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奔波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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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90年代初期,随着内地的改革开放,阿金终于走出了封闭的小山村,去追赶父辈想都不敢想的打工赚钱的幸福。那是1991年,阿金在鞋底塞了100元保命钱,转了好几趟车到深圳来打工。起初,她在岗厦的一家制衣厂做车工,每个月仅有200元工钱,还不够吃饭。晚上加班到第二天早晨还没有饭吃,也不能冲凉。当时,由于企业发展太快太猛,供水等基础设施还不完备,打工者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所有员工只能几天轮流一次冲一种从阴沟里掏出来的水。卫生条件太差,许多人上吐下泻,甚至脱水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那段苦日子就像一场噩梦,为了结束梦魇,她一跺脚辞了工,转到一个建筑工地帮人看材料。工作轻快了一些,自然也就赚得很少,那段日子,没饿死就算不错了。无奈之中,她设法找到一家桑拿房,当上了女招待。
那时,就有人愿意包养阿金,是一个潮州仔,已经有3个小孩,信誓旦旦说会照顾她一辈子。阿金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赚钱,不敢答应。现在,阿金有些后悔,她相信要是跟了他的话,早就发达了。阿金不想当“二奶”,找了个港人以为会明媒正娶地同她结婚,仿佛是一种宿命,想不到竟然还是“二奶”!如今,生活还是如此拮据,阿金在苦巴巴地等待那个男人的恩赐中度日如年。
福田有个地下发廊街,坐落在一片待建的工地上,由简陋的窝棚组成,是违章建筑,租价也就相对便宜。阿金跃跃欲试,从老乡那里借了3000元,加上自己的1000元,开始筹建发廊。她想当个小老板神气一把。
她找了一个没有施工执照的装修队装修小窝棚,然后添置设备。正式开张前三日,老乡替她写了一张小学生作业本那么大的招工启事,贴在发廊门口,被巡查的“城管”发现,批评她乱张贴小广告影响市容,照章罚了她500元,外加罚500元办理暂住证。过两天,老乡又贴,又被罚100元。再过几天,下雨了,开张日期一拖再拖。阿金的心情很不好,一位同乡约她去南国影院看电影,叫她暂且走开转转运气。谁知,霉运就在这时候突然降临。
阿金将门锁给了一位刚招来的女师傅,叫她睡在窝棚里守店。阿金前脚一走,年轻的女师傅立即出门找男朋友玩。阿金看完电影回来,店中的玻璃被打烂了,店内一片漆黑。她摸黑走进门,看见女师傅坐在黑暗中,任凭阿金怎么叫她,她一句话也不说。
房间黑得出奇,也寂静阴森得叫人害怕。阿金正在纳闷的时候,隔壁士多店老板骂咧咧寻上门来,一出口就是脏话:死八婆,你开个发廊要我们的命啊!
那晚停电,女师傅点了一支蜡烛没有熄掉就出门追赶男友去了。这就埋下了祸根。蜡烛点燃了塑料电风扇,将刚刚装修的材料、木制的桌椅,统统烧光了,连墙壁也烧黑了。隔壁士多店老板发现不妙,赶紧打电话报警,电话没打通。要是打通了,阿金准被罚得倾家荡产。危机中,士多店老板带着两个伙计将她店内玻璃砸碎,冲进去用几大桶水才灭了火,制止了火烧连营的惨剧。
阿金到外面闯荡,无论多苦多累多么担忧,从来也不哭泣。那个夜晚,她坐在漆黑的窝棚哭了许久。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命竟然这么苦?!手里没有钱了,怎么办?她只得给一个客家佬打电话诉苦。这个客家佬很喜欢她,一听她有困难,侠肝义胆都出来了,找了一个装修队重新帮她装修,不收她的材料费和工钱,只让阿金负责几个装修工人的伙食。
阿金的发廊终于择个吉日开张了。阿金请不到好师傅,竟然自己动手去做,胆子实在大了一点,将客人的头发染得焦黄,客人火冒三丈要砸店子,阿金赔了300元才算了事。小店一天的生意不过几十块钱,连房租都不够。做了一个月,赔了一大笔钱之后,阿金又叫女师傅出门张贴转让广告。这一次,又被罚了500元。最后,阿金托了几个老乡转让“旺铺”,只收回7000元,扣了房租等费用,还剩下4000元,把旧债一还,阿金又是一贫如洗。
折腾了一通,将人折腾老实了,阿金认识到自己没有开店的能力,开始一心一意去工厂打工。换过许多工种,基本上只能维持生活。1994年,阿金患上子宫内膜异位,借了钱去医院动手术,留下了后遗症。手术后继续打工,好不容易将欠债还清了,哪知道到了第二年,又因盆腔炎住院。1996年那次更惨,她因妇科病病得很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要挨不过去了,第一次想到了死。
阿金将自己所有的苦难与伤心,都归罪于在家乡的那次失败的婚姻。她说,那真是不堪回首
我那时一心想靠打工赚些钱,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我1993年回家离婚,前夫叫我给他1万元的儿子抚养费。他拿了抚养费不给我养儿子,把我的血汗钱全赌输掉了,又把我家给我成婚的房子卖掉拿了钱再去赌。儿子太可怜了,一年后成了小混混,没书读,没家归。我回家离婚那次,儿子凌晨4点钟跑过来敲我家的窗户,我还以为是鬼怪呢。一看,人怎么瘦成那样啊!儿子一见面就给我下跪说:妈,我不要爸爸,我要跟你,我饿啊!他一直在外流浪,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我爸说,有我们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我儿子饿死。就这样,我还得养儿子。哎呀,扯得太远了,扯远了,还是说说现在的事吧!
我真倒霉啊!当然,整个村上像我这样倒霉的外来妹还不知道有多少哩!有位香港人包养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只有21岁的“二奶”,到了第三年她23岁那年,养了两个双胞胎女儿,两个女儿出世不到半年,香港人嫌她不会生男崽就跑了,跑得无踪无影。她苦等了3个月,欠了一**债。你想想,房租、水电,最重要的是孩子的养育费,她没奶水,需要买牛奶来喂养女儿,哪里有钱?她怕养不活一对千金,狠狠心,忍痛将两个女儿卖了。一个孩子卖了5000元,共拿了1万元。然后,搬到“二奶”更多的隔壁村居住,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盼望另一个香港人来包养她。

我听到这个故事后,真是害怕,儿是妈身上掉下的肉啊!哪怕我卖血供养我的女儿,还有在老家达县的儿子,我都不会将自己的亲骨肉卖掉。
我已经3天没有出门了。昨天,我又开始带女儿上马路边转一转,碰上一些小姐妹,问我女儿的爸爸回来没有。她们还没有开口,我女儿就抢着说了。你猜我女儿怎么说?她说,他死了——天哪!我又没教她,她小小年纪怎么会这样说?
这次,他3个月没有回来,我的心慢慢冷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很烦,又不知道跟谁说?我文化程度低,书只读到小学六年级,身边的朋友个个像我一样的文化程度,也给不了我什么好主意,最多劝我说,拿刀一下子剐了他。可是,我下不了手,我再恨,也不会恨人一辈子,我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生来就这样,也许过段时间一切就都过去了。
生下女儿不到3个月,我那死男人就“玩失踪”。我自杀过两次,两次都是我妹妹救了我。这段时间以来,他又杳无音信了。我想,我等到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一定会拿把刀出来吓唬他。我要叫他懂得,四川妹子不好惹!
你问我眼睛怎么肿得像烂桃子?还不是夜夜睡不着觉!
“妾有一夫君二妇,一年夫婿半年亲。”
宋代殷无美之妾赋诗表达做人家小老婆的凄苦,那就是不能独享丈夫的专爱。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是男权社会里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与欺凌。那时候,妻妾不能享受平等待遇。娶妻纳妾,在这两组动宾词组中,妻子是明媒正娶的,而妾也是要有一定手续纳下的。现在,深圳河畔的“二奶”们,连妾的“名分”都没有。如果说,正式的妾还能享受“一年夫婿半年亲”,被港人包养的“二奶”,男人一星期过来一趟的话,只能是“一年夫婿几日亲”了!
在宋代的侍妾中,有几个才女,结合自家身世叙写当妾的种种离愁别恨,千百年后那种恩怨之绪还在空气中弥散。
先说贺铸之妾。
贺铸,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卫州共城(今河南辉县)人。宋太祖孝惠皇后族孙。为人刚介耿直,不媚权贵,因此宦途多舛。博学强记,能诗文,尤长于词,为苏门四学士之一。《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结尾叠写三句闲愁:“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新奇有趣,比现今的小资还小资,让人叫绝!就是这个贺铸,爱恋过一个女子,两人感情很深。他与她分别了一段时间,那个女子孤苦无依,思念甚切,作《寄贺方回》诗表达闺帏中心绪:
独倚危阑泪满襟,小园春色懒追寻。
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寸心。
《历朝名媛诗词》评说此词说:“诗语雅秀,后两句有多少言不尽意,意不尽言之致,闺人心绪大都如此。”另据《能改斋漫录》,贺方回收到爱妾的诗,回寄《石州引》词:“薄雨收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阔。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销尽龙沙雪。还记出关来,恰而今时节。 将发。画楼芳酒,红泪清歌,顿成轻别。回首经年,杳杳音尘都绝。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新愁?芭蕉不展丁香结。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两人诗歌唱和,聊寄愁思郁结的离愁别绪。
陆游之妾也很有才华。据《随隐漫录》记载,陆游宿驿中,发现有一首《题壁诗》:“玉阶蟋蟀闹清夜,金井梧桐辞故枝。一枕凄凉眠不得,挑灯起作感秋诗。”打听一下,知道是驿卒女所题写,于是纳为小妾。说到这个事,就应该提到唐琬。她是陆游一直钟爱的女子,是陆放翁的结发夫人,两人感情甚笃。可是,陆母不容这个儿媳,唐琬被迫离异。后来,陆游在沈园与她相遇,悔恨交加,不断地唠叨自己:“错!错!错!”(《钗头凤?红酥手》)不少学者认为,封建时代男人纳妾的原因之一,是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的反叛和补偿。陆游屈从母命而休爱妻,重娶之后找个小妾寻求感情寄托,可以看成是这种论点的一个证明。问题是,不幸总是与陆游为伍。驿卒女当“二奶”,常被大妻虐待,只有半年的样子,就被大妻赶出了家门。小妾赋《生查子》而别——只知眉上愁,不识愁来路。窗外有芭蕉,阵阵黄昏雨。晓起理残妆,整顿教愁去。不合画春山,依旧留愁住。
状写当妾者的凄凉心境,让人深感同情。
比贺铸妾、陆游妾幸运的是张妙净,她虽然也为人妾,但留下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而不像前两位女子那样只成为依附男人的一个符号。她有一首《竹枝词》:
忆把明珠买妾时,妾起梳妆郎画眉。
郎今何处妾独在,怕见花间蝶**。
这个张妙净,不知其身世,也不晓得她丈夫的姓氏。我们从她清新自然的诗歌中可以略略知道,她是被一位男子用“明珠”买来为妾的。她晨起梳妆,阿郎为她画眉,可以说,两人也蛮恩爱的。但是后来离别,男人一走永无消息,也给她留下无尽的孤苦无依和相思之痛。
我把这章的小标题写为“芭蕉不展丁香结”,是引用李商隐《代赠》诗“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里的一句。丁香结,丁香的花蕾。唐宋诗人常以丁香含苞不放,比喻愁思郁结,用来表现夫妻或情人之间的离情别绪没有一个结果。深圳河畔阿金的际遇与贺铸妾、陆游妾,特别是张妙净是差不多的,只是阿金不会写诗作词,只会像祥林嫂那样颠三倒四地叙说“心里很烦”的大白话。当然,她们充当“二奶”的愁苦在实质上都是一样的,只是金们在历史长河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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