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话 山阳竹林 ̄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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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阳,几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有人说,山阳很美,但美不过华山;山阳可俯瞰河内,却比不过『登泰山而
小天下』。
怀空说:河北之山阳竹林,即同於江南之桃花源。
君弃剑在山巅待了两天,确然也觉如此。
自从『山阳公』上任以後,三国纷争、魏晋交替、乃至五胡乱华、南北分裂
、安史之乱,一切的一切似也与山阳无关。
山阳不过弹丸之地,山阳竹林所在的白鹿山,更只是一座鲜为人知的小山,
根本没有军事价值、也没有生产、交通上的利益。
正如同老子所言:无用之用,其实大用。
山阳一无是处,竟也让山阳的人民保持了五百多年的和平。
君弃剑下望山阳,在不显得炙热的秋阳下,农田一片禾黄,农家子弟三三两
两地在田野间或忙农事、或跑闹……
牛犬之声相和、稻草人身上停满了麻雀……
太远了,看不清楚、也说不尽绝,简而言之,便是一片太平景象。
寒星一死,让君弃剑极为沮丧;再眼见山阳如此情境,更为消沈。
我不过是人,一个人,哪有什么本事阻止胡虏侵华?回纥要来、吐番要来、
甚至云南要来、倭族要来,我挡得住吗?
不可能!我连自己的徒弟都无能保护,哪有什么本事挡下四国联军?
我究竟双手空空,有的只是几个同伴、朋友,可不是郭子丁那般手握重兵的
大元帅!我何能抵御外族?
「弃剑,你之前曾问过:如果早点用兵,可以避免了不得不的时候,早用能
比晚用少死很多人,那么,要用、还是不用呢?」一旁的药师小狼忽然人立起来
,说道。
君弃剑为之一愣,却见并非小狼人立,确然是人!这人一身白衣、仙风鹤骨
、背负琴囊,作书生打扮,正是他那名闻天下、却无人可知其影踪的二爹 ̄天赋
异才君聆诗!
君聆诗又道:「如今看来,你的答案是……『不用』?」
「这次是寒星……那,下次呢?」看到君聆诗,君弃剑松懈了、也哭了:「
每打一次,就要承受著可能失去亲朋好友的危险……二爹,我……我没有那么坚
强……你将我的胆量培养到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可是……死的人不是我啊
!」
君聆诗抓起君弃剑身上的鹤氅一角,帮君弃剑擦去眼泪,同时拉著君弃剑一
同坐下,说道:「你记不记得,十四年前,我刚到云南,你诸葛乾爹还未见我人
,便隔著门板将我狠狠痛骂了一顿、似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君弃剑回想一阵,确有此事,便点了点头。
君聆诗道:「那是因为,我带南诏国之兵,歼灭了锦官军、杀了成都六杰。
所谓成都六杰,即是诸葛兄的六位义兄。其实我与他们也狻有交情,同南诏国倒
是敌对的立场……」
「狻有交情?那为何要杀他们?」君弃剑不解,但这句话只是心想,未曾出
口。
反正,二爹定会继续说下去的。
「虽然我与南诏国敌对,但南诏国主稀罗△是我和诸葛兄毕生的目标。为了
打败稀罗△,我投身到他麾下,就近观察他、学习他。他也不愧是一代王者,毫
无保留的教了我许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牺牲』。」
「与锦官军一战,其实只是一个过程,让我习惯有『牺牲』。为了达成目标
,一个最终的目标,过程无论牺牲了多少,都不能有所退缩、有所迟疑……」
「可是!二爹,你的目标是打败稀罗△,或许很多人也都是,所以他们为了
助你成功,也不怕牺牲!但我不是啊!我没有必要去打败什么人!为什么我也要
有所牺牲?为什么我身旁的人必须要牺牲?」君弃剑道。
他与君聆诗立场不同,如今的君弃剑也不是听一是一的稚儿了!
「宁为嵇康,不作山涛。」君聆诗念出了寒星曾说过的话,跟著,一笑,摇
头道:「痴儿!你可知嵇康何人?」
「竹林七贤之首!於乱世之中出污泥而不染的绝尘高士!」君弃剑答道。
君聆诗又是摇头,跟著又问:「你可知他妻室是何人?」
妻室?史上女子留名者其实不多,君弃剑摇头,实是不知。
「他妻子是魏室宗亲!魏文帝曹丕亲弟弟曹林的女儿:曹纤纤!」君聆诗说
出这话,语气狻重。
也只说到这里。
但见君弃剑面有愕色 ̄他懂了。
嵇康之妻既是魏室宗亲,他也就是魏室的女婿。他的时代正是司马氏紧锣密
鼓谋取魏室江山的时代,嵇康却置之不理、逃官隐居山阳!
或许嵇康有贤名、有清名、有文才、有高才!但对於魏室宗亲而言,这么一
个儒林高士、又是魏室女婿,他视魏室之祸而不顾,便已辜负了许多人的期待!
嵇康或许『立德』了,但於时代而言,他那出类拔粹的生命、负有经天纬地
的才学,也终究只是完成了『小我』……
「嵇康并不是你应该学习的对象。」君聆诗极为笃定的说道:「是我们都不
该学习的对象。」
「可……时代不同啊……」君弃剑又道,语气已软了。
「相同的,只是,你比他早了一点。」君聆诗笑道。
君弃剑不解了:嵇康生在魏晋之交,如今已是唐朝,明明是嵇康早了我五百
年,怎会说我比他要早?
「嵇康所在的时代,曹魏已经枝叶散尽、而司马氏根深蒂固,其实嵇康也已
无力回天。但你不然 ̄如今唐朝国力虽然衰弱,但聚其军力,仍可敌一国而有馀
;且在野草莽仇寇之心仍重、敌忾之气可聚;反观回纥、倭族、吐番等,纵使已
有合军先兆,却未实际达成协议,想必仍在为了吞掉中国之後如何瓜分纷扰不休

……只要动作够快,将他们个个击破,还是大有可为!」君聆诗分析道。
这段话的重点在於:嵇康欲要出手,但却没有资本,无能与坐拥金山怠山的
司马氏下赌注较高低;反观君弃剑的立场、所处的时空,虽然一样没有资本,但
却有培养的可能性!
「我们回到原点来说……其实你所谓『以早暴克未暴』的问题,它原本便没
有正确的答案。虽然现下你的答案可能是『不用』,害怕牺牲、害怕付出,那是
任何人都会的。但若你不愿未雨绸缪,想与嵇康一般归隐山林,有所牺牲的,就
不会是你……」君聆诗霍地起身,一展臂,指著山下那安平和乐的农村:「是他
们!」
君弃剑震愕了。
君聆诗缓缓收手,沈默半晌後,极为沈痛的说道:「更会是千千万万的华夏
人,所必须要去承受的『将来』……一个烽火连天、生民涂炭,比乱更乱的世代
……而这次,我们并不能保证将会再有一个拓跋宏!」
君弃剑自然知道,拓跋宏为南北朝时期最重汉化、极负盛名的北魏孝文帝!
言下之意则是 ̄若吐番、回纥等人不尊重华夏人,不尊重生命、尊重人权,
则曾在他梦中出现的西湖大屠杀,便极可能成真!
以一己之痛、换天下人之痛……
孰可为?孰不可为?
「我并不是要你当什么民族英雄,实际上真正化祸患为未然的人,往往没有
人会注意到他的贡献 ̄因为事情尚未发生,没人知道他贡献了什么!青史留名者
,如郭子丁之属,也只是亡羊补牢辈。你不要想太多,尽力而为,即使失败也没
什么可耻可怕,只不过是本来就会发生的事真正发生罢了!你就当成是……让自
己活得更忙碌、更丰富吧。」君聆诗又说道。
之後,爷儿俩相对沈默。
…………
君弃剑无力的躺下身子、躺在山顶,闭上了眼。
我是否有能承受这一切?
如果有,那便定然是要去作;若是没有,为何不将自己锻链成有?
挑战!君弃剑向来不怕挑战!
「二爹,我懂了。」许久之後,君弃剑终於起身、出声。
但不闻答应。
转首望去 ̄无有君聆诗,唯药师小狼而已。
阮修竹、蓝沐雨、蓝娇桃三人在山阳竹林等了三天,仍未见君弃剑人影。
这天,蓝娇桃将满池之蛇 ̄其实是蛇尸,它们的毒囊都已为紫冠鳞虺所食去
 ̄捞起,另掘一坑埋了。
阮修竹原本带著蓝沐雨满山遍野跑,到处观赏著与江南不同的景色,但玩了
三天,却始终不见要找的人出现,很快的,也有点腻了。
阮修竹生性便极不安份,山阳虽好,也留不住泼兔。
「他跑哪去了啊 ̄ ̄ ̄」阮修竹拨弄著眼前各形各色的野花,而後大嚷一声
,向後躺倒在花丛之中。
蓝沐雨坐在一旁,耸耸肩 ̄天知道。
「我们出来……十……十三天了。」蓝沐雨屈指一数,说道:「师父和师兄
姐,一定都很急了。」
阮修竹撑起上身,微笑道:「想回去了吗?」
蓝沐雨摇头。
虽然对方无有影踪,但终究是不辞千里来到山阳了,总不可能连一面都没见
到就走人。
寒星之棺还在,未尚入土,这就足以保证,他一定会回来。
远处,一人缓缓行近。
阮修竹查觉到了、蓝沐雨也查觉到了。
此地人烟稀少,一有动静,极易查觉。
待那人愈行愈近,已可清楚分辨出他的衣著、形貌时……
阮修竹注意到:他穿著白衣、外覆鹤氅、腰悬一无鞘剑,约莫不到二十岁年
纪,比自己还小上两三岁罢?
蓝沐雨注意到:他的左臂缝上了一小块麻布、神色恬静、但眼神却露出刚毅
之气。他的长相并非特别俊美,但五官的搭配,令人看起来相当舒服。
而且……蓝沐雨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气……一种威势的感觉。
很淡、很淡,蓝沐雨摇摇头 ̄弄错了吧!
二女也同时注意到:他身边还跟了一条大狗……不,是狼!一条双尾狼!
那人只将眼珠略略转动瞥了二女一眼,并未转头,仍走自己的路。
那人走远之後,二女不约而同、一齐站起。
而後对望、颔首之後……
跟上吧!
君弃剑带著药师小狼回到山阳竹林。这天是九月四号。
明天是寒星的三七,他是回来下棺的。
竹影婆娑之中,君弃剑忽然感觉到 ̄林中有人。
还有……一股腥味。
再加上小狼已屈身嘶,这是临敌的态度,君弃剑更为肯定了,便站在竹林
外,朝林中道:「是蓝娇桃吗?」
林中那人即时行出,他荷著把破锄、满身大汗,确然是一身苗装的蓝娇桃。
「你回来了。」蓝娇桃微笑道:「有人等你很久了。」
「你也等很久了吧。」君弃剑拍了拍药师小狼的颈项,要它冷静点,待小狼
迟疑许久才解开警戒动作後,续道:「我要下山去买点酒,一起去吗?」
蓝娇桃闻言,不只是表面上的微笑,真是失声笑道:「你约我去买酒?」
君弃剑点头。
他并不是忘了蓝娇桃曾明言『会再有交手的机会』,只是他现在不想同蓝娇
桃动手。
「是啊,去吗?」君弃剑又问一次。
我现在不想动武 ̄君弃剑表示得很明白。
蓝娇桃盯著君弃剑看了好一阵子,确定了对方的意思,便道:「我不去。不
过,应该会有人愿意陪你去。」
「我不要女人陪。」君弃剑说完,便向山道行去。他要去山阳买酒,善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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