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节 肃肃兔罝(10)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腰间系着父亲赵奢的殒剑,怀中揣着他手写的绢信,既领了王命,又从了父令的马克己一人一骑,狂奔向了大梁城东北的魏国王家猎苑,梁囿--此时的魏国宫室,现在已经成了白起的行营。
马克己早就听魏无忌对他说过:梁囿建筑讲究,其中有高大的文台、华美的垂都等供魏国王公贵族们游乐的大型建筑。囿中更是种各种奇珍树木,千色花卉;其中还魏安厘王放养的成群的麋鹿。每至秋高气爽之时,魏安厘王与众亲贵在囿中围猎,诗经中所说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景象也不过如此。
前往大梁的一路上,马克己便是通过想象梁囿如人间仙境的美丽画面,来排解旅途的劳顿与风尘之苦。
可是到了地方,眼前的梁囿却是让马克己乘兴而来,扫兴而还--当然,这话应该在他全身而退之后再说
原来当秦军攻入梁囿之后,马上把文台和垂都的金银宝器洗劫一空,之后又用一把大火焚毁了魏人的室殿。为了修造攻打大梁主城的攻城器械,白起又下令砍伐了囿中参天的林木;为了给秦军兵士打气,他又把魏安厘王的麋鹿杀尽,与众士卒分享了烤鹿肉。
所以现在马克己在梁囿中所能看到的,不过是秦人的军帐和刀剑所组成的战争的森林;恍然还有被烧得漆黑的鹿骨和宫墙。
“当年英法联军烧圆明园也不过如此吧。”马克己在被秦国兵士引去白起的大帐时,心情沉重地想着:“在魏都大梁,秦军都是这样的作为,可以想象在被他们占去的魏地之上,定是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尤其是这座魏无忌用华丽的辞藻所赞美过的王家猎苑,被他们糟蹋成这副模样......我把秦军比作英法联军,虽然不恰当,但是因为内战而被毁在国人之手的宫阙......在之后的历史上还会有很多,阿房、长安......这一切应该比为外人毁于个人之手,更让人痛惜吧。
白起啊,白起,你让我的先人老爸骗骗也好,至少,让你手中少粘一点血吧。”
马克己向秦兵通报之后,便被引进了大帐中。他只见白起正在摆弄着攻城的巢车(望楼)、抛车(抛石机)、攻城塔、轒輼车的模型。
他瞟眼看到马克己来,又拿起一个小云梯,故作自语道:“《墨子·备梯》中说过:云梯是重型的攻城器,移动起来很困难;所以说,云梯的使用是毫无隐蔽性和突然性可言的。没有隐蔽性和突然性,这两样都是兵家的大忌。
试想无数士兵疯狂地沿着云梯向城上猛冲,直到杀死对方或被对方杀死......”
“流血漂橹,死尸盈城!这又是为了什么呢?”马克己马上接过白起的话,说了下去。他已经明白起在说什么了--原来白起是向他说明:世人都说我是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可是我不是,我还是不希望看到这样多的死伤的。
“为了成就王上的霸业!”白起回答道。
“不,你不是为了这个......”时隔四年,马克己又看到白起那张憨直如农夫的面孔,反而没有了先前的那一份畏惧。
马克己又回味了白起开始时所说的攻城战的惨烈,他做出了两个判断:第一,白起想要对大大梁城发起总攻了;第二,白起担心自己一下子拿不下大梁城,还要反受其累。
“白起担心攻不下大梁城……太好了,我要好好利用他的这个心理”马克己劝白起退兵的心,又足了一点。
“那我是为了什么?”白起笑了,笑得还是那样的憨厚,完全不像是个统领万军的上将。
“为大恶之人,行大善之道!”马克己说出了当年哥哥赵同射杀孤雁时,所说的那一让他感到震撼的句话。
“为大恶之人,行大善之道?哈哈......想不到我这个被人骂志天杀之人的家伙还会行善?”白起先是惊了一下,之后又用笑声掩盖了他之前的那一惊。
“白将军是在以杀止杀,杀的目的是为了止杀。止杀又是为了什么了?还不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过上太平的日子!这便是大善!”马克己看出了白起的笑声在颤抖,他知道,这回又让他蒙对了--只是他没有想到,一语说出了白起心思的人,还是那个原本会成为赵括的哥哥赵同......
“白将军是在用大慈悲之心对待世人啊。我一来秦营,看到将军与众兵分食鹿肉后所剩的鹿骨,便可证明将军不是一个不仁之人。试想一个爱士卒的人,一定也是个爱世人的人。”马克己继续说着。
到了这时,白起才正面向着他:“想不到天下最了解我白起的人,竟然是个赵国的年轻使者。”
白起还没有认出马克己来,他很勉强地保持着笑容说道:“我说,赵国的都尉啊,你不是来我的军营看风景的吧?更不可能是来刺探我大秦军队的军情吧?当然也不是来称赞我是个仁德的人的吧?”
白起心中想的是马克己一定是代表赵国给他下战书的,所以话就说得硬了一点――当然现在要和赵国对战,也是白起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在南北两个方向上,与两国的大军对战。
“不,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骑兵都尉,更不可能是来代表赵国向秦国宣战的。”马克己学着白起的词,接了下去。
“白将军还认得我吗?四年之前,成皋赵军营中!”马克己把头盔摘下,笔直得立在白起面前。

“你是......你是公子奢的儿......”白起指着马克己,慢慢回想。
“是的,在下是公子奢的少子,赵括。四年之前我的名字叫赵鸰,‘鹡鸰在原,兄弟急难’的鸰!”马克己帮白起回忆着。
“公子奢有什么事找我白起吗?他要我为他做什么?”白起好像记起了马克己。
“白将军请看!”
哗!
一道炫目的白光过后,殒剑出了鞘。
“大胆!什么人?竟敢行刺我家将军!”白起的几名亲兵大呼道,紧张地站在两人之间,拔出剑来。

“哼!丢人显眼的东西,没有看到我在和故人交谈吗?”白起镇定自若地把他的众亲兵呵出了军帐。
接着,白起又看了看马克己手中的剑,问道:“赵国真的要出兵援魏了?公子奢就是主将?”
马克己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着;然后双手把殒剑交给了白起。白起也是恭敬地双手把剑接下。他紧握住这把剑,上下打量了起来。
“还是那样的锋利,还是那样的光芒!”白起默默自语道。
他的心中思量着:“剑如其人,看来公子奢还是和四年前一样,是个难缠的对手,当然也是我白起一定要翻越的‘高山’,可是现在,不是与他为敌的时候。”
“公子奢,我曾与你有约,永不与你为敌......可是你现在是在逼我和你对阵啊!你是要陷我于不义之地啊!” 白起仰天而叹,又把殒剑还给到马克己的手中。
“不,是我家王上要陷将军于不义之地!”马克己把殒剑收了回去,又从怀中取了了一张白绢。
白起打开白绢一看,原来这是赵奢的信。
赵奢在依信中所说,这回是赵王命他秘密替换廉颇为援魏赵军的主将。而赵军早就在赵魏边境集结。只要他一到赵营,赵军就要开拔入魏,与秦军对抗。
信中又说,秦赵本是兄弟手足,现在他的王上为了一个魏国,悍然对秦用兵,他十分的痛惜。可是王命难违,他只好从命领军。现在秦军是久战的疲惫之师,与养精蓄锐的赵军打起来定是只有一败。他不忍看到同宗相残,所以就来了这封信,希望白起能够尽快退军,至少也要解除了大梁之围,好让他给赵王交差......”
白起看了看信,又回想了一下:前些日子,是有人来报,在魏赵边境上,确实有廉颇所率从齐国前线回来的赵**队驻扎--白起原以为这些赵军是想要魏国亡后,来分一杯羹的,所以也没有在意。
可是现在,综合赵奢的来信......
“看来赵国真的是想要和秦国翻脸了,妈的!偏偏是我就要拿下大梁城的时候!赵何小儿,你欺人太甚了!”
白起压抑着心中的愤懑,大手一握,把绢信皱巴巴发揣在了自己怀中,又走到机案之前,把机案上放置的一柄剑交给了马克己。
“这是我大秦王上赠我的宝剑,你拿出,作为凭证,告知你的父亲,多谢他告知我赵军要从我军后方攻我......”白起多年为将,当然知道,在现在的形势之下,只有先行退军,才能免于同时与魏赵两军两线作战,使自己腹背受敌。
“我和父亲一样,不想两国交恶......要是白将军自引大军退出大梁一线,还是得了魏国河东之地,也不失为大功一件。再说了,将来将军还可再战大梁,这便又可分做一功。何乐而不为之?”马克己又给患得患失的白起加了一个退军之后的好处--一件大功分成了两件大功,这不是更好了吗?
“对啊!我光想到打仗了,怎么没有想起这件事啊!天下就这么大,又有多少地方能让我白起去攻占的,我又还能得到多少战功呢?不如先退,来年再攻大梁!”经马克己这么一说,白起大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还有一事,作为小辈的,不能不给白将军提个醒”马克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怜悯历史上白起的结局,还是出于离间秦国君臣关系的考虑,他隐晦地说出白起的结局。
“白将军也听过吴越春秋时,范蠡所说的‘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典故吧!”
“你是想说什么?”白起瞪大了眼,明知故问道。
“白将军做事不要太过,要是做太过了,最后就会功高震主,就算是秦国王上不在意这些,可是到最后,到了你家王上对将军无赏可赏之时,白将军又当如何?何况还有那些嫉妒白将军的丰功伟绩的秦国臣子们,要知道,天下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白将军和家父一样是君子之交啊……”马克己停止了说词,不给白起留下思考的时间,便又说道:“做小辈的话,就只能说这么多了!我还要回去付了父命,好让他多拖延赵军两日,还要秦国将士全身而退!在下先行告退了!”
************************
马克己出了秦营,心中就在想,自己方才是不是说得太多,做得太过......
大约又行了大半天时间,他好奇地把白起所给的信物拿了出来,想要看看是什么想的好剑,被秦王当做宝物,赠给了白起。
簌的一声,剑被拔了出来。
马克己定神一看,这泛着如堆雪般银光的剑,不正是当年吕不韦卖给无名氏秦人的那柄韦剑吗!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