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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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谷的桂花,十年才盛开一次,那年的春天,整个山谷都弥漫着桂花的香醇。
莫谷的桂花酒,是由莫谷独有的桂花,和那集天地灵气的石乳所酿,那阵阵酒香,往往引起闻者无限的遐思。
莫微说,只有心,才能酿出真正的桂花酒。不同的人,心性也不同,既使使用相同的用料,酿出的酒也不尽相同。只是莫微并没有告诉封尘,相同的酒,饮者心性不同,对于酒的感触,也是截然不同。
某日,天邪从外归来,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封尘颇感兴趣的消息。
“酒鬼,告诉你个消息吧,附近新开了一座酒楼,味道很是不错!”
封尘喝的酒,都是从落城那运来,虽然说有钱好办事,当是总是偶尔出现断酒的情况,再者老是喝那酒楼的酒,难免有些生厌,若附近能有座酒楼,也是一个不错的消息。他未当杀手两年的流浪,很多时间是在酒楼中度过,现在想起来,却实有点怀念。
“酒楼?”封尘怀疑望着天邪“我们这地方够偏僻的了,又有谁会在附近开酒楼?不会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吧!”
“你倒想着美,附近是相对而言,离这三里处有一个渡口,三河汇合,其边又有条官道横穿而过,自然不乏侠客商旅!酒楼的主人能在此处经营,独享客源,可谓目光独到,再者凭栏临江,举酒对着江风,又何其快哉?”天邪感叹道。
“是么?”封尘斜瞟了天邪一眼,不以为然的说道“是么,你充其量也不过刚学会喝酒的酒痴,什么时候学会装得这等阵势?你自己不觉的很假么?”
天邪瞪着封尘,他觉得这时候的封尘,真的很可恶!
路上,两个青年手中各自提着把剑,又是摇摇又是晃晃的,而其中一个又再一次的对着一个叉路发呆。
“喂老兄,你来这多久了,都说了是三河弯了,你还往那边走,你不会是路痴吧!”天邪对着封尘,满脸的无奈。
“谁说我是不懂得?”封尘狡辩道“我只是想看下这个叉道是通往哪里的,再者去三河弯又不止那条道才能到,你也知道,我这人,可是最喜欢尝试新事情!”
“是么?”天邪无可奈何的盯着封尘“你这人要面子,我们一向清楚,只是没想到你要面子竟然以至于不要脸,这可是一种境界,
我现在可是完全的五体投地了!”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只是这话由你说出来,呵呵,我想落日他肯定会笑翻的!”封尘嘴上如此,却还是朝另外一个路口走去,因为他总算想起来,这个路口,是通往杭州的。
一里能有多远?不过是片刻的时间罢了。当他们从一个山头出走,视野豁然开朗,举目长望,三条大河齐汇一处,浪花翻腾,而一座新酒楼便立于江边之上。
轻风扶过,封尘便怔在那儿,不是因为酒楼的豪华,却是因为飘浮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桂花味,犹如细雨一样,清洗着内心的骚动。
“好酒!”封尘轻轻感叹道。
天邪站在封尘的身边,亦也同样感慨“好酒,确实是好酒,昨天我也在从这里经过,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心里一下平静了很多,于是便情不自禁的去喝酒,其实,不知道为什么,那酒总是给人一种有点晃忽的感觉!”
封尘转过身来,看了下天邪,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有点品味。
在这样偏野的地方,往往都是些小酒辅,像这样三楼的规模,很是少见,酒楼的主人若非是个傻子,那么便是一个很有内涵的人。
“而且,老板应该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天邪肯定道。
封尘无奈的看着天邪“刚刚觉得你还是有点品味,没想到你又露出奸人的本质了。”
“喂!钱又怎么了,又没得罪你,你自己不用钱么?凭什么这样说别人?”天邪对于封尘这样的观点极是不满。
封尘懒的回答,径直上楼,天邪无奈,也跟着上去,他们两人在偏僻角落的一张空桌坐下。
酒楼,对封尘来说,似乎已经很遥远了,然而当一年后的他再次出现在酒楼时,他已经找不到曾经的感觉,他看了下身边的天邪,又想到芷园的人,他发现,这一年来,他已经有所改变。改变了什么?他不知道,或者,他仅是不愿相信而矣。
“两位,请问你们要什么酒?”一个清甜的声音从封尘身后传来,封尘转过身来,不禁怔住
对方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不似风姿那般清冷,相反带着吟吟的笑意,那少女不别人,正是数月前封尘洛城郊外救的,莫微!
“你?”封尘惊异的叫道,莫微对他来说,不过是生命中从多过客之一,封尘从没想过会再次碰面,而且封尘更没想到,自己一眼便能认出对方,他不懂,自己怎么就一下子便认出对方?
“嗯,很久没见了,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莫薇轻轻一笑
“这个世界原来并没有我们想象那么大,在此处碰面!确实很出乎我的意料!”
“其实,相遇并非那么奇怪!”莫微说道“很有人会重复的在我们生命路线中穿过,只是有些人,我们不曾留意罢了!”
封尘默然,有的人,仅仅是不曾留意罢了。
“你们认识?”天邪望着他俩,问道。
“不算很熟,你别打着歪主意,妄想天天到这里蹭酒。”封尘显然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天邪!
“喂,老兄,不可否认,我是有这想法,只是你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你不会觉的很伤人么?”
莫微闻言,觉得两人甚是有趣,低头抿嘴笑了起来。
“对了,你怎么会在此处开酒楼,这一点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封尘随意问道。
“本来我们打算投靠洛城的亲戚,后来觉得没事情做,老是住在别人家毕竟不好,便决定开酒楼,没办法,我们不会其的什么的却只是会酿酒!”
“是吗?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竟然懂的酿酒,还真是少有!”封尘淡淡的说道。
“父亲是爱酒之人,作为他们的女儿,女承父业,并无不妥之处!而且酿酒也没什么,其实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理由,就像当初你救我们一样,也是没有理由的,对吗?”
许多事情确实不要理由,他原本极少出门,然而那日却不经意的出现在事发当场,又恰逢小微等人遇难的情影,他是个杀手,不是侠客,只是他却救了诸人。到今日再次碰面,封尘开始慨叹命运的无所不能。
“喝酒么?”小微问道。
“那是当然,我们可是专程来这里喝酒的!”天邪接过话来。
“那么,你们要喝什么酒呢?”
“随便吧!”
“你们稍等一下,酒马来”莫薇转身离开。到酒柜翻了一下,取出了一壶酒,同其他人客人的酒壶相比,那壶酒似乎有着某些独到之处,旁边的老酒保似劝阻着些什么,而她却摇了下头,笑了笑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向他们走来。
“两位,请!”莫薇把酒壶端在桌子上。
封尘望着桌上的酒壶,顿时便有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抬起头,却发天邪正莫名其妙的望着他!封尘一怔,自己也感到自己的莫名其妙,然而,当他再次望向那酒壶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这酒,绝不寻常。
封尘小心的打开封子,倾倒了一些于碗上,酒刚入口,只感到一点冰冷外,便淡然无味,正当封尘疑惑的看着小微时,一股忧伤涌上心头,淡淡的,晃晃忽忽,如同在梦境中一样,又如同传于深远的记忆,与此同时,他感到,内心深处似乎有着无尽的酸楚。
封尘冷冷的盯着莫微,脸上闪过一丝怒意“这是什么酒!”

“这壶酒,叫做遗忘的忧伤!”
“遗忘?”天邪望着封尘和莫微“这又会是什么酒?”
“清醇的桂花香被封尘在酒中,酒一入喉,才开始散出发来,而饮者心中久远的回忆,也会被桂花特有的酒香所激起,使人们暂时忘却所有的记忆,以及心中残存的忧伤!”莫微语如轻风,轻轻的说道。
“许多记忆,原本便是要忘记的,它们被封在某个角落,如果重新被激起,那么遗忘,岂不是更不可能?”天邪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遗忘和逃避,原本便是不同,如果是遗忘,如何会被激起?若是为了逃避,那么永远也不可能忘记!”
“是么?”天邪若有所思“也许,正如你所说的那般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上这种酒?”封尘确实有些怒意,天邪和封尘一起生活半年之外,从未曾见过他生过气,然而今日仅不过是喝了口酒,竟然有了怒意,这究竟是什么酒?天邪本想尝试一下,然而他终究还是放弃那想法。
莫微轻轻低下头,她显然也没料到封尘竟有如此大的反应,倒是天邪看不过去,说道“喂,你这人讲不讲理,刚才明明说随便,现在你倒怪起小老板来了!有这说法吗?”
封尘闻言,方知道自己的失态,脸色轻缓了许多,只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是因为那酒,还是因为她也叫小微?
“这壶酒我们是喝不了了,收回起来吧!”封尘说道。
莫微点点头,重新将封起来,转身朝酒柜走去。
“酒已经被你开了封,却让人家重新封存,你倒也好意思!”天邪望了下莫微身背,说道。
“你是这么认为的么?要不,你喝喝看?”
天邪笑了笑“算了吧,我从来没见过你那狼狈样,想必那酒的威力不同寻常,小老板竟然把这么珍贵的酒给你蹋了,显然对你很不一般啊!算了,既然你们是旧识,我也不便多留,先走了!”天邪刚说完便大声的对莫微打个招呼“小老板,在下有急事先走一步,呃,顺便让我带壶桂花酒吧,钱就算在他身上!”
“混蛋!”封尘看了下离开的天邪,狠狠的骂一下。
莫微站在封尘的身边,笑道“你的朋友很是有趣!”
“酒肉朋友”
“是么,不过我觉的你们的关系非常好!”
“是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欠我很多钱,彼此间肯定要好一点!”封尘漫不经心的说
“那是哦,他能向你借钱,说明他相信你,而你肯借钱他,说明你也对他信任,所以你们关系肯定不错”
“是吗?”封尘不以为然的说道“他是欠了我的钱,而且以后可能还要找我借,所以肯定要对我好点,而我又因为一不小心,没长了眼睛,借了钱给他,现在又怕他欠钱不还,所以也得客气点,这么说也算么?”
莫薇听了却不禁笑了起来“怎么是这样的呢,这种说法倒也是新奇”
“算了,不说那个了,这些酒是你酿的?”封尘指着莫微刚取来的酒,问道。
“嗯!怎么,味道如何呢?”
封尘叹了口气“酒是好酒,看来你果然极赋酿酒的天赋,刚才那壶,也是你酿的?”
“你说的是遗忘的忧伤么?那并不是我酿的,真正的酒,是由心所酒,那壶酒酿出来之时,我才八岁,如何能酿出这样的酒来?这壶酒,却是我父亲亲自酿的。”
“由心所酿?”封尘若有所思“如此看来你父亲倒也一个伤心人!”
“他死了!”小薇轻轻一叹,“他死了几个月了”
“对不起”
“没什么,逝者已矣,交亲酿过很多酒,但这样的酒,世间却只有一壶,而且将来也不在会有了”
“为什么?”封尘疑惑问道
“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相同的酿酒者,不会有一样的酿酒材料,也不会有一样的遗忘。”小薇说道。
“这酒不是你父亲最后酿的一壶酒吗?你应该很珍惜它,却如何这么随意的处置?”
“我并不这么认为,而且我相信父亲也不这么认为,这壶遗忘的忧伤虽然世间只有一壶,可是它从一开始便不应该出现过。过去的事谁也不能改,我父亲也不能,一壶酒又能代表什么?母亲逝去,父亲终究痛苦一生,所以他将所有的精力倾注在酒中,只是他心中的痛苦,一直到了死后,也不能改变,当他远去的时候,这酒也跟着失去存在的价值。”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将它保存下来,为什么不让它随之而去,是为了纪念?”
“不,死去的人,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又有什么可纪念的?”
“你父亲要是看到你这样子,一定被你气死!”封尘却慢悠悠的说
“是吗?你认为我一定要每天哭丧着脸,每天悲痛欲绝,或者日思夜念,这样他才能安息吗,才能对得起死去的人么?痛苦是会传递的,对于某此人来说,最痛苦的,是看见自己的最亲人因自己而痛苦!不是吗?”
封尘默然无语,当初他父母死去之时,便让他忘记过去的一切,为了不正是如此么?死去的小微和朱叔叔,定也是这样想的吧,只是这样的道理他如何不懂,他办不到,只是这个少女却能办到,这便是所谓的透么?
“其实!”莫薇侧过脸,看了看远处的河流“一直以来,父亲没有真正高兴过,我经常看到他一个独自默默的喝酒,我没有去劝他,因为我知道,任何的劝说都无济于事,直到最后,他终于死了。我知道他很爱母亲,只是己经死了,活着人又能做些什么,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留下的一些也只不过是回忆,但是一个人终不能活在回忆当中。他不懂,他在局中,而我虽然是他的女儿,却是局外的人,看得当然明白一些。”
“为什么要将它交给我?是因为我救过你的命?”
“救命的恩,自然会记得,而这酒,仅是因为,你需要它!”
封尘一震,心中仿若千重浪突然卷起一般,片刻后他才平下心,缓缓说道“你错了,这样的酒,我并不需要!”
莫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也许,是我错了,谁知道呢?上次救命之恩,我还没好好谢谢你,不过,我也不懂的要如何报答!”
“不用了,救者无心,谈不上是救!你们完全不用放在心!”
“可是你还是救了我们啊,也许对你来说没什么,但命是我们自己的,自己生命的价值我们自己清楚,你可以不在意,但我们不能不在意!”莫薇肯定的说道
封尘彻底无语,这样的女孩子,还算是个女孩子么?跟风姿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
“要报答救命之恩?好啊,我喜欢这性格,不过说据实在的,我比较喜欢银子,给我十万两的银子那我们就不相欠,怎么样!”莫薇亦想不到他会如此一说,两只清透的眼睛瞪的老大的。“什么?”她不禁的脱口问道,而后转过神来,红着脸说道没有那么多钱!”
“没那么多钱?没有那就算了,时间不早,我想我也该回去了,酒,日后再来喝吧!”封尘起身说道。
“嗯!”莫微点点头“临走时,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封尘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封尘,杀手!”
莫微望着封尘远去的身影,许久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封尘,杀手么?”转身看了下桌上的酒壶,喃喃自语道。
“真的不需要么?如果真的不需要,遗忘的忧伤为何又不敢喝,对寻常的人而言,那只是一壶寻常的酒而矣!虽然这只是第二次见面,对于你的一切,知道的太少,只是你喜欢酒,而我,懂酒,如此两样,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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