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铁骑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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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铁骑横流
华夏的君主,历来自称授命于天,所以正式的尊号应该是天子。至于皇帝、寡人之类的称呼,不过是后世的聪明人制造神秘气氛,设法与寻常百姓拉开距离的统治手腕。当然,也是顺便给自家脸上贴金的雕虫小技。
正所谓君无戏言。中宗李显好歹也是古王朝的皇帝,就算面对困难,又岂能出尔反尔,说了不算数。
中宗在位期间,古王朝的国势便已开始走下坡路,但是船破有底,毕竟之前二百年上升期积累的财富与威名,仍足以支持任何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路途遥远和大食人的刁难,并未使得中宗李显就此退缩,下令当时的工部尚书崔溪全权负责督办此事,务必要将购买的大食马平安运回华夏。
自大食的国境到古王朝的实际控制区,途中有着连绵不断的雪山和沙漠戈壁,行路极为不易。
在这条崎岖难行的丝绸之路两旁,千百年来倒闭的牲畜骸骨,点缀着这条著名的商路。若是选择走陆路返回华夏,预计全部行程将会超过八千里。姑且不算途中层出不穷的土匪、马贼,仅仅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就足够让所有头脑中尚有理智的人打消这种荒唐念头。
在无数人中脱颖而出,通过严格的科举考试,并且坐到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仪表俊朗的崔溪自然不可能是个白痴。详细计算过此行所需的人员、物资补给和途中无可避免的损失以后,他主动放弃了看似独一无二的陆路,转而将目光投向东方浩瀚大海的万顷波涛之中。
古王朝对外输出的丝绸,大多是产自东部的青州,南部的益州和荆州等地区。
当这些华美绚丽的丝绸汇集到帝国的都城长安,由大食人和粟特人所组成的商队出价买下,而后庞大的驼队便会向西穿越茫茫荒漠沙海。将这些到了西方可以与黄金等价的奢侈品,输送到地中海沿岸的港口,装船运往最终的消费场所,富庶的罗马帝国。
这条最为经典和令后人向往的丝绸之路,并非东西方往来的唯一途径。
早在古王朝建立前,勇于冒险探索的波斯商人,便乘着那些在华夏人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小帆船,从海上抵达了华夏东方的港口,开辟出了一条全新的贸易航线。然而这条新商路却未能如预期般,依靠水运的成本优势,取代丝绸之路的地位,为航路的发现者带来巨大的财富。
华夏主要的出口商品,包括了丝绸、茶叶、瓷器、漆器、药材和多种混合香料,除了瓷器之外,其余商品都非常惧怕潮湿。
长途航海中,难以避免遭遇的浓重海雾,以及航行中飞溅到货舱里的海水,会彻底毁了这些昂贵的商品。即使最后商船可以安全到达目的地,因潮湿损害而失去原有优良品质的货物,最终也将变得一文不值。
无论什么时代,什么领域,先行者总是痛苦的,也是免不了寂寞的。
在缺乏良好密封手段和大容积海船的实际情况下,波斯商人的勇敢执着,也只能换来后人的一声叹息。
时光流转,到了古王朝中宗李显的时代,华夏的造船工艺已经达到一个十分成熟的阶段。航行在长江和运河之上的民船,出现了各类形制,其中大者载重可达万石以上,少则也有数百石。广泛采用的油灰密封技术,船体牢固程度大为提高,海水渗漏情况也不再如早期的船只那么严重。
这时候,一些循着旧时波斯人开辟海路的大食商人,来到了东南沿海的港口。订造华夏式大海船,卖出香料、象牙、珍珠、玳瑁等稀奇货物,醉后再购买吴越之地的瓷器返航,于是这条冷清多年的海路,终于逐渐变得繁荣起来。
老家在吴越之地的崔溪,早年见惯了海上穿梭往来的巨舶。略作权衡之后,他放弃了别人认为保险一些的陆路,转而打起了海路运输的主意。
此时的古王朝水军也具有相当规模,除了驻扎南北各港口的巡海船只,在黄河、长江、珠江等水域,皆有水师舰队驻守巡逻清剿海匪。水军多数主力战船都能容纳数百名士卒,其中体积最大的一种,被称为“楼船飞舰”,平均每船可载军士一千人,且航行一月不必靠岸补给。舰上楼起三重,兼备床弩、石炮,与敌交锋之时,矢石齐发,其势若飞蝗天降,锐不可当。
崔溪调阅过卷宗之后,认为自己的计划可以实行。当即上表,列举了自己的理由,在奏章的最后写道:“今世海舶规模已成,臣窃以为,运送大食马一事全仰海路,请陛下示下!”
中宗李显除了有好大喜功的毛病之外,基本还算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在仔细阅读过崔溪的奏折,下诏许可,称:“可也!”
皇帝宝座之所以能够让人颠倒迷醉,原因固然很多,但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有成千上万人为你下达的命令而奔波忙碌。这种颐指气使,天下众生任我驱策的巨大权威又怎么会不叫人心动。
随着中宗李显的诏命下达,工部尚书崔溪偕同兵部、礼部、户部,由从全国各地的水师和私人所有的船队中,抽调出合适远程航海的战舰、货船。仅仅是筹备舰队出航这件事就花掉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进行准备,其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多得无法数计。
经过了半年时间的海上颠簸,这支前无古人的远洋船队,穿越了辽阔的南海和大半个小西洋,抵达了大食的重要港口城市巴士拉。
巴士拉城占据着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出海口,距离大食的首都巴格达不过区区几百里。中宗李显梦寐以求的大食马就是从这里登上了返回华夏的旅程。
天威难测!这次华夏的使团多留了几个心眼,长时间的海路颠簸,就连人都不一定能够承受,何况是那些习惯生活在草原的马匹。为此,使团购买的两千匹大食马当中,公马占了七成,而母马仅有三成多一点。
考虑的就是,万一途中遭遇风浪马匹死掉太多,剩下比较多的公马也可以用来配种改良华夏本土的马种,不至于将大把真金白银就这样平白丢进大海。他们的顾虑果然不是杞人忧天,舰队出海行至小西洋与南海交界的海区突遭旋风袭击。
天变陡生,促不及防之下,整个舰队二百余艘舰船沉没近半。虽经紧急修补,仍有许多严重损毁的船只不堪使用,只得放弃掉。剩余的人员和物资、马匹,被转移到较为完好的船上继续东归的旅程。其后一段时间,海路上亦有许多险阻,最终能够回到交趾的船只,仅有七十六艘,尚不足出航时船只总数的三分之一。平安抵达港口的大食马,也只有区区六百之数,此行称得上殊为不易。

漫长的旅途,阻隔了消息传递。当这些辛苦奔波万里不辞劳苦的人们回到了华夏,才知晓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早在半年之前的一个夜晚,在位三十一年的中宗李显,突发急症驾崩。
本已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使团众人,顿时六神无主起来,因为他们还一同听说了另外一个坏消息。在新皇继位之后,朝中有人上书攻击工部尚书崔溪,称其蛊惑皇帝,行劳民伤财之举,指摘他力主派遣舰队到大食运输马匹之举,其实是为了方便夹带货物走私牟利。
失去中宗李显支持,百口莫辨的崔溪已被迫称病告老还乡。他们这些参加使团远航大食的人,则一律被视为崔溪一党,前途十分不妙。就算他们回到朝廷里为自己辨白,那些已然得势的人,为了确保在政治上的绝对正确,也会不遗余力致他们这些人于死地,免得让崔溪派系的势力借机死灰复燃。
残酷的政治斗争,历来都是容不得半点温情的。不是全胜,就是完败。心地善良的人去参政,就等于自掘坟墓。
不如归去!舰队的军士和使团的成员就此心灰意冷,干脆隐姓埋名,秘密找到了一处水草丰美之地开起了牧场。这些使团成员隐居开办的牧场选址,正是位于荆州与益州交界一带的河谷之地,而那些来之不易的良种大食马,也就成了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华夏本土出产最好的马种,就是出自青唐地区的河曲马。河曲马奔跑的速度虽快,但耐力不佳,身材却要比漠北马高出许多。既然原本的任务是选购马匹,使团中当然不乏精于相马的高手,选择了河曲马这种比较高大的马种与大食马杂交,几百年下来杂交,所产生的后代就是如今被高平人视为国宝的“银雪马”。
通常,雄性的成年“银雪马”背高可达五尺,体重也在一千两百斤以上,雌马亦可达四尺半,体重九百斤。
勿庸置疑,这种完全是因为意外才产生在高平的战马,足以负担起重骑兵。即便背负着穿着全身精钢铠甲手持武器的骑士,负担的重量对于高大强壮的“银雪马”而言,也算一件轻松的事情。
“银雪马”优良的素质,使得任何一种原产华夏的战马都相形见拙。
对于决心要组建一支重骑兵部队的王植来说,唯一阻挡他达成目的的困难,就是采购成本。由于银雪牧场长期背负着一个逃犯的罪名,使得他们一直都对自身的安全问题十分注重,从来都不敢掉以轻心。
古王朝土崩瓦解的同时,银雪牧场及时地正式组建了一支私兵,或者说是公开一个事实更确切一些。
这支私人武装,拥有多达近万名骑兵,即使在北方战乱之地也足可以自保无虞,何况是在相对稳定的江汉地区。
有鉴于银雪牧场的强大实力,第一代高平国主,也就是原来的高平节度使魏北行也不得不妥协。承认了银雪牧场具有独立自主经营的权利,不过作为交换条件,自此以后,高平从银雪牧场采购军用战马,可以比市价便宜三分之一左右。除非是高平不买,牧场方面才有权利对外销售战马,并且高平每年可以得到牧场作为供奉献上的五十匹银雪马。
自然,上述的这些价格优惠条件,绝对不包括牧场方面视如珍宝的银雪马。
目前牧场中银雪马的总数才四千匹,相对于银雪牧场总共多达三四万匹的马群总数,实在少得可怜。除去必须留下的种马,即使风调雨顺,牧场方面每年可以出售的银雪马也绝对超不过三百匹的上限。
十年磨砺成一剑,一朝出鞘天下惊!
人们只看到铁骑兵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视敌人如无物那辉煌的一刹那,却想不到为了筹建这支强横而昂贵的部队,多年来王植到底付出多么大的努力。虽然以他的身份和寥武的支持,使得他拥有购买银雪马的特殊权利,但平均每匹银雪马五百贯的价钱,却着实叫人吃不消。
在高平,由于统治阶层历来重视扶植商业和工业,极少会不要脸地发行虚额的大钱,所以高平铜钱的保值情况尚算不错。
在高平一贯铜钱(970枚),可以买下一石半稻米,相当于一个人三个月的口粮,那么也就是说每一匹银雪马的身价,差不多等同于一个人一百多年的口粮。
这个价钱相比于银雪马的价值来说并不算贵,就算临近原产地的高平军中,也只有副将以上级别的军官才可能有幸分到一匹银雪马作为坐骑。到了高平之外的其他国家,尤其是不产良马的南方诸国。五百贯这个原本就已经颇高的价钱,就算再凭空翻上两三番,也是一桩很平常的事情。
面对着高平坚持不懈的贸易封锁,身姿高大俊美的银雪马,在南唐和南楚,基本属于有价无市。仅有少数权势通天的王公贵胄,才拥有这个级别的宝马,作为炫耀的资本。
组成军队所需要的马匹数量,再乘上这个五百贯的基数,那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天文数字,大概知道内情的人都会以为提出这个设想的人必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假如王植希望装备个百八十匹银雪马充充门面,以寥武对他的看重,自然是不成问题。可要全部以银雪马作为士兵的战马,还有配备相应的铠甲、武器等诸多开销,就算是寥武再怎么大方,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未经验证的设想,掏空高平的国库。
发财最快的途径是什么?抢!
深谙此道的王植,选择的策略是以战养战。从他有权统兵出征开始,目标就瞄准了敌方的府库和军需物资,不把对手的财力彻底榨干,决不收兵。
于是一年,两年,三年。随着王植职位的提升,掠夺的财富数量也日益增长,包括寥武在世时赏赐给他的银雪马在内,以及前前后后出资购买的加起来,到了寥武病故的那一年,王植麾下已经拥有了一支足额三千人的劲旅,全部都是装备着银雪马的骑兵,唤作“铁骑兵”。
正面战场交锋,这支军队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几乎所有可统计的损失,都是在敌军偷袭和混战中造成的。
长江自秭归以下,直到彭泽一带,长江南岸稍微开阔一点的平原地带,无一例外地都被铁骑兵的马蹄践踏蹂躏过。江岸边那萋萋荒草之下,累累白骨就是表述这支军队恐怖战力的最好注脚,为王植奠定了南方第一骑将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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