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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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泡酒啊,没有日本酒吗——?”
“没啦,我可是节俭的男人。”
“要喝有气泡的话,碳酸的比较好吧。”
“你喜欢喝那种啊?”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不管对妹妹还是饮料,都很天真幼稚嘛。”
我们一边闲聊着,一边“干杯”。好久没碰酒精了。冰冷的书桌前,同样也是冰冷的椅子上,箱彦坐了下来,我则在他的正对面,没用坐垫也没用有靠背的垫子,而是直接盘腿坐在木质地板上。箱彦笑了,我也自然地露出微笑。
“发生什么事啦?”
“不……其实也没什么啦……现在这个阶段,还不能说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啊箱彦,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大家都这么说,并不是特别指谁喔——女孩子还真是麻烦呐。”
“……你不知道吗?真不——像是我们英明的柜内同学呢。还是说,样刻你也缺乏女性经验?”
“国中的时候是还有,但上了高中后,就……”
“是妹妹的监视变严了吗?”
“和这也有关吧。”
“喔,你居然承认了。”
“其实也没差啦。我本来就不擅长那种极度虚华、过度美化的事。就连国中那时也是,也不是我主动的。”
“国中啊……就是在认识我之前?,那么,你小学的时候呢?初吻是在什么时候啊?”
“别问些中年大叔才会问的问题啦。”
“我很有兴趣呢,像你这种假正经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那方面的事。”
“初吻是在小学四年级。”
我一边说这,一边将目光投向散落在地上,好几册的文库本上,比较远的看不清楚,但是靠近自己的……全都是时代小说(注四十六)。搞什么啊,要说约定成俗的确是约定成俗,要说浅显易懂的确是浅显易懂……不过对我来说,是没什么缘分的世界呐。不过要是说到底历史小说还是捕物帐(注四十七),我倒是看过不少。
“小四?真猛——”
“不,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为什么?”
“对象是导师。”
“有什么关系啊?”
“二十四岁,长得还很漂亮。”
“越来越棒了。”
“是个男的。”
“……”
箱彦沉默了,虽然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但很可惜这是真的。如果声张出去,或许会成为另一个问题,那时候我由于夜月的事还是转学生,所以才会那样做。关于那个问题,便以其他方法来解决。因为只要解决不好,日后就可能成为梦魇,现在一回想起来,还有点毛骨悚然。不过算了,那个人说漂亮也的确是啦……现在不管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要是还当老师的话,全国的小学生可得自求多福。我是只有嘴唇受害和被乱摸,但听说有其他孩子受到更严重侵犯。
“真可怜,我不是故意问这个的。”
“别介意……虽然是令人恶心的吻,但他的技巧的确很好,那个老师……虽然他后来改向班上女孩子伸出毒手,但这是不对的。对于大人,因为我们无法预测他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所以是很恐怖的。箱彦,别光是听我在讲——你呢?你那方面又如何?身为剑道社社长,一定很受欢迎??”
“我们可是受女孩子讨厌的体育部门第一名喔。”
“啊……因为很臭。”
我想起不知何时琴原讲过的话,以及今天病院坂进到更衣室后的感想。
“箱彦你——”
眼看是个好时机,我便开门见山说了:
“难道不喜欢琴原吗?”
“……嗯……”
箱彦将空的啤酒罐丢进垃圾桶,垃圾桶有三个,看来是确实做好分类了。没错,箱彦正如他的外表,是个懂的分际的男人。像这样正面问他问题,他也会好好回答我吧。但是箱彦却歪着头,与其说在思考,倒不如像在犹豫什么,一阵沉默后,他站起来走向冰箱,拿出第二罐啤酒,又坐回椅子上,接着看着我。
“那家伙就像家人——怎么说……算了,就是家人吧。毕竟从小时候就一起练剑了……”
“是家人啊……”
夜月对我而言以及箱彦对你而言,不是一样吗——我想起我对琴原说过类似的话,而得到她的告白,就是在那句话之后。这与琴原对箱彦的感觉,算是一样吗,真的是那样吗?我抱持这个疑问。真的是那么简单——就能割舍的吗?虽然他应该不会说谎——但实际上,会不会有其他原因呢?
“她跟你告白了吧?”
箱彦这么说着。
“我都知道喔。”
“你知道啊?”
“是啊。”
“琴原的心意……箱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好久以前就感觉到了,我的直觉可是很敏锐的。她从去年开始就变得异常有女人味,还突然改变志愿,这也太奇怪了吧。不过,从她口中直接听到则是最近的事。因为数泽的关系,使你向琴原宣告绝交,就在那之后。”
“我可不记得说过什么绝交的啊。”
啊……的确,对她而言的确跟绝交没两样。
“而且,那时候问题并不是出在数泽身上,而是我妹妹的问题。那时候我可是听都没听过数泽这个人。”
“哦……所以说,样刻,我不是常常这么说吗?哥哥献给妹妹的交响曲,任何时候都可以演奏嘛。因为溺爱,不管是被溺爱的一方还是溺爱别人的一方,都可以说是在虚度人生。”
“即使到现在我还是不认为我的判断有错。不过——对琴原所做的事,是有点草率。那种事……在你的策略下,与那家伙和好时,我就明白了。”
“哦哦……不过……”
箱彦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点了点头说:
“如果提到要交往,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吧。那个理由跟你妹妹没关系,是吗?”
“没有关系——应该是没有关系啦。”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箱彦,我就像你所说,是个无药可救的恋妹癖,就无药可救的层面上来说,的确是无药可救。不过……那并不是主因,如果把那当成理由的话,就成了单纯的借口,因为我不想拿我妹当借口——所以才……琴原对我而言,只是朋友吧。就像箱彦你把琴原当做家人一样。”
“……”
“不过,箱彦,所谓的家人,也可以说是恋人之后的延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恋人是朋友之后的延伸,应该也说得通吧?这种事——”
病院坂黑猫。
“——我不太懂呐。”
“……虽然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不过算了,总比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要好多了。数泽那件事,你实在太不负责任了吧,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啊。”
“以后……?这只是假设,如果我跟琴原交往了,你会有什么感受?”
“会觉得蛮恶心的,老实说。”
箱彦笑了起来。
“你是怎么啦,今天怎么那么坦白。”
“嗯……?”
“该不会是醉了吧。”
“啊——”
“看来你似乎已经相当认真地考虑过了琴原的事。怎么啦?除了妹妹以外,其他人对你而言不是都不重要吗?只要是为了你妹妹,我还是莉莉丝都可以弃之不顾,不是吗?这种感觉已经清楚地传达出来?。那并不是冷淡,你是不是真心在和我们做朋友我是不清楚,但只要是为了妹妹,就算与我们切断关系也无所谓,你打从心里就是这样认定的。该怎么说——仿佛世上没有比妹妹更重要的东西。不过啊,现在你又特别亲近人不是吗?而且今天又帮助病院坂,又说想来我家,究竟是怎么啦?”
“到你家又不是第一次。”
“也只——有我找你来的那一次而已。如果你还有一丁点把我当朋友的话,可以解释一下你刚才坦白的事吗?”
“……”
不要再讲跟病院坂一样的话啦。
“为了有所保留,是吧?”
“有所保留?”
“嗯……看看妹妹以外的,保留。”
“喔。”
箱彦似乎不太懂。算了,这种事真的不能在刚才坦白,不过——实际上的确是如此。如果要加以说明的话,这跟接触到数泽的死,以及知道了琴原所说的“恐惧”,另外还有“帮助了病院坂”这件事——也有很深的关系面对问题的问题,问题的,问题。没有已结束的问题,并且,不得不去解决那问题,那就是,赌上性命的事——赌上性命延续人生的战士。
“不过啊,箱彦。”
“怎么啦。”
“真正想找你讨论的现在才要开始。”
“所以说,怎么啦?”
“我……可能喜欢上病院坂了。”
箱彦手上的啤酒罐掉了下来,泡沫在木质地板上缓缓流出。不过箱彦完全不在意,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因为不好意思而发出“啧”的声音。
“不是,不过……也是啦,再这样下去,我好像就会喜欢上病院坂,就是这种感觉吧。”
“……”
“我超在意她的,好久没有像这样在意自己妹妹以外的女性了。该说是太危险而不能弃之不顾吗……不过,虽然明知道这种感觉不太准,但总算得对她抱着敬意……就是这种感觉,你了解吗?”
“不……我……”
不理会吞吞吐吐的箱彦,我继续说:
“现在认知上,我还只是把她当成朋友啦,不过……再这样下去,再继续这种关系的话就麻烦了。搞不好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她动心。在昏倒而被送到保健室时,就可能因为当时心跳加速,而对她产生恋爱般的感情。现在,我就是这样。”
“……”
认知——病院坂黑猫,对那个骄傲的社会不适应者的认知改变——不对,还不到改变的程度,只是稍微“偏离”了。大概是听到那家伙以外地认真考虑将来的时候吧,就在那时候。但那时只有友人的敬意,并没有跳脱原本的认知。那么,现在我这不准确、令人不安的状况是——
“不,我知道这是错觉。那家伙也说过:‘暴力也好恋爱也罢,皆是由同一种感情产生的错觉。’今天直到我到保健室为止,都没有想过那种事。因为与那家伙经历过生死关头?这不是电影上常见的情节吗,共度危急的男女容易陷入爱河,这是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相遇的清形吗?不过,要是照这么说,除了家人之间的爱以外,大部分的爱都是错觉??是错觉、自以为是、安于现状、取舍选择的结果。琴原会喜欢我也是一样,因为朋友之间意气相投,进而加以延伸的结果吧?不过,那条延伸的轨道一开始就存在吗?因为一开始并没有准备,如果是大家都会通过的轨道,就不是轨道,而是兽道(动物时常经过而形成的道路)了吧?在决定好的轨道上奔驰的人生,才没有那种东西,何况无论是在哪里,都没有被决定好的路线,这全是错觉。但是——如果自己身在错觉中,那个错觉不就变成‘事实’了吗?绝对没错,就会变成事实吧。”
“……稍等一下。”
箱彦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快步走出房间,大概是为了擦地板而去拿抹布吧。突然没事可做,我转头环视了这房间一周,这房间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连将棋盘也没有呐……前次来的时候,为了步法的问题,让我有与箱彦一战的想法,但正要导入pass的规则时,箱彦就生气了。箱彦在这方面还挺严格的,不过,看来这个房间并没有将棋盘。我站了起来,一本一本地来回确认散落各处的书籍。虽然书虫这个名号已经是过去式了,但只要一到别人家里,都会忍不住去确认那个人看的是哪些书。果然没错,几乎是时代小说……看这种书也不是坏事吧……这类书籍是以名作家池波正太郎为基础吧?照病院坂所说,像这种按照年代从老作品看过来的方法,是最能享受阅读乐趣的,因为先读了最近的作品,就不会觉得老作品有趣了。我将目光停留在一本种类不一样的书上,那是剑道规则书。并不是“简单易懂”的那种,而是相当专门的规则书。病院坂好像说过是为了看规则书才进去更衣室的……但是,数泽的死,与剑道规则书,两者真的有关系吗?数泽是剑道社社员,但我不认为规则书对于解决这件事会有用。不对……这个场合不应该用“解决”这个词,该用“举证”吧。不过……一个并非搜查人员的高中生,根据当时的有限情报,真的能成功举证吗?我想是不可能的……算了,我们只能在可能范围内,仔细地怀疑,只能就可能性去去怀疑,只能提出疑问,只能提出毫无根据的疑问吧。只不过,病院坂并不就此罢休。她那套理论足以使我信服,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无法理解眼前问题,这种事在这世上的确存在着。但是——虽说是不可思议,但对此提出疑问,绝不是在美学上应该做的事。不懂的话,就闭嘴吧;不懂的话,就安静吧。没错,无法理解的人,是没有发言权的。虽说“问是一时之耻;不问是一生之耻”。但那种事是一生之耻。不懂,而说出那种丢脸的话时,就是该死了……这是病院坂用她自己当成例子教我的。对那样的病院坂所抱持的感情——我想已经超越友情了,真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啊。但是,这是无法隐瞒,骗不了人的,我真的的心情。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
那家伙好可爱。
那家伙太惹人怜爱了,所以没办法。
禁忌——没错,这真的有如禁忌般的感觉。这种事该怎么跟夜月说呢?与琴原的事,已经大部分都传到夜月的耳里了,但关于病院坂,不管是她的存在本身,或是我与她的关系本身,完全都没有向夜月提过——所以,连理论性的说明也办不到。
1直接回家。
2去箱彦家。
因此——我选了二号。
“让你久等了。”
正如我所料的,箱彦拿着抹布现身。但箱彦只是默默地擦着洒在地上的啤酒,没有要讲什么的样子。擦完后,拿着那条抹布,又从房间消失,到他回来为止,之间经过了几分钟。然后箱彦坐了下来,吐了一口起,接着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放香烟的盒子。这家伙真像骆驼。
“可以抽吗?”
“这样好吗,运动员。”
“其实我是不良少年。”
“我说得没错吧——”
“那,到底怎样啦。”
“随你吧,这是你的房间,那是你的香烟,直接受害的是你的肺。如果要说二手烟的影响,我的肺可没那么脆弱。”
“谢啦——”
箱彦把刚才掉在地上的啤酒瓶直接当成烟灰缸,接着用从同一抽屉拿出的火柴点了烟。
“你在说什么啊,这也是国民应尽的义务,这东西有一半以上都会成为税金喔。我可不是因为未成年就赖着父母的大少爷,俗话说:‘见义不为,无勇也。’为了老人福利,牺牲我的肺,还算便宜呢。”
“还真是潇洒耶你。”
“你说的我不是不了解……”
箱彦大大地吐了口烟后,又继续说:
“不过要是病院坂的话,最好还是不要。”
“……”
“那家伙很危险。”
“……就知道你回这么说。”
“你别误会,这不是因为莉莉丝的关系。我没有要强迫把你跟莉莉丝凑成一对。虽然以我的立场,我一定会站在莉莉丝那边,但这跟那没关系。样刻,你如果跟莉莉丝交往,我虽然会觉得恶心,但其实是觉得很有趣,不过我从没想过要强迫你们在一起。你跟莉莉丝绝交,结果你跟莉莉丝之间的气氛变差,搞不好也会影响我跟你的关系,但我认为这是无可避免的,就跟你以你妹妹为第一优先一样。我即使身在其中,仍然想努力处理好这件事,人生过了十七年了,这种程度的麻烦多少都会有。这与莉莉丝没关系,要是你这混球亲口说了喜欢谁谁谁的话,基本上我都会支持你……但是,只有病院坂我认为不太好。”
箱彦像是要极力说服我似地,从他的态度明显感觉到“焦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至今虽然收到许多箱彦对于病院坂的忠告,但这次的话中似乎又多加了一层画清界线的感觉。
“……关于她的危险性,我已经知道啦。今天大概也都经历过了,不过,即使包含那些我——”
“才不是那样——”
箱彦像是被逼急般,语气激动地说:
“你不知道的,你大概不知道吧。”
“……”
“才不是那样,才不是那样——你完全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说那种话了;要你知道了,看你还说得出那种话吗。”
“别用暧昧的说法……我也听过许多不好的谣言啊,的确是不好的谣言。再加上你跟琴原从小学就是樱桃院的学生,从那时就认识病院坂了,应该听过更多吧。不过,并不是那时的病院坂,而是对现在这个跨越过去的病院坂,我——”
“‘没有被流传的谣言,才是最危险的’。你觉得我是会依偏见还是为了保住面子而说话的人吗?即使是标准的樱桃院学生,也不太了解真正的病院坂。那些流传的‘不好的谣言’,只是余波罢了……因为会让人不太舒服,所以我想讲太多。不过,面对什么事都从反面来看,顽强的黑猫也只能在它脖子上系上铃铛吧。”
箱彦把视线从我面前移开。
“你今天躺的那张床,病院坂一直在那上面做什么,你知道吗?”
“你在说什——”
“卖春。”
箱彦的语气像是要将脏东西吐出来般。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因此面对这露骨的言语,我不管是思考还是身体,全都冻结了,全都停止了。一时之间我无法了解箱彦所说的意思,是我听错了吗?是在开玩笑吗?但我十分清楚,箱彦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也不是因为有夸张的谣言,就随便乱说人的人。正因如此,即使我理解了那句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反驳。箱彦把剩下大约是税金部分的香烟,压到罐子上捻熄了。
“数泽是那种不会成为问题的问题儿童,可是那家伙……至于做什么要多少钱,如果你想了解那个收费系统的话,要我告诉你也可以……那家伙从国中时代开始,就一直做那种事。好像是怎么玩都可以,只有多P会NG吧,因为那家伙有对人恐惧症。”
“在保健室吗?不过,那种事——”
不对,国中的时候怎样我是不知道,至少现在的校医国府田老师几乎都不在座位上,只剩病院坂在保健室。而且,我也不是每个放学或午休时间都会去找病院坂,要是病院坂想对我隐瞒的话——对那家伙而言,完全隐瞒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只要堤防我突然造访,而且了解我这种人的话,完美预测我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也并非不可能,只要在可能与我碰面时,节制自己的行为……还有,如果这么想的话,有一点就可以理解了,那家伙——“病院坂黑猫对樱桃院学园的内部事务太了解了”。虽然她说过校园内最容易收集情报的场所,保健室仅次于办公室,但那也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对校园内事情如此清楚。要是——要是那家伙的“那种”系统,不只在学生间流传,也深入至办公室的话……那就可以解释,就可以完全解释了。而且……我,柜内样刻与那家伙,病院坂黑猫,在我们不算短的往来中,“最初的场景”、“与那家伙相遇的契机”,那时候,如果说她是否毫无目的……如果能想起病院坂一开始怎么叫住我的话……不过——

“不过,箱彦,那种事……就算你这么说,就算那个谣言没有流传开来,是病院坂操纵得当——你要怎么为你说的话举证呢?随口说说的话,要说多少就有多少不是吗?”
“……”
“关于那件事,应该符合无罪推定原则吧?既然无法举证,那就只是单纯的怀疑,你有怀疑的根据吗?如果没有根据,就只是单纯在找麻烦,不就跟问‘乌鸦为什么是黑的?’的小学生同样程度吗,虽然我认为你不会乱说话啦,但找这么推断,那件事也太——”
“还举什么证啊。”
箱彦像是脸部抽筋似地哭笑说:
“实际上,我在国中时期,就受那家伙照顾过好几次了。”
“……唔。”
“我的初吻对象还是病院坂咧,哈哈,不仔细看还不知道,那家伙其实满有胸部的喔。我会知道收费系统的事,也是在那时候。对国中生而言,已经是一大笔负担了,但现在价位应该又会更高了点吧?因为不仅是身材好,技巧应该也变好了吧。”
自嘲——与其这么说,箱彦的表情更像是在忍耐极大的痛楚似地。
“为了这件事,我跟莉莉丝还大吵了一架,算了,国中生嘛……对有精神洁癖的家伙来说,更是会发作的年纪。现在想想,我那时真像个小鬼,更像个笨蛋,莉莉丝也因为如此,当时讨厌病院坂,因为只要一提到她就会生气。”
“我讨厌保健室”……原来就是因为这样啊。啊啊——总有种失落感,世界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不断进行着的感觉,世界与自己没关系,自己与世界并未相连,就是这样的感觉。不管是箱彦的事、琴原来的事、病院坂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如果是这种事的话——我一直都是如此,就连夜月的事也一样,所以我没注意到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病院坂可是没做任何保密动作喔。”
箱彦微微笑了笑,然后继续说:
“操纵得当、擅于?漏洞、藏得很好,才不是你想的那样。知道的人不仅很多,而且就算成为校园里的谣言也不奇怪。但是,实际上,做过的家伙、知情的家伙,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不愿去回想,简直就像梦魇。就好像……有‘被抢夺了’的感觉,‘大概是我心理某项重要的东西,就在那时候被偷走了’。的确,就跟哲学家没什么关系呢,那家伙——就是那样的人啊。”
“被偷走了……?”
我反复思索那句话的意思,那句话似乎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或许是单纯的,反而被她问出秘密——也就是病院坂所说的“情报”。但是,我有个预感:似乎还有更深的意涵,是我还够不到的更深意涵。
“我觉得,你是个特例。对病院坂一一样,即使身为人,却还是站稳脚步,只要不扯到妹妹,就能保持理性,是个非常例外的家伙。”
箱彦直视我的眼睛,接着说:
“但是,正因为是例外,所以才危险。”
“……”
“不是贞操的问题,像你这么单纯的家伙,是最容易被打倒的。对病院坂来说,你是最容易捕获的猎物。你最重要东西是什么?”
“……妹妹。”
“啊……那不是已经有一半左右被抢走了吗。”
这句话像尖锐的刀刃,又深又狠地刺进我的心。没有那种事,如果是病院坂跟夜月,我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夜月,我能确信这是最适当的选择。但是……“从今以后”都能这么说吗?现在这个时间点,我还没喜欢上病院坂,只是以后有可能喜欢而已。那么,砸再往前进一个阶段时,我还能说,最适当的选择还是不变——我还能挺起胸膛这么说吗?不管选了哪个,都已经沦落至次一等的选择了不是吗?
“我会,一直,把夜月摆在第一位的。”
最重要的事物。
持续喜欢喜爱的事物。
能与夜月放在同一天平比较的存在——
“虽然如此,但你似乎还与病院坂保持适当的距离,所以我才一直没说什么……但既然你这么说了,就算会让我的?事曝光,我也要想办法阻止你。说这种事,真的会让人心情很差,不过,我还是非得跟你说不可。因为啊,样刻,我——就是因为这样,只能当莉莉丝的家人,其他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
这就是——箱彦所谓的“事实”吗?所谓的真实,总是那么无聊、下流、恶心、束手无策、无药可救,总是那么黏糊地让人抓不住,像垃圾般令人不快,那么地——令人想哭。解答就附在题目旁边的考试,是最差的不良品。世界充满着问题,不仅如此,在我们身边的问题,解也解不完的问题,总是些俗气的、烦人的问题。即使想烦恼些更高尚的问题,在身边的却只有俗气且切身的,最接近自己的问题,家人、朋友、爱情、友情、学校,真是狭小的世界啊,然而,即使是那么小的世界,仍不能照我所想的运行。这里明明是我的世界,但是,即使是这个世界,我也当不了这世界的神。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喔。”
“再不回家,我妹会担心的。”
“样刻。”
“我明白啦。”
“……”
“我明白啦,箱彦。”
我这么说着。
“谢谢你,今天能和你聊聊真是太好了。”
回家途中,拨了琴原的手机号码,结果是语音信箱。我没有留言,直接挂断,应该会留下来电记录吧,虽然我不认为她会打回来。我也不绕远路,直接搭上公车后转乘电车,从距离自己家最近的车站出发,往家里前进。因为我的家人有洁癖,所以当然也没忘了在车站的商店买口香糖,好消除嘴里的酒味。
“啊——哥哥——”
打开玄关大门进到里头的同时,夜月像是早有准备般,突然冲了出来,并且紧紧地抱住我。这大概是从一周前开始,我们兄妹之间最大的改变吧。至今不管是我抱夜月也好,夜月抱我也好,虽然从没约定过,但彼此会从后面抱住,但从一周前,从那个时候以来,我们几乎都改为由正面抱住对方了。这件事也不是哪一方提议要这么做,而像是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我想,这大概也无法说明,只是单纯的,以最显而易见的方式,显现出阶段性变化罢了。
“哥哥——欢迎回来,是这样说的吗?”
“我回来了。”
“总觉得哥哥好慢喔,感觉好久没有看到哥哥一样。夜月等得快睡着了呢——”
夜月一边抱住我一边说着。“抱歉喔。”我则是一面反手关上门,一面向她道歉。的确,就算是稍微制造点余裕,但也在箱彦的家中花超过预设的时间了。
“反正就是被叫到办公室嘛,你知道吧?就是今天在校园内引起的骚动。”
“什么事啊?”
我说溜嘴了吗?不对,既然引起那么大的骚动,不管她现在知道还是不知道,反正马上就会知道了。既然如此,由我自己诚实地向她坦白或许是正确的。既然这样就留待等一下再好好讲,现在就用“夜月、来吃饭吧”来带过吧。
“嗯——今天是夜月做的晚餐喔——”
“爸不是早就回来了?”
“回来后马上又因为急事出去了。妈妈刚有打电话回来,不过是说今天可能不能回家了。”
“哦哦。”
“所以说,今天是好久没有的,只有我跟哥哥在家的日子喔——”
夜月的脸颊染上一抹羞涩的笑容,啪哒啪哒地跑向客厅,看来很有精神嘛。也对,对夜月而言——解决了问题就是这样吧,真是幸福,让我有点羡慕,但同时也觉得危险。我与病院坂在不同意义上都含有危险因子。这并不是没有问题,而像是没注意到问题,没看到问题般。对了——在这层意义上,所谓“完全结束了”、“结束的延续”这些话,或许可以直接套在现在的夜月身上也说不定。
“哥——你在做什么啊?一直站在玄关的话,会被误认为可疑人物喔。”
“抱歉,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一边脱下制服一边走上楼梯,在自己房间内,把夏季制服脱下,并换上黑衬衫及五分裤。下楼来到客厅时,桌上已经摆好饭菜了,是咖哩饭。以夜月的烹饪等级及变化能力来看,大概就只有这种东西可以吃了,这也可以说是她可爱、讨人喜欢的地方吧。
“要先双手合十喔——”
“我要开动?。”
我一边用汤匙把酱料和饭混在一起,“对了,夜月……”一边向夜月询问我那该说是在意吗,总之是挂念许久的事。
“今天是数泽不在后第一天上课,班上有怎样吗?”
“嗯——”
看来夜月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是……跟平常一样吧。”
“这样啊。”
“因为在七班,大家都是读书第一嘛。”
“原来如此。”
无干涉放任主义的升学主义学校,在内部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在意——这是真的没人在意——从表面上看来,大概就是如此吧。
“警察都没有再来了吗?”
“嗯,只有一开始那天有来,但是就算问夜月,夜月也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再受到欺负是很高兴没错,但是,总觉得数泽同学有点可怜。真希望能早点抓到犯人。”
“这阵子就会抓到了吧,什么完美犯罪——”
完美犯罪,完全无法举证的犯罪。
“——没错,就连成立也没办法成立呐。虽然连Whodun‘it、Howdun‘it还是Whydun‘it都还不知道。”
“真没想到会从哥哥口中听到这些话,我还以为哥哥对悬疑类的正统神秘小说完全没兴趣呢。不过反推理小说(注四十八)倒是看过不少。”
“反推理小说……好像有听过。”
“嗯,虽然日本也有许多正统神秘小说,可是能在历史留名的,几乎都是反推理小说,是跟风土民情有关吗?”
“所以说‘悬疑’是在国外流行的东西??呃——那个,‘后期昆恩问题’的人……”
“嗯,那个人,我跟朋友都称他为‘神秘界的enigma’喔。”
“谜(enigma)?”
完全听不懂,既然不是指音乐界,那到底是哪个enigma啊。
“夜月——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有两个同样形状的球体,在相同条件下向地面坠落,一方较轻,一方较重。那么,哪一方会先接触地面呢?空气阻力不列入考虑。”
“这个嘛……”
夜月可爱地闭起眼睛,稍微思考了一下。
“重的吧。”
“为什么?”
“因为,球体本身也有向地球靠近的重力吧?所谓重力,是质量越大的越强,所以严格来说,重的一方会先接触地面。”
“啊——了解。”
“知道了还来问我。”
“不是……没什么啦……”
问过之后才发觉是很简单的问题。“不要拿自己不懂的事问别人”这句话,说得还真棒呢。
“这问题怎么了吗?”
“没什么,从这结果看来,夜月,你应该相当喜欢‘悬疑’吧?有在看古典作品吗?那么,夜月,杀了数泽的杀人犯是谁,这你难道不知道吗?喜欢推理小说的人,在这个时候应该都会进行推理吧?”
“因为夜月认为‘小说只是用来读的’……”
夜月摆摆手。
“所以那种事我不会做。”
“这样啊……”
算了,这也是事实。虽然有句话是“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但与愉快地丢人现眼的人相比,只是看的一方就好多了,这也是勉强说得通的一般论。
“算了……连可能有什么诡计的情况都不是啊……这种情况或许不适合在推理小说中出现吧。”
“不过哥哥,在推理小说的世界中,也是有’比起诡计,倒不如重视逻辑‘这句话喔。”
“你提到’世界’啊。”
看来是从“比起诈术——trick,倒不如重视脉络——logic”来的,其他还有很多说法。不过,我还真是搞不懂狂热者的想法,因为讲到神秘,一般人想到的大概都是晚上九点的连续剧或是问答节目吧。
“至少,讲到‘逻辑是美丽的’这句话,夜月可是很了解喔,夜月也是常常这么想呢。”
“也对啦,看到费马定律的解法时,我可是兴奋到全身发抖,就像有‘耶?骗人的吧……真的吗?’那种感觉,我从来没想过有人能解开那玩意。不对,就算能理解一半也好,那一半便足够了。”
“不过,就算是那种的也……有点……最近有点看到腻了吧。”
夜月稍稍不满地说着。对夜月这个无论什么书都一律赞扬的人来说,真还真是少见,或许可以说夜月的读书经历已经到达更高一层的境界了吧。新手不管什么都称赞;中级者则持保留态度;如果到了自称上级者的,就是不管什么都挑剔了。看着夜月登上更高的舞台,我这个做哥哥也许会感到寂寞吧。
“太过带入逻辑,已经到达‘这种东西,谁会了解啊’的程度了。称得上是病态的推理小说越来越多了。”
“这……也是没办法吧?大部分的事都在古典小说中发生过了,为了超越它,不写出更复杂的东西,读者看了也不会有新鲜感吧。不管是哪个类别,肥大化与过剩化都是必然的结果。”
“不过,为了让答案不被发现,而把问题变得难懂,这岂不本末倒置?就跟在学校写考卷一样,出题者如果不设置六成的人都会答对的题目,那不就一点都不有趣了吗。只能拿六十分的考试,与平均分数六十分的考试……哥你不这么认为吗?”
“或许是吧……太难解的问题,一开始就没有想写的意思了——虽然我不会那样啦。”
一边说着,我一边在脑海中一隅——试着稍微思考这次的事件。杀了数泽的犯人……谁是杀了数泽的犯人,究竟能不能证明呢。关系者有数泽六人、病院坂黑猫、琴原莉莉丝、迎?箱彦、柜内样刻,还有柜内夜月,犯人就在其中。但是……就跟中午说的一样,数泽究竟是不是自杀,这也无法举证。那病院坂呢?在我出了保健室之后,换好衣服,然后离开保健室,接着与被箱彦教训一顿后走出体育馆的数泽见面,杀了他——就算是那样,也没办法证明。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也不会对“不懂”感到绝望,进而做出选择死亡那么荒谬的事了吧。琴原与箱彦在与数泽分开后就一直和我在一起,而且我也知道我自己不是犯人。至于夜月……啊,真不想去考虑……不过姑且还是……她当天七点前应该都在开会,这点去问同样在开会的人就可以确认,而且我也想不出她说那种谎的理由——无缘无故跷掉开会,以夜月的个性来判断是不可能的。假设会议早点结束,之后赶到体育馆把数泽杀了——由病院坂在公车站牌的证言看来,在时间点上是办不到的,虽然更接近不可能,但要由此证明夜月的清白——也还是无法举证啊。我们拥有的只是受限制的情报,连数泽的死亡推定时刻,我们也不知道。虽然会很自然地想会不会是晚上?但距离发现尸体为止有一晚上的时间,仔细想想清晨也有可能。数泽在那一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留在校园?这些完全不清楚,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消去那个可能性。我也没有机会与病院坂聊到那个话题——但总之,从这件事可以了解到;我们不是警察。不是警察的我们想要解决这件事,情报自然是受到限制。搞不好警察已经掌握住超越我们已知的情报,而病院坂或许也注意到那个可能性了,但是,那种事——已是我所知,在我世界外的状况了。我只能叙述我世界内的事情,只能如此。接着,以“我”的立场而言,最不明白,最无法理解的是——在这六人中,无论是谁,“都没有非杀了数泽不可,这类积极的动机”。即使?清了“Whodun‘it”和“Howdun‘it”,但唯有最后一项,怎样都无法理解。最有可能杀人的是,正如病院坂所说,有着“保护夜月”这个“目的”的我,或许是最有可能的。但终究我不是犯人,也没有想要杀了谁。夜月呢,我不认为她对数泽怀有恨意……琴原与箱彦也是……在这一点上……的确,照我的想法,无论什么事都有可能成为动机……但应该有什么只有犯人所认为的“动机”——这一点病院坂说的没错。不对,即使杀人,也不能说没有过失杀人的可能性吧,过失——意外,这就不需要动机了吧……?而且比起蓄意杀人,意外的可能性还比较高。不管怎样,就算这六人当中真的有一个是犯人,依我所有的情报,是不可能举证的——最后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不过病院坂不也说过——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为了把我们从嫌疑犯名单剔除,如果是那样,那不就结了吗?我们当中没有犯人。如果就这样解决的话……
“……所以,和正统派相比,夜月还比较喜欢像上次借给哥哥那种小说,那种与其说是神秘小说,倒不如算是神秘娱乐小说吧。”
“嗯……”
糟了,我居然在发呆,在夜月愉快说着话时发呆是最差劲的,得搞清楚优先顺序啊,至少,在那个优先顺序还存在的时候……不过,病院坂的那个球体的问题,除了拿来想之外,也没什么用处嘛。
“说到这个,那就是哥哥难得夸奖的那本书,那个超能力惊悚的作者,他的新短篇在今天出的杂志中刊载了喔。今天我在书店看到的,因为没带零用钱所以没买回来,不过倒是站在那看了一下。”
“在讲什么?”
“主角骑着脚踏车发生车祸,然后主角与脚踏车的人格了就互换了。”
“真赞呐——光听大意就让人很兴奋,真怀念啊,以前像这种题材每本书都会出现呢……”
“没错,这个作者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啊,不只是他,小说家们一定是先思考过什么,然后才能写出小说的吧。”
“小说与其说是作者因为思考些什么而下笔,反而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吧。我是可以想象得到那种情况啦,但具体情形我是不太了解……不过我虽然喜欢小说,但说到小说家,却不怎么都不喜欢。正确来说,有许多我不太喜欢的小说家……”
“作者就跟电脑的周边一样,是因为这样吗?但是哥哥,没有作者,就没有作品,这是很正常的事吧。”
“呃……理论上是这样……但对那些不管是写些跟后记一样的天真文章还是做些什么,都拼命阐述自己丰功伟绩的艺术家,我根本无法喜欢他们,至少在生理上无法喜欢。作家的工作是提笔写作吧?如果光用嘴巴讲就结束了喔。既然是职业作家,那我认为与其说成为艺术家,更应该成为专业人士吧。什么‘这次的作品有趣吗?’职业的作品如果不有趣的话,那不是单纯的诈欺吗?还是‘这次是我的自信之作’,我也讨厌这种一味强调自己厉害的小说家,既然是职业的,那就是应该都是自信之作吧。”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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