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话 山阳竹林 ̄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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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弃剑饮酒,只好善酿,整个山阳境内只有县城能买到善酿,距离山阳竹林
四十里远的县城,他缓缓而去、缓缓而回,出发时只是辰时,再回山阳竹林,却
已黄昏。
未见到竹林、未听到瀑布水声,便已闻笛音。
那是从未听见过的曲子,君弃剑扛著一大缸、足有二十斤的善酿,以笛音为
伴,一路走回山阳竹林。
到了开阔的山坡地上,放眼望去,便见三人坐在池边。
蓝娇桃在吹笛,另两个是早上下山时所遇见的两个女子。
君弃剑一路走到池边,放下酒缸、坐到池边,一边动手开封、一边说道:「
我才刚刚决意不效嵇康,今日怎地让我遇到向秀?」
创出『广陵散』的嵇康,号称『京师三绝』,琴技为其一;向秀善笛,也号
称『笛王』。竹林七贤之中,嵇康、向秀皆擅演奏,也一同隐居山阳,时相唱和
,在七贤里交情最为深厚。
君弃剑说遇到向秀,自是影射蓝娇桃。
但蓝娇桃不习诗书,便是竹林七贤其人,他也全然不知,自是不晓君弃剑所
指为何;蓝沐雨、阮修竹姐妹也是一般。
但他仍放下了笛。
君弃剑打开缸盖,拿起了系在缸边的大酒碗,舀了碗酒倒进池中。
一碗又一碗的舀、一碗又一碗的倒,转眼间已倒去了半缸酒。
蓝娇桃不动声色、蓝沐雨大惑不解、阮修竹则叫道:「你的酒不用钱?」
她必须用叫的,瀑布声太大,不用叫的听不见。
君弃剑未即回话,但停止了动作,将已舀起的第十六碗酒悬在半空,双眼盯
著水池。半晌之後,收碗至唇边,饮尽。
偌大一碗酒,少说也有半斤,且是极为醇厚的善酿,君弃剑一口乾了,不喘
一个大气;下碗之後,脸亦不红。
君弃剑饮尽之後,即以目视蓝娇桃。
蓝娇桃与君弃剑,今次相见,不过第二次,而且双方还是敌对立场,但蓝娇
桃忽然感觉到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便向阮修竹道:「酒能消毒。我将群蛇与紫冠
鳞虺放到池中,如今可说满池水都是毒水,倒酒至水中,可以减去毒性。」
君弃剑一笑,又舀了一碗,递到蓝娇桃面前。
蓝娇桃身上的赤冠鳞虺立时反应,张嘴咧牙朝君弃剑发出了嘶嘶声。
以距离来说,赤冠鳞虺只要一延身,便能咬上君弃剑伸出的右手!
君弃剑旁边,药师小狼也即刻屈身,随时可以扑击。
蓝沐雨、阮修竹见状一惊,同时站起身。
但君弃剑并无收手、蓝娇桃也未站起准备抵御小狼,两人只分别安抚了宠物
後,蓝娇桃接过了酒碗。
君弃剑朝著蓝娇桃一笑、而後将笑容延伸到二女身上。
但,给蓝娇桃的是赞许的笑容、给二女的却是带著些许蔑视的笑。
扫过三人一眼之後,君弃剑迳又解下另一个碗舀酒喝。
二人且舀且饮,一转眼都已喝了四碗,原本便只剩半缸的善酿,再少一半。
阮修竹、蓝沐雨相对惑然 ̄她们未曾听说君弃剑的同伴中有饲蛇的苗人。
但见二人行为动作,又似相识许久的老朋友……
「你怎么不问,我们是什么人?」阮修竹忍不住了,出声问道。
「不是逃家出游的姐妹吗?」君弃剑停止了舀酒的动作,回道。
「只对一半!再猜!」阮修竹又道。她此时仍身著男装,但对於君弃剑一语
道破自己性别却是全然不疑。
若是君弃剑连对方是是雄都无法辨识,那就不值得千里来寻了!阮修竹暗
暗想道。
君弃剑瞄了眼阮修竹腰间佩剑,道:「你们是江南人。」
他闻到了,这两个女子身上有极重的水气,这种水气在河湖较少的华北,是
不可能留在人身上的。她们必然是水乡女儿。
再者,那把剑由剑柄便可看出狻为锋利,且时常出鞘,可见并非一般装饰用
的长剑。是故,她们还可能是某门派帮会的门众。
是哪个呢?君弃剑已有了答案。
彭蠡湖的鄱阳剑派。
但他并未一言到底,想让对方自己说出来。
「只有这样吗?」阮修竹追问道。
君弃剑看了蓝沐雨一眼,笑笑,摇头。
蓝沐雨心头却蹦地一跳 ̄那一笑是什么意思?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摇头就是不知道啦!」阮修竹极为得意的双手插腰,志得意满的朗声道:
「我们是鄱阳剑派当今第二代的十三、十六弟子,阮修竹、蓝沐雨!」
「喔,是吗。」君弃剑淡然回答。
鄱阳剑派在南武林也算是狻有名声的一个门派,自昭雄创派後,一直与吴起
所创的云梦剑派世代为雠,却总不是云梦剑派对手。近百年来,声势一日不如一
日,不仅在木色流、镇锦屏堀起之後,已与青城同自『天下五大剑艺』之中除名
,甚至已经有人将鄱阳剑派视为低一等的二流门派。
是故,君弃剑也认为,身在鄱阳剑派,并不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
阮修竹见对方如此反应,不禁气沮。
君弃剑转向蓝沐雨道:「你呢?有话说吗?」
蓝沐雨一怔 ̄在前往山阳的这段路上,她已想了好多好多话想问君弃剑,如
今人在面前,却出不了口。
等了半晌,君弃剑见对方无有反应,便将碗放进缸中,上了盖,而後迳自起
身,道:「姑娘家的名,不要随便说出口。」走进了一间茅屋,准备睡觉。
他这一句话,唬得阮修竹等三人作声不得。
才刚天黑而已,其实现在就要睡觉是早了一点。君弃剑连灌了四大碗善酿,
便是想增加睡眠。明儿有事要忙呢。
明天就是寒星的三七了。
次日,君弃剑直睡到巳时才起床,出门第一眼便见到蓝娇桃坐在草地上弄蛇
;过去是那名身著男装的阮修竹蹲在药师小狼跟前,小狼张牙咧嘴,不许她碰自
己的一根毛,阮修竹却愈是兴味盎然,百试不爽,实是玩上了瘾;再过去是一眼
便可看出其身纤体弱的蓝沐雨,坐在池边拨水。
瀑布洒下的水珠,在日光下莹莹生辉,竟将蓝沐雨闪耀得极为动人。
好和谐的景色。
君弃剑呼了口气。
既然无人能明确指出『桃花源』究在何处,这种景象,只怕也唯有山阳竹林
得见。
「你醒啦。」蓝娇桃首先查觉,步上前来,说道。
这是一句多么无趣又无味的问候语!但竟让君弃剑感到如此珍贵……
蓝娇桃在君弃剑身前六尺就停下脚步,他不能太接近别人。赤冠鳞虺虽较温
驯,可若不慎让它的牙碰破表面,只要见一滴血,便足以封喉。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来找过你。」蓝娇桃说道:「一男一女,穿的是汉

人衣饰、说的是汉语,但用的是倭族武术。」说完,便自怀中摸出当日堀雪所
射向自己的手里剑,抛给君弃剑。
君弃剑扬手接过,见了是手里剑,对方既然穿的是汉人服饰,心中便知是神
宫寺流风、堀雪二人了。一想到那些倭族人,不禁眉头略皱。
一瞬之後,他的表情又恢复如常。同时,阮修竹、蓝沐雨、药师小狼也已纷
纷围上前来。
「好了!」君弃剑将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道:「你们倒可以帮我下个
决定……这棺该葬在哪?」
好奇怪的问题!三人相顾茫然。
君弃剑知其不解,便解释:「我这小徒弟极为活泼、十分好动,我想将她葬
在瀑布旁,使她年年动、日日动、时时动;可又觉得该让她学得沈静些,故又想
葬在竹林边。偏生竹林与瀑布对立在这山坡上,定要选择一方去此就彼,让我好
生为难……」
「葬竹林!」「葬瀑布!」阮修竹、蓝沐雨同时、也是分别说道。
姐妹俩对视一眼,一北一南,分别跑到了竹林与瀑布边。
君弃剑见状,向蓝娇桃道:「你怎看?」
蓝娇桃思索片刻,道:「我喜欢水多一点。」说完便向瀑布行去。
二比一,是该定案了。但君弃剑还未出声,药师小狼忽朝竹林行去。
君弃剑为之一怔 ̄药师小狼该也是有投票权的。那就变成二比二了。
半晌之後,君弃剑摇头,叹道:「乾脆用草席包一包,丢下山好了……」
说归说,寒星是他极疼爱的徒弟,此时他的心情不可谓不沈重。他只是不想
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但山阳竹林也非他所有,自是无权将人驱离。
故此,不得不苦中作乐。
阮修竹听了君弃剑所言,随即叫道:「棺材都有了,干嘛还要用草席?直接
丢就行了!」
君弃剑闻言一呆 ̄这傻大姐还当真了?
「葬中间吧。」君弃剑说道,回转茅屋中,取出一把锄头,开始堀坑。
嵇康、向秀曾在此处打铁营生,铸出上镂『山阳竹林』四字的长剑,号称竹
林剑,一时成为士林最上等的配物。腰系竹林剑,似乎身价便也高了一点。
同时,他们也作过不少农具,其中自少不了锄头。故茅屋之中,还遗下了些
足有五百年历史的旧锄。
蓝娇桃见状,也进屋中寻了一把铲子,与君弃剑一同堀坑。
「你不问我怎会在此?」正在挥汗,蓝娇桃忽然问道。
君弃剑闻言,失声笑道:「呵 ̄除了来杀我,还会作啥?根本不用问!」
蓝娇桃道:「那你不奇怪,为何我还不动手?甚至昨晚你一睡著,我就可以
下手!」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君弃剑耸肩,道:「不过,我不会拒绝多一个朋
友。」
蓝娇桃沈默了。
他心里还没有打算与君弃剑成为朋友。更确切的说,他们的立场不同,根本
不可能成为朋友。
锄头落土声,嚓;铲子落土声,嚓。
「苗人也想进兵中原吗?」许久之後,君弃剑问。
「说不想是骗人的。」蓝娇桃回道:「其他的不能告诉你。」
所谓其他,自是包括了蓝娇桃本身的任务、以及苗族的计划等等。
「葬完寒星,我便和你动手。」又过了一阵,君弃剑低声道。
蓝娇桃摇头,道:「今次就算了……等等我就离开。以後还有机会。」
机会,意指『攻击你的机会』。
君弃剑轻叹一声。
锄头落土声,嚓;铲子落土声,嚓。
阮修竹拉著蓝沐雨走到近处,道:「你怎不问我们来作啥?」
二女一直坐在瀑布边,水声极大,绝无道理听见君弃剑与蓝娇桃的交谈,故
只是纯粹的自行发问。
因为,就算昨晚自行报上名号了,但君弃剑仍然什么都不问,蓝沐雨还受得
了、阮修竹却忍不住了。
「那好吧。你们来作啥的?」君弃剑淡然回道,手上不停。
阮修竹再次气沮、蓝沐雨无言以对。
这人也太冷淡了!
「或者我该问,你们怎能找到此处。」君弃剑突然说道:「此处堪称隐蔽,
你们俩人,令人一见而知未曾出过远门,竟能找到此地,也是奇了。」
总算有话说了!阮修竹即刻答道:「是一个头上顶著白毛鸭的怪和尚,领著
我们来的!」
白毛鸭?那定是怀空无疑了。只是,他为何要将这两人领来此地?君弃剑想
道。
坑已够深了,君弃剑与蓝娇桃一同将棺木移入坑中,开始覆土。
挥汗如雨。
忽地,蓝沐雨掏出手巾,伸手便朝向君弃剑左颊。
君弃剑呆了,一时竟停了动作。
因为那并非是擦汗,擦汗该当自额头擦起。
她分明是在为君弃剑拭泪!
药师小狼一声哀嚎。
君弃剑看了蓝沐雨半晌,而後转身向棺。
泪与汗齐流,滚滚而下……
棺已入土,斩竹节为碑,刻字插上後,山阳竹林便多了一个坟墓。
君弃剑上过香,便转身走到瀑布旁、水池边,打开酒缸盖子,又开始舀酒狂
饮、滥饮。
喝到第五碗上,他身子一个不稳,竟向後栽倒,直倒进水池中。
二女身在池旁,相顾失色,正要准备下水去捞这醉汉,君弃剑忽然自行探起
上身,见了二女已要入水,便道:「我满身是土,洗澡而已。」
言下之意是:我在洗澡,你们也要下水,岂非成了露天共浴?
蓝沐雨急忙转身,脸早已红得发烫;阮修竹纵是个性开放,也一时无语。
蓝娇桃不知何时,便已悄然离去。
君弃剑半身浸在水中,上身伏在岸边,忽尔朝左一指,道:「那儿有座打铁
炉,看到吗?」
二女顺指望去,果见池子不远处有一炉,但年代久远,炉不似炉,只像是个
大型铁箱。
「此池名曰『淬剑池』……七贤中『酒圣』刘伶曾有篇名作,名为『酒德颂
』,约莫便是在我这位置随意吟出的吧!」君弃剑慨然而言。
他心中也极为向往那般的生活。如果是在太平世道,这种生活便是最为惬意
的吧!
对君弃剑所说的话,蓝沐雨的表情显是兴味盎然;但阮修竹却是不屑一顾,
道:「论文说道,并不能致用於天下!」
「致用天下,的确不能专司论文说道,但也万万少它不得。」君弃剑从淬剑
池中爬出上岸,随手将满头湿发绾在身後,道:「同样的……武力也是必需而常
备的。以武济德,方显效用……明年三月,二十二水帮召开大会,鄱阳剑派想必
不会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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