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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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吱呀一声,小院的柴门被推开了,一个脑袋探进来,左右看了一下,盯了院中那一棵高大的乌桕树一眼。仿佛确定了什么,吐了吐舌头,来访的年轻客人轻轻推门走入了空无一人的院子。
“苏姐姐!苏姐姐!你在家吗?”惊叹于小院中的繁花美丽,想着女主人的美丽娴静,长衫执着扇子的男装少女清脆的叫了几声。
没人答应,夏芳韵往前走了几步,叩响小屋的门:“姐姐,你在家吗?我来向你道歉的呢!——早上我一生气就乱说话,姐姐你别往心里去啊……姐姐,姐姐。”
然而,还是没有人回答。
夏芳韵失望的叹了口气,今日真是不顺——去曲院风荷等宋郎,却等了一天都不见人来。回来路上,想着早上对苏盈说话有些不客气,少女心头气消了后便觉着后悔,回来路上想起苏盈说过的住址,便来上门道歉。
她转身下阶,不料却被一物绊了个踉跄。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支捣衣用的石杵。夏芳韵本想继续走开,然而,目光所及,陡然间,仿佛被魇住了一般,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血!有血!石杵末端,沾着斑斑血迹!
她失声尖叫起来,奔下台阶去,然而,却看见了南边角落里的乌桕树下,那尚未掩埋完毕的土坑——土松松的掩埋到一半,露出了尸体的上半身,后脑已经被磕破,血溅了一脸,然而夏芳韵还是认出了那熟悉的没有生气的脸。
树荫下,那个坐在花丛后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嘴角居然有无奈的笑意:“夏姑娘……还是吓到你了?你今日干吗要来呢?唉,不要怕,我是为了你好,才杀了他。”
苏盈的脸色惨白的吓人,然而镇静的也是惊人,被人撞见了杀人,居然毫无惊惧之意,她细细的捧起一捧土,洒在坑中宋羽的脸上,淡淡道:“不要看,不要再看他,夏姑娘。他该死的。这个人一直都是在害人……直到现在,才算是乖了。”
“啊!——”十六岁的少女蓦然没命后退,用力掩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疯狂的跑了出去,“杀人了!杀人了!”
苏盈来不及阻止,夏芳韵已经跑了出去。很快,附近村子里面已听得有人惊问“哪里杀人?”,她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一捧土洒在了宋羽尸身上
苏盈杀夫的案子,在临安轰动一时——那样美丽的女子,居然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泼妇,让全临安的闲人们都来了精神,将府衙围的水泄不通。
然而在三堂会审中,她安静的惊人,没有一般女犯被指责杀夫后的绝望或者泼辣,她一一的应对着堂上大人们提出的所有问题,得体而滴水不漏。
“我杀了宋羽……对,我用洗衣的石杵从后面砸破了他的头。”对着临安府尹,苏盈毫不推脱,一口就认下了杀人的罪名。
“犯妇苏盈,你为何杀夫?”府尹却是略微感到惊讶:这个文雅娴静的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完全不像是一个杀人的女子。
苏盈顿了顿,不答话,许久,才道:“不为什么,一时的口角争执,他打我……我顺手拿起石杵,就砸到了他后脑上。”
大堂下聚集的闲人发出了低语:这个歹毒的婆娘,说起话来居然还这样毫不介意!
府尹心里虽然有些怀疑,总觉得此案背后另有隐情,然而女犯如此严谨无可挑剔的口供让他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再盘诘的,他用朱笔在宗卷上画了个勾,写了三个字“斩立决”。
令箭扔到堂下时,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叫好的轰响,然而犯妇脸色却丝毫不变。
“我无罪。”陡然,极轻极轻的,她抬头说了一句。
众人齐齐一怔,连府尹都来了精神——终于有了峰回路转么?他的直觉果然没错,这宗案子背后,确有隐情……如今知道要抵命,这个女子才知道要吐露真情么?
“呔,大胆犯妇,你有和冤情,快点说来与本座!莫非人不是你杀的?”
听着惊堂木拍响,她眼睛眨了一下,然而却是摇摇头:“不,人是我杀的。”
堂下一阵大骂。杀人了还说自己冤枉——这个女子,居然是拿府尹开玩笑呢!临安府尹都变了脸色,然而苏盈看着他,眼睛神色冷定,一字字道:“但是,我无罪。只有上天知道、我苏盈是不该死的。”
堂下的围观闲人哄笑:没见过这样为自己开脱的,不拿出证据来,却认了罪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
“喂,这位小娘子,老天相信你冤枉有何用?到时候你这个千娇百媚的脑袋都保不住啦!”
“是呀是呀,快说究竟谁杀了你家官人吧!既然你说冤枉,就说出真凶呀!”
然而,听到下面沸耳的怂恿,苏盈只是摇头:“人是我杀的。上天知道我冤枉。”
“嘁!天知道?天知道有什么用!——你以为还会象那个东海孝妇一样,六月飞雪天下大旱,来证明你不该死么?”
堂下闲人终于不耐了,大声嘲笑谩骂,然而苏盈只是闭上了眼睛不再回答。
她绝对不想再将那个可怜的少女牵扯进来——此事关系着女子一生名节,在礼教大防森严的有宋一代,并非小可。
大宋的刑律判了她死罪,然而,她坚信,在上天面前,她做的没有错,她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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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待会儿就要上路了,好好吃这断头饭吧!”暂时被押回女监,牢头带着衙役送上大盘热腾腾的饭菜——对待将要上刑场的犯人,哪怕最刻毒的官差也稍存仁厚之心。
死牢中,苏盈毫无胃口的看着那些饭菜,却要了一盆水来,仔细的开始梳洗。
“杀了人,姐姐还真是心安理得的很。”陡然间,耳边听到了少女的声音,苏盈不敢相信的回头,在光线暗淡的牢狱中,竟然真的看到了夏芳韵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脸色憔悴的不成形,身边陪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显然是嬷嬷一类的人物。旁边那些衙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都退下去了。
“你怎么进来的?”苏盈脱口问,然而心下立刻就明白了。只要花钱,什么事作不到?
“我来看着你死!”陡然,夏芳韵的声音变得说不出的恶毒和愤怒,“我要看着你死!——你、你为什么要杀了宋郎!为什么!咳咳,咳咳!”
十六岁的女孩子眼睛里闪出骇人的光亮,剧烈咳嗽着,却扑到栅栏上,用尽力气探手进到女牢,想抓住她:“你、你为什么……咳咳,为什么,要杀了宋郎……你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我要看着你……咳咳,看着你死!”
“小姐,小姐,保重身体。”嬷嬷连忙上去扶住了小姐,拿出丝巾为她捂着嘴角,看着夏芳韵因为咳嗽而几乎站也站不直,连连叹息,“天香小姐,你也太任性啦……快点回去罢,老爷知道了不得了呢。”
苏盈看着夏芳韵,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显然因为看到了情郎的猝死,深受刺激之下立刻将自己认定为十恶不赦之徒。
她微微叹了口气——也好,就让她在心里永远保留着一个有情郎的完美影子吧!
嬷嬷扶走了夏芳韵,那个可怜的女子因为忽发的病情,已经虚弱的无法走路了。嬷嬷出去叫了人将她扶出,回头之间,忽然对着苏盈敛襟行礼:“苏姑娘,无论如何,非常我们夏家非常感谢你没有把天香的事情宣扬出去。”
苏盈怔了一下,看着老人的脸,轻轻叹息,转过头去,不说话。
囚车往菜市中行去时,苏盈看见了街边大群驻足观望的人——那些人一见囚车里面坐着的居然是个美貌女子,而且是要斩立决,立刻来了精神,纷纷跟了过去看行刑。
“这个小娘端的美貌!怎么会杀人呢?”
“凶得紧!据说是用石杵敲破了自家官人的脑壳!”
啧啧啧……是啊,倒是硬气,一口就认了——奇怪的是明明都认了杀人,偏偏要说自己冤枉!一边说自己杀人,一边又说冤枉,不是奇哉怪也么?”
“还说只有上天知道她不该死……不过上天知道的时候她也死了。呵呵。”
“嘿嘿,难说,说不定上天一震怒,就真的来个六月飞雪冬雷震震……”
围观的人群中不停有人窃窃私语,然后议论着就哄笑起来,都是一群市井间的青皮无赖,闲来无事,干脆就一拥而去的看热闹。
然而,车过天水巷,这沿路的议论,却惊起了蛰居在巷内的一个白衣女子。走出铺子来看时,她脸色瞬的一变,脱口低叹:“终究有这一天啊……雪儿雪儿,你看啊。”
那只白鹦鹉扑簌着翅膀,落在她肩头,咕咕哝哝。
“崔姑娘,我来给你敬一杯饯行酒。”苏盈被推跪在刑台中心,正闭了眼睛什么都不去想,耳边却蓦然听到了有个声音静静道。她心中腾的一跳:崔姑娘?那人居然知道自己本姓崔!
她惊讶的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素白的瓜子脸,一个女子白衣白裙,手端一碗清酒,在她身侧蹲下来看着她——眼角那一粒坠泪痣,盈盈欲泣。
“白姑娘!”苏盈惊喜的叫了起来,如果不是双手反缚,她便要扑过去拉住那个神秘女子的手,“你、你也在临安?”
“我这一年一直都在临安。”白螺浅浅笑了笑,回答。
“可惜……我不知道。如果我早点知道,就过来找你。”案发以来,从公堂到刑场,苏盈一直是从容而镇定的,然而,一看到这个白衣女子,她却不自禁的流露出倚赖,黯然叹息,“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你杀了宋公子?”白螺问,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
苏盈蓦的抬头,眼神坚定:“可是我不觉得我错了!你信不信我是冤枉的……我杀了他,可是老天会知道我做的对!”
白螺眼睛黯了一下,将酒盏递近女犯的唇边,忽地叹息:“我信。”
苏盈忽然笑了,凑过唇去,将哪一碗烈酒一饮而尽,然后看了看围观的人,叹了口气,轻轻道:“白姑娘,我好悔……好悔当日没有听你劝告。这些年来……”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凑近白螺耳边,絮絮将所有艰辛内情略述了一遍。然后仰着脸,看着神秘的女子,惨笑:“你说,我是不是瞎了眼?可是我不能再任凭他这样害人了……白姑娘,我今日如此,是自讨苦吃——可你说,我错了么?”

这个世间,她唯独只信赖这个女子——她心里的苦,心里的委屈,或许可以带到地下,带到上天面前……然而,她却想要告诉这个女子。
白螺的手抚着她的肩头,手指亦有些发抖。
她看过这个世间的很多事,很多不同的女子,哭的,笑的,疯的,狂的……然而,如同眼前这个女子这样却依然不多见。世上女子,能自立坚贞如此已经不易,然而舍弃自身而拼命维护另一人,这样绝决刚烈,更是少见。
看着这个女子死亡临头时唇角的笑意,白螺感觉内心坚硬的壁垒在一分分的震裂。
然而,此时锣声敲响,原来已经是时辰到了。
刽子手过来粗暴的推开她们,然而手指快要碰到白螺的时候,半空蓦的有白影掠过,狠狠啄了他的手,痛得刽子手大叫一声。白螺已经退开了一步,那只叫雪儿的鹦鹉施施然的飞落她肩头。
然而,白螺的脸色却是惨淡的,静静凝视着场中的苏盈,手指用力握紧,几乎掐入肌肤。白鹦鹉感觉到了主人内心翻涌的心绪,显然吓了一跳,全身的毛一下子蓬松,抖动了一下,立刻警惕的立了起来,左右警视。
“白姑娘,多谢相送……今世之恩来不及报答,待得来世苏盈一定结草衔环。”颈后的牌子被拔掉,在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时,镇定自如的,苏盈跪着缓缓躬身一礼。
“哭啊!快哭叫啊!——臭婆娘,嘴硬什么呀!”周围的闲人本来想看一场好戏,却不料得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这般刚强,心下有些没有看到好戏的失望,纷纷大叫。
苏盈倔强的藐视着那些看客的冷嘲热讽,不再看任何人,闭起眼睛跪直了。
白螺脸色雪白,手指不自禁的探入袖中。
“别冲动。”忽然间,人群中,一只手探过来,按住了她的肩头。雪鹦鹉飞了起来,然而看到了那个黑衣劲装的青年,却咕咕叫着,落到了对方肩上,亲热的扑闪翅膀。
白螺没有回头,然而似乎已经知道万人中按住她肩膀的是哪一只手。她的手从袖中松开,然而脸色却是苍白的。
“尘心一动,插手红尘俗事,你多年清修便全毁。”黑衣男子按着她肩头,轻轻道,眼睛却看着场中,叹息,“螺儿,你定力依旧不够。”
“时辰已到,行刑!”此时,闻得场中一声锣响,监斩官令箭落地,刽子手大刀扬起。
白螺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侧过头去。她只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呼啸,仿佛风声吹过——她知道,人血从腔中喷薄而出的时候,那声音就是如同风声。
周围的喝彩声轰然而起,显然刽子手那一刀干脆利落,让大家过足了眼瘾。
“走吧,已经死了。”身后,那个人低低说了一句,拉着她便往外走去。
白螺依旧闭着眼睛,随着那人走了几步,忽然定住脚,惨然道:“可是……她真的冤枉……为了那一个男人赔上一条命。她、她心里的那种‘力’,并不在我们之下。”
“只有上天知道她是不是冤枉。”黑衣青年脸色冷肃,看着她,静静道,“我们并不是替天行道之人,螺儿,你这次忘情了。”
白螺身子一震,睁开眼睛,叹息:“如果二师兄在就好了……”黑衣男子蓦的低下头去,许久不答话。
“我要大家都知道,她并不该死。”许久,仿佛是承诺般,她慢慢一字字道。
夏家上下今日都是一片沉默,气氛凝滞。小姐的病忽然转剧,这几日已经沉沉不起,虽然大夫说是痨病急转直下,然而,只有贴身嬷嬷和母亲知道内里究竟。
薛大夫几年来已经用尽了方法,只没有试过偏方。然而,一直嫌偏方阴毒龌龊而拒绝服用的任性小姐,在这个生死关头,居然点点头同意了。
“小姐,小姐,快吃药!趁热吃了,病才能好。”
午时四刻,夏芳韵在帐中已经咳得背过气去,父母相对而泣,知道病势凶险,宝贝女儿这一次恐怕挺不过去了。寂静中,嬷嬷却从外面接过了小厮快马带回来的药,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吃药了!吃了就会好!”
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勉力睁开了眼睛,然而生命之火黯淡的眸子里,却又另外一种异样的亮光闪动:“是不是……咳咳,是不是刚刚从菜市口刑场里蘸了拿回来的?咳咳,咳咳!是不是?——”她一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两腮通红。
“是的,小姐……快趁热吃!”嬷嬷将碟子递了上去。
本来该是雪白的馒头,松松软软,吸饱了年轻滚热的鲜血,在碟子里冒着热气,鲜红刺目。夏芳韵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自己撑着坐了起来,一把抓起了那个人血馒头,捏得用力了一点,那鲜血便一点一滴的洒落在被褥上。
“哈哈……我、我让你这个恶贼杀了宋郎!咳咳咳咳!”体质已经极度衰弱的少女,眼睛里却是骇人的亮光,满含着仇恨与愤怒,她一口咬了下去,一边咳嗽,鲜血从她惨淡无色的嘴角溢出,嬷嬷连忙拿了手巾替她抹去。
忽然间,拿着人血馒头,夏芳韵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哭泣,脸色苍白。
“小姐,小姐,不要哭了……那个女人已经伏法了。小姐心头的气也该消了啊。”嬷嬷知道小姐的心事,低声规劝。然而夏芳韵没有说话,断续的咳嗽着,抬头看了奶娘一样。
嬷嬷那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看见小姐此时的眼光也不禁抽了一口冷气——
那的确已经是垂死之人的眼睛,黯淡而无力,还带着深深的失望和悲哀。
“嬷嬷,为什么、为什么……咳咳,会变成这个样子……咳咳!”夏芳韵看着手里那个滴血的馒头,忽然间轻轻说了一句,然后猛烈的咳嗽,身子便是往前一倾。
“小姐,小姐!”嬷嬷惊叫,满屋子的人登时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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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有想到,还会有人替那个因为杀夫而弃市的女子收尸安葬,而且,下葬之处,居然还是临安北城外官道边那最好的一片坟地。
一棵合抱粗的香樟树下,那坟端整,墓碑是最好的艾叶青石,上面刻着一行金字:“崔氏女盈盈之墓”。如果仔细看,还有旁边两行小小的行书:
湖山此地曾埋玉,风月其人可铸金。
盛赞坟中所埋女子的风骨与气节。手书娟秀,似乎是也女子的手笔。
下葬的时候正是暮春时节,城外摆茶水摊子的沈三嫂说,造墓安葬的,也是一个白衣的女子,清秀美丽的仿佛仙子下凡。她素衣白冠拜于墓前,焚香祝诵之后,徘徊墓旁半日,不知做了些什么,然后一去不返。
官道上不时有读书之人路过,看了碑上的字,便忍不住打听墓中是女子为何不幸早夭——然而,听说是杀夫的恶女,个个摇头叹息说:怎么会。
她明明承认是杀了丈夫,但是却坚持说自己冤枉……发誓说上天知道她无罪。
沈三婶经常向在摊子上喝茶的客人说起几年前轰动临安的那个案子,然后指着远处那一座孤坟,叹息:“如果上天知道她是冤枉的,也会六月飞雪冬雷震震吧?为何我在这里看了多日,偏偏一点征兆都没有?连个托梦伸冤都不曾听说。”
一连过去了几个月,转眼已经是盛夏六月。
那一日,沈三婶大清早出城,支开了帐子,正准备安排一天的生意,然而扫了一眼前边官道边上的坟墓,手里的铜壶“砰”的一声掉落。
她撩起围裙用力擦擦眼睛,再仔细看去——
不错,六月份的天气里,那个坟墓上却落满了厚厚的雪花,雪白雪白的一片,掩住了整个坟头,在朝阳中纯洁的刺目。
“天呀!天公……天公真的显灵了!”沈三婶一拍膝盖,叫了起来,“天呀,可怜见的……她真的有冤屈!她是不该死的呀!”
出城的行人三三两两的在茶铺边上站住,看着官道边上那一座落满了白雪的孤坟,议论纷纷,每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果然是六月飞雪?天公开眼了,要为弱女伸冤啊!”
“可不是,这世道……不知道屈死了多少无辜良民,可怜了这个女子!”
“那么说来,杀人的定不是她了?”
许久,才有一个大胆的人,慢慢走近了坟边细细探察。
哎呀!那不是雪!那是、那是什么花?开的这样密……就像雪一样啊!”走近坟墓边上的人惊叫了起来,手指一触,那六角形的美丽小碎花就纷纷落下,象极了冬日白雪。
原来,不知何时,坟上被人种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灌木,那些不曾见过的植物一夜之间开花,簇拥着的繁复花朵淹没了整座坟墓,远处一眼看去,宛如雪落坟头。
“那也是天意啊!你看看,这是什么花?你见过么?”沈三婶却执意相信了这个上天的征兆,小心捧起一朵酷似雪花的落花,给旁人看,“一定是天意……这个女子有冤屈呀!”
行人匆匆点头,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传奇般曲折的故事,更愿意相信坟冢里这个美丽的女子真的没有杀人,而上天给了这个伸冤的征兆。
“螺儿,你听外面人的说法了么?”天水巷的小铺子里,疏理着白鹦鹉的羽毛,黑衣青年淡淡道,“所有人都在传说那个苏盈死的冤枉,上天六月飞雪来替她伸冤了。”
“她是不该死的。”调理着花木,白衣的女子轻轻回答了一句,眼神黯然。
黑衣男子微微笑了起来:“虽然无法插手俗事,可你终于用另一种方法,将你所想做的事情张扬出去——螺儿,那花是你新养出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白螺微微叹息了一声,垂下了手,看着窗外六月明媚的天空,轻轻道:“六月雪。”
那是上天为了安抚那个灵魂而降下的飞雪,然而六月里的雪,没有落地便已经枯萎,化为洁白晶莹的花朵——一如坟中女子的心地。
簇拥着死去女子的陵墓,无声的告诉每一个过往的人:在上天眼里,她无罪。
小注:
六月雪,一名悉茗,一名素馨。六月开细白花。树最小而枝叶扶疏,大有逸致,可做盆玩。喜轻荫,畏太阳,深山叶木之下多有之。春间分种,或黄梅雨时扦插,宜浇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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