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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妮妹妹交给我3本厚厚的病历本,是小妮在深圳市康宁医院(精神病院)先后3次住院的病历。
我翻开第一次住院病历:
姓名:唐小妮。出身:农民。性别:女。文化程度:小学四年。年龄:22岁。永久住址:陕西省镇巴县某某乡某某村。籍贯:陕西省。临时住址:宝安71区某栋某室。职业:无。入院日期:1998年11月30日中午12时。婚姻:未婚。病史供给者:小妮哥哥。主诉:急起失眠,话多6天,加重言语零乱二日。
现在症:患者一直对香港男友不满意,嫌对方年纪大又无钱。特别是一月前患者听到香港一男子包养“二奶”致妻儿自杀的报道,更是感触颇多。11月22日因小事与男友吵架后即出现失眠,几乎整晚不睡觉,话多,喜找朋友聊天。有时,在公共汽车上也对陌生人讲个不停,内容多为诉说自己与男友在一起是为生活所迫,以及对包“二奶”现象的诸多不满,还有谈自己的生活经历,自己与要好男友在一起的美好情景。以及父母、兄弟姐妹间的事情。家人打断她的话题即发脾气。生活尚自理,现食饭少,每天只吃几口饭。昨晚,突然对哥哥讲看到书上写“变态”两字,觉得整个房子都变了,称听到死去的母亲讲话,母亲叫她做什么就要做什么。并称她要天下雨天就会下雨,她要花开花就一定会开。今晨起床就称母亲在房间内,大叫“母亲过来”,一会又叫哥哥给她梳头,没梳完就将梳子夺过扔到地上,并称要将画上的苹果摘下来。今日家人将其骗来我院门诊,以“反应性精神障碍”收入院。
既往史:4岁时左侧头部曾被火伤,诊治不详,现已愈。无中枢神经系统感染和昏迷抽搐史,无中毒或长期服用成瘾药物史,无重大躯体疾患,无药物过敏及手术史。
个人史:兄弟姊妹5人,行三。母孕期及自幼生长发育情况不详。适龄上学,成绩一般,因家境不好读至小学四年即在家务农。1992年来深打工,一年后认识现在的香港男友,之后未再做工。月经史不详。病前性格偏外向,开朗,不嗜烟酒。
家族史:否认父母两系三代有精神病及其他遗传病史。
入院诊断:精神分裂症(偏执型)。
自1998年11月30日至12月16日首次住院后,不到一个星期,小妮再度入院。在第二份住院病历上,可以明显看到小妮的病情稍稍加重。
第二次住院病历:
主诉:第二次急起失眠,话多6天,加重行为紊乱,毁物3天。
第一次出院后尚能坚持服药。但出院后第二天(12月17日),因一堂弟服了40粒安眠药,病人很担心(他),当晚又开始出现失眠,几乎彻夜不眠,话多,不停地诉说她住院及生活经历。不停地提到前任男友的名字。又称她母亲、外婆就在楼下,让哥哥叫她们上来,还说她可以叫中央领导下来。易发脾气,常常大骂她的男友,哥哥劝说也对哥哥发脾气。生活尚能自理,但很少吃东西。近3天来不肯服药,将家中的物品摔到地上,伸手去摘画中的苹果,生活不能自理,几次欲脱衣服,幸被家人阻止。
第二次出院后不久,小妮又反复出现失眠、乱语,行为紊乱。两个月后,家人不得不第三次送她入住康宁医院。
在第三次住院病历上,可以找到小妮第三次发病的原因:
出院后坚持服药,明显易发脾气。入院当天患者与过去男友打电话时,对方挂断电话。又给香港男友打电话,对方也挂断电话。为此,患者大发雷霆,摔东西,骂人,到街上乱跑,自言自语,内容零乱。家人见其病情加重,再次送入我院治疗。
精神检查:
一般情况:神志清楚,检查不合作,对答不切题,或问话不答。个人生活不能自理,不肯进食,对治护不合作,药物需灌服。
认识活动:交谈不合作,无法深入了解其认识活动,无法了解其是否有错觉、幻觉及感知觉障碍。思维显散漫,言语零乱,语句前后欠联系,未发现思维中断、思维云集等其他思维形式障碍,思维内容因无法深入了解,未被查出被害妄想、关系妄想等思维内容的障碍。注意力不集中。检查因不合作无法进行,一般智能情况检查也无法进行。
情感活动:情感欠适切,情绪不稳定,对医护人员态度凶,无故发脾气,骂人。
入院诊断:精神分裂症(偏执型)。
谈到姐姐患上精神疾病,小妮的大妹泣不成声:“这一切,都是那个老不死的香港佬害的。现在,我们一家人都找不到他,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是啊!除了同情,除了美容师无声的叹息外,我们还能说些什么?
小妮是不可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借助美容师和小妮两个妹妹的讲述,一个“二奶”的悲情故事穿过时光隧道,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小妮穿越西北高原,来到阳光炙热的深圳宝安区某工厂打工,一年后跳槽到一家小酒楼当服务生。刚刚脱离了工厂那嘈杂的环境,在酒楼装潢一新的环境里,小妮心情极好,就连端盘子也是脚步轻盈,笑眯眯的,惹人怜爱。
那天,3个香港老头北上逛深圳,在小妮的酒楼落座。小妮殷勤地递茶送水,十分周到。就在小妮刚刚端上一锅干锅烧鸡时,一只瘦骨嶙峋、硬得像僵尸的手,攥住了小妮丰润的手臂:“女仔,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月拿多少钱?”一位瘦高个子的老人问小妮。他年已70好几,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蒙着一张羊皮纸。一头稀稀拉拉灰白的头发,让人想起拔掉毛的家禽。
“600元包吃包住。”小妮满心喜悦,甚至有些骄傲地宣告。的确,脱离了工厂每月只有400元的低薪和十几个人抢占一个冲凉房的艰辛,对眼前这份工作,小妮很珍惜。
“哈,哈,哈……”3个香港老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得小妮心慌慌的。她知道香港与内地的生活差距,但仍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只是原先的矜持,换成了带点无奈的礼貌性的笑容。
“拣这个,这个很嫩……”另外两个老头猥亵地笑了起来。
埋单的时候,瘦高个老头叫住小妮,给了小妮一个电话:“女仔,你好靓,人又年轻,勿使(不用)这么辛苦。这样,需要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小妮拿着烟盒上留下的手机号码,愣愣地点了点头。
早在1998年年初,小妮就有了心上人。他叫小龙。两人曾在宝安区同一家工厂打工。当小妮去酒楼做服务生后,小龙也离开了工厂,被一家地产管理公司聘为保安人员。
像所有的打工情侣一样,两人热爱这个新兴的城市,也渴望通过他们的辛劳,能让自己的爱情与婚姻在这个城市的一隅定格。
就在南国杜鹃花烂熳的季节,一个雨后的傍晚,拿了薪水的小龙要请小妮去吃麦当劳。在小龙的眼中,小妮永远是个孩子,她无数次地向往麦当劳的薯条与冰淇淋。
小龙的口袋里,还有送给小妮的一枚纯金戒指。
就在人民南路路口,落着微雨的柏油路面闪烁着灯光的异彩,大街上车辆有如游龙,即使在雨天仍然不肯减速。小龙站在路口,心中一遍遍地想着怎么跟小妮表白爱情。当他抬起头来,看见小妮从马路对面款款走出,一柄艳红的雨伞,清丽而瘦削的脸,看一眼令人心疼。小龙兴冲冲地迎了上去。
那个雨夜,伴随着一位女孩撕心裂肺的惊呼,一辆超速行驶的吉普车轻易地将一对打工情侣梦想的翅膀折断。吉普车制造了一起车祸,小龙的右腿被生生截断。鲜血在雨地上汩汩奔流,肆意飞溅。没有人注意,一只纯金戒指从男孩的裤兜里滑落到地上,戒指包软软的,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小妮不知道,小龙是准备向她诉说求婚宣言的:我们在深圳再干3年,就回家一同到老!这样简单而深情的一句话,在此之后,断腿的小龙不会也不可能再说出口了。
那个夜晚,在人民医院的急诊室内,小妮到处筹钱给小龙截肢。她的朋友不多,能借到的钱款又十分有限。她忽然想起了那个香港老头。
第一次邂逅之后,香港老头打过好几次电话给她,每次电话,小妮都装聋作哑地笑着拒绝了他的“建议”。
小妮含着泪水求助于香港老头,没想到,香港老头比想象中还要爽快。他恰巧过境在罗湖口岸饮茶,电话里,听说小妮的哥哥出了事,需要用钱截肢,时间长了命都保不住,不到30分钟就赶到了医院,二话不说,替小妮交了4000元的手术费用。
那个夜晚,小妮被香港老头带进了一家酒店的包房。小妮知道,这是为了小龙必须付出的代价。况且在她看来,为了小龙,她任何代价都愿意付出。站在小妮身后,香港老头深深地嗅着她头发上散出的淡雅香气,轻轻触摸她水蜜桃一般的皮肤和面颊上纤柔的茸毛——香港老头兴奋不已。
不到一个星期,香港老头在罗湖的一个都市里的村庄安下了一处别室,小妮也就成了香港老头笼中的一只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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