声。伤口刚止往血,邦便推开门要往外走。屠夫的老婆拿起床头柜上的镜子,问:“你不照照镜子吗?”邦听了之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屁!女人才照镜子呢!”
雪花纷飞,邦向自己家的方向望去,却发现从家里的窗户中冒出了股股浓烟。
“刚离开一会,家里又出了什么妖精?”邦嘀咕着,这时屠夫的老婆追上来了。
“哎呀,邦,你们家着火了!你怎么还傻站着?”屠夫的老婆失声叫道,“救火啊,快来人啊!”可是山贼都去要塞大厅里喝酒了,没人出来管这档子闲事。
邦一点也不着急,他歪着脑袋欣赏自己家的滚滚浓烟,道:“烧吧,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是……可是你妹妹在屋子里啊!”屠夫的老婆用手捂住嘴,不敢往下说了。
“哈,她也不值钱,”邦笑了一下,“如果是她在家的话,我们的房子就不是着火了。”
见邦丝毫也不挂系妹妹的安危,屠夫的老婆两只眼睛睁得溜圆,“不是着火房子怎么会冒烟呢?”
“我妹妹在做饭。”邦答道,眼睛求助般望向苍天。
人们都说邦和露莉不像兄妹,邦长得像他父亲,露莉则像她去世的母亲。露莉比邦小三岁,仍然很孩子气,一头金色的长发衬着圆圆的脸和蓝蓝的眼睛,好象一个布娃娃。露莉有两个爱好,第一是做饭,第二是炼金术,她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从铅块中提炼出金子,那样的话雷帕卡的人就不用再做强盗了,但是至今为止,她除了日复一日地把面包烤焦之外,没有取得其它的进展。
“喂,我回来了!”邦一脚踢开自己家的大门,见妹妹露莉腰上系着围裙,正站在炉灶前忙活,屋子里尽是黑烟。邦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烟薰不到的地方。邦面向露莉,横眉立目地问:“饭呢?”
“没有饭,”露莉没好气儿地回答他,“饿了就吃自己吧!”
邦没心思和妹妹斗嘴,他翻箱倒柜,将锅碗瓢盆检查了一个遍,希望能找到一点可以充饥的东西,但是一无所获。最后他只好二次来到露莉面前。
“你把吃的东西都藏哪儿去了?”邦撇着嘴问,“你想饿死你哥哥是不是?”这时他发现露莉手中的东西看起来挺奇怪。“你拿的是什么?调料瓶?不对!这个是……试管!”
“老天爷!你拿着试管干什么?不要把你的炼金术实验搞到厨房里来!”邦咆哮道,“上个月那次你已经把房盖掀翻了,今天还想做什么?炸平雷帕卡吗?”
听了哥哥的训斥,露莉不服气地抬起头,她左右手各捏着一只试管,试管下部的靛青色液体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我不是在搞炼金术,”露莉一双大眼睛里的不满几乎要喷出来,“我是在做饭,顺便研究一种新配方的食物。”
“毒药是吧,我就知道你有这方面的天赋。”邦说着向后倒退了一步,面色铁青。
“胡说!怎么会是毒药呢!”露莉紧了紧鼻翼,表示自己非常生气,她把左手拿的试管硬塞给邦,说:“你尝尝看,应该很美味的,你喝一口就能保证一天不饿。嘻嘻,我花了好多心思,试了好多种配方的。”
邦皱着眉头接过试管,问:“你自己事先尝过吗?”
“没有呀,我想等着让你和爸爸先尝第一口。”露莉的笑容甜美无邪好象天使,但是邦觉得自己的妹妹简直比恶魔还可怕。
“你都用了什么配方?”邦嗅着试管里的液体,感觉胃内一阵翻江倒海。
“龙舌兰草、苦菊花,”露莉数着手指头,“蜥蜴胆汁、松坚果皮、田鼠、雪蟾蜍……”普通女孩子最怕的东西都是露莉实验台上的常客。
邦相信自己到睡觉之前都不会感觉到饿了。
“哎呀!”露莉突然发现了邦额角上的伤口,惊得她撒了手,右手拿的试管跌到地上摔碎了。“哥哥,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邦不以为然,他晃了晃脑袋问,“上面有脏东西吗?”
“不是,不是!”露莉害怕地捂住嘴,指着邦额角的伤口说,“那么大的口子!还血乎乎的!怎么搞的!哥哥,你破相了!将来肯定会找不到媳妇!”
“哈哈哈哈——”邦大笑起来,他拽过身边的木头三脚凳一坐上去,然后一边笑一边拍自己的大腿。“哈哈哈,笑死我了,”他指着脸儿都吓白了的妹妹笑道,“看把你吓成那样子,头发长见识短,大惊小怪!一点小伤而已,算得了什么!你还说什么破相了找不到媳妇——笑话!我们可是强盗!强盗哪有明媒正娶的?”邦扬起脑袋,一脸粗野相,“到时候下山抢一个回来不就得了?”
“你敢!”露莉叉起腰,对着邦横眉立目,但是她那副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让邦笑得更加狂妄。“你自认是强盗,我可不是强盗!说话的时候不要随随便便用‘我们’好不好?”这时露莉看到了地板上摔碎的试管和溅落的蓝色液体,她心疼极了,没有用心去想一想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木质地板上烧出了大坑,邦看见了这种“食物”的威力,不由得胆战心惊,瞅着手里的试管咽了好几口唾沫。
“哥哥,你忘了爸爸对我们说过的话了吗?”露莉伤心地抽了抽鼻子。
“老爸说过什么?”邦故意装糊涂。
“爸爸告诉我们要洁身自好!”露莉冲着哥哥大声喊道,“我们虽然藏身在雷帕卡要塞,但是不能因此认为自己就是山贼!我们不能给格兰祖这个姓氏抹黑!否则妈妈也会伤心的。”
“好吧,听你的,”邦没有办法地摆了摆手,但是他发现露莉还是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你还想干啥?”
“你怎么不吃我做的饭呢?”露莉撅着嘴问,邦想了一下才明白妹妹指的是自己手中的试管,顿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死我倒不怕,邦想,但是五脏六腑都被烧穿,这样的死法也太凄惨了点。
“老爸去哪儿了?”邦想岔开话题。
“爸爸去扫墓了,”露莉说话的时候死死盯住哥哥手中的试管,好象生怕邦会趁自己不注意在背后偷偷倒掉一样,实际上邦确实是那么想的。“哥哥,等你吃完了饭咱们一块去看妈妈。”露莉笑着说。
哼,邦瞅了瞅手中滚沸不止的靛蓝色液体,又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满脸期待的妹妹,心想:要是我真喝了这玩意,等到逢年过节就该你和老爸来看我了!
“我不喝。”邦站起来,拿着试管从一脸不高兴的妹妹面前走过。
“为什么?”露莉问,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受了莫大的伤害。
“老爸一定也没吃东西呢,”邦随手晃了晃手中的试管,没想到立刻有一股青色气体从液体里喷了出来,邦的脸颊被烟雾燎到,感觉火辣辣地疼。
“你不是总说我不懂孝顺,是个白眼狼吗?”邦由于腮部疼痛,说话都有点变了调,加入了很重的鼻音,“这次我就孝顺一回,把你的新发明拿给老爸,让他尝第一口,怎么样?咱们还可以顺路去看妈妈。”
“好哇好哇,一块去!”露莉拍着手笑起来,单纯的她就这么被骗了。转念一想,露莉又发起愁来,“哥哥,小路上有很多雪狼,你的剑坏掉了,不拿把武器出门怎么行呢?”
“不需要什么劳什子武器,”邦把手中的试管举高,“只要有了这东西,就算是极地熊也要跑得远远的。”
2
狄魔森在要塞大厅里喝酒。
眼前的会议方桌上面也许摆放过军事地图,古国杜默的将领曾在此讨论作战计划,但是如今,方桌上面杯盘狼藉,雷帕卡的山贼横七竖八地围坐在桌旁,他们呼五喝六,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哈哈哈,你听说了吗,雷帕卡从前的指挥官是个大酒鬼,有一次他喝醉了跑到森林里去,结果被极地熊给吃了……后来你猜怎么样?极地熊吃了他以后也醉得不轻,极地熊直立起来,走到要塞前面来敲门……”
“瞎胡扯!你就能吹牛!看你的胡子都泡在酒碗里了……”
狄魔森把马刀搁在脚边,手里托着酒碗,看着自己的一帮手下嬉笑怒骂,乱吵乱嚷,迟迟没有将碗内的酒饮干。他在思考白天的事,今天的战斗很古怪,例如小胡子身边那个很厉害的平原人,清点尸体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的影子,雷帕卡要塞壁垒森严,他又是怎样逃出去的呢?另外还有一件怪事,就是城头的篝火无端熄灭,而站岗的哨兵又赌咒说不是他干的,难道真有内奸?如果有内奸的话,这个家伙也太蠢了,光是浇灭一团火如何能帮助敌军打赢战斗呢?狄魔森越想越觉得好笑,他仰起脖子,将海碗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外面的风声很大,夹杂着雪粒扑打屋檐的声音,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猛烈的暴风雪了,连维尔罗尼亚的本地人都要啧啧称奇。
“一定是泰霆发怒了,”有人开玩笑说,“冰霜巨神泰霆把他的子孙全都派到人间来喽!”
这时一个醉醺醺的喽罗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几乎是扑到大门上,将两扇大门撞开的。“哈哈哈哈——”喽罗歪歪斜斜地向前迈了两步,他满脸通红,连眼白都被酒精浸成了红色。不知是什么事情这么可笑,让他笑得浑身直打哆嗦。“哈哈哈哈,今天的酒真够劲!太妙了!”他拙笨地伸出食指数着眼前的同伴。“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哈哈哈哈,就连外面的篝火都发了疯,一会儿着,一会儿灭……”
“篝火?”狄魔森把酒碗往桌上一撂,右手搭在刀柄上,“篝火怎么了?”可是刚才还说个不停的喽罗突然两眼向上一翻,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大家凑过去一看,赫然发现在喽罗的后背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抄家伙!”狄魔森大吼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手中的马刀一抡,用刀面击中桌上的酒碗,酒碗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向门外射去,听声音似乎擦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完整无缺地跌到雪地上,可是却看不见有什么人在外面。
雷帕卡的山贼虽然都醉得不轻,但是他们毕竟终年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警惕性非常高。老大一声令下,大厅里的百十号人全都抓起身边的武器,一窝蜂冲了出来。
迎面而来的风雪立刻让他们清醒过来,混合在血液里的酒精被瞬间冻成了冰块,大厅外面的空气干冷干冷的,风雪大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月冷星稀,密云满天,风急雪骤。狄魔森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个敌人的影子。
“老大,快看城头!”有人叫道,大家的注意力随之全都集中到城头上,狄魔森看到在那里本应熊熊燃烧的两堆篝火已经没了光亮,而其它用作照明的火把也在一个跟一个地熄灭。无论是在城头上,还是在要塞的营地里,火把本来燃烧得很旺,可是突然间好似有一团黑布将它裹了起来,“呼”的一下就熄灭了。说是有人捣鬼,却始终见不到一个人影。
“怎么回事?”山贼们眨了眨眼睛,以为眼前的异状是自己饮酒过量造成的,可是无论他们把眼睛睁得多大,火把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熄灭,眼看连他们附近仅有的十来支火把也要熄灭了,那么一来,眼前就得一片漆黑。
“真——他妈活见鬼!”屠夫巴费罗提尼奥粗声粗气地喊道,提着重剑就冲出了队伍,狄魔森还来不及阻止他,巴费罗便身子一晃,从他的胸口喷出一大腔血来。巴费罗呆了,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前胸,用手一摸,大手上尽是粘粘的鲜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他的后背又挨了一刀,鲜血狂喷。巴费罗抡起重剑向背后扫去,却扑了个空,又有两刀分别插在他的咽喉和膝盖上,巴费罗像负伤的巨熊一样号叫着,慢慢蹲了下去。
“巴费罗死了!可是……到底是谁杀了他?”慌乱像波浪一样滚过山贼的队伍,狄魔森的疑惑也和他们一样。这时疤脸向狄魔森转过头,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用手捂住腹部,那里不知何时已经鲜血淋漓,肠子也露了出来,疤脸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身子一歪便倒在了雪地里。
“赶快散开!散开!”狄魔森吼道,这短短的一瞬间又有两个山贼被刺穿喉咙,挣扎着倒地。
附近的十来支绑在竹竿上的火把仍然能够提供基本的照明,但是眼前始终看不到一个敌人,只有如同鬼魅般的跳跃声夹杂在风雪之间,只要让这些鬼魅接近,就一定会有人倒地。
“敌人在哪里?”“我们为什么看不见他们?”山贼们乱七八糟地叫着,他们抓紧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即便是这样他们的伤亡也没有停止,山贼们莫名其妙地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喉咙或是心脏上全都留下一个长度和宽度相仿的刀口。
狄魔森没有亲眼见过死神,他相信即使死神真的出现,也不会比眼前的情景更可怕。无形的死亡穿梭在人群中间,挥刀索命。山贼们把队伍分开,各自为战,有的人发狂一样挥舞着手中的重剑,希望可以击中隐形的杀手,但是他们最终也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
“为什么?为什么看不见?!”狂风暴雪中,北地人狂乱地挥动武器,但是他们的努力只能砍中空气,从黑影之中刺出的匕首准确无误,让他们浑身鲜血淋漓。“懦夫!现身出来跟我打!懦夫!!”无数个北地人这样喊着最终倒下。
狄魔森身边只剩下不到20个人了。
狄魔森突然将仅有的右眼睁大,把左手边的一个喽罗向后推去,而他自己的左手小臂上瞬间多了一道火辣辣的伤口,与此同时,狄魔森右手挥刀,向左前方的空气斩去。“噗”的一声,刀头上划出了鲜血,随后就是一声惨叫,声线比人类略低,狄魔森可以肯定那片血液不是误伤己方沾上的,因为刀头上的血液竟然是墨水一样的黑色!
“老大,这是……”被救的喽罗只是呆了那么一小下,立刻就有一截短刃从他的腹部长了出来,小喽罗嘴里吐着血沫子,不甘地倒下。
“用耳朵听!”狄魔森大声命令道,同时把手中的马刀舞得好似狂风,逼退了好几个向自己袭来的无形杀手,“是影子精灵!他们这些狗娘养的杂种能够隐形!至少有30个!”但是当他重新注意左右的时候,雷帕卡要塞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3
风雪是北地人的镇魂曲,这座叱咤风云近20年的雷帕卡要塞,如今只有狄魔森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他不会一直寂寞的,环伺在他四周,遁入黑影的影子精灵对他虎视眈眈。
雪片不住地打在狄魔森的额头,像刀刃一样在他的脸上割出痛楚。他眯起右眼,全神贯注地注意耳边的动静,月亮被厚积的云层遮住,营地间的十几支火把在大风雪的压迫下奄奄一息,雪地反射出昏红而黯淡的光亮。风声太大,在这种环境下捕捉敌人的脚步声十分困难,狄魔森慢慢后退,马刀时不时在空气中划一个圈子当作警告。
又一支火把熄灭了!
狄魔森还来不及反应,七支火把相继被扑灭,可视范围一下子减至最低,狄魔森本能地向仅存的三支火把靠过去,但是立刻就有一把利刃脱离了影精灵的手,直直向他的后背飞来,狄魔森闪身躲过,影精灵的匕首扎在火把的尾端,刀柄晃动了好一阵才静止下来。风声乱了,影精灵在雪地上来回跳跃着,如同冰山雪猿一样灵活,空气紧张得让人窒息,狄魔森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肌肉紧绷在一起。
很显然,影精灵的目的是要熄灭所有的火把,如果狄魔森连周围的地形也看不见,那么他只有死路一条。
“刷”“刷”两声,两支火把被影精灵的匕首截断,火焰落到雪地上,很快熄灭了。
只剩下一支火把在狄魔森身后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耳边响起一阵疾风!
有两个影精灵同时向仅存的火把冲过去,一个经过狄魔森左侧,一个经过右侧,速度非常之快。形势危急,狄魔森必须守住这最后的光明,于是他身子一仰倒在雪地上,接着顺势向后滚去,直滚到拴着火把的竹竿下面,狄魔森用马刀在身前划了一个大圈子,只听“哎呀”“哎呀”两声惨叫,黑色的血液溅了出来,有两个不甚沉重的物体跌落到雪地上,浮雪被溅起老高,但是仍然见不到人。
听脚步声,其中一个影精灵很快就站了起来,而另一个迟迟不见动静,估计受伤不轻。
狄魔森蹲坐在雪地上,右手持刀,火把从他的头上向下投下光明,狄魔森脸上的线条由于火焰的晃动而光影不定。在他的前方不远,20多个影精灵遁入黑暗,他们的脸上挂着邪恶的笑容,无声地把玩手中的利刃。狄魔森的手下已经死伤殆尽,他却因此获得了更安静的环境用来听取敌人的声音,影精灵是一种卑劣狡猾的生物,他们从来不愿意付出哪怕是流血的代价来消灭敌人,这样一来,双方都不肯采取行动,雷帕卡要塞陷入了可怕的沉寂。北风吹过要塞的城墙,发出呜呜的鸣响,像是鬼魂的哀泣。
忽然有一个古怪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而嘶哑,就像是有人在他的喉咙上捅了一个窟窿,让他的语声在出口之前就传到了狄魔森的耳朵里。
“退下吧,暗影部族,看来你们对谢伊因大人还不够忠心,我有几句话要和这个人讲。”
狄魔森感觉出影精灵开始向后退去,随后有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从火光照不到的黑影中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阴险地笑着,他的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侧,肤色苍白,头发像枯草一样覆在前额,细长的眼睛眯缝着,射出两点微光。他的额头上似乎画有什么东西,但是由于光线太暗,无法进一步看清。
“你是什么人?”狄魔森高声喝问,“影精灵是你带来的吗?”
对面的男人冷笑了一阵,然后用右手托住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身上多处负伤的狄魔森,缓缓说道:“不单单这些影精灵是我带来的,白天攻打你们的雇佣军也是我的人,我从波迪鲁那个蠢货手里买了这些人的命。怎么样,没有想到在一天之内会遭到两次袭击吧?我本想借此引出那个重要人物,但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出现,你们只好先做替死鬼了。至于我,如你所见,我是为混乱支配神服务的黑魔法师,像我的那些同行一样,我的心中没有半点怜悯,所以,你准备去死吧。”
狄魔森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在附近躺着好几具雷帕卡山贼的尸体,他们身上伤痕累累,狄魔森咬了咬牙,双手握住刀柄,冲着黑魔法师大喊道:“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用隐形的影子精灵来对付我们!告诉你,我不服!我他妈不服!有本事过来和我一对一分个胜负!!”
听狄魔森这么说,黑魔法师嘲讽地笑了,他猛地一挥手,狄魔森以为周围的影精灵会向自己扑过来,急忙举刀防御,没想到听从黑魔法师号令的居然是死去山贼的尸体,本来躺倒在狄魔森脚边的三个山贼突然在他面前站了起来,手里仍然握着生前使用的武器,他们的眼神空洞,但是表情十分凶狠,狄魔森大吃一惊,他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三把重剑便一起刺穿了他的身体。
狄魔森惨叫一声,鲜血喷溅在雪地上,三个尸体傀儡仍不肯罢休,他们拼命地把重剑往狄魔森的身体里刺入,直到将他的庞大躯体支撑起来,双脚离开了地面。鲜血顺着重剑的锋刃边缘一滴一滴地流淌下来。
“懦夫……懦夫!”狄魔森声嘶力竭地吼道,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马刀朝黑魔法师的头上抛去,马刀转着圈子,呼啸着切过纷飞的雪片,声势骇人。但是黑魔法师只对此冷笑,他伸出食指指向马刀,口中低低念出一句咒语。他的咒语刚开了个头,马刀就静止在空中不动了,好像被冻结了一样。
“你看吧,在谢伊因大人的力量面前,任何敌人都不堪一击,就连掌管死者的亡灵女神也要听从他的号令。来吧,地狱之王,让亡灵女神手持镰刀扫清您的障碍,让太阳坠落,鲜花枯萎,钢铁锈烂……”
他的话音未落,马刀的表面便出现了颗颗锈斑,红褐色的铁锈疯狂蔓延,急速地侵蚀这把锋利的武器。只是一小会儿时间,狄魔森的马刀就完全成了一堆铁灰,随着风雪飘散。

狄魔森的右眼圆睁,布满血丝,愤怒地注视面前的黑魔法师,看着他对自己施放出最后一个法术。
“我来让你见识死者的愤怒,愚蠢的北地人,听着,尸体内部蕴含的怨恨,随着火焰一起解放出来吧!”
尸爆术!
一声巨响,三具尸体傀儡同时炸成一堆碎末,血肉横飞,在空中飞舞的雪片瞬间被染成红色,最后一支火把被这强大的冲击力撕成碎片,就连周围的影精灵也有所波及,而身在其中的狄魔森被高高弹上半空,等到他跌下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从腰部断成了两截,四肢也不形,支离破碎。
即使是维尔罗尼亚的北风也吹不散如此多的血腥。
影精灵开始从夜幕中显现,一个,两个,如同幽魂,他们便是曾经袭击过艾古西斯的“短匕首”一族,全都枯干瘦小,面容可憎,身披黑色的斗篷,手握锐匕。
黑魔法师微微仰起头,这个时候月亮已经从云层后面露出了些许光亮,他望着天空上圆形的灵魂之窗,嘴角升起一抹冷笑。
“这样愚蠢的攻击怎么可能伤到我?在我看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剑术可以与魔法抗衡,”说到这里,黑魔法师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在那里有一处非常非常深的伤疤,黑魔法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剑中圣者,迪姆丹马斯……”
4
沿着崎岖蜿蜒的小路,邦和露莉来到了罗那夫山脚下的一块雪原,这里距离雷帕卡要塞有一刻钟的路程,他们的母亲就埋葬在这里。
就像邦所说的那样,他没有带武器,只是在手里拿着那个可怕的试管,不知道小路旁的野兽是否学识渊博以至于明白这种化学溶液的威力,总之它们一个也没有出现。露莉怕冷,她穿上厚厚的皮袄,用兜帽把小脑瓜保护好,帽檐拼命地往下拉,几乎盖住眼睛,邦取笑妹妹说她打扮得简直像一只小浣熊。
这块雪原被密松林围住,有一条大路和一条小路分别通往雷帕卡要塞,邦的父亲马都斯平常都是走大路的,只有喜欢抄近道的邦兄妹才走小路。大雪天里,乌云盖顶,太阳明明刚落山,可是周围的环境却像是深夜一般漆暗,小路边的松树枝上有白色的猫头鹰咕咕地叫着。
“哥哥,那是什么鸟在叫啊?”露莉跟在邦的后面,胆战心惊地听着周围的响动,她往邦的身边靠了靠。尽管她在维尔罗尼亚长大,今晚的暴风雪还是让她浑身瑟缩起来,露莉往双手上吹热气,想让自己暖和一些。
“真没用,亏你还是在这儿出生的呢!”邦哼了一声,迈开大步自顾向前走去,露莉在他身后叫道:“等等我啊,哥哥!”然后紧跑几步跟了上去。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密松林,眼前是白晃晃的一片雪地,母亲的墓碑孤零零地竖立在这,墓碑比雪更白。
“奇怪,这里怎么会没有人呢?”露莉跑上前,先是绕着墓碑转了一圈,然后回头看了看四周,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爸爸到哪儿去了?往常这时候他应该还没走啊。”
邦低下头看了看雪地上的脚印,那些新印上的足迹通往大路一边,还没有被雪片完全覆盖。“老爸刚刚离开,我看他是因为手头的酒不够喝了吧。哼,害得我白跑一趟。那么这些冒泡沫的水儿……”邦瞧了一眼手中的试管,“咱们就用它来祭奠妈妈好了。”说着邦倾斜试管,成心想把溶液倒掉。可是露莉扑了上来,伸手制止道:“你干什么!坏蛋!不许倒!这是我辛辛苦苦做成的!把它拿回家去,分成两份,你和爸爸一人一份!”
邦和露莉正在争执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异样的风声,5个影精灵早早潜伏在这里,只等猎物上钩,现在邦兄妹的注意力分散,正是下手的绝好时机,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一同扑了上来。
邦本来是无法发现他们的,但是就在其中一个影精灵起身的时候,他碰到了邦的母亲的墓碑,墓碑顶部积存的一层轻雪滑了下来,这个异常的情况立刻引起了邦的注意,他猛地用手肘把妹妹推开,右手习惯性地挥向前想要反击,但是随后他想起自己没有携带武器,暗叫不好,他手里唯一拿的东西是——试管。
影精灵看见邦拿着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玻璃小瓶向他们挥过去,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影精灵一向是欺软怕硬,现在看见对方没有武器,于是更加无所忌惮,他们掏出匕首,争先恐后地要在邦的身上开个洞。
邦看不见影精灵,于是一股脑地把试管里的液体全都泼了出去,由于“短匕首”家族的影精灵身材矮小,邦手臂的高度正和他们的脸部相当,所以这些溶液无一例外地都溅到了他们的脸上。
初时他们只觉得脸上凉飕飕的,但是只过了一小会儿,凉爽就变成了滚烫,溶液和他们的皮肤起了化学反应,烧得他们直嚷嚷,其中一个最倒霉的被泼到了眼睛,立刻失明,哀号着倒在地上,他的心神一乱,无法继续保持隐身状态,于是显露在邦的面前。邦也顾不得看敌人究竟是谁,天色昏暗,他甚至没分清倒在自己面前的是人还是动物,上去就给了对方一脚。邦的皮靴是野牛皮制成,靴头上还镶了一块金属,这一脚可着实不轻,把影精灵的肋骨踢断了好几根,让他直飞起来惨叫一声撞到后面的树干上。
露莉眼尖,她一回头看见倒在松树下面的影精灵,惊叫起来:“这个人怎么长得这么黑啊!”这句话差点没把邦气死,邦心道:这些人想要咱俩的命,你还有心思去管人家是黑还是白?
这个时候剩下的影精灵已经镇静下来,如果他们手头有一面铜镜的话,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的脸比原先更加丑陋了,这都是拜露莉的药水所赐。影精灵在心里暗暗骂道:诅咒光明!这个试管里倒底装了什么东西?我感觉自己的皮肤都要被揭下去了!其中有一个影精灵不小心让溶液溅到了嘴里,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舌头奇痒无比,他发誓即使是岩浆拌火药也不会比这东西更可怕,他的整条舌头几乎被烫熟了。
尽管遭受到如此可怕的折磨,影精灵们也没有叫出声来,他们使用[暗影藏身]技能让自己隐身在空气中,等候下一次进攻的机会。邦丢掉了空试管,攥紧双拳挡在妹妹前头,他露出犬牙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那意思是说谁敢上来我就让谁好看!
胆怯的影精灵犹豫了一下,但是他们的主人早已警告过他们任务失败的下场,于是影精灵们只好皱着眉头走向邦,他们迟疑不决的另一个原因是担心邦拥有一个以上的试管。
两个影精灵同时冲到邦的左右两侧,试探性地进攻!
邦听到匕首破空的声音,但是无法得知对方的准确方位,只好用两只胳膊去格挡。“刷”“刷”两声,皮质腕甲被划出两道口子,鲜血飞溅,邦护住妹妹向后退了一步,口中骂道:“狗娘养的!我非撕了你们不可!”
影精灵发现邦并没有留后手,他们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四个人一拥而上,四把匕首同时向邦刺来,咽喉、膝盖、心脏、腋下,誓要取他的性命。邦对付这四个人已经非常吃力,何况再加上妹妹需要保护?眼看着兄妹俩就要丧命在影精灵的刀下。
匕首刺下,鲜血像泉水一样喷了出来,却是沥青一样的黑色。
一个影精灵渐渐从黑暗中显现,他两眼翻白,四肢抽搐了一下,随后无力地倒在雪地上。
金色的匕首从他的背后抽出,被一只戴着手套的骨骼过于粗大的手。影精灵倒下后,在他身后出现的是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亚撒_伯兰度。
“不要再回雷帕卡要塞了,”亚撒对邦说道,“那里已经没有活人,而且即将被烈火焚毁。”邦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在密松林的后面有火光涌动。邦吃了一惊,但是没有说话,背后的露莉叫了出来:“哎呀,究竟怎么搞的!”
这个时候亚撒已经和剩下的三个影精灵交上了手,亚撒把[金色宽恕]交在左手,用钢铁右手和影精灵的匕首对抗,[金色宽恕]能够让亚撒破除影精灵的隐身幻术,这样一来影精灵就失去了大部分优势。一开始影精灵还认为亚撒是一个疯子,不然他怎么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和锋利的匕首硬碰硬呢?但是很快他们脸色就变了,因为在匕首和拳头和几次撞击之后,他们非但没有讨到便宜,反而被震得手腕生疼,面亚撒的皮手套被割破之后,里面露出的赫然是一截黑铁铸成的手臂,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点点寒光!
亚撒冷笑一声,对影精灵说道:“哼,我已经监视你们很长时间了,你们的主子我没法对付,他是一个黑魔法师,但是你们这些垃圾——”亚撒重重挥出右拳,将三个影精灵同时逼退,“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亚撒举重若轻,他一边与影精灵战斗一边对邦说道:“看来我这趟雷帕卡之行是来对了!刚才我在树林里遇到了你们的父亲,他嘱托我保护你们。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他有两个名字,”邦考虑了极短的时间后答道,“在雷帕卡的这二十年来他一直被称为马都斯……”露莉急忙冲哥哥摆手阻止他说下去,但是邦没有理她,接下来他的语气中开始带有难以抑制的自豪。
“但是我知道老爸还有一个更了不起的名字,在更早的时候,霸者之战结束之前,人们称他为格兰祖家族的骄傲——剑圣迪姆丹马斯!”
5
人们都说迪姆丹玛斯是救世主,如果没有他,也许整个大陆都会在暗之王休普的统治之下。在霸者之战最关键的时候,手握圣剑的迪姆丹玛斯和手握魔剑的休普在杜默王都菲利坦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豪不夸张地说,这场决斗终结了霸者之战,为大陆带来了和平。
但是迪姆丹玛斯并没有像吟游诗人传唱的那样,在菲利坦的决斗中与休普同归于尽。
他活了下来,却从历史上完全消失了。
迪姆丹玛斯从不认为是自己拯救了世界,至少没有想过要因此获得什么奖赏,他是军事大国夏因克罗的战前指挥官,与杜默军作战是他的责任,他做了一个军人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胜利带给自己的却是灭顶之灾,这灾难不是暗之王休普手中的魔剑[黯痕],而是夏因克罗内部。
那个时候,在夏因克罗这个推行民主政体,每十年选举一次执政官的国家,它的民主政治已经走到了尽头,选民们渐渐开始称现任执政官的儿女为王子和公主,这位萝芙琳娜公主就是迪姆丹玛斯的妻子,同时也是生命母神的神官,由于她平易近人,公民们称她为“平民公主”,而萝芙琳娜的弟弟就是如今的夏因克罗最高执政官约荷亚。当年,休普挑起的霸者之战席卷了半个大陆,天富之国露比斯、雪国维尔罗尼亚相继沦陷,教皇国拉何尔岌岌可危,远在罗那夫山脉另一端的夏因克罗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于是根据夏因克罗的传统,执政官塔尔墨克任命迪姆丹玛斯为第二执政官,全权指挥战事。迪姆丹玛斯不辱使命,历经苦战,终于杀入杜默王都,斩下休普的首级,失去了国王的杜默一方从此溃不成军。
战争即将结束,饱受战火之苦的人们欢呼雀跃的时候,负责本国驻防的约荷亚却闷闷不乐。他的父亲日渐老迈,而身为第二执政官的迪姆丹玛斯又如日中天,在民众间拥有极高的威望,如果再加上萝芙琳娜公主的支持,夺取国王宝座并非难事。功高震主,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名将因此遭到猜忌,迪姆丹玛斯也不例外。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约荷亚不惜派出杀手追杀亲姐姐萝芙琳娜和尚在襁褓中外侄,并且在迪姆丹玛斯回国的路上命人伏击。迪姆丹玛斯经过菲利坦一战,手下部将死伤殆尽,他自己也被休普砍断了左臂,元气大伤,幸亏他的几个部下忠心用命,总算一番苦战救下了妻儿。霸者之战硝烟未散,迪姆丹玛斯不愿与约荷亚再起争端,于是带着妻儿隐居维尔罗尼亚。约荷亚找不到迪姆丹玛斯,便在霸者之战的最后血洗杜默王都菲利坦,将所有知道剑圣还在人世的人杀死,然后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告诉大家迪姆丹玛斯在和休普的决斗中同归于尽,他自己则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夏因克罗的最高执政官。五年后,迪姆丹玛斯的妻子萝芙琳娜病死,从此剑圣心灰意冷,终日痛饮,不问世事。
即使是艾古西斯用梦境法术与他取得联系,他也断然拒绝,誓不出山。
如今的迪姆丹玛斯已不复当年的威武,他左边的袖管是空的,为了保持平衡他在左肩头披了一件用熊皮制成的沉重的短斗篷,他深褐色的头发已经镶入了几缕银丝,并且很长时间没有剪过,猛一看上去像是从深山里出来的野人,他宽大的下巴上面有不少胡子碴,并且酒壶从不离手,是雷帕卡要塞公认的大酒鬼。
但是有一点无法改变,他是剑圣,圣剑[息痛]的主人,从前是,以后也一样!
他踏入了火光冲天的雷帕卡要塞。
尸体成堆,血流成河,本应是银白色的大地被染成暗红色。
要塞被点燃了,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雪仍在下,但是没等雪花飘落到地上,就已经被火焰的热度所熔化。迪姆丹玛斯走过自己的家门口,看见那座小木屋已经烧成了灰烬。就是在这个地方,萝芙琳娜生下了露莉,邦曾经在门口的大树下玩耍,但是一转眼间,这些回忆都化成了灰烬。
迪姆丹玛斯仰起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他看见雷帕卡的山贼死在雪地上,有男有女,不计其数,全都是身中数刀,死状凄惨,有些人被丢到火里,和房屋一块燃烧,空气变得刺鼻难闻。
在一支熄灭的火把旁边,迪姆丹玛斯看见了狄魔森的尸体,后者仰面倒在雪地上,腰部血肉模糊,眼罩已经从脸上脱落,露出了干涸的左眼,他的嘴巴大张着,像是在愤怒地大叫。
迪姆丹玛斯在狄魔森的尸体旁边坐下,他又喝了几口酒,然后把酒壶里剩下的都倒入狄魔森嘴里。
“喝吧,老伙计,维尔罗尼亚的烈酒最适合你了。喝醉了,就什么也不用想。”酒壶里的酒很快就倒光了,迪姆丹玛斯把酒壶拿到耳边摇了又摇晃了又晃,终于挤出了两三滴,他贪婪地把这些酒全舔进喉咙里。
在他对面的城墙上,黑魔法师已经静候多时。
“伊鹫拉,没想到你还活着。”迪姆丹玛斯望着黑魔法师,冷冷道。对方似乎是呆了一下,随后才搭言道:“不错,我还活着,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使命。迪姆丹玛斯,这些年来你可让我找得好苦哇。”
“找我?你仍然是为约荷亚服务?”
“约荷亚?夏因克罗的最高执政官?不!”伊鹫拉尖叫着否认道,“他算什么东西,你如果不提他我几乎忘掉他的存在了。二十年前在那场伏击战中我几乎死在你手里,那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伊鹫拉垂下脑袋,摇了摇头,然后他冷笑了一声,敞开双手高声宣布:“但是现在完全不同了,我不再服务于任何人,我直接为神服务!为那位地狱之王,混乱支配神谢伊因服务!”
“哼,你从来都为他服务。”迪姆丹玛斯把空掉的酒壶随手抛在地上,这一普通不过的动作让伊鹫拉如临大敌,他把食指和中指绞合在一起,准备施放防御魔法,同时向后倒退了一步。但是迪姆丹玛斯没有出手攻击,他看了看狄魔森尸体边凌乱的碎肉和小块人骨,已经得知狄魔森死于何种法术之下。
“伊鹫拉,你是诅咒学派的专精法师,什么时候又学会了死灵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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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得好,根据魔法契约,我放弃其它法术以求在诅咒魔法上获得最高的成就,按道理来说我是不可能再学会死灵魔法的。”伊鹫拉诡秘地笑着,把覆在前额的枯草一般的头发向两旁拨去,露出了一个黑色的魔法符号。迪姆丹玛斯看到那个魔法符号深深烙刻在伊鹫拉的额头中央,形状好像是一个逆五芒星,在逆五芒星的表面镶套了一个骷髅图案,还有一张灰色的蜘蛛网蒙在所有图案上面,共同组成了一个令人恐惧的暗色烙印。
逆五芒星代表恶魔,骷髅代表坟墓下的死者,残缺的蛛网是亡灵女神的标志,迪姆丹玛斯知道这个图案一定蕴含了非比寻常的魔法意义。
“你一定不知道这个图案代表什么,迪姆丹玛斯,”伊鹫拉得意地说道,“不单单你不会了解,就连法师三大同盟的人也不会清楚它的含义。因为这个图案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围,他们只知道这世界上有语言魔法和手势魔法,却从不知晓这第三种魔法存在的奥秘。我有幸从一位了不起的大人那儿获得了这枚印记,那些蠢货法师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仅靠额头上这个小小图案就可以施放三个死灵系的实用魔法,这可是那些普通法师苦修多年才能获得的能力……”
“印记魔法!”迪姆丹玛斯吃了一惊,“难道你们得到了记载古代人智慧的《黑夜之书》?”
“是的,黑夜之书,”伊鹫拉点头,“虽然只是残本,但是已经足够,接下来所需的就是一些懂得法术的实验品。这件事情本来应该由我们黑魔法师来做,但是就在三年前,大教皇肯赛思却代替我们完成了这项工作,你一定感到很吃惊,在霸者之战的时候,你们还是共同对抗休普的战友呢!”
迪姆丹玛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对三年前的塔城之战略有耳闻,他不应该选择谢伊因的。”接下来迪姆丹玛斯微微转动眼眸,伊鹫拉顿时感到自己被一股刺人骨髓的寒气所笼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伊鹫拉,肯赛思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而你从来没有做对过,你要知道,投身谢伊因的人,他们最后的下场都是一样的!”迪姆丹玛斯猛地从雪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身躯就像铁塔一样高大结实,北风吹动他狂野的头发,他的脸孔上写满了苍桑与不屈,他左边的袖管是空的,而右手张开,手掌内侧长满了因为握剑而生出的老茧,可是这只手并没有拿着剑。
在他的前方,雷帕卡的山贼尸横遍地,就像所有的战场一样,雪地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剑,武器唾手可得。
伊鹫拉害怕被迪姆丹玛斯抢到先机,他急忙命令潜伏在四处的影精灵:“全体进攻!绝不要留情,对方可是打败过休普的剑圣迪姆丹玛斯!拿出杀手锏来!”
一声令下,周围的空气立刻出现了不同寻常的流动,三十多个影精灵踏着不同的轨迹向迪姆丹玛斯袭来,有的在相当的距离外逡巡,为的是虚张生势,制造假象;有的绕到了迪姆丹玛斯的身后,伺机而动;更多的是环绕在迪姆丹玛斯的左右两侧,只等对方出现一个小小的破绽,好刺出手中致命的匕首。
影精灵的攻击力是跟他们的人数多少成正比的,一两个影精灵算不了什么,只能担当特殊环境下的刺杀任务,但是当影精灵的数目超过五人的时候,他们就成了一种可怕的力量,会给敌人造成相当大的伤害,而一支由三十个影精灵组成的队伍足以消灭一支军队,而且会干的干净利落,不留一点痕迹。
迪姆丹玛斯的上半身向前倾斜,他突然奔跑起来,如同暴怒的野牛冲向自己的对手,许多浮雪和泥土在他身后高高扬起。影精灵当然不会允许自己的目标轻易逃开,他们紧紧跟在迪姆丹玛斯的身前身后,跳跃着,狞笑着摆弄手中的匕首。
前面就是血腥的战场,迪姆丹玛斯和影精灵跑入了遍插刀剑的钢铁丛林。
迪姆丹玛斯在奔跑中俯下身,右手抓住一把重剑的剑柄,猛地从地上拔出!
他向右侧的空气挥出了刚猛无比的一剑!
“呼”的一声,一股无形气劲从剑身上喷薄而出,它切开了周围的空气,让所过之处成为真空,即使是细小的灰尘也被这可怕的力量摧毁,碎成肉眼无法看到的粉末,然后由于高热而燃烧焚毁,化为虚空。虽然迪姆丹玛斯看不见影精灵,但是这股无形气劲的攻击范围非常广大,以至于这一剑同时击中了三个影精灵,将他们身体轰得四分五裂,碾作尘粉,他们甚至来不及惨叫,就已经化作了宇宙的尘埃。由于这一剑的威力太过强大,迪姆丹玛斯手中的重剑无法承受,在挥剑的同时它也龟裂变形,最后变作一堆铁灰,从剑圣的掌握中随风飘散。
“[剑斗气]!”伊鹫拉叫出声来,两只缺少神采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一倍,“你将这技艺荒废了二十年,没想到今天使来还是这么得心应手!”
迪姆丹玛斯脚下丝毫不停,他重复着以上的动作,拔剑,挥剑,在杀死敌人的同时也将手中的剑彻底摧毁。世界上没有任何生命形态可以抵挡这种攻击,鬼魂不能,天使不能,即使是神也不能幸免。一个又一个影精灵被剑斗气击中,瞬间泯灭于无形,暗影部落的精灵完全惊呆了,如果换成他们参与过霸者之战的前辈,他们根本就不会上前攻击,暗之王休普已经是他们的恶梦,何况是打败休普的剑圣迪姆丹玛斯!
“了不起!”面对影精灵的失利,伊鹫拉并没有显出过多的沮丧,他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我一直疑惑于剑斗气是一种什么力量,它不是魔法,也不是神术,有别于我所了解的任何一种力量,而且在杀伤敌人方面更为有效。迪姆丹玛斯,它是什么?恐怕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上天独独垂青你一个人,把这力量赐给你?剑斗气之所以存在,一定是你和某个神祗建立了某种联系,那可能是始源战士罗那夫,也可能是至高无上的无名神,总之,这真是一个战士梦寐以求的力量!太了不起了!”
说话间,插在雪地上的刀剑已经被尽数拔起,影精灵死伤殆尽,即使是侥幸逃过一劫的也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浑身抖作一团。迪姆丹玛斯停住脚步,慢慢地从身前的雪地里拔出最后一把剑,那是“屠夫”巴费罗提尼奥的重剑,精钢打制,沉重无比。
迪姆丹玛斯和伊鹫拉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一百步。
迪姆丹玛斯将重剑举过头顶,指向苍天,如果这一剑挥下,伊鹫拉和身下的城墙都会被轰个稀烂。
“等等!”伊鹫拉把魔法手势捏在胸前,全身戒备,他对迪姆丹玛斯大声道,“你难道忘了我在二十年前对你儿子下的诅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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