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泪洒归途13丹花讨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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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花与幸福随着驼队到了西宁,便与老周分了手。两个人赶到火车站,得知淅川支边移民已经回老家30余天了。根据中央的指示,青海方面计划把淅川这批支边青年转迁新疆南疆去。那里条件比这里好,有利于生产生活,新疆方面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但是,支边队伍到了西宁,停在车站里,不肯上火车。中央批复了淅川支边移民返回河南淅川的建议。他们终于登上了开往南阳的火车,向他们牵肠挂肚的故乡驰去!丹花与幸福找到火车站调度方面的负责人。车站负责人让他们出示自己的证件。两个人再一次傻了眼。好说呆说,那位负责人总算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派人把他们送上了开往南阳的火车。
幸福与丹花抱着小雪莲,带着行李和几块干粮。他们穿着棉衣,头发乱蓬蓬的,满脸的污垢。丹花把孩子递给幸福,自己走进了火车上的卫生间,用水洗了一把脸。丹花对着镜子,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丹花长得漂亮,爱美。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的。丹花看到镜中的自己,禁不住有些心酸。苦难已经把自己摧残成了一个老太婆。她走出卫生间,回到座位上,看看幸福,再看看周围的人,她觉得自己跟幸福两个人特别扎眼。当然,最难熬的是自己的肚子。原来,幸福与老周达成过协议,在分手的时候,老周要给他们三天干粮。可是,真正到了分手的时候,老周变了卦,只给他们几块路上吃剩的青稞面馍。幸福想找他们说理,被丹花拦住了。幸福哪里知道,丹花已经用一东留下的钱把他的祖传玉佛赎回来了。丹花怕老周给他们找麻烦,急忙拉着幸福,与老周告了别。这几块青稞面馍,两个人舍不得吃。实在饿得不行了,每人吃一小口,垫一垫肚子。火车一路向东南方向奔驰。天气越来越热。丹花不得不脱下了棉衣。到达南阳,幸福与丹花不仅身无分文,而且,连那冰冷的青稞面馍也没有了。
两个人抱着雪莲,出了南阳火车站。那时,南阳与淅川之间公路还不顺畅,也没有客运汽车通行。两地之间,除了有数的几辆货运汽车之外,主要靠马车和牲口运输。丹花知道,剩下的路,只能靠讨饭回家。两个人一起出了车站,向西走了不远,丹花便走不动了。丹花对幸福说,坐下歇歇,讨口水喝。
幸福看了看前面,前面有一家食堂,食堂里传出猜枚喝酒的声音。幸福说,咱们向前面再走几步,那里有一家饭店,也许能讨点吃的。
两个人来到食堂外面,在屋檐下坐了下来。饭菜的香味直扑丹花的口鼻,勾起了她咕咕乱叫的肠胃。
幸福站起来,想去食堂讨口饭吃。他向前走了几步,便站着不动了。丹花心里想,男人还是男人,放不下架子。这事,还是自己去。她站起身,把幸福喊住。其实,幸福就站在那里,根本没有向前走。丹花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去不合适,还是我去吧!
幸福站在那里,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丹花已经抱着雪莲,来到了食堂门口。丹花瞅着食堂里面。里面有几张桌子,客人不多。有几个人坐在那里,喝酒,吃菜。丹花几次想进去,两腿就是迈不开。丹花想起自己在家时的生活,虽然吃得不好,也不饱,但是,活得有尊严。自己一心想到边疆实现自己的理想,为国家建设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哪里想到现在落了个讨饭的下场。人的尊严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咕咕”乱叫的肚子使她认清了现实。她把头向前伸了伸,看到锅后站着一位胖师傅。胖师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沾满了油渍的白大褂。胖师傅住了手,丹花向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师傅,赏口饭吃!我们是从青海回来的移民,已经身无分文了!
丹花的声音很低,低得连自己也听不到。但是,那位胖师傅听到了。他看到这位抱着孩子穿着军大衣满脸污垢的女人,便知道是从青海返迁回来的。这些日子,不断有青海返迁的移民。下了车,便来这里讨饭。胖师傅是位仁慈的人,总拿些残汤剩羹打发他们。他朝着丹花低声道,你先坐到檐下,稍等一等。一会儿,那桌的客人走了,我便把剩菜剩饭拿给你们吃!
丹花听了胖师傅的话,又回到了屋檐下。幸福问,咋样?讨来了吗?丹花不说话,两眼直瞪着屋内的客人。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那几位客人终于站起身,结帐离开了食堂。胖师傅用一个盆,把剩菜剩饭倒在一起,端了出来。有面条,有肉,还有四五根油条。丹花忙站起身,连声道,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幸福与丹花敞开肚皮,把那些剩汤剩菜吃下肚。几根油条,幸福要吃,丹花拦住了。丹花说,这几根油条,等路上找不到人家时再吃。
幸福看了看丹花,把手中的油条放下。他心中道,丹花是一个会过光景的好女人呢。两个人吃了顿饱饭,把盆还给胖师傅,又道了谢,踏上了回家的路。
有了第一次讨饭,丹花便喊出了口。
大婶,行行好,赏口饭吃!
大叔,我们是从青海回家的淅川人,赏口饭吃!
幸福看丹花讨饭,自己也要去讨,丹花不让。丹花说,男子汉身上有虎气。讨了饭,丢了虎气,以后,什么事也干不成。俺一个女人家,丢下脸,也没什么。幸福吃着丹花讨来的饭,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丹花不让,他也没办法。不过,南阳人还是友好的,善良的,乐于帮人。不管自己锅里的饭是否够,只要丹花张了嘴,就会给一点。有时,一顿饭要讨四五家才能吃得饱。

夜里最难熬。开始,他们还能找到借宿的人家。后来,人们看到他们脏兮兮的样子,都不愿意留他们住宿。好在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到了夜晚,两个人抱着孩子,在麦场里找一个麦垛,把军大衣一铺,就是一夜。两个人就这样,抱着孩子,一路讨饭,向故乡走去。
这一天,两个人走过镇平,上了八里岗,太阳已经落了山。八里岗八里岗,八里的路,八里内没有人家。幸福说,咱们得走快一点,要在吃饭前走过八里岗,找到前面的村庄。要不,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事小,睡到这荒郊野外,夜里你准怕得睡不着。丹花听幸福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些怕。越是怕,越是走不快。丹花的鞋子磨烂了,脚上扎满了石渣、刺,疼得挪不开步。开始,丹花还背着雪莲。后来,背不动了。幸福背上背着行李,怀里抱着雪莲。丹花走不动,两个人只好坐在八里岗上歇歇儿。
天黑了下来,四下里一片寂静。山岗上,几只猫头鹰在凄厉地叫着,令人心跳。丹花对幸福说,今夜看来是下不了岗了。你把行李打开,把那几根油条拿出来,咱们吃下,填填肚子。
幸福把雪莲递给丹花,取下背上的行李,打开。行李包里,是两件大衣,一床被子。还有几件旧军装。在最里面,有几根油条。这几根油条,还是丹花第一次讨饭时那位胖师傅给的,没舍得吃。油条已经被暖成了干的,掰都掰不动。幸福把水瓶拿过来,把油条插进水里,泡软了,拽出来,递给丹花。丹花拿着那根油条,正要往嘴里送,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声。丹花胆子小,吓得钻进了幸福的怀里,手不住地哆嗦。
咋的啦?咋的啦?
你听,这是啥声音?
猫头鹰的声音呗!看把你吓成这样!
不是,猫头鹰的声音咱们一路听得多了,这不是。难道真的有鬼?
别瞎扯,这世上哪有鬼?亏你还是高中毕业生!
幸福不说话了,仔细地听。幸福听到了,这声音很低,很凄厉,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幸福说,不好,有人!这是人的声音。一定是有人遇到难处!
从青海一路回来,丹花见过的死人多了。大都是淅川去青海支边的移民。人死在路上,没人埋。很悲惨。丹花曾经问过幸福,这次支边,究竟死了多少人?幸福也回答不上来。丹花想起了杜甫的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但是,像今晚这样的事,丹花还是第一次碰到。丹花从幸福的怀里挣出来,问幸福,
真是人的声音?
是,一定是!
咱们过去看看!
你刚才还一惊一咋的,现在就不怕了?
俺怕鬼,不怕人!有人遇了难,咱们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帮他!
幸福抱着雪莲,站了起来。丹花拉着幸福的胳膊,两个人沿着声音往前走。月光,洒在八里岗上,亮堂堂的。八里岗是一个黄土岗,光秃秃的,没有树,就连庄稼也不长。丹花记得走的时候,这里还有一片树林呢!3年不见,树全被伐光了。炼钢铁,炼钢铁,把八里岗炼成了秃子。丹花与幸福在一个山洼里找到了呻吟的人。这是一位30余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黄军装,身上沾满了脏物,已经看不出颜色。他全身浮肿,肚子涨得像一个小盆。丹花到底还是有些害怕,不敢向前迈步。她把雪莲抱过来,让幸福先上前去看看。
幸福走上前,把那人了扶起来,说,老乡,你这是咋的啦?
那人睁开眼,看了看幸福,道,我是淅川支边的,路上患了水肿病,走不动了!
幸福见人还活着,便冲着丹花喊,快过来,人还活着呢!
丹花听到幸福的喊声,向前走了几步,弯下了身。丹花把那根泡软了的油条给幸福,说,一定是饿坏了,快给他喂下去!
幸福接过油条,扶着那人,把油条往他的嘴里喂。那人用手挡了挡,轻声说,没……没用了。你们也是淅川支边的吗?
丹花说,是,我们是!
那人闭了眼,攒了攒劲儿,对丹花和幸福道,俺求你们一件事。
丹花说,你说,我们一定尽力给你办!
那人道,我是淅川宋湾的,我叫盛世宝,你们回到淅川,给我家人捎个口信,让他们来这里把我抬回去,埋在丹江岸边的祖坟里……
话在这里停住了。幸福拭了拭那人的鼻孔,已经没了气。丹花的眼里含着泪,泪珠子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丹花说,咱们用土把他埋一下,省得让野狗把他扒吃了。
幸福说,再在坟上使个记号,等他的家人来了,也好找!
丹花抱着雪莲,幸福用手把地上的黄土往那人的尸体上盖。没有工具,干起来很困难。两个人轮流干。等埋好坟,东方已经发了白。幸福从旁边折了一根柳树枝,插在上面。两个人向着坟,磕了一个头,向岗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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