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篇(2)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得救了。”
病院坂一边抓着我的手,一边站了起来,看看她的表情,还真是相当憔悴。这样看来,这家伙究竟能不能过着正常生活,实在是很大的疑问。社会不适应症。病院坂黑猫或许是命中注定背负着这种称号一直活下去。为此而同情她并不合理,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可怜她。我一边担心着病院坂的体力,一边慢慢地、用像龟速般花时间爬着楼梯。
“我觉得你真温柔。”
“我对妹妹还有胸部大的女生都很温柔。”
“你突然变得那么温柔,让我很在意呢,我只能想到你与你妹妹之间又发生什么事了,而且还是超出我所知的范围,对吧。”
糟了。即使状况不好,但病院坂毕竟还是病院坂。与夜月的事……虽然我觉得对病院坂隐瞒会比较好,但是面对这个直觉敏锐的女人,保持沉默而受到怀疑的感觉也不好。病院坂可是一直坚决反对我与夜月“**”,所以她会念什么我大概心里有数。那么,我就暂时用“已经和好了”来应付吧,这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在文章脉络上也没有什么大错误,而且家中的问题,还是得由家人来解决,不是第三者能插得上嘴的。我一选择沉默,病院坂立刻回了我一个微笑,但同时这也表示她不会再插嘴了。“你不用将手借给我也没关系,样刻,请让我向你致谢,这份恩情总有一天我会回报。”接着她率先走向走廊。这边有两间厕所、仓库,再过去是窗户,朝相反方向走,是剑道场入口的拉门。在木条编成的栅栏前,并没有摆放任何鞋子。里面应该没有人吧,这个二楼目前呈现完全寂静的空间。
回神一看,病院坂的身影消失了。在那一瞬间我虽然有点慌张,但仔细一看就发现两间仓库中,靠近自己那间是半开着的。她大概是进去里头了吧,我也跟着移动脚步,但在要钻进门时,却和从里面走出来的病院坂撞个正着。
“怎么了?”
“没事,什么都没有。”
“这样啊。”
我一面说着,一面将视线越过病院坂的头顶,投入昏暗的仓库中,是间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仓库。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但总觉得和心中“体育仓库就是这种感觉”的印象相去不远。即使我认为里面可以再多加点个性化的摆设,但如果连体育仓库都要赋于与个性,那么这世界可能会有点让人难以存活下去。因为像这种地方,就算是建造成毫无个性的标准式建筑也没关系。
“数泽就是死在这里的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为什么?不是——”
“也可能是隔壁喔,样刻。”
“啊……也对。”
我跟病院坂都只听到国府田老师说在体育馆二楼的仓库,如此而已。关于这一点,媒体好像也没报道到。其实我并没有猛盯着电视看,当然无法确定。不过连病院坂也无法断言“是哪一间”,可见病院坂对这点也不明白。
“你自傲的保健室情报怎么啦?”
“因为歇业了一个礼拜嘛。”
歇业,这个比喻还真奇怪。
“我曾试着问过国府田老师,但她不肯告诉我,看来这是最高机密。她之所以不想告诉我,可能是为了之后不要给使用体育馆的同学造成困扰吧,不过我实在搞不懂大人们的想法。就像样刻你怎样也弄不懂女人心一样,对于大人们的精神层面,我也一直无法理解。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这和世代不同也有关吧。算了,既然已经确定了一定会在其中一间,那么是哪一间都无所谓了……我们姑且看看隔壁吧。”
病院坂穿过我的身旁,走出了体育仓库,随即站在隔壁仓库的铁门前。我也跟了过去,铁门对病院坂而言或许有点重,但似乎还没到需要帮忙的地步,所以我只是在一旁静观其变。这次我也跟着一起进去,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间体育仓库;有着体操用具,球,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体育仓库。数泽就是死在这里吗?既然警方已经介入搜查了,那么至少会是其中一间仓库,搞不好两间仓库都已被彻底调查过了……我还在期待看到圈出尸体的粉笔标示呢……不过,这样就太不谨慎了。
“样刻,你喜欢下将棋吧。”
“这种时候你在说什么啊。是不到讨厌的程度,但也没特别喜欢。”
“将棋中最坚固的阵式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是要依照状况及对手来决定的吗?不管是适合防御还是适合攻击的阵式,都各有各的优缺处吧。”
“那么最脆弱的阵式是什么?”
“这我在古书上看过,向对手宣告‘将军’时,这时的阵式对敌人而言,实际上是最没有防备的阵式。攻击的瞬间正是最大的空隙,没错吧。不是有句话说,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吗?这就是那句话的相反吧。又怎么啦?”
“将军……所谓‘结束的阵式’,其实是超乎想象地充满空隙喔,样刻。我觉得现在的你搞不好正处于这种状态呢。”
“……”
“现在的你似乎有种完全结束的感觉。”
我才在想她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病院坂又再度从我身旁穿过,这次是来到走廊,回到了我们来的路上。搞什么啊,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不对,病院坂所用的词非但不是从现在开始,而且还是——结束。究竟我的什么结束了?对了,问题被解决了,问题被终结了——这就是,结束。是这样吗?
那么,现在就是结束的延续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突然,我听到了病院坂的叫声。
“剑道场居然是锁着的!”
“……呃,这很正常吧。”
里头应该没什么贵重物品,不过毕竟是剑道社的社办。樱桃院学园并没有剑道的课程,而剑道场是剑道社的所有物,当然要好好管理啊。负责的人是……指导老师,之后就是……没错,就是身为社长的箱彦了。
“怎么办?有需要的话,就叫箱彦——”
“迎槻这时应该在认真听课吧,所以样刻,看来我们得等到下课时间了。不过你放心,我把这个包包带过来了。”
“就是你说七道具什么的吧。”
看来得开锁(注三十九)了,虽然不是值得赞扬的行为,不过我真是吓了一跳,我都不知道病院坂居然拥有这项技能。每次让我那么惊讶的,也只有这个家伙了。
“基于增加防盗知识,我也想看一次要如何开锁。为了以后可能会碰到,我就原谅你。快施展给我看吧,黑猫小姐。”
“嘿。”
病院坂从包包拿出铁锤,并朝钥匙孔敲了下去。
“嘿、嘿、嘿、嘿。”
敲、敲、敲、敲。
锁坏了。
“你都看清楚了吧,样刻。”
“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看。”
“方法各有千秋啰。”
“总觉得有种小伎俩毫无用处的感觉。”
“你在说什么啊,这么一来,剑道部的迎槻也可以了解这种程度的锁完全无法在防盗上发挥功用。所以对双方都有好处,都是获益良多喔,样刻。进去吧,既然有摆放鞋子的栅栏,就一定得脱鞋啰!开门的时候果然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喔,还蛮宽阔的,是个好道场。”
病院坂踏着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做错事的脚步,进入了用木板铺成的剑道场。这家伙的所做所为果然都没什么道理……把她关在保健室,或许是个正确的方法。不管是箱彦所说的“那家伙、怪怪的”。还是校园中流传有关病院坂黑猫不好的传闻,或许都讲到了某种程度的事实。不过,在这所升学主义学校中,却没有一个人的头脑比这家伙的还好,这也是个讽刺的事实。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它一定很喜欢捉弄人。琴原她有好好地去上课吗?我也脱了鞋,一脚踏进道场中。病院坂则是走到神坛前,什么也没做,只是呆站在那。
“你在干嘛?”
“向神明祈祷,‘请赐给我一个万物调和的世界’,就这样。”
“我刚刚在想,神明其实很爱捉弄人。”
“喂喂,样刻,这样会遭报应喔。”
“如果只是说说坏话就会遭报应,那么那边那个叫神明的家伙心胸未免太狭窄了吧。”
“也曾有只因为他人美貌而降下惩罚的神喔,虽然这是外国的故事。在日本,神明与怨灵基本上是相似的东西,祭忌怨灵并直接将其奉为神明的模式绝对不会少。我是这么认为啦,样刻,如果没有特别信仰的话,拜一下还是会比较好。”
“不好意思,我就免了。”
我走到上次来时相同的位置;相同的体育坐姿,背还是靠着更衣室的门。
“仰赖神明啊,我不太喜欢那种依赖他人的感觉,我也不擅长拜托别人,或是受别人拜托。换个方式说,就是不管是扯后腿,或是被扯后腿,我都讨厌。我也厌恶那种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就会产生什么东西的想法。简单说,如果三个人有三人份的好处,坏处也会是三人份,最后,什么都没变。既然如此,还不如单独做来得有效率。”
“你妹妹不是很依赖你吗?”
“家人除外。”
“你还真是会见风使舵呢。”
“怎——么说呢,那种程度的依赖以身为一个人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吧。”
“身为一个人而言……罢了,我就是喜欢样刻你这种变态的样子。反正类似的话已经说过了不是吗,现在要讲的话就留到以后在保健室再慢慢讲吧。回到正题,样刻,我现在想从你那里问出来的,是有关于数泽命案的情报。你为什么要用体育坐姿呢,样刻,你不擅于正座吗?”
“嗯?”
“在这种地方一般都是会正座的。”
“是那样吗?对喔,一般都是那样。”
于是我移动双脚,改采正座的姿势。好久没有正座了,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啊,完全没印象。“接下来……”病院坂看着我换成正座后,便一边说着,一边朝我走了过来,大约停在离我一公尺左右的地方,向下俯视坐着的我。
“能告诉我吗?你曾在数泽生前见过最后一面……当然是和琴原与迎槻一起,或许你知道什么在新闻报导及学校对外报告以外的事。那一天,从国府田老师那里听到数泽的死讯后,我又听到了某种程度的传言,不过关于那些话,我想再知道得更详细点,还有从听到传言起就一直抱着”不安“,我想做个确认。”
“这么说,病院坂……你是认真的?”
“认真?你指什么?”
“显然我们现在不是在上演差劲的推理小说剧情。但你脑子里想的,该不会是要扮演外行人在进行调查吧?”
“嗯——”
病院坂的态度丝毫不为所动。
“如果真是那样你要怎么办,样刻?”
“不管怎样……这种事交给警察去办不就好了?现在不是我们这种普通高中生出场的时候。”
“就是这样。”
“嗯?”
“就是你刚说的。自己是不是与世界脱离关系了?这种不安就是‘与自己相关的事件,却被他人解决掉’——就如同被命运给忽视了一般。”
“……”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病院坂用十分真诚的语气说着。
“当然也要在做得到的范围内。这是连幼稚园小孩都明白的道理。样刻,不去对现况做任何改变而全盘接受,这不是你最讨厌的吗?‘发挥拥有的最大能力做出最适当的选择,然后获得最好的结果’——你一向都是如此吧?我也是。在万物调和的世界中,那是必须的,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这就有如崩坏的世界了。不能有破绽,这个世界不容许有丝毫破绽。”
“破绽啊……你说的我不是不懂,但病院坂,现在的问题是,连警察拼了命搜查都不了解的事件。我们只是来到这里,就可以像差劲的推理小说般两三下就把事件解决,你想这种事有可能吗?”
“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不过,调查杀人事件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样刻,我们重来一次,麻烦你在坐好吧。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病院坂黑猫吗?尽可能连细部也加以描述,可能的话最好再加上你的感想。”
“……这是没差,反正也不是什么必须隐瞒的事——而且,我好像已经说过一次了。”
“要再详细一点。如果不是那样,我可就感到困惑了,同样的话听两次只是在浪费时间。更详细更清楚地,就算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不要放过,连那几天的事也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吧。”
“我知道了啦。”
警方已经问过我那些话了。所以现在我根本不用回想,曾经历过的那些事,已经有如另一段记忆般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对病院坂,把上周、那一天、那时候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出来。与病院坂在保健室告别,在剑道场看到箱彦与数泽对打,接着数泽离开那里。与琴原会合,走出校园。走下了“往天国的阶梯”,在公车站牌与箱彦告别,只剩下我跟琴原两个。在那里获得琴原告白的事,病院坂已经相当清楚了,因为我之后马上就在对面的公车站牌遇到了病院坂。病院坂似乎是跟在夜月的背后来到那里的公车站牌。而夜月则是搭上前一班公车,提前一步回家。在那之后我与夜月……之后是秘密。秘密,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机密。不管是“秘密”也好、“机密”也罢,总之,不过是欺骗了夜月以外的所有人,对他们“撒了谎”。我是已经习惯这种事了啦,但究竟夜月……对夜月而言,而对这种状况时她又有什么想法呢?就算是因为太高兴了而压根没考虑到那些事,但她早晚也会面临那个问题吧,虽然说谎很简单,但要维持那个谎言却是意外困难。而且不只是难——还相当地,令人难受。不过,这不是能公诸于世界的事吧……哥哥与妹妹成了那样的关系。在两情相悦时,如果能画下完美的休止符,如果能像小说般就此结束,那是最棒的。但是,我们在结束后,还得继续走下去。不管怎么说,人生的休止符只有死,其他什么都不是。数泽的休止符虽然是他人帮他打上的……但只要一想到或许不用再抱这这种“虽然结束了但还一直持续下去”的感觉,我就有点羡慕他。
“嗯……”
在听完我的话后,病院坂稍微交叉双臂,摆出沉思的姿势。
“原来如此。”
“你有知道什么啦?我记得夏洛克·福尔摩斯总是从一点情报中随便乱猜,就说中许多事实。”
我试着用挪揄的口气说的。
“怎么了,你是看过道尔(注四十)的书吗?”
“对于他的恐怖小说,我已经读得够多了,如果是推理小说,老实说,还真无聊.只是在写偵探有多厉害而已。
“道尔本人似乎也很讨厌被评为推理作家呢……不过样刻,最初的推理小说就是从恐怖小说衍生出來的,那時好像叫做犯罪小說。就連写出《莫格街凶杀案》的爱伦·坡,一般也认为他不是推理作家,而是恐怖作家。”
“江戶川乱步也是吧。”
“江戶川乱步或許又有些不同,在日本被称为推理小说的源头——樣刻,你读过黑岩泪香的作品吗?”
“短篇的话是碰过几篇啦,但是,那个人与其称为作家,倒不如称翻译家吧。拼命地翻译外国的东西来赚钱,在现在可是犯罪行为啊。”
“那个年代真是宽容啊。创作原创作品很困难,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一样……你喜爱的江户川乱步不也是如此吗?他们应该都没有剽竊的意识,大概只是抱着‘我完成啦,大家快来看!’的心态吧,所以还有辩护的余地,是不能以现代的常识去判断的。从这一点来看,他也算是推理小说忠实的介绍者。不过样刻,至少江户川乱步是‘正统’的创始者喔。”
“‘正统’?那算正统推理小说吗?别开玩笑啦,所谓的‘正统’简单来说是毫无趣味性的推理小说吧。”
“你要怎么想是你的理由,但我要奉劝你,那种话最好不要经常挂在嘴边。你想想,所谓的‘正统’推理小说,不都很重视逻辑与诡计吗?所以随着时光流逝,古典小说的题材在这一部分回变得很老旧。也就是说,现在即使读江户川乱步的小说,也感受不到任何诡计了。过去称为‘正统’的东西,随着时代的演变,也会形成牢不可破的磐石,就是这个意思,过去的奇想,现在的常识。诡计也好、惊异也罢,把那些显眼的部分拿掉后,就沦为漂亮的约定事项般。就某种意义而言,只会单纯给人恐怖小说的印象罢了。老旧感与年代接着进入历史。因此,像你那样的见解、看法也应运而生。这不仅限于‘正统’推理小说,而是全体古典文学的共同问题吧。不确定是什么时候有个人说的很好,‘所谓的古典文学,就是谁都晓得,但是谁都不会去看的文学’。即使打算去读《唐吉柯德》、《三剑客》、《追忆似水年华》(注四十一)这些作品,但对现在的我们而言,里头的剧情或结局我们不都已经知道了吗?”
“也就是说,欣赏古典作品的同时也伴随着困难。”
“嗯,我现在突然又有一个想法。常常会听到有人这样说,所谓的‘正统’推理小说,是最接近古典文学的。不过这种话,就好像和‘偶尔去玩玩红白机吧’一样。历史是不能被忽视的,不过这又不能和‘偶尔去外面玩吧’一概而论。虽然说要玩红白机,而且它的确也是有名的作品啦……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同样道理,推理小说是由恐怖小说衍生而成,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我想很难下定论。算了,即使如此,也不是完全的衍生,而是像大杂烩,不过‘惊悚’的部分也占了一大半。关于‘惊悚’(thriller,使人恐惧的东西)与‘悬疑’(puzzler,使人困惑的东西)的不同,不用解释你也懂吧?”
“‘悬疑’与‘惊悚’……有没有必要去区别,总觉得有点微妙。不过,两者真的有明确的区别吗?”
“先不论有没有区别的必要性,不过倒是有区分那两类读者的方法喔。我就告诉你吧。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了,问题如下:‘光绕地球一周,需要几秒’?”
“呃……一秒应该是七圈半,所以一圈的话,是十五分之二秒吧。”
“会这样回答的并不是‘悬疑’读者,‘光不会绕地球一周’,这样回答的才是‘悬疑’读者。”
“因为光是直线前进的,是吧?”
“接下来是第二道题:‘有两个相同形状的球体,在相同条件下朝地面坠落,一个比较轻,一个比较重。那么,哪一个会先掉在地上?空气阻力不列入考量。”
“这不是小学程度的问题吗——?两边同时落地,没错吧?”
“会这样回答的不是‘悬疑’读者,‘重的一方会先接触地面’,这样回答的才是‘悬疑’读者。”
“这我就不懂了,那样不是完全无视惯性定律了吗?”
“不对不对,这可是基于万有引力的法则,简单却又扎实的道理喔。总之有时间的话,就调查看看吧,只要是稍微有点意思的物理书,大概都会有写喔。虽然同是关于惯性定律的问题,与在电车中跳起来会怎样的问题相比,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来得有建设性多了。如果不是在鞋底装了吸盘,实在是没有特地在电车里跳起来的必要吧。还是说样刻,你觉得靠自己思考很麻烦?那么我也一并告诉你吧,反正我也不吝于做那种事。”

“……也好,反正我也没打算热烈讨论什么推理小说的理论。病院坂,从那些你又知道了什么?我们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了。”
“嗯——在那之前——”
一边说着,病院坂一边往我旁边横移,接着打开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门似乎没锁,看来没有铁锤出场的机会。更衣室里有什么东西吗?即使我这样说,病院坂也不会因此从更衣室里出来。于是我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也进去更衣室时,病院坂面色凝重地从更衣室现身了。
“真令人受不了。”
“什么事?”
“好臭。”
“那没办法吧。”
“虽然想试穿看看摆在里头的防具,不过还是算了……该说是恰巧还是不恰巧呢,似乎没有合我尺寸的防具。”
“你想穿防具做什么?”
“嗯……可以算是实验性思考吧,不过并不是思考实验(注四十二)也不是非得去做,所以你不用在意也没关系。我真正的目的在其他方面,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了。虽然你露出一副想问‘那个目的是什么?’的表情,不过就请先暂缓提问吧。在这之前,我有点话想先对你说。”
“有话想先说?说什么?”
“是前提喔,在思考那个问题时的前提,样刻。对了,刚才我们虽然聊到‘悬疑’的话题,不过要是讲到在所谓‘正统’的推理小说中,红极一时的主题……呀!”
在念着台词的途中,病院版滑了一跤。
地板砰地一声。
“呜……呜呜呜。”
“……”
好像很痛,而且是重重地摔到了**。
“呜……呜呜呜。”
她眼里还含着泪水,好像站不太起来的样子。
“有什么想要我说的吗?”
“……麻烦来个笑料吧。”
“有一天,佣人、秘书与管家齐聚一堂,要比赛谁最辛苦。首先佣人开口说了我与主人……”
“够了,谢谢。”
“听到最后嘛。”
最后病院坂自己站了起来,并小心翼翼地摸着穿着三角运动短裤的**。虽然好像摔得很重,不过看样子,应该不会造成尾骨受伤。地板的确很滑没错,但要是及时用手撑住,还是及时站稳的话……这家伙没有反射神经吗?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就算没有积雪,也能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跌倒的夜月。
“会痛吗?”
“不痛。”
“很痛吧?”
“超——不痛的。”
“不,很痛吧?毕竟是女孩子,**可是得好好照顾。将来会用在什么地方我是不清楚,不过你先暂时坐着休息一下吧。对了,坐着反而会痛吧……”
“没关系,我们继续吧。”
“……算了,既然你可以,继续下去也好——反正不是我的**。刚刚讲到哪了?”
“讲到红极一时的主题。也就是所谓的‘推测犯人’,在英文称为‘Whodun‘it(Whodoneit)’。此外,还有推测手法的‘Howdun‘it(Howdoneit)’与推测动机的‘Whydun‘it(Whydoneit)’两种,不过讲到‘悬疑’,我还是想提Whodun‘it。”
“随你高兴。那接下来又怎么啦?”
病院坂想当作没发生滑倒这件事而强行将对话进行下去的样子,虽然有点滑稽,也让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不过我心里还是有点顾忌,总之先忍下来。我也应合着病院坂继续普通的对话。
“只不过在‘推测犯人’这个主题中,本身就包含着问题喔。样刻,你究竟知不知道呢?就算不是‘悬疑’读者,至少比一般人接触更多图例小说的你,能想象得到大概是什么东西吗?”
“我知道,有从夜月那听过。总之,就是在断定犯人时会产生的;因为太过重视理论,使确定性产生动摇的问题吧?”
夜月好像是把这个叫做“操纵”问题,还是“后期昆恩问题”。算了,反正是狂热者的话题,所以我都只听一半的一半,不过简单说——在推理小说中,有件被认为是大型犯罪的案件,当然,既然有了犯罪案件,就一定有正犯。不过,在着手进行犯罪的正犯背后,却有着操纵他们,使犯罪行为能够实行的“真”犯人——嗯……这种结构的推理小说似乎蛮多的,并把这种主题称为“操纵”、manipulation(远隔操作)。接着,这种结构(此外,这和‘诡计’又不太一样。)的完成型好像就叫做“后期昆恩问题”还是什么的。这类真犯的阴谋是——把称为“侦探”的这个“解谜专用装置”当成工具设置在内部。因为是艾勒里·昆恩(注四十三)这位作家在后期作品经常使用的“结构”而得名。而且这个议论也和那个“哥德尔问题”相关连,不过老实说,接下来连夜月也不太了解。虽然不是没想过,只不过看个推理小说,这样会不会想太多了。总之,我也不是不懂她想表达的,所以就在不知不觉中记起来了。
“由于‘操纵’而使确定性产生动摇……样刻你说得很好嘛,就是如此。‘推测犯人’的过程中虽然有许多问题,但最致命的就是这个。举例来说:有A、B、C、D、E五个人,要找出当中谁是杀了F的犯人。就由你来当侦探吧。样刻,你判断出A是犯人,而且有足够且足以信赖的证据……不过,在这个场合,并不能保证A不是‘受’B‘操纵’的喔。”
“嗯……如果A是受操纵的,那真犯人就会是B了。”
“不过样刻,同样地也不能保证B不是受C操纵的啊,进一步说,C是受D操纵,以及D是受E操纵的可能性也都存在。还有,也不能保证‘你自己’——‘做出这种推论的样刻’,你不是受他们其中一个人操纵的。此外,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只有五个人,不可能只有这五个人吧。搞不好是Z,没登场过的Z就是犯人。在札幌发生的杀人事件,即使有再多的限制条件,也不能断定住在巴西的奥米加先生就不是犯人。不管怎样都一定会留下些许的机率。”
“如果不考虑到物理上的不可能?”
“即使如此,这个‘物理上的不可能’也有可能‘只是你被迫这么认为的’,不是吗?如果照你所说,那不是受操纵的保证又在哪里?那如果照着被迫的想法去想,那其实是奥米加先生利用手段,使我们无法视破的机率又要如何消除呢?即使消除了,或许那就是事实;也或许那不是事实。”
“你要那么说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这已是狗屁道理的领域,或说是偏僻的领域。
“更近一步说的话,我们一开始不是提到‘Whydun‘it’吗?既然发生了犯罪行为,那应该也会有动机吧?动机。我一提到这个,样刻你一定会说:‘什么理由,完全不需要。不管什么都有可能成为某件事的原因。’基本上我也赞同你这句话,但只要是本人深信着,那就是‘理由’;正因为有‘某种理由’,所以才会发展成‘犯罪行为’,至少在推理小说的范畴中是如此。那么,如果是‘加害者对被害者抱着恨意’……这也能说成是‘加害者因受害者操纵而犯下杀人罪’,不是吗?那么所有的杀人事件中真真正正的犯人其实是被害者本人,这类理论也可以成立了。全部的杀人都是自杀。算了,就自做自受的观点看来,这种模式也是有可能的。”
“真是败给你了。”
我摆出万岁的姿势,表示我投降了。
“所以,我敬爱的黑猫小姐,那个问题你要怎么解决呢?你都这样说了,那‘推测犯人’是绝对不可能了,因为那个,呃……要怎么说,对‘正统’还是‘悬疑’而言,是真正致命的问题,不是吗?”
“管它什么解决的。”
病院坂夸张地耸耸肩。
“那种事,都是被操纵的不好啊。”
“……”
唔哇……
“大家都弄错重点了,犯罪可不是机率问题呢。虽说是‘解谜’,但是彻底分析这作业,就会发现除了‘将犯罪举证’外,其他什么都不是。即使是在推理小说的牢笼中,侦探的工作、他所追求的事物,也就是‘犯罪的举证’吧?怀疑事物正是他的本分,‘怀疑’。那么当然,举例责任也就应运而生,你不这么认为吗?样刻。”
“……嗯。”
“受真犯人操纵的正犯简直是蠢货,而被真犯误导的名侦探也只能说是无能。真相究竟在哪?就是如此。至少在法律上,无法举证的犯罪是不能成为犯罪的,虽然被称为‘完美犯罪’,但这个词本身就存在着矛盾。完美的犯罪,‘这种事就已经不是犯罪了’。即使A是受B所操纵——如果不能对此举证,那个‘操纵’就不是犯罪,而且‘操纵’的行为本身也会化为无效、不存在的事。”
“……”
“千万不要搞错了,侦探的工作既不是解谜也不是找出犯人,而是‘为事件举出事证’。虽然他的本分是怀疑,但并非只要对什么都抱持怀疑的态度。既然表示怀疑了,即使没有证据,也得要有什么根据。不过样刻,我认为他们只是把理所当然的事讲得很夸张,而且数量还不少,像这种的就很适合称为是‘悬疑’、‘正统’的推理小说喔。”
“哦哦……算了,既然是小说就不用太计较,又不是爱啰唆的中年大叔。但是,不举证就无法成为犯罪这件事,我还是觉得很怪。不管举证或不举证,事实应该还是不变。我没办法否定掉这种无法认同的感觉。”
“没办法啊,日本的法律体系就是如此。”
“也是。”
不过依照那种说法,由于犯人不是现行犯,而我和病院坂从一开始也没有搜查权,虽搬出‘自己的事自己解决’的理由,但日本法律却禁止不循法令的自力救济行为。如果扯到法律的话,就无法继续讨论下去了。
“所以呢?你说了一大堆道理,那你要如何适用到这次数泽的事件上?”
“前言太长了,真是抱歉。”
病院坂在这里又给了我一个微笑。
“不过,我想先解释一下。正如先前所说,我是为了打破潜在体内有如汪洋大海般的暧昧感才会产生这种行为……说得更清楚点,是为了‘彻底清除’那种感觉,现在才站在这里……不过老实说,我已经做出假设了。”
“假设?”
“你说假设,是指杀了数泽的凶手的假设吗?”
“除此之外应该不会有别的了吧。”
“不过”我突然不知道要讲什么。从刚才到现在,我都非常确信着我们的每一步行动,不过病院坂她已经可以做出什么“假设’了吗?开什么玩笑,这不就跟某个叫做夏洛特的人一样?不对,正确来说,我也才跟病院坂讲过两次那天的事……虽然病院坂从那时起就感到‘不合理’……不过大概连警方也还没归纳出犯人,明明如此……
“不过呢——”这时候病院坂有摆出谦虚的姿态说:
“警方究竟有没有归纳出犯人我是不清楚,或许已经归纳出,但为了谨慎起见暂不公开。这样是无法知道我有多优秀的。”
“你判断是很妥当没错……不过,如果这个答案稍微思考一下就猜得出来,那就没有谨慎的必要吧?”
“也有需要谨慎的时候喔。”
病院坂调皮地眯上眼睛。
“如果犯人是高中生的话。”
“……”
少年犯罪,是吗?不对……其实也不算超出我意料之外、实际上,在那一周内,我曾不只一次考虑到那种情况,既然被害者是高中生,又是在校内死亡,那最可疑的一定是同校的老师或是学生,这不需多加思索。果然没错,虽然没有媒体报道得那么露骨,但通常都是他们在操纵是否让消息走漏,这点只要看看电视就会了解。
“根据你的假设……犯人是高中生?”
“你是这么认为的啊。能指着鼻子大喊‘你就是犯人!’并举证的对象,除了高中生以外没别的了。嗯——此外样刻,我还有另外一点要跟你说明白。”
“什么?”
“我从一开始就有怀疑对象了。在数泽的死还没明朗化之前,我是曾经稍微多怀疑你一点,不过那在意义上又有点不同……关于杀害数泽的嫌疑犯,我已经将目标锁定在六个人身上了。”
“六个人?”
“首先是你——柜内样刻;你妹妹——柜内夜月;剑道社社长迎槻箱彦;他的青梅竹马——琴原莉莉丝;还有本身就是被害者的数则六人;以及我——病院坂黑猫,这六个人。”
柜内样刻、柜内夜月、迎槻箱彦、琴原莉莉丝、数泽六人、病院坂黑猫——也就是说,与这次‘事件’相关的所有人。正确来说,其中只有病院坂应该不在范围内,虽然无法否定,但既然病院坂也把自己列入名单之中,如果要说她是因为谦虚,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嗯……不管是数泽的死明朗前还是明朗后,我都是头号嫌犯,这可以说是病院坂自认为妥当的想法吧。不过把夜月也放进嫌犯名单中,这点实在不能原谅。
“……不过,为什么数泽也在名单之中?他不是被害者吗?该不会是你刚才那个‘所有杀人事件的真犯人都是被害者’的理论吧,我实在无法习惯那种说法。”
“反正就先列进去。怀疑所有相关的人,是侦察行为的第一步,即使是被害者也不例外。实际上,犯人就等于被害者的推理小说很多,只是或许你不知道而已。”
“是所谓的‘自杀’吗?”
“还真是直截了当呢。也有可能是,自己掉入了自己设的陷阱中,这就叫‘事故’。特别是在不知道是不是被报道规范所限制,连数泽“是怎样被杀的”“死因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只能仰赖这样的推理了。虽然听了很多素质低落的情报,但无论哪一个都很怪,该说是不可靠吗……虽然可以仔细问问国府田老师,但应该没有那个必要吧。”
“是这样吗?”
“因为国府田老师已经对你我明白宣告过了。数泽,那个头发很夸张的孩子,‘看起来像是被杀的’。所以说既不是自杀,也并非事故,我认为这是明显的‘杀人’事件。”
哦哦……也是,既然国府田老师是某有名大学医院出身,先前病院坂也说过,那她的诊断应该可以相信。不过……国府田老师的诊断是否正确,我和病院坂是绝对无法肯定的,而且,在探讨正确性的问题之前,‘国府田老师’怀着某种恶意,对我们、对社会说谎的可能性也……
“我大概了解你的顾虑。”
“哦,真不愧是病院坂。”
“不过呢,样刻。你在双重意义上对国府田老师的‘不信任’,我认为是相当失礼的。既然你那么怀疑她,那应该有充分的根据吧?应该有足以足以她的理由吧?”
“根据……好像也没有足以信任的根据吧?就机率来说,是一半一半啊。”
“嗯?你早点说不就好了?虽然也有可能被认为是毫无关系的废话。那么接下来,当我要与你论战时,只要将准备好的台词念出来,所以实际上是很轻松的喔,样刻。如果国府田老师说的是谎话……她并未告知真相的话,你要如何举证呢?”
“……”
我稍微陷入了思索。不对,难道这也不需考虑吗?这么一来,如果国府田老师讲的是真相时要如何举证——这不举证也可以嘛。所谓的举证责任,是在有疑义时,抱着怀疑那一方的责任,相信的一方不用负责,因为就算你说你相信,你也不必做任何事。虽然在小孩子斗嘴般的议论展开前自己就发现,而免于陷入这种惨况是很好啦,不过,她这种想要在事前埋下伏笔的议论中获胜的行为,不就像是在模仿推理小说吗?
“其实也没有把国府田老师绑起来盘问的必要。因为‘数泽是自杀而死’,连我也无法举证。我想,你大概也不可能吧。无法举证的事件,与没有发生是相同的。至少在追求犯罪的舞台上,我们不得不贯彻无罪推定原则,还有那个什么‘嫌犯者不罚’(注四十四)吧。”
“不过,在追求可能性上,如果只是这样应该不是件坏事吧?该怎么说才好,也不是怀疑论……是笛卡儿吗?就是‘心物二原论’的笛卡儿。针对能怀疑的东西全部怀疑,这就是侦探。你刚才不是这样讲吗?”
“怀疑所有相关人士,我认为我只讲了那个道理。真是的,样刻,请别曲解我的意思好吗。关于责任的问题我应该已经讲过了。没错,怀疑论是相当完备的理论,如果能将它好好举证的话……嗳,样刻,你小的时候是个怎样的小孩啊?我呢,是个非常无趣的家伙……是个明明缺乏个性却拼命相信自己有个性,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无聊小鬼喔。这个台词就是证明吧……‘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我曾拿这件事去问老师,并以问倒对方为乐。”
“嗯,的确是常见的小鬼。”
“但是在提出这个问题时,我同时也在想些什么。如果对‘一加一等于二’抱持疑问,究竟‘一加一’要等于几我才能接受?是三,还是四;是五,还是十?还是说……明明心中连正确答案都没有,就开始怀疑学校里教的东西,而且连疑点也没找到……是这样吗?真是个小鬼,彻彻底底就是个小鬼。”
“说真的,你那些话还真是刺耳。”
“哈、哈,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嘛,样刻。每个人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不过只要以这份羞耻心为踏台,无论多高的地方都到得了。算了,先前提的也不是什么需要复杂思考的事,只是很单纯的事,怀疑时必须举证,只是如此罢了。所谓的证明、‘推测犯人’不就是这样吗?因此我们就把数泽移出名单之外也无所谓,因为无法举证嘛。虽然还有一点可能性,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场合是没有证据的,既没有证据也没有根据,也就是在提问上没有了怀疑的理由。因为面对‘为什么怀疑他?’的质问时,也只能回答‘因为我想找他麻烦’。”
“反过来说。”
我像是在咀嚼着自己的理解般说道:
“如果将‘其他可能性’举证完成的话,那对这个可能性而言,就应该值得怀疑。”
“理解力挺好的嘛。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其他就是虚伪的假象。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不过也因为如此,与其说‘这样就好’倒不如说是‘决定这样就好’,是一种迂回、一种妥协吧,或可以说成是交涉。无法举证的事,非但不是真相,且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搞什么啊,紧咬着‘举证’不放,但却无法如想象般顺利进行。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情报实在是太少了,严重缺乏推理的材料。”
“我早就跟你说了嘛。”
“我现在虽然列了包含自己在内的六个嫌疑犯,不过怀疑自己认识的人,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受。仿佛自己成了相当卑劣的人。”
“如果只是错觉还好。侦察这种工作本来就很卑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吧?”
“我说过了吧,‘为了消除不安’。我虽然喜欢不安定的你,这一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那完全结束的感觉太奇怪了,而且——也为了消除我自身的不安。”
“不安与恐惧?只是消除那些?”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