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俗世红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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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若见敌人片刻间退的一干二净,不知道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一时也不敢乱动了。只见退下的百多骑中,奔出数骑直奔帅帐,下马跪下后叽里咕噜地向主帅说着什么,主帅随后厉声呵斥,几人羞惭地退下。不久一名传令兵奔来,说的竟是汉语,只听他道:“小和尚,大帅要见你,跟我来”。
心若稍微一愣,随后跟着来到灯火通明的大帐近前。只见帅帐之下坐着一短须方脸的中年汉子,看样貌倒像中原人士,他居高临下双目微眯地打量着心若,无形中带着一股压迫之势。心若视若不见打量着帅帐的周围,寻思脱困之道。帅帐旁将领大怒,出列发声呵斥,随即两名武士奔向心若。蒙古统帅喝止了他们,看着心若眼露激赏,微微一笑道:“小师傅好本事,不知在哪高就?”,这句话说的是纯正的汉语,令心若惊诧莫名。
心若脱口道:“你是汉人?”,那人点头道:“不错,在下王珍,添居按只吉歹大王帐下左路军统帅”,他原是杨铁枪属下,大名南乐人,投降了蒙古人之后反过来被派往弹压杨铁枪,后来被按只吉歹收为义子一举跃上蒙古人高层。心若默然不语,王珍接着道:“小师傅可知天下大势?如今南宋偏安一隅,倾覆也只在旦夕之间,而大蒙古国兵强马壮,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疆域何止万里,小师傅何必要为衰朽的宋朝皇室卖命,不如投入我大蒙古效力,将来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知小师傅意下如何?”。
心若思考了片刻,上前走了几步,作势要下跪,抱拳低头道:“好”。众蒙古人见状心中一松,只见心若如豹子般弹射而起,瞬间来到点将台前,双掌连挥,“般若掌”招式“无往无住”、“无得无为”接连发出,掌力呼啸间身前数名侍卫均被解决。心若急奔几步,一个翻跃直接来到了点将台上,王珍大骇,喝道:“你想干什么?”。心若冷声道:“取你狗命”。
王珍身前侍卫涌上将心若围在垓心,而他本人在两名侍卫簇拥下奔向下方接应的众军士,心若凝聚全身功力,霎时间拳脚齐出,只见他身周如同卷起一阵狂风,六七名卫士不过刚围拢过来便一个个倒飞而出。心若一看王珍已奔至台下,马上要被接应入人群,立即腾身跃起,掌力奔涌如潮直击向他后心。心若身子尚在空中,但觉一阵劲风扑面,只好拧身后跃,放弃了格杀王珍,只听“嗽”一声,一只利箭擦身而过,钉在了一侧的木屏风上。
心若刚才施展的身法极耗功力,敌人看准这一点,趁他身形未落,两箭又连珠袭来,其势如电,前面一支瞬息来至胸前,另一支落后半尺,箭头铮亮,直指咽喉。之前拧身后翻已用尽旧力,此时哪还有半点力道可换,情急之下他挥掌猛劈,打落这支箭之后,由于力道过猛,顺势击在了帅旗竿上,只听“喀嚓”一声,帅旗径直倒落,帐内蒙古军将大惊失色,往台前急涌。心若偏头避过咽喉要害,突然闷哼一声,原来右肩未能闪过中了此箭,他脸色发紫,左手抄起旗帜猛挥,右脚贯劲将另半截旗杆踢断,顺力一送,旗杆直向王珍飞去。
这一切也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王珍刚退入将士群中,但觉大命得保便要下令将大胆的小和尚碎尸万段,谁知一段木柱横飞而至,恶猛的力道砸翻了前面两名侍卫的同时,又撞向他,可怜他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砸晕过去,诸将一看主帅倒地登时调向,奔往探望,中军护营一时大乱。心若一看好机会,跃到台下,挥着旗帜打翻周遭军士,展开身法便要逃命。
眼看已要脱离帅帐,忽然又是几只连珠箭射来,他只得趋退避跃,寻找屡次阻他之人,只见帅帐右后方一人长身而立,额上披发围巾,背后箭羽高耸,手中长弓两箭半开,直瞄向自己。心若正要上前两步解决了他,忽见他身后转出两排弓箭手,连忙急退,却已来不及,只见数十只羽箭连成一片箭幕向他罩去,他已伤右肩兼之恶战多时,此时左手旗帜挥舞之间稍有疏滞,虽然遮挡了要害但身上仍扎了数箭,他心头大急,猛然间觑见身边多了无数军卒,大喜之下闪身杀入,旗帜挥舞间已**人群密处,弓箭手无法放箭,只得让他越杀越远。
随着身上箭伤处流血不止,心若渐感头脑眩晕,视线模糊,他抢过一柄长枪,斜挥扫落一名马军,翻身便上了马背,想要借马力杀出重围。可他从未骑过马,又怎知如何驾驭?战马前行时他险些跌落,幸好双腿使力,**了马腹才勉强立住,战马吃痛之下发足急奔,他借机勉力从乱兵中杀了出来,此时已身心疲惫到了极点,潜意识地控着马缰向远离战场的方向逃离,其它的晕头昏脑之下也顾不得了。
中军帅帐大乱,护卫帅帐的护营军队随着帅旗倒下,往来调动乱作一团,左右两翼一看帅旗倒落而护营大乱,顿时离开阵地前来拱卫帅帐。
正在这个时候,右翼阵地一队百余人的兵马喊杀着冲了上来,个个武艺高强,尤其是前面的一员灰衣小将,纵横冲杀所向披靡,散落的蒙古兵卒竟无一合之敌,被杀的到处逃窜,片刻间这伙人已追赶着数百兵卒杀向中军帅帐,大帐中混乱的兵丁被散兵一冲,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无人组织战斗。随着支起的火盆又纷纷被这伙人踹倒在地,大帐周围瞬间黑成一片,他们闯入乱军猛劈猛砍,蒙古军人听到惨叫后自相践踏者无数,还未曾战斗中军便莫名其妙地败走。蔡州城下就着月光战斗的蒙古军兵遥遥望见中军大乱,军心不稳,无心再战,且战且退追随中军而去,蔡州军民伤亡惨重,也无力追赶,只得作罢。
蒙古东路军数年来攻伐了蔡州数次,都未能拔下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一时如骨鲠在咽,这次王庭集结前所未有的十二万大军,携带五门大炮,想要一战而定蔡州顺势灭亡南宋,是下了巨大决心的,所以王珍率军一到便一连两日攻城。昨日是先锋营试探进攻,而这次大军到来,战斗就异常惨烈了,双方一直酣战到了晚间,蒙古人也未曾收兵,即使这样犯了用兵大忌,也非要一举而下蔡州,却不曾想只因一人功亏于溃。
此战之后蒙古王庭震怒,严厉处分了王珍及以下两百余名将佐,另起一路大军于次年六月浩浩荡荡杀奔蔡州而来,此为后话。
中秋这一战,从规模和战争深度上来看是数年来蒙古和南宋最惨烈的一场,蔡州经过这一战防御力量消耗殆尽,如若南宋朝廷不给支援,再也经不起一战了。
劫后余生的蔡州人们和闻讯赶来的京西路好汉和军马,都将挽救了蔡州的百余名好汉奉若上宾,一时他们的名声哄传大江南北,成为世人皆知的真英雄,大豪杰,其中尤以一个名为牛朋的少年侠客最为人们称道,他初出江湖战败霍都、率众数百里救援蔡州,一时被传为佳话,京西路自此人人称他一声“忠义侠”,数月间便传遍了中原各地。
心若浑浑噩噩间,被战马**了数十里,全身的白色僧衣被鲜血慢慢浸透成红色,身上插着五六支箭矢,全凭本能支撑着坐在马背上,渐渐地马儿停了下来,因为心若的双腿已经使不上力了。战马就这么在路旁静了下来,片刻后心若就一头载落,马儿打了个响鼻,在周围转悠起来。
小朋站在蔡州城墙上看着远处茫茫的大地,一时不禁思潮起伏,想到城下密密麻麻死状凄凉的尸首,想到敌人退去后久战余生人们欢乐而又悲痛的笑容,想到一个个孩童茫然无知天真纯洁的神情,原来还有些迷惑莫名的情绪瞬间豁然开朗,他渐渐体会到,一个人为自己活着和为许多人活着是完全不同的,后者能带给人的心灵带来更多的满足和快乐,此前还为自己参与此事梗梗于怀、心怀不满,到这一刻已经完全烟消云散。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又怎样成了那些江湖客的首领呢?这要从小铃儿婚后说起,本来妹妹出嫁时小朋还是很高兴的,虽然是有些不舍的,但一想妹妹只不过从自己家搬到大伯家而已,随时都能看到,也就释怀了。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小铃儿虽然也来探过几次亲,但是她完全变了个样,言行举止间多了许多束缚,小朋感觉跟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距离越来越遥远,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两家这么近的距离,妹妹还回家的如此稀少,难道她的生活有了别的归宿,就要放弃自己从小到大的家了吗?
每天父母仍然照常生活着,但小铃儿出嫁之后,小朋总感觉自己的生活空落落的,觉得乏味无比,看着和往常一样的一切,在他眼里没有一点的生气。他就这样空寂无聊地生活着,每天都忍不住想想自己的生活,心里开始说不出的厌倦,一颗心整日不知在哪晃荡,干什么都无精打采,产生不了半点兴趣,终有一天他突然明白了,原来他的生活太空虚。

牛婶婶早就发现小朋每天都心不在焉的,仿佛一瞬间多了无数的心事,于是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牛大叔,二人一连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好多天,终于明白了,原来儿子长大了,想要追求自己的生活了。
这一天晚饭后,牛大叔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牛婶婶就着灯光洗碗,而小朋却躺在门外的大石上看星星,过了一会只听牛婶婶不停地催促,牛大叔应了几声走了出来。
“小朋啊,爹有件事情想跟你说说”,牛大叔便抽着旱烟边沉思着说道。小朋从大石上坐起来,道:“什么事?爹。来,您做这吧”,边说着边让出了位置。牛大叔过来坐下,看着小朋缓缓说道:“小朋,是不是有心事了?”。小朋茫然地点了点头。
牛大叔磕了磕烟袋锅子,道:“你是我和你娘看着长大的,可能爹不如你娘了解你,但是爹知道我们家朋儿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小朋不明何意,只好继续听下去。牛大叔道:“你从小到大,都很听话,像足了我和你娘,现在你大了,也明白事理了,不错,前些年也惹出了些事,不过那也不是你想避就能避的了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爹其实心里一直知道,自打你跟你大哥学武开始,你就走上跟其他孩子不同的路了,爹是不太了解那些高来高去的人,只是听说他们的生活很危险,常要争斗的,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你练武来着,总想去阻止你,可一想你从小到大,我和你娘什么都没给过你,难道连你这一点爱好也剥夺了?爹心里不忍,只好看着,你每进步一点我的心都会颤一颤,觉得你离那种生活越来越近”。
他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叹了口气道:“现在爹老了,许多事情也看开了,既然你练就了一身本领,就跟爹这种土老猫不一样了,我不能把你一直窝在这山窝里,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爹不拦你,你什么时候想出谷,你就什么时候走吧”。
心若大惊道:“爹,您这是怎么了?孩儿没想过要出谷啊,爹”,牛大叔摆摆手,道:“傻娃儿,爹虽然没什么见识,你那点少年心性还是能明白的,你慢慢想着吧,爹想你会作出决定的,不用担心我和你娘,不管你想怎么做,我们都会站你一边”。
牛大叔拍了拍小朋的肩膀,慈爱地道:“孩子,晚上天凉,不要在外面呆太久了”,接着就起身回房了。小朋再次躺下,望着遥远的天际,心里回荡着牛大叔的话“你什么时候想出谷,你就什么时候走吧”,良久眼里流下了两滴泪,同时也代表着一个决定的诞生。
“爹娘,妹夫,妹妹,你们都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小朋轻笑着说道。几人一一跟他告别,小朋差点让母亲叮嘱地掉下泪来,最后还是牛大叔给他解了围,他笑着道:“好了好了,朋他娘,孩子出去见世面了,将来一定比我出息,应该高兴才对,别哭了啊,平白让孩子们笑话”。小朋好不容易告别了家人,怀着沉重的心情上路了,就如心若下山般,茫茫天地间,竟不知该去往何处,最后他决定先去少林寺看一下心若,听听大哥怎么说,他却不知心若早在数月前就出外游历了。
小朋穿着和上次同样的粗布灰衣行走在茫茫大道上,但数月来经历数事,无论样貌气质都发生了一些改变,人已显得成熟了许多,虽然脸色是稍黑了些,但浓眉横卧,双眼明亮清透,身上隐隐透着些英姿。随着修为的进步,淡淡的冷厉之气隐现,与以前已是大有不同。
“你看那个少年像谁?”,一个刀客看着小朋的背影对另一个短衣襟小打扮的人说道。那人揉了揉眼睛,迟疑道:“莫非,是?”,随即说道:“走,我们跟上去看看,要知道我等这次所谋甚大,有他这么一个助力,更添胜算”,二人便快步追去。
小朋走着走着便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于是他不动声色间转入一条山道,在身后两人还在诧异“人到哪去了”时,已顺手点了他们**道。小朋拱手道:“二位幸会,不知为何要跟着小子呢?”。其中的武士模样人道:“请问少侠可是姓牛?”,小朋奇道:“你怎么知道?”。那人道:“在下刘标,曾有幸在桑树岭目睹少侠大败霍都的英姿,所以还记得少侠”,旁边的刀客也附和道:“是啊,是啊”。要知此时霍都又在甘凉道上独力格杀了称雄多年的兰州七霸,消息传入中原,其风头一时无两,连带小朋也声名鹊起,曾见识当时二人一战的江湖汉子都将此事口口相传,大肆宣扬。
小朋解了二人**道,道:“原来是这样,小子孟浪,误会二位了,请自便”,说罢转身就走。“少侠且慢”,二人叫住了小朋,刀客从怀里掏出一帖蓝色请柬递给了小朋。小朋接过翻了翻,看着正紧张盯着他的二人,赧然道:“不好意思,我不识字”。二人见此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他听,原来京西北路有一路义军,月前发下英雄贴邀南北两路豪杰于龙岗山共议抗元大事,于是京西两路及临近几路的热血好汉,闻风而动,一时京西北路聚拢了数百义士,齐聚龙岗山,二人也正是要前往。
二人一再相邀,小朋又一想龙岗山一定十分热闹,况且那还有两位结义兄弟,不如前去拜望一下顺便也长长见识,事情过后再去少林不迟,便应允了他们,随后三人结伴前往。到了龙岗山,果不其然,旌旗招展,热闹非常,大寨门前一身形魁梧的汉子正揖迎来客,小朋三人到了门前,那人先是微笑着眼光扫过,继而目光移回直盯着小朋,小朋忍不住道:“二哥”,那人大喜吩咐身边之人迎客,牵着小朋的手便往里走。
其后兄弟三人相认不再赘言,此地汇聚的多为江湖好汉,要想统领他们,必然从武力上要让他们信服,于是各方豪杰推举出了德高望重的四人比武较艺,也基本上代表了这群汉子的各自阵营,龙岗山推出的不是大龙头吴奎而是小朋,因为他们一定要将指挥权十拿九稳地抓在手里,在吴奎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让名声大起的义弟小朋上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小朋怎么会甘愿被他们推为代表呢?其实是军师若虚的计谋,他看准了小朋是心地淳厚之人,让吴奎、刘勇将实情讲述之后,晓以大义,亮明难处,最后吴奎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小朋果然被迫应允,许诺尽力赢下盟主之位。
究竟又是为何龙岗山非要把指挥权抓在手里呢?其中自有关窍,因为月前龙岗山义军派往山下的探子探得蒙古人正集结大军南下,怕是要对大宋不利,而龙岗山一年前派狗蛋联络上了蔡州安抚使孟瑛孟大人,两方结为同盟,此时蒙古人攻伐南宋,他们说不得也要为大宋尽些力,于是有了这次大会,但一帮江湖草莽如果不能有效的统合起来,只会坏事,便不得不将指挥权争在手里,做好最有效的统筹。
且说比试,比武的最后结果是河北东路的“仁义枪”刘怀义老爷子有意相让,面上平了小朋,他看中小朋人品,极力推举,小朋便登上了盟主之座,群雄多有不服者,但事实摆在面前却无话可说,军师若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划分部属时特意将那些不服之人划归刘老爷子手下,其余百余名好汉多是京西路人对小朋有所见闻因而敬佩有加,指挥倒也不难。
三日后歃血盟誓,此时蒙古人已兵锋直指蔡州,群雄便分为两路,一路由小朋带领伺机救援蔡州,以军师若虚为副;另一路由刘怀义老爷子带领扰乱敌人后方,以大龙头吴奎为副;分派已定,众人便这样出发了,其后的经过不再赘述。
小朋将手下群好汉解散后,任其去留,打发走身边几人,自己在蔡州留了下来,期间和孟瑛几次晤谈,随着了解加深对其日感钦佩,后来倾心交谈之下更是得知这个孟大人就是十多年前沦落到后店村的金兵军官,一时二人愕然相对,此后更感亲近。数日之后,小朋虽然不舍,也该离开了。这一日,他打点好行装便要向孟瑛去辞行,一名小将却带着一个中年道士来到,说那道士指名道姓要找他,他心中大感讶异。
只听那道士抱拳道:“在下尹志平,是全真教丘真人门下,今奉尊师和几位尊长之命,特来请牛少侠到重阳宫一晤,望少侠万毋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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