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书房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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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彩蓉就打发人把那书房又重新的布置了一番。在那大少爷的书桌背面架起了一个大大的绣花绷架,安放了一只低矮的绣凳。
原来这是彩蓉去传老太太吩咐绣儿的话时,绣儿求彩蓉帮她安排的,绣儿说那样的话,她在书房里除了大少爷有事要她做之外,她就可以用绣花来打发时间了。绣儿还说她准备要绣一幅松鹤上寿图作为敬给老太太的礼物,问彩蓉能不能帮她请外头的画匠打一幅稿子来。说那样的底稿一般的绣坊里都有的卖的。彩蓉见她这么有心,越发觉得这个女孩非常的讨人喜欢,又想到日后成亲以后,明明是她吃尽了苦头,才救得大少爷一条性命回来,本应该沉浸在那新婚的快乐里,却无奈的要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忍受那么不公平的待遇。而且彩蓉还凭她多年的直觉,知道即使在婚后,这孩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的。
那薛氏大太太是个将怎样的婆婆,不用细想就能感觉出来,她要挑剔起来,那绣儿的日子肯定会十分的难过。唯一能帮她的就是这掌握着吕府大权的老太太了,而绣儿能不能讨得她的欢心是至关重要的,彩蓉决定尽自己的力量来帮她。
促使彩蓉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她觉得绣儿很可爱,又很可怜,小小的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还差一点成了殉夫而死的节妇烈女,彩蓉很同情她的遭遇,真心的想要帮她一把,还有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那十八年前就几乎就是惨死在她眼前的秋菊。
虽说那秋菊的死和彩蓉没有很大的关系,即使她做的那些事也是奉命而为。可那秋菊临死前对着孩子哭诉的那一幕,她儿子吕宏涛还小连一点记忆也没有留下,可是深深地震撼了躲在隔壁偷听的彩蓉和喜鹊。虽然彩蓉和喜鹊不同,她没有那告密者的负罪感,可她也为自己曾出了那个以儿子来逼迫秋菊自尽的毒计而后悔不安。
这些年来彩蓉不知暗里为秋菊做了多少的佛事来超度她,清明、冬至、和秋菊的忌日彩蓉也不知烧了多少香和纸钱。彩蓉跟了小姐嫁到吕家堡这几十年,看到的屈死鬼不知有好几个,就是在这件事上的前后就死了添贵儿、那都叫不出名儿的小丫头、刘妈,可还没有一个有比秋菊那么悲惨的遭遇。被强暴、被毒打、被夺去亲生儿子、到最终被逼得跳了井。
在那秋菊拿起簪子,刺向她的亲生儿子时,也同时刺进了彩蓉的心里,就在这一刻,彩蓉发誓要提秋菊好好地守护着这个自小没了亲娘的苦命孩子。就在当绣儿冲喜救活了吕宏涛时,彩蓉的内心对绣儿产生了一种感激之情,所以她是处处细心的维护着绣儿,不露痕迹的替绣儿说了不少的好话。那吕老夫人对绣儿这么关心一半是觉得她冲喜救回了孙子的命,她很满意,一半也是得益于彩蓉的好话。
可是彩蓉却主张让大少爷同时把那芳琼小姐也娶进门来,她自有她的想法。她知道为了这大少奶奶的宝座,大太太和薛家的人是绝不会轻易地放手的,如果达不到目的,那么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的办法来争夺,绣儿那里是他们的对手呢,她那单薄瘦弱的身子,那里抵挡得了那些人的明枪暗箭的侵袭呢,绣儿既没有后援,也没有朋友,孤身一人在此,比当年的二太太还不如,当年那二太太还不是怀了五个月的胎儿给人硬生生地用麝香给打下来了么,要不是那样哪来后面那么多的事呢,这二太太也不会疯了的。彩蓉认为与其让绣儿冒险走上米氏的老路,还不如尽早退出大少奶奶宝座的竞争,只要大少爷疼爱她,再生下个一男半女来,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如今这事已经定了下来,那大太太的态度马上就有了变化,彩蓉更觉得自己是做对了,只有这样才对绣儿更好。可她也知道绣儿一时间会难过的,所以她尽量要让她过得舒心一些。
那吕宏涛是一夜的兴奋,他怎么也没想到奶奶竟让能让绣儿来陪他读书,想着今后能天天见着她了,那绣儿的身影又在他的眼前晃动起来。他睡不着,索性思量起今后的光景来。他想那绣儿既然是秀才的女儿,应该会读书识字吧,那将来在书房你吟我对,红袖添香是怎样的一片旖旎风光啊。
就这么想着想着,吕宏涛一直想到他倦意袭来,朦胧欲睡的时候,他伸出手来像这些天来的老习惯那样握住了那个铜戒指,忽然心头一震,原来今天他竟没有像平时那样,在临睡前再重复一遍自己在祠堂里立下的那个复仇的誓言。这一惊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难道自己美色当前昏了头,只顾着儿女之情,竟忘了亲娘的冤仇不成。
吕宏涛顿时坐了起来紧紧地握着那个铜戒指,让那轻微的刺痛感在手心里慢慢的传了开来。他口中轻轻的念诵着什么,似乎在和冥冥中的亲娘在诉说着自己和绣儿事情,他在告诉娘说要不是绣儿他早已辜负了娘为他作出的牺牲,他告诉娘说,他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到那誓言完成的那一刻,他要带着绣儿离开这肮脏的吕家堡,他这辈子要和绣儿相亲相爱,厮守终老。他也告诉娘说,绣儿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娘在地下有灵的话,一定会喜欢她的。
夜深了,吕宏涛拥被独坐,细细地聆听着,窗外一片寂静,只有那十二月的溯风吹的窗户纸有些微微的作响。可他却似乎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他知道这是娘亲在回应他的诉说,他知道娘亲答应了他的所说的一切。
虽然是睡得很晚,可吕宏涛一大早就起来了,他匆匆地吃了早饭就去了书房。由于吕老夫人见他身子刚好就开始用功读书,怕累着了他,就关照说每日就晚上去一次她那儿请安就行了,所以这早安吕宏涛是不用去容萱堂的,这正和了他的心思。虽说他心里的怨恨极大,可面对奶奶那么体贴关心,和那二十年来的亲情,他却要用虚情假意来应付,总是桩很痛苦的事情,所以是能少去是最好的了。
虽说吕宏涛对自己的学问很是自信,可读书人到应考之前哪敢松懈的呢。就算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可也半日也不能浪费。吕宏涛为了能在和绣儿见面的那段时间里能有空闲功夫多和她接触接触,所以就提早了去书房的时间,还打算晚间再多看些书,好把那半天的时间补回来。
一进书房门,吕宏涛就觉得房里的陈设起来变化,多了个奇怪的木头架子,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可他断定这是为绣儿安排的。
“这是做什么用的呢?”他问那在跟前此后的吕安说。
“大少爷,这是绣花用的绷架呀,是昨天容大娘派人送过来给绣姑娘用的。”吕安笑嘻嘻的回答道,自小就看着娘在绣花的吕安对这个物件他可太熟悉了。
那吕安今年十六岁,他其实是吕宏涛的同宗兄弟,他的祖先就那当时被吕永志从吕家堡赶到吕家庄的庶出堂兄。那一百多年来,这些庶出子弟们在吕家庄里生息繁衍,相对于那些住在吕家堡里所谓的高贵嫡系来说,他们是介于奴仆和主子之间的特殊人群。按着历代传下来的规矩,每个男孩到了十岁左右也和那些奴仆的孩子一样,也必须到吕家堡里服役。只是一般过个几年那些主子就会放他们回家,也有些会安排到吕家的店铺商行去做事,如今那在京城、苏杭等地的管事们,就都是从他们里面挑出来的。所以说,当年吕夫人威胁秋菊的那些话,虽是为了起到恐吓的作用,但也确实是实情。
这吕家庄也有个学堂,是专门教这些人的小孩子读书识字的,请的先生当然不会是什么有名望的儒生,大多都是像谭秀才这样的,功课也很是轻松,主要就是念些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等。好预备将来能到店铺里看个账本的就行了。这每年过新年时,这当堡主的都会到吕家庄去请那些算是头儿脑儿的管事们喝一顿年酒,顺便也请先生一起来。那些先生们都会要在堡主的面前显示自己教学的成绩,总会叫他最得意的学生过来请堡主面试一番。
这年吕正龙突发奇想,他说不用看那些大的学生,他今年倒要看看那些才上学堂的小孩子们。既然堡主这么说了,那先生忙不迭的吧六七个小孩子们叫到了他的跟前,那吕正龙也不过是胡乱问了几句应景而已,可他却一眼看中了这个才六岁的孩子,觉得正好可以做儿子的书童,回府时就把他带了回来,取名叫吕安。就这么吕安就成了大少爷的书童了,一直伺候了十年。
由于大少爷和其他的主子不同,平时为人很和善,所以吕安在他的面前有时那话就多起来了“大少爷,听说那绣姑娘的花绣的可好了,在那城里的绣坊里是数一数二的巧手呢。”
“是么,你怎么知道的?”吕宏涛好奇的问道。
“我娘也是那绣坊的绣娘啊,我听我娘说的,那绣坊老板娘说啦,绣姑娘嫁人了,她那可少了个顶梁柱呢。”那吕安用敬畏的口吻转述这那老板娘的话。

那吕家庄的庶出子弟们的婚事原先是由堡主来安排的,那吕永志等为了让他们永远也摆脱不了这贱人的身份,就把府里的丫鬟婢女指配给他们。可老天似乎在和那吕家的贵人们开了个大玩笑,在他们的子嗣越来越艰难的时候,那在吕家庄的贱人们的后代却很是兴旺。这样就再没有那么多的丫头可娶了,所以这几十年来,一般都是让他们在外头自找新娘子成亲的了。由于身份的尴尬,那些新娘大多是吕家佃户的女儿。可自从闹了长毛一来,战乱纷起,逃难的人日多,那难民的女儿又成了他们新娘的新的来源了,那吕安的娘就是从苏州逃难过来的难民的女儿,她如今也在城里的绣坊接活做呢,所以对绣儿的事知道很多。
经吕安这么一说,吕宏涛更期望着绣儿的来到了。可他毕竟是心里怀着大志的人,深深的吸了口气,按捺住了绮思,用心的念起书来了。
一个上午。吕宏涛倒是很用心的在读书,可刚吃过午饭,他的心就焦躁起来了。他不时地看着门外,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打着转转。才不过过了半顿饭的时间,他就对吕安说“去,到那院门口瞧瞧去,再别是忘了或老太太变卦了不成。”
那吕安哑然一笑,又怕大少爷生气,忙一本正经的说“大少爷,恐怕还要等些时候呢,绣姑娘要是在老太太处伺候用膳的话,那可得等老太太吃完了才能吃呢,就算在自己的住处用餐的话,那现在饭送没送去还不一定呢。”
吕宏涛是从不关心府里的这些事情的,听了大为奇怪“那又是为什么呢?”
“这厨房送饭可在是按着规矩一拨一拨的送呢,大少爷和老太太是头一拨呢,接下来才是两位太太的,绣姑娘的要等这两处之后才有呢,可不是要晚了许多的吗。”其实吕安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那厨房的人可都是些势利眼,见如今绣姑娘还没什么名分,说不定还把她份例和那些管事的份例放在一起呢。
吕宏涛这才知道就是吃个饭,还有那么多的规矩等级。没办法,只好耐心的等待。
又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终于那何妈走了过来让吕安回避了,说绣姑娘马上就来了。那绣姑娘可是日后要做少奶奶的,可不便和那年轻的男仆见面,于是吕安就只能在外头的听招呼了,书房里自有何妈和小丫头伺候。
绣儿终于带着莲花儿来了,这次那吕宏涛因没有旁人在边上就不再掩饰他的眼光,从绣儿一进门,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起来。他发觉绣儿的装束和昨天大不一样,今天的绣儿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衣裳,而且式样也不同寻常,让他觉得很奇怪。
原来绣儿今天穿了件水蓝色的绵袄,那衣襟上和下摆滚着足有三寸宽的边,袖子也不是平常那六寸的大小,至少要宽大了两三寸呢。只有何妈知道,这呀是几十年前的款式,早就过时了,何妈在印象里只有小时候才见娘这么的穿过呢。看那衣裳虽是半新旧的,可料子极为上等,应该是老太太赏的吧,可为什么让绣儿穿成这样呢,何妈也很奇怪。
昨天下午,彩蓉拿来了这么两套衣服,又传了老太太的吩咐,说让绣儿再去书房的时候不要打扮的花红柳绿的,怕那样会妨了大少爷念书。就让她穿着这些衣裳去书房,绣儿自然一一答应,所以今天就成了这般的模样了。
其实那老太太还有话呢,要绣儿自重些个,不要惹得大少爷分了心,既然早晚要做夫妻的,就应该以大少爷的学业为重等等。只是彩蓉怕绣儿听了不开心,又觉得绣儿本就很稳重,不需要再三的吩咐,所以就没全部的说出来。
彩蓉也知道这一切都是那大太太闹出来的,等她们一回容萱堂,大太太就说那绣儿装扮得太妖调,引得大少爷乱了心思。还拿来了几件她的旧衣服,都是极灰暗的颜色,说让绣儿换上这样的才好。可她的身量要比绣儿大的太多,哪里能穿得了呢。
吕老夫人虽觉得她的话不中听,可也怕绣儿太美了会让孙子过早的迷上她,又想起绣儿嫁过来时只有一件替换衣裳,其余的都是在吕家新做的,那时就想着她快当新娘了,所以那衣裳都很是华丽。老太太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的身材和绣儿差的不太大,于是就来箱子找出自己年轻时那素雅写的衣服来,虽是式样早已过时了,也只能将就着穿罢。
那薛氏还不满意,她拿起吕老夫人当年守寡后的那些衣服往彩蓉的怀里搁,招来了老太太狠狠地一记白眼,使她才想起让还没拜堂的准孙媳穿上寡妇的衣服那么不吉利,老太太如何会答应呢,这才悻悻作罢。
绣儿还没满十六岁,这些年在她后娘的手中讨生活,过得十分的艰难,她的身材比同龄的女孩子们还要瘦小些,。那老太太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很宽大,却有一种飘逸的感觉,而那些素净雅淡的颜色让她看起来比穿着华丽衣服更为清秀脱俗,那早已过时的式样也让人有一种新鲜感。这样的她让吕宏涛看的入了迷。
虽说没有外人在场,让绣儿觉得自在了些,可被这样盯着不放的看,又叫她羞怯了起来。她只是轻声地叫了一声“大少爷。”就低着头,满面羞涩的站立在一边。
吕宏涛听到绣儿的招呼,总算把眼光略略的收回了些,他很不喜欢绣儿这么叫他,可一时也想不出该让她怎么称呼自己,依旧是含含糊糊的应了声。看到绣儿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是有些个失态了,于是就假装看起书来了。可他的心那里静得下来呢,是看一页回下头,读两行转一下身的忙个不停。
绣儿是个极聪敏的女孩子,虽然彩蓉没有多说,可她早就从老太太给的那些衣服上看出了彩蓉没说的话来。知道老太太们不希望她多引起大少爷的注意,她本就是个极稳重的人,这下在书房里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步路也不敢随便的走动,只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
吕宏涛很想找些什么话来说,忽然他想起了昨晚的那个猜测,他想知道绣儿究竟识不识得字,可又觉得不好问她,临机一动就有的个主意。
“把那个诗韵盒子拿过来,我要做诗了。”吕宏涛吩咐那莲花儿道,其实平时他这些事都自己做,连吕安都不叫的,可今日为了试探绣儿,才故意这么说。
莲花儿虽是服侍了大少爷也有两年了,可还从没来过书房呢,她也不识字,哪知道什么诗韵盒子呢,可又不敢说,怕大少爷嫌她笨,不要她伺候了,只是愣愣的发呆。
那绣儿在边上听的莲花儿半日也没声响,抬起头一看她那茫然又焦急的模样,就知道她不识字难住了。于是绣儿站起身来,向阁子上望去,见一个小方盒子,她在家时见爹爹用过的,知道就是这个了,就踮起脚取了下来,想递给莲花儿。
“我要做的这诗叫(月明见天心),要用那十四寒,把它捋出来,排齐了。”吕宏涛见绣儿知道诗韵盒子很高兴,想进一步的试试她。
绣儿刚伸出手来,听大少爷这么一说,又缩了回去,自己走到书桌边打开盖子把那十四寒的一格拿了出来,一块一块的在桌上排了起来
吕宏涛站在她的身后,只看了一会就知道那绣儿虽识得几个字,可并不多,因为她在排那些笔划多的难字时,竟有放颠倒了的,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想把它们正过来。刚好绣儿也伸出了手,两人的手不期碰在了一起。刹那间,像有一股电流同时击中了他们,两人的手不约而同的一缩,都停在了半空中,一幅尴尬的模样。
绣儿是满脸通红,吕宏涛脸上也是讪讪的。半日,才没话找话的说了句“你识字呢。”
绣儿回答说“是。识得不多。”那声音轻的就如同蚊子哼哼一般,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吕宏涛见绣儿如此的羞涩,不忍再多烦她了,自己也觉很尴尬,就定了定神,随手拿了四块牌子,算是限了韵,在一边努力构思了起来。虽是心不在焉,到底还是凑了几句出来,算是勉强做成了。
晚上,吕宏涛那看的进书去,只是在想着白天那一幕幕,他想到了个好办法,又能解了来两人的尴尬,又能消磨时光,还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呢。他打算明天就试试。
绣儿还是照样在绣她的荷包,那是要送与两位太太的礼物,可今晚她的心不在焉,手指被针扎了好几下,,她把手指含在嘴里止血,一时想起书房两人的手碰在一起的事来,顿时面红耳热,一颗芳心突突地猛跳起来,那一种娇羞的模样美得不可方物,让那在一边的莲花儿看得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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