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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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含有暴力及怪诞表现。虽然这么说,但那不过是在“小说”的坚固牢笼中所产生的渺小约束;在不超脱规则及秩序下的愚昧信念。大多数的情况是:读者们在充分享受过暴力及怪诞后,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回到自身所属的世界、自己的世界、和平的世界。不论暴力还是怪诞,都只是娱乐,不过是纯粹的娱乐,那只是如此,就是如此,也只能是如此。不过这里的问题是,这个“就是如此”并不是“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的意思。明明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选择,但却因为被我们认定这就是唯一,所以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们所谨选的“就是如此”。但这只不过是一无是处,像抒情般诗般的文字游戏,对现实问题毫无帮助、“毫无价值”,不过是在观念上又叠上一层观念的伪哲学。关于逻辑哲学与哲学的不同,病院坂以前好像有说过。她是这么说的:“逻辑学是理性;而哲学却是情爱。”对于这个唬弄别人技术一流,挖苦别人的技术更是一流的病院坂所说的话,我并不是不想了解,不过对她那种人,我则是想对她说——你啊,不适合逻辑学啦。虽说她的个性与其说是哲学家,倒不如说是科学家,不过她处理事情的方法,怎么都好像无法与逻辑或理性沾上边。特别是在那种观点下,不管是暴力或怪诞,与其说是逻辑倒不如像哲学;与其说是事理倒不如像是爱;。
在我国中的时候,学级崩坏(注三十七)与少年犯罪这类事情曾掀起一阵旋风,甚至一度还被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不是这样啊。”、“时代背景啊。”、“社会环境啊。”大人们像是在悲叹般,抑或是与兴奋地在一旁幸灾乐祸。用一副很懂的表情谈论着“人际关系的疏离”怎么怎么了,“沟通能力”又怎么怎么了,虽然搞不好他们也忘了——不过真正被称为“少年”的我们,却只是冷眼旁观,觉得他们只是在搞些偏离主题的议论罢了。不对,我们并不想对他们的意见说些有的没的,因为我们无法找出任何能够反驳的证据。这就跟将儿童暴力归咎于动漫或电玩的情形一样,只要他们高兴就好了。关于这一点,我还是觉得他们的答案是正确的——但是,我们这些小孩并不觉得那些事有什么“偏离常轨”的。由身为“少年”、“小孩”的我们看来……至少由我看来,我并不觉得“少年犯罪”能与异常事态联想在一起,更不认为那会引起大骚动。
实际上,我在小学时为了保护夜月而做的那见事——骚动的也只有大人,不论是我的同学,还是那位被害人……大家的反应都是“有这种事情喔”,别若无其事地接受了。即使夜月遭到欺负的事实被发现了,大人们搞不好会说:“那种好孩子为什么会被欺负呢?”对那群欺负她的人搞不好也只会说:“你们这些好孩子为什么要欺负人呢?”不管哪一方都是正确却又不正确的,而且不管是夜月,或是被我施与“制裁”的那群人,也只会觉得“你们什么都不懂”。不论是谁,都有可能成为被害者,也有可能成为加害者——这是我们从小学时代就深深了解的。从真实的层面看来,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大概也没有人会有“为什么会是我?”的想法吧,而只是一股脑儿地想着“为什么只有我”;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丝毫不会感到惊讶意外,只是“大概就这样吧。”而全盘接受。总之,世界不就是在无可奈何下才成立的吗。世界、世界、世界……世界,虽然口里讲的是这个词,但不仅是我或其他人,应该没有人会在讲到这个词时考虑到地球全体,甚至宇宙全体吧。由认知的观点来看,应该没有人想去聆听在地球内侧流动的潺潺流水声,即使在国际化的脚步下国与国的界线消失了,但在人们的脑中,或许该说在人的心中,所认知的地球还是太过宽广了。因为人类光是要努力把握自己的事情就忙不过来了,所以便将世界局限于家人或朋友,学校或职场,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存在与近乎无限大的世界中极度的个人世界,不过是在坚固牢笼中所产生的渺小约束;在不超脱规则及秩序下的愚昧信念——个人的,世界。这么说来,根据书本的性质……描写个人日常琐事的故事,就是“小说”吧。这样一来,就不必特地改变**了。本小说含有暴力场面及怪诞表现,“含有”。
吱——的一声,门开了。
“找到柜内样刻了!”
“——是琴原啊。”
“早安——”
“已经中午了吧。”
“对刚睡醒的人要道早安。”
“你别站在那啦。”
“会看到内裤吗?”
“被阴影挡到了。”
“啊,你在看太阳是吧。”
“太阳是不能直视吧。我看的是,天空。”
“天空啊,真像个小孩子。”
“虽然我也是在看内裤。”
“色狼——”
琴原一边笑着,以便在我身边——樱桃院学园东校舍屋顶的磁砖地上——躺了下来,连提醒她“制服会皱掉”的时间也没有。算了,反正不是我的制服,也不是夜月的制服,那是琴原的制服。基于某种规定,拥有者有自由使用所有物的权利,所以这不是我该干预的。琴原并非望向我,而是仰望天空,湛蓝的天空,虽不是一朵云也没有,但却有一种清澈的蓝,亮得刺眼的太阳,只是望着它就很舒服;只是望着它,就会觉得世界很和平;只是望着它,心情就会爽快起来。这种事只不过是错觉罢了,天空会是蓝的只不过是因为空气中有尘埃在飞舞罢了。
“天气真好,柜内。”
“的确不差。”
“你为什么要跷课啊?”
“你不也一样。”
“我是因为头在痛。”
“用词重复了。”
“我可是没用错喔,虽然说‘肚子在头痛’那样是一定错的。如果说用词重复不好的话,那‘孤独一人的人’这句话也不能用啰。”
“什么狗屁理论。”
“‘我喜欢女子’也不行吧。”
“就说是狗屁理论了……”
琴原一边呵呵笑着,一边站了起来。看来,她并不是特别对天空有兴趣而来屋顶,我也一样,也不是因为想看天空,所以才跷课来屋顶躺着,但被问到有什么其他目的时,我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目的……没错,现在的我由各方面来看,的确没有目的;没有课题;也没有必须解决的问题。我对这状况感到非常棘手,该怎么说呢……就像考试时间明明还有一半以上,却已经把全部题目都写完的感觉……我可不会这样做。现在的我没碰上任何问题——不管是关于妹妹夜月的……还是关于这位琴原莉莉丝的。
“嗳——柜内。”
“什么事?”
“你难道什么都不怕吗?”
“这个嘛,即使是我也一定会有害怕的事吧。”
“明明校园仍是一如往常——和上周完全没有不同,却因为死了一个人,我就觉得四周景物都变了样。”
“有改变吗?”
“该说是晴天辟易吗?”
“霹雳啦。算了,这种状况讲辟易也通。”
“该怎么讲呢……总觉得好像变成哪里死了人都无所谓。虽然这样讲有点夸张。你看,越过这个栏杆,碰——地一声跳下去的话,就会死了呢。”
“……”
“从校舍的高处跳下去的话,就会死翘翘了呢。”
“……”
我刻意选择沉默,等了两秒才开口。
“琴原,你是因为认识数泽,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想法,我可是觉得学校毫无改变;而且虽然越过栏杆就会怎样,但我可一点也没想过越过栏杆。”
“……也是吧。”
琴原露出微妙的表情,身为女孩子,她这种表情绝不是看久了会让人心情愉快的表情。我看不下去了,便站起身来,站在琴原面前,停顿了一下后便开口。
“琴原,你在怕什么?”
“我也不清楚……我不像你头脑那么好,所以没办法表达得很好嘛。不过,如果不讲重点直接进入结论的话,我……我,害怕死亡。”
“害怕死亡?”
“啊……不对,刚讲错了,不是那样,那不是我要说的,这个嘛……订正一下,我……”
琴原一面像是在自嘲般笑着,一面说着:“我是害怕被杀。”
“……”
害怕死亡与害怕被杀,虽然两者之间没什么差别,但一旦仔细考虑,就会发现有极大的差别。我在读着江户川乱步的小学时代,就已经意识到两者的差别了;意识到平常不会去意识的差异。这么说,对琴原而言,数泽的死——就带着能与我读书经历相匹敌的意义吗?人被杀了,认识的人被杀了,的确……这个事实的确带有那种程度的意义吧。
“但是,你不会被杀啊。”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这么肯定呢?”
“因为,你没有会被杀的理由,根本没有嘛。”
“那数泽同学也没有啊,的确啦,他是在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或许可算是个问题学生吧……难道就可以因为这样,而认为他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吗?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一定没有会被杀害的理由吧。”
这个人果然伶牙俐齿,但我并不打算将其视为愚蠢而嘲笑她,如果能抱持这种想法、这种认知活下去……但世上并没有那么美好的事。
“没有理由的杀人吗?的确是,就算有理由,杀人也不会被允许吧。说什么理由还是动机,别傻了,不管是多小的事情,都有可能成为什么事的原因,所以——”
“所以说,就算是我,也有可能毫无理由地被杀。在某一天,连理由也没有就突然被杀。是这样吧?没错吧?一定是这样。”
“被谁杀?杀了数泽的人吗?”
“没错,或许吧。因为,从犯人的角度来看,既然已经杀了一个人,接下来不管杀了多少人,感觉都是一样的吧?既然已经決堤了一次了,接下来只能无止尽地错下去,是这样说的吧。”
“或许是吧。虽然不知道杀了数泽的家伙是不是第一次杀人,不过,你讲的应该对吧。”
“所以说——”
“但是,那已经杀了一个人的人与一个都没杀的人,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别?害怕杀人的人,为什么就不怕没杀人的人呢?就算是杀了一个人的人,在过去也是从没杀过人,不是吗?每个人都有第一次,不经历过第一次就无法成为有经验的人。害怕杀人者与害怕人类的意思一样,会杀人的人不管做什么就是会杀;不杀人的人不管做什么也不会杀,就算杀了一个人,不会杀人的人也还是不会杀;就算一个人也没杀过,会杀人的还是会去杀吧。不管是杀人的人,还是不杀人的人,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喔;无论对谁而言,杀人的与不杀的都是一样。琴原莉莉丝,就算你不担心,世界也还是一样,我与你一直都活在这被构筑好的世界里。琴原,你这只是无谓的担心,世界至今从未改变,世界一直都是那样。如果说有改变,那就是你所站的位置喔,琴原。只是你的认知改变了,世界可是从未改变。你就放心吧,只要放心就好。你的世界如同往常一般,只是有个结束任务的人退场休息罢了。这种事过去曾有过,在未来也一定会再度发生,这不过像是举了个例子般,而你也只不过是放入过多的感情罢了。”
“……”
“怎么了?”
“这种**……真过分。”
“过分?”
“很过分喔。”
“也许吧。”
“真不像是从你嘴里讲出来的话。你曾跟数泽同学有过争执,因此我才觉得这真不像是从你嘴里讲出来的话。”
“像我……吗……虽然我认为我从以前就是这种人,从以前开始,我就已经对你讲过很多类似的话了吧。‘喜欢嘲讽人,总是和人离得远远的’。这好像是什么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吧。”
琴原露出苦笑。
“——我在那句话之后有加上‘不过,事实上很温柔’喔。”
“‘事实上很温柔’啊——琴原,你觉得‘事实’是什么意思呢?”
“所谓的事实,只不过不是谎言罢了,绝不是指真实的事物。这个世界绝大部分都是由比‘事实’还要带有真实意味的谎言构成的。”
“构成……”
“我是由欺瞒所构成的。”
没错,就是如此,在左思右想、深思熟虑后得到的,也一定还是这个答案吧。我们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由无可奈何的欺瞒,与仅存少许的真实所构成的,还是在相当粗略的构造下,极其晦暗的构成。面对这种情况,只能默默承受。这还真像我。如果想要完全套用这个表现,那么那个令人悲伤、不舒服的存在,一定与我完全吻合吧。
“应该是谁杀的吧。”
“琴原这么说着。”
“应该是谁把数泽同学杀死的吧。”
“我怎么知道啊。既然被杀。饿,那就应该有人杀了他吧,或许你会觉得我很无情,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跟数泽不过才见了两次面,而且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根本不怎么在意他……和你不一样呢。”
“我——”
话才说一半,琴原便硬生生把话吞了下去,表情似乎有点难过。这时我觉得不妙了,在这样下去的话,简直就是在迁怒嘛。迁怒,是指我吗?为什么我非得涉入呢,而且,对方还是琴原,琴原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不能说。这种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虽然不是无法忍受,但是对琴原而言,这种沉默应该是难以忍受的吧?
“——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离开琴原,走向被切割成长方形屋顶的边缘,就是先前琴原碰触到的栏杆旁,并靠在栏杆上。
“你该走了,这地方是我先占的。”
“独占这么大的屋顶?”
“先抢先赢。”
“小气——”
“你不是不舒服吗?去保健室吧,可以在那好好睡觉。而且如果在那里,就算是跷课被抓到,也不会被骂喔。”
“我,讨厌保健室。”
琴原这么说。
“那里很怪。柜内,你今天打算一直跷课吗?”
“午休之后我会出现的。”
“这样啊,那……拜啦——”
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关门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对话……还是不太顺利。算了,琴原莉莉丝与柜内样刻的对话一直都是这样吧。我一边发着呆,一边望着远方宽阔的景色,乡村街道,在山与山的中间,建筑到一半的大楼林立着,实在是不自然的自然。这个景色便是我的世界的一部分吧……我这么想着。借由思考,进入了世界之中。
“‘不管是杀人的人,还是不杀人的人,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说得好像很懂的样子,看来我还真的是相当棒呢。柜内样刻,沉着冷静的你到底跑到哪里去啦……”
我倒想问问自己:“既然不管是杀人的人,还是不杀人的人都没有什么不同——自己以外的人被杀了,与自己被杀了,也是一样的吗?……自己以外的人杀了人,与自己杀了人,两者之间究竟又有多少相同的要素呢?”相同的要素,相似的东西。数泽——数泽六人的尸体被发现后,转眼间已过了一周。这段时间学校处于停课状态,不过原因应该与数泽是剑道社正式选手,或是身为“七班生”没什么关系。要是单纯的意外还好,但在校园内发生了命案后,隔天还要继续上课,樱桃院学园的脸皮可没厚到这种程度。不过就算是停课,也还是出了几天份的作业。今天终于再度恢复正常上课了。我虽然出席了早上在体育馆的全校集会(内容当然是关于“悼念”数泽的事。校长、训导处的老师,以及夜月班上的代表不知道在讲什么,说了一大堆,因为夜月不在其中,我也没有仔细听。)但完全提不起劲,之后就一直在这里——校园的屋顶上消磨时间。我究竟干什么啊……跷课这种行为一点也不适合我,如果有目的还好,但要是没有目的,去上课比较好不是吗,跷课这种事明明没有半点好处……考试考得再好,跷课还是会给人不好的印象。既然如此,为什么我——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大概是跟琴原一样,我一定——虽然不想承认……一定是在害怕吧。害怕,被杀。“被杀”,这个事实……我经由数泽的死,认识了这个存在于世界的“事实”。数泽死了,这件事本身对我而言是好事;对我的世界而言,是件好事——这是不会错的托某人杀了数泽的福,使得围绕在我与夜月与数泽间的复杂问题全都解决了,那是……绝对不会错的,那个认知是正确的。但是……“被杀”、死人、杀人、被杀,没错,什么能与读书经验相匹敌,开什么玩笑,读了几本江户川乱步;几本冈本绮堂;几本大下宇陀儿;几本推理小说,也只有这种真实感,是要自己体验过后才会明白的。明白在充满暴力与怪诞的这个场所——存在着杀人的人与被杀的人。杀人的人;被杀的人。“有可能成为被害者,也有可能成为加害者”,“存在于那个认知前的认知”,如果不去碰触,便无法超越它。什么“接触到禁忌的年纪”,那不过是不经世事的话语。什么“只能在虚构中感受现实”也一样荒谬,在小说的框架下所描写的暴力及怪诞、大量杀人、战争、吃人、背叛、破坏、革命、恐怖活动还有**,那些东西只不过是单纯的文字排列。在现实中感受不到真实感,现实时时刻刻都存在这里,并不存在与虚构中。也就是说,所谓的推理小说总是胡乱杀人,只把杀人事件放在标题,有如计算加减法般,简单地将角色杀了。过度夸大与见风使舵的程度也太夸张了。那种东西在如波浪般不断袭来的现实前,除了文字排列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假想现实、假想体验罢了。正因为是假想,所以那样就够了。如果能凭着伶牙俐齿的人的意见活下去就好了。
刚才对琴原所说的台词,不仅是我在这一周内不断对夜月说的话,而且也是我想让自己听到的话。虽然夜月对于数泽的死,平淡到连我都吓了一跳,不过唯有一件事,与先前琴原讲的一样,“是谁杀了数泽?”唯有这件事,她一直抱持着疑问。对了——原来是这样,虽然数泽的尸体已经被发现有好一段时间了,但是犯人还没抓到。媒体的报道也是,虽然众说纷纭,但决定性的结论一直还没出来。搞不好警方早已锁定谁是犯人,但至少现在还是放任犯人逍遥法外。只要一想到或许犯人就在学校——在自己及夜月的身旁,便觉得不寒而慄。

对了,说到平淡,琴原也一样。在这次朝会之前,与琴原好久不见了,但她在先前准备停课时曾用手机联络我——“抱歉,之前是在开玩笑,你就忘了吧。”之前说的那个……也就是爱的告白。“学校恢复上课后,我们再跟以前一样聊天吧。”这么一来,她刚到这来并不是单纯的偶然,或许是想来找跷课的我吧。那并不重要。但只要一想到或许会突然发现情况怎么都不好,我就不自觉地陷入思考中。但是,不管要不要思考,以那个通话的时间点来看,我原来所有的问题——夜月的事也好,琴原的事也好,什么问题都没有……已经全都解决了。夜月的事经由数泽的死;而琴原的事经由她自己的话,已经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
尽管如此……这种感觉,这种不舒畅的感觉是……
1。自己的工作被他人做完的感觉。
2。还在迷惘中,一切就都结束了的感觉。
3。了解到事态无法挽回的感觉。
4。了解到“死”的无情,厌世的感觉。
这……这不是选出一个正确答案就能回答的问题啊。在四个选项内,至少有两个——恐怕是三个——或许四个都是正确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件事在我的心中正标上了重点线,这是不会错的。真是够了,我打从心底有种恶心感。好想破口大骂,好想进行迁怒性行为,就像有心里有某处破损了,而且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从那里零零散散地掉了出来,但是我只是默默看着……就像嚼蜡般——是那样吗?又像在咀嚼着小石子。平常总是讲些很伟大的话,不过,柜内同学现在这样狼狈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
思考吧——虽然这么说。
能思考的事,已经不存在了。
我已经意识到了。
“感觉真差……”
以告知午休时间开始的钟声为契机,我将手移开栏杆。该走了吗,因为午休时间一到,这里会聚满吃便当的同学(主要是女生)。我用力伸展身子,由于刚刚一直躺在坚硬的磁砖地上,身体各处都隐隐作痛。这算什么,我可是年轻人。现在比较有问题的,应该是精神方面。虽然跟琴原说过中午过后会回去上课,但那个目标太难达成了,现在我的心情很差,完全没有回教室的意愿。心情很差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决定了,去保健室吧。
“样刻你还真的来了呢。总觉得已经还久没有看到你了,其实也才经过一个礼拜而已。会有这样的感觉一定是我太感伤所致吧。你也不想想,我跟你的友情那么深。对我而言,过了一星期完全没有跟你见面的时光,就好像现实中已过了十年,你不这么认为吗?对了,我也很在意那天对你提出了相当失礼的疑问,事后才想到要是因此害你心情不好该怎么办,因此我非常担心,不管白天晚上都在担心,你说我是不是想太多了?但是像我这么懦弱的人,就是会担心害怕啊,特别是重要的朋友就在眼前的时候。他应该不会讨厌我吧?现在说的话应该不会害他不高兴吧?刚才听到的话的本意究竟是什么?会说那种话是不是因为讨厌我?应该没有伤到你吧?我自己受伤了还可以忍受,但要是你受伤了我可是受不了……哈哈哈,这就不是被害妄想症,而是加害妄想症了吧。”
“被害者与……加害者。”
我背对着病院坂在床沿坐了下来。虽然远处有椅子,可以坐在那里,但是总有种想用现在这样的距离与病院坂讲话的心情。想与病院坂讲话的心情,该怎么说……会有这种心情的确少见。在这个意思下,可以解释成“心情很差”吧。我稍微回过头去,上下打量着病院坂的模样,病院坂挺起上半身坐在床上,身上并没有盖着棉被。
“……也许去年就说过了……不过你穿上三角运动短裤的样子,真的很适合你喔,比起穿厚运动衫要好多了。”
“这样吗?我可是觉得这身装扮很丢脸呢,或许我只是觉得这个显眼的名牌布很丢脸。像这样把名字标上去,就有种被当成物品的感觉。所以这跟适不适合根本没关系。”
“把身体比例上脚比较长……不对,上半身太短了……是吗?好像两边都有关系……你啊,内脏都缩成一团了是吧?因为衣服太宽了,所以看不清楚,不过仔细一看,是腰部太细了。”
“算是吧。身为生物,我的身体比例是相当差的,我已经有自觉了。”
“倒是不差啦,就算再减个几公分……脚还是很长,又漂亮。”
“要摸摸看吗?”
“不了,请容我拒绝。我只是说说罢了,我对脚没有多大兴趣。”
“这样啊,真是可惜。”
病院坂将朝向我伸直的美腿缩了回去。老实说,我还是觉得有一点可惜,但是只要对方是病院坂,我在生理上就会产生拒绝反应。禁忌……就算不是那种理由,怎么说,总觉得没有那么单纯……不对,我自己就不是那么单纯的人,既然不单纯那与纯情也没关系。那么说起来,或许只是单单觉得不单纯而已吧。
“……”
“……”
“……”
“嗯?”
病院坂歪着头说:“你为什么都不说话啊?样刻。”
“你才是吧,快像往常一样滔滔不绝,毫不在意我地讲一堆话啊,雄辩家。我只要安静听着,偶尔应些无聊的话就好了。”
“——看来,样刻,我在你课本上留的讯息,你今天还没有看啰?”
“你这混蛋,又在我的课本上涂鸦啦,这次又是哪一科的课本啊?今天我从全校集会之后就开始跷课了。”
“这么说来,样刻,你是因为自己想来而来到保健室,是为了见我病院坂黑猫一面而来的啰。这真是令人高兴!”
“请问今天你在我那比性命还重要的课本上,又写了些什么啦?”
“嗯?我还想稍稍沉浸于这份喜悦之中呢。既然你已经来了,那份留言就没太大意义了。不过,老实回答你的问题才能展现我最大的诚意。我就老实回答你吧。柜内样刻同学,我在你历史课本上写的是——‘关于你妹妹,我有重要的话要说,午休时请来保健室一趟’。”
“……妹妹?”
妹妹——柜内夜月。我对这个词产生反应,不自主地下了床,并像是要逼问病院坂似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光看就知道,但实际接触更能了解,病院坂黑猫是相当娇小的女孩子。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重要的话是……还有,‘现在没有意义了’是什么意思?”
“嗯,你就安心吧。被你抓住肩膀的感觉是不差啦,但可以的话,希望你是在别种情绪下。算了,总之你就安心吧。已经完全没意义了——是因为‘关于你妹妹,我有重要的话要说’,这是骗你的。”
“什么?”
“只是因为要叫你过来。因为你还是会无视于我对你的邀约嘛,而我今天非常想找你过来,所以拿你妹妹当理由,做为找你过来的非常手段——喂,别生气嘛。我可是期待你能冷静面对才讲出事实的,而且你想想,应该没有人像我这样那么有诚意地对你,而我居然要用到这种手段叫你过来,这其中一定有它的道理在,你应该能了解吧?你应该还有这种程度的理性吧?样刻同学。”
“……的确——都到这时候了。”
我把手从病院坂娇小的肩头拿开。的确是——都到这时候了,还要对病院坂的所作所为一件件盯着看的话,那我的身体可受不了。期待她做出符合常理的事简直是缘木求鱼,而我要是为此而生气,那可真的是笨蛋。要是不想成为笨蛋,就只能学习与她应对的相处之道了。
“那么,真的的事情又是什么?应该有吧?”
“你能察觉我真的很感谢,和我比起来,你真的是更了不起的大人物,我真是打从心底佩服你。说到有话要说——倒不如说是想讨论,不对,也不能成为讨论……算拜托吗?样刻,我现在正在寻求协助。”
“协助……”
不只是病院坂,现在我的心境上也是在寻求协助,但却因为不清楚到底需要什么协助,所以没办法讨论。对此我也只能治标不治本地来到保健室。
“我想说的是数泽六人的事。”
病院坂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关于数泽六人的命案。”
“……真巧,我也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喔?”
“特别的是,我这边的状况还相当暧昧。许多的问题经由许多的方式,被任意地解决了——要说的是接二连三,也的确是接二连三;要说是运气好,也的确是运气好,但是,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该怎么说呢,‘只能如此’——毫无选择余地,如同只能在铺设好的轨道上奔跑的印象,怎么也消不掉。”
“你是说你妹妹的事吗?”
“也是啦,还有琴原的事也是。”
“哦?琴原又怎么啦?”
“这个嘛……那个……女人心我实在无法了解,不管怎么想都不属于逻辑学,而是哲学的领域吧。还有数泽的事也是……总有种是箱彦帮我处理掉的感觉,而且……”
之后夜月的事也一样,从有“预定”意义的我预定看来,那完全是预定外的事。在那个时间点上也只能说是我太天真了,我还不够成熟。不过就算那么说,也不是为了去改变什么。不对——这种感觉,究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前一阵子还不是这样,应该是“我的世界真和平”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抱着夜月那时候吗?获得琴原告白的时候吗?还是说,她取消告白的时候呢?听到数泽的死讯时,我虽然还能保持平静……还是说,一切的一切都是造成这种心情的主因?存在于我那狭小的、个人世界的大部分事物,居然都是造成这种暧昧心情的主因,老实说,真是令人受不了。唯一少数的例外是……
“样刻,我能了解你的心情。”
病院坂开了口。
“当然在你我之间有着绝对的距离、绝对的隔阂之下,说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也许只是单纯的欺瞒。或许我说‘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无法了解你的心情’。会比较好,这或许也是事实。不过,就算是事实,也有分可以说跟不可以说的。同理,我认为即使是欺瞒,也有不得不说出口的欺瞒,所以我才会这么说‘样刻,我能了解你的心情’。老实说,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不安。因为我可是一直抱着你那种不安一路活过来的。”
“不安?这种心情是不安吗?”
“那种比喻是最正确的,或者也可以称为‘恐惧’……”
“恐惧。‘或许会被杀掉’的恐惧吗?”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常识吧,根本不够格称为恐惧。所谓的‘恐惧’呢……是‘自己是不是与这世界脱节了’?害怕世界正在与自己毫无相关的地方运转着的恐惧。并对世界——产生不安的情绪。”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刻意向病院坂点点头。我连湧上心头的疑问都还没提出来……病院坂黑猫。你……至今,一直都是怀抱着那种“无聊”的疑问,而活过来的吗?十几年来都是一直抱着那种毫无助益,不管是用不安来形容,还是用恐惧来形容的那种一文不值的心情吗?太愚蠢了。但是,如果是这个女人;如果是病院坂的话——我认为那种事情是有可能的。
“不安是一定要消除的。”
病院坂一口气站到床上,即使身材再娇小,但要是站到床上,就让我非得用仰望的姿势看着她。她那样子简直就像某位英雄。
“即使是‘目的意识’(注三十八)我也准备好了……老实说,虽然也担心这是不是太过自我本位,而对接下来的行动内疚、踌躇,但为了最重要的朋友而行动,绝不会错。就算顺便消除我那小小的不安作为报酬,也应该不会遭到报应吧。”
“什么不安?”
“关于数泽被杀那件事,我无法心服的部分实在太多了。虽然不是完全无法接受、无法理解……但不合理、无法服气的地方真实太多了。为此我相当不安。为了消除这个不安,所以我今天才找你过来。”
“呼……”
消除……这一来,我想起上星期为了问出数泽的事,还听病院坂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今天看来应该不是那么急迫,还是说又是先前经历过的事……算了,怎样都好。不过她说有‘不合理的部分’……总觉得事情有点微妙。
“嘿咻。”
“喔。”
看到病院坂准备从床上跳下来,我赶紧移开身子。病院坂把手放在我的右肩,轻巧地着地。接着穿上床边的鞋子,并用鞋尖咚咚地点了两下地板。
“那么,出发吧?”
“出发?午休时间快结束了,你还想去哪?我是为了趁下午时间跟你聊个够才来的。”
“虽然您这番话除了让我感到非常高兴,而且充满诱惑,但机会只有现在才有。你问我是什么机会?那种事不是早已决定好了吗?样刻。那是无法改变的决定事项喔。如果你要一一询问的话,请先动动脑子吧。虽然今天我有把你当成提问者的心理准备,但身为重要角色的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只会重复着滑稽的质疑应答喔。我们应该避免发生这种窘迫,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先回答那个问题比较好,我就重点回答吧。样刻,听好啰。只有在这个时间,只有在今天的第五节课……全校师生都不会使用体育馆。第六节课是一年七班、八班与三年一班、二班,那些班的女孩子上体育课会用到体育馆,放学后社团活动就开始了。再过不久就是县大赛,他们都很拼命喔。不过辛苦的不只是他们,我也会很辛苦。因为这样一来就得一直等到社团活动结束后,我是没关系啦,但是可能就会连累到你了。所以样刻,我们绝不能放过这第五堂课的时间喔。”
“要去体育馆?做什么?”
“侦察啊。”
病院坂理所当然地回了我。这时,宣告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病院坂一面听着钟声,一面说着:“这样一来,我能活动的时间便开始了。”正如病院坂所说,面对校园内满是学生的午休时间,无法待在人群中的她,只有窝在保健室的份。不过,还是老样子,校医国府田老师不在啊……这时我突然想起老师对我与病院坂所讲的话:“在体育馆二楼的仓库发现了尸体。”“才刚发现的,是二年级的数泽,那个头发很夸张的孩子,你们不认识吗?该怎么说呢——真是‘奇妙’,他看起来像是被杀的。”说什么认不认识……我与病院坂那时候就是在讲数泽的事。
“喂喂,你在发什么呆啊?我们的时间有限,即使时间一直存在着,但可惜我们的生命有限。好了,出发吧。不过,样刻,说句题外话,你真的很适合穿夏季制服,我又重新迷上你了。学生制服穿在每个人身上也会有合适与不合适的差别。像你这样的男孩子,真的不太适合立领制服。”
“别开玩笑啦!‘衬衫只比立领制服好一点点’。大家不是都这么说。”
“其实你可以不必用那么别扭的接受方式。不过样刻,我最喜欢你这种别扭的样子。啊,样刻,可以帮助我把那边的包包拿来吗?谢谢。侦探七道具都已经放在里面啰,很好很好,这样就有万全的准备了。那么,样刻,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是不是该启程冒险了呢。现在已经是令人敬爱的勤奋学子们回到教室的时候了。”
话才刚说完,病院坂就一个人直接走出保健室。不,病院坂……现在我所面临的问题是……不对,我所面临的“不成问题的问题”说不定正是“那件事”……唔,该怎么形容——是自己是否与世界脱离关系的这种不安、恐惧?但是那种事情是小学阶段才会有的啊!最晚也应该是在国中就要解决的问题,不可能是到高中三年级了,还要来烦恼、后悔。我像是要追着病院版的身影般,也走出保健室。好吧,反正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只是陪她玩玩应该没什么关系……没有非做不可的事吗?没有目的,只是没有问题……人生到此就褪了色,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哥哥”、“我最喜欢哥哥了——”、“哥哥喜欢夜月吗?”、“有多喜欢夜月呢?”——我有点明白了,假使是如此,那又如何。夜月她现在也是这种心情吗?就算是关于数泽的死……还是接下来有关我们兄妹的事,只是单就那个条件而言,我与夜月应该是等值的。一星期吗,的确,要仔细考虑的话,那样的时间也相当足够了……柜内样刻与柜内夜月,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还是说,来点问题会比较好?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捡不到破烂,那“Piecemaker”也没有存在价值了……虽然有在铺设好的轨道上奔驰的感觉,但那个轨道真的存在吗?谁也不知道。“轨道”或是“决定好的道路”等等——如果真的存在那种东西,到目前为止世界就不会还是那么粗糙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追着病院坂的背影,我走过与中校舍相连的走廊,来到了体育馆。正如病院坂所说,没有班级在使用体育馆,里头的灯关着,虽说是中午,不过却散发出一股微暗、另人不舒服的气息。在走上往二楼的楼梯前,病院坂喃喃自语着。
“……很好,加油吧。”
接着朝楼梯踏出了一步……这家伙,只是爬这点楼梯,就得一直激励自己吗?虽然我有种受不了,忍不住想吐槽她的心情,但爬到一半时,我就清楚明白她的确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也没有捉弄我的意思。
“……呼……呼……”
虽然病院坂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仍旧努力着。到了楼梯间,终究还是累倒在地,整个人坐在地上大声喘气。这不是真的吧……这家伙,体力这么差啊。
“你啊,像你这样,那像学校旁的‘往天国的阶梯’,你要怎么办?”
“回家……是往下走所以……”
“所以我问来的时候嘛。”
“……”
看到病院坂难以启齿的样子,我想这也间接宣告了“是车子送来的”这个事实。虽然说是来保健室上课,但病院坂也不是因为体质特别虚弱才会如此吧。还是说,是因为这边的人的气味特别浓?因为剑道社就相当于气味的宝库。
“来吧。”我叫了声病院坂,并将手伸向她。
“……?”
“没时间了,抓住我吧。”
“……样刻,能让我说句真心话吗?”
“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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