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凤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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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饭过后,吕夫人像平时一样来到鸾仪园看望金凤。这是打金凤怀孕了以后,她每天必做的事情。她看到林月娥已经回来了,很是高兴。
“舅奶奶,你昨晚就回来了吗?怎么不在家里歇一个晚上,诶呀,那可是累着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太太说哪的话啊,照顾妹子可是我该做的,您这样说可让我不好意思了。倒是这几年太太为了我妹子的身子操了不少心呢,看看这一大家子的事,全靠着您操持,您才真是太辛苦了。也就是太太您呢,要换了别的人早就累得趴下了。”
林月娥的这番话真正的说到了吕夫人的心坎子上了。自打她二十四岁守寡以来,她独自教养幼子,一手打理吕家堡里里外外的事情。在旁人看来她这个吕府的当家太太是多么的风光体面,可这其中的艰难辛苦真是一言难尽,就好比寒冬饮冰水,那滋味只有自己肚里清楚。今日见林月娥如此说来,她就觉得是遇见了知己。所以平时只是略待一会看看金凤情形如何就走的她,今天放下了手中的事来,和月娥喝茶聊起家常来了。
这真合了林月娥的心意,她更是巧舌如簧的讨起吕夫人的欢喜来,那些不露痕迹的奉承话人说得吕夫人相当的开心。
“说起来,我正有件事要求太太的成全呢。”看看差不多了,她趁着吕夫人问她回家去的事时,把话头挑了起来。
虽说是吕夫人被她奉承的有点晕呼呼的,可在管理庄园和打理商铺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她,早已养成了绝不轻易允诺的习惯。所以她只是说“哎,舅奶奶,我们是至亲。有什么事就尽管说,要说到成全那可是见外了。”
“我是想问太太讨一个人。”月娥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说道。
“不知舅奶奶想要谁呢。”吕夫人并没有如林月娥所愿的那么一口就答应了,而是不慌不忙的问起了究竟。
“秋菊,就是我金凤妹子跟前的那个丫头。”
“哦,是她呀。”这一下倒是提醒了她。吕夫人想起这两天都没见秋菊在二儿媳身边伺候,当时也没在意,看来这其中定有些古怪。于是便试探地说“要是别的人那倒好说,可这秋菊是金凤媳妇身边最第一得力的人,我看二媳妇是一时都少不得她的呢。舅奶奶也该知道呀……”
林月娥暗中叹了口气,这吕夫人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好在自己也早就想好了一套祥全的说法。
“诶,说起来我还得向太太请个罪呢。都怪我一时监察不到,闯下了大祸,现今这秋菊已是在府中留不得了。林月娥一脸惭愧地说道。
“这是怎么说呢?……“
“诶,说起来话长。这丫头原本也是好人家出身,她奶奶两姊妹原是湖州当地数一数二的湖丝阿奶,两家合伙开了个小小的机坊。她家祖传有一门绝技,那就是缉丝挑纹织成的花色繁多凹凸有致的锦锻。据说她祖上原是杭州制造府里的工匠,这绝技是传媳不传女。那年闹长毛,流兵窜匪一把火烧了她家的机坊,她爹和兄弟也在大火中死了。她奶奶带着她娘和她逃难出来,想去投奔在京里的亲戚。不想刚到了渤海的地界,她奶奶就一病不起。她娘为了替他奶奶看病,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盘缠,还欠下了店家的不少银钱。最终她奶奶还是没救活。为了安葬老人和还债,她娘将自己和五岁的秋菊卖进了我们米家。她娘在机坊里做织工,秋菊就成了服侍金凤妹子的小丫头,只是她娘没两年就死了。就在前年,我们坊里来了个年轻的人叫余福的,说是秋菊的表哥,也是她的未婚夫婿。说当年两家一起逃难,后来被乱兵冲散就没了音讯。这几年来一直在找她们,好容易才打听到秋菊母子流落到了渤海,成了我们家的奴才。他苦苦哀求想要为秋菊赎身,可只是秋菊已当了金凤妹子的陪嫁丫鬟。我们劝他说人已不在米家了,让他死心算了,他表面上是听从了。他显出了那独门绝技,并说是家乡还在闹长毛回不去,愿意在坊里做一名工匠,就这样留了下来。这两年来余福已是当了机坊里的大师傅了,也不光是我家那小机坊,连府上的那几家子一是由他来一手打理。太太您可知道,今年拿到京里去的那批最抢手的织锦缎就是他调制花色。我看他后来也没再提起过那亲事,以为他就那么算了,所以也不防他。上次妹子回家时,不知怎地让余福知道了。他就求我放秋菊回家一趟说是正逢秋菊她爹的忌日,世上就只有她一个女儿,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祭拜。我也是一时的心软,就答应了让秋菊回去一个时辰。当时他也按时将秋菊送了回来,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前天我家相公捎信让我急着回家,我一到家才知道事情不好。原来,前几日大少爷和我家相公商量好了,打算派余福去京里,去负责调制那批刚接到手的贡缎。谁知余福提出了要为秋菊赎身,还说秋菊已和他有了夫妇之实。说他情愿为吕家机坊白做十年的工,来抵秋菊的身价。我得知后赶回来问着那贱丫头,原来秋菊不但已是他的人了,那肚子里还有了他的骨肉呢。这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想了一夜,只能腆着我这张脸来求着太太格外开恩,放了这丫头,我妹子处,我另拨一个丫头过来替换。这一切全是我的不是,只求太太看我的薄面成全了吧。”
这一番话是林月娥夫妻两商量好的,那余福确实有个未婚妻卖在了米家,不过早已死了。余福本人也已是卖身米家为奴,所以米有富许下他只要承认秋菊之事,和她结成假夫妻,便将他的死契变成了十年期,还允诺将来帮他重建家业,至于秋菊生下孩子之后的去处,要到时候在另做打算。
吕夫人听完林月娥一番叙述,心里已是盘算了一遍。凭她的直觉,感到了林月娥的一番话中有不尽不实之处。她倒没有想到秋菊的怀孕和自己的儿子有关,可她认为林月娥夫妻为了拉笼住那个余福,在这件事上有纵容卖放之嫌疑。
吕夫人心中非常的不快,本能地想一口回绝了她。转念再一想,觉得不妥。她平日里大小事情实是相当的繁忙,尤其为了米金凤的身孕操心担忧。如今她也已是望五的人了,体力和精力都大不如以前了。这些天有林月娥在照料,让她轻松了不少。在这个接骨眼上,不值得为一个丫头的事和林月娥翻脸。至于那个秋菊,吕夫人是早就想变个法的把她打发出去了。自从米氏过门,吕夫人就对她的两个陪嫁丫鬟看不顺眼,嫌她俩长得太好了。所以在金凤第二次小产后,她以伺候不周为由,把那个大的春兰赶到了吕家庄去,只是怕金凤不开心才勉强地留下了秋菊。这两年来那秋菊是越长越好看,早就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把秋菊打发走正是合了她的心意。
其实,这吕夫人处处提防儿子和丫鬟们有什么瓜葛,原因很简单。她并不反对儿子将来多要几个女人,在吕家,妾侍就如同婢仆也不差什么。也不怕有人敢翻过天来,多几个妾侍还能拘着儿子的心思。只是如今这吕家的嫡系子嗣还没有着落,她怕儿子被那些狐狸精们引诱得捣腾坏了身子而已。
在吕夫人看来,那林月娥是太不知进退,这事要在私底下说的话,她一准就答应成全了她的。可如今当着这些个丫鬟仆妇前这么一说,她就觉得有点子犯难了,要是那么轻易的饶了秋菊,就怕失了吕家的威严。要是坚决不饶的话,那又伤了吕米两家的和气。
吕夫人到底是老谋深算,略一思量,就决定先不爽快地答应,她先要盘马弯弓搭足了架子,等林月娥再三求恳然后再答应。既要让林月娥知道她给了她多大的面子,也要堵一堵这些下人们的口舌。
吕夫人神情冷淡地向林月娥说道“舅奶奶也不必太多的责怪自己了,这原不是你的错。是那贱丫头自己不学好,甘于下流。若要说是管教不严嘛,这秋菊现今是我们吕家的奴才,总要怪我才对呢。”她话中隐约的表露了秋菊的事米家夫妻没有处分的权利。
接着,吕夫人神情一变,沉下了脸。问道“秋菊呢,快叫她过来。”这声音冷的像数九天的寒冰一般。
秋菊一直躲在人群的后边不敢露面。听着太太点着名儿地叫她,只得慢慢地蹭到了前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吕夫人的面前。
“好啊,你这大胆的贱奴才,居然做出这样的好事。哼,我早就说瞧你那狐媚魇道的样子,保不定啥时候就做出来那种丢人显眼的事来,还真叫我给说中了呢。想你随着你家主子进了我们吕家也有五年了吧,难道连府里的规矩都不知道?看来你是欺侮你家主子老实软弱,又仗着平日里得了点子宠,竟如此的无法无天起来了。你知不不知道我最恨那些偷鸡摸狗轻佻**的事么?好罢,我这就告诉你,你该受些什么处罚!你先给我好好挨上三百鞭子,这每一鞭都会让你清清醒醒地受着,再别想躲过一鞭子去。那肚里的小杂种自然是留不得,得给我弄下来。最后我会将你送到那最合了你下贱**的心意的地方去,就是把你卖到那矿山里的下等妓寮去!”

这些年来,吕夫人平时都不用大声说些什么,只要一个眼神,略努努嘴,就有人按她的心意把事情处置了。所以连她身边伺候的丫头们也从没见她如此的恶声恶语。又加上她说的处罚是极其的可怕,在场的丫鬟仆妇都吓得胆战心惊。
秋菊听的太太如此的说来,早已是吓的魂不附体,瘫倒在地上。
吕夫人略一停顿,接着又说“今日看在舅奶奶为你讨情的份上,那后两条就宽免了你,这三百鞭子也饶你少打两百。”说着眼风掠过了众人的脸上“今后有谁在敢如此,就是天皇老子求情我也不会应许。来人,将这贱丫头给我拖下去着实重打一百鞭子。”
那林月娥是个玲珑心儿水晶肝的人儿,她岂不知在人前说这事吕夫人不好轻易的应允。可她为了让秋菊死心塌地的感激她和金凤,将来肯任意地听她的安排,故意这样做的。她也吃准了吕夫人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树树威罢了。所以林月娥打算等秋菊被打了几鞭后再出言求恳,那时吕夫人一定会答应的。那秋菊被打上一百鞭倒没什么,要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那可要坏了她的大事了。
秋菊是被先前的可怕处置给吓晕了,连半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由着两个仆妇拖着她往外走去。
米金凤一看沉不住气了。她想起前些天,秋菊才被自己的丈夫打了不过十几鞭子,就躺在床上多半个月都起不来。这真要是打上一百鞭,那看来是小命难保。她既是可怜秋菊,也怕她受不住折磨将实情说出。眼看着秋菊就要被拖出了房门,可嫂子偏不开口,金凤一急叫了起来“慢点,先等等。”
这吕夫人并不是真的要如此的处罚秋菊。她原以为林月娥会再度出言求情,没想到她竟然是一声不吭,只是在一边冷眼观看,这下她倒觉得有点骑虎难下得了。在吕家堡,吕夫人的话犹如圣旨一般,她旣下了命令。边上的仆妇就连忙拖着秋菊出去,她也不愿就此改口。正是尴尬的时候,见米金凤开了口。吕夫人赶忙一摆手,止住了仆妇的行动。眼睛看着她似乎在询问。
“太太,媳妇有事相求,可得应允?“米金凤强忍着害怕,大起胆子来开口说道。”
“二儿媳,有事你尽管说。”吕夫人温颜向米金凤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目光。
金凤见婆婆没有生气,略安了点心。“太太,我也想来讨个人情,求太太宽免了秋菊的责罚。“
“为什么,这丫头不知廉耻,辜负了你平日的信任。你还为她说情么?”虽然金凤的话正合了吕夫人的意,可她还是故意这样问道。
“这丫头自小跟着媳妇,平日里还算得用。这次做出这糊涂事也只是她因年轻不懂事。媳妇明白,按着府里的规矩,太太这样的处置已是对她是极大的宽恩的了。只是媳妇想,怕一百鞭子下来她肚中的孩子就难保了。想到我自己两次都是没有能保住胎儿,就有一点伤心呢。想求太太宽免了她的罪过,就算是为我这未出世的孩子消灾祈福罢了。这只是媳妇的一点傻想头,还求太太成全。”
这一番话不但让吕夫人觉得有了个改口的台阶,也让一旁的林月娥不禁对金凤刮目相看起来。在她眼中那原本头脑简单、不善言语的小姑子,竟也能说出这样一番有情有理冠冕堂皇的话来,林月娥暗暗叫好。由金凤出面求情,自比她去求情来的更好。
“太太的宽恩处置,叫我真不敢再求情了,可金凤妹子的话也确有道理。朝廷王法森严,也有大赦天下的时候呢。为了她肚里的宝宝,还请太太成全了她的愿心吧。”林月娥趁势在一旁敲起了边鼓。
吕夫人故作犹豫的沉吟了片时,长长的叹了口气“也罢,看在舅奶奶和金凤媳妇的份上,就饶了这丫头。舅奶奶,人我就交给你去处置了。只是你这就带她走吧,免得那肚子现了形出来不好看相。”说罢立起身来,阴沉着脸色,似乎一百个不情愿的模样,带着丫鬟仆妇离开了鸾仪园。
吕夫人一走,林月娥和米金凤都大大的松了口气。两人相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想着这一场弥天大祸就如此容易的消解了过去,不约而同地嘘出了一口长气。
林月娥见这第一关就如此容易的过了,心中很是欣喜。这一切的事情都在按着她的部署而进行着,使她更觉得她的计划大有成功的希望。
月娥一回头,见秋菊仍然还呆呆的跪在那里。她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傻丫头,你也真是有造化,亏得你家小姐的一番话让太太回心转意了。要不然你的小命也就难保得了。嗐,你好好想想,如果太太要是知道了实情,照她的处罚,嗐,……我都不敢想象呢。你呀,还不快去谢谢小姐的大恩大德。”
秋菊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她万没想到吕夫人到最后竟然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了自己。她仍旧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她生恐自己是在做梦,怕动一下就会醒来,那厉声的斥责,毒蛇般无情的鞭子随时会落到她的身上。直到林月娥把她拉了起来,秋菊这才明白自己已经真的逃过了那场劫难。
林月娥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的话,秋菊是充耳不闻。她的心里面,脑子里面只有两个字,感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表达她的感激之情。她扑通地一声再次跪倒在金凤的脚前,用力的磕起头来。
米金凤虽是在吕夫人面前为秋菊求了情,说了那一番让她因此而放手的话。但等到吕夫人走后,她倒又后怕起来。心里空慌慌的,只是坐在床上发愣。林月娥在说什么她也没有听到,直到秋菊跪到了她的脚前,不住的磕头,金凤才醒过神来。
金凤伸手拉住了秋菊“别这样了,老天保佑,总算都过去了。”
“小姐的大恩秋菊是永远都记在心里,秋菊也没有什么用,只是早晚念佛,求佛菩萨保佑小姐顺顺利利的生个大胖儿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福寿无量。秋菊这辈子是报不完小姐和大奶奶的恩德,来生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的。”秋菊是边说边哭,那嘶哑的喉咙,酸楚哽咽的话语,让人听了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金凤忍不住搂住了秋菊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就连一旁林月娥也掉下了几颗眼泪。
林月娥首先清醒了过来,她分开了主仆两人说道“好了,秋菊你只要有这个心就好。且好好的把身子养好,说不定将来小姐还有使着你的时候呢。”
“只要小姐要用的着秋菊,就是要我的性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秋菊信誓旦旦的说道。
林月娥叫来了她事先带来的米府的内管家李妈,吩咐她带秋菊回米家去。说到了家里大也会安排好一切的。
金凤并不知晓她嫂子的计谋,以为秋菊这一走,主仆两个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日子了。到底是相处了十一年的日子了,她心中涌起了一股不舍之情。她突然拔下了头上的一根金丝缠珠花簪,插在了秋菊的头上。哽咽着说“你留着做个念心吧,这一走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一天呢。”
秋菊早已是感激得涕泪肆流,她跪在地上朝着金凤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在林月娥和李妈的催促下,秋菊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鸾仪园。
六,催生草
“大奶奶,二奶奶的情形不太好呢。”被林月娥接进了吕家堡为金凤生产做准备的稳婆王婆悄悄地对林月娥说道。
“怎么啦,出了什么毛病吗?”林月娥一脸的紧张。
“她肚子里的孩子有点不对劲。听二奶奶说前两天动得相当的厉害,可昨天以来就不大动了。这种情形很不好,要当心那孩子死在了娘胎里呢。”王婆做了三十几年的稳婆,接生了不知多少个孩子。她的经验和直觉告诉她,米金凤肚里的胎儿情况不妙。
米金凤已经怀孕了将九个月了。虽然这次她没有再度流产,可是她这胎怀得很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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