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娥皇与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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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老夫人听说侄儿夫妻在凤啸阁,只对珍珠说了句“既然他们来了,又有这份心,那就请他们过来吧。”
珍珠走后,她只觉得一阵的心烦,吕老夫人很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要想见她,才不是想来请个安那么简单,还不是为了吕家孙少奶奶那个宝座来的么,她还很清楚,他们是无法达到那个目的的,因为有些事错过了就很难再回头了,尤其是婚姻大事,哪里能够儿戏呢。
等到薛氏陪着兄嫂来到了老太太的容萱堂,那舅老爷夫妻给姑妈请了安,薛氏也上前给老太太请安,吕老夫人看到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头光脸洁、衣衫齐整和自己昨天去看她时大不一样了,就淡淡的一笑“你也来啦,身子好些了么。”
薛氏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她已好久没这样了,那是刚才兄嫂特意关照她的,要她在姑妈面前殷勤点,千万别惹她不高兴。那薛氏用少有的那种温柔的声音说“谢谢老太太的关心,我好多了,从明日开始我就会每天来请安的了,老太太有事也尽管吩咐吧。”
吕老夫人点点头“那就好,这样我也好放心了,这些天那么多事要忙,也顾不得你了。”
吕老夫人让她侄儿夫妻们坐下,为了好说说话,也让薛氏也坐下。丫头送上茶来,吕老夫人向彩蓉瞟了一眼,彩蓉自然会意,轻轻一拍手,那几个在里头伺候的丫鬟们都随她走了出去,她轻轻地关上了房门,一个人坐在外间的凳子上,边登着账簿,边留心听里头可能发出的招呼。
吕老夫人看彩蓉关上门后,就先开了口“有什么的话你们就直说吧。”
这三人真到了吕老夫人的跟前都犹豫起来不肯先开这口,毕竟作为那吕家的当家人,多年的威严在此,让他们不敢轻易的冒犯。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交换了几个眼色后,终于由薛氏的嫂子开了口“姑妈,我们就是想问问,我们芳琼和大少爷的婚事还作不作数啊。”
吕夫人是何等样的角色,早在他们没到之前早把那些他们想要问的话都想过了一遍,该怎么回答心里早就有了谱了,此刻见侄媳妇果然问了起来,就轻松的笑了笑说“哎呀,侄媳啊,看你这话说得,那宏儿和芳琼哪有什么婚事一说呢,不过就是两家略提了提,哪里就算数了呢,如今宏儿就要成亲了,再说这话对你们女孩子的名声可不好。”
那薛氏的嫂子一听这话,胸口如被大石一击,闷得顿时说不出话来。这边上的薛舅老爷急了,他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人,顿时叫了起来“姑妈,这、这是说的什么,当初不是你亲口说的吗,等那宏儿到了二十岁,就要娶芳琼的吗,怎么又反悔啦。”
吕老夫人“哼”了一声“你倒也知道当初有这么一说喽,可宏儿病的七死八活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呢,要不是找到了绣儿来冲喜,那宏儿是生还是死的你们有谁管过吗?现在又来提那会子的事了,我这是人也接来了,喜也是冲过了,你们那就别再提啦!”
薛氏的嫂子这时已缓过来了,见吕老夫人说了这个,自己的丈夫被说的懵了,就帮起腔来了,“姑妈,那是因为我娘她……”
她的话还没说完,吕老夫人就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不用跟我说这些,这吕家的事还没我不知道的,那天,我从天齐庙回来,她就派人去了你们家。”说着用手指了指薛氏,接着又说了起来“那天晚上你们就来了,没来见我就以为我不知道吗,也不用再说那些个话了,你们疼女儿的心我明白,真要是明说了,我也不一定非要芳琼过来冲喜不可,能找到人我也不愿意让自家亲戚为难,只是那可看出人心来了,如今还说什么呢。”
吕老夫人的这番话,让这三人都哑口无言,各自红着个脸,讪讪的互相看着对方,都不知道怎样再把那话说下去。突然那薛氏的嫂子想起件事来觉得这可是个很有力的说辞,于是就对吕老夫人说“姑妈,这事上头是我们的不是,没跟您老商量,可我家芳琼可是无辜的呢,自从那年说了那档子事后,也有好几年了吧,为了等大少爷满二十岁才能订亲,她都等到了现在,眼看过了年就十九了,这说不要就不要了,可让她怎么想呢?”
吕老夫人唯独对芳琼是有点的内疚的,她也曾想过,要是早几年放了定,那也就名正言顺的接过来冲喜就是了,还怕她爹娘赖账不成。这回事她也就觉得这点上有些不忍心,现在听侄媳妇一说,倒是一下子有点尴尬,可吕老夫人是何等样的人,她那脑子转的要比那几个快多了,略一思量就有了回答的话了“这个可要怪你们自己的呢,要不是你们无情无义的,那现在芳琼就已经住进了那明月楼了,不过嘛,我也不会让她白等了这几年的,你们赶紧替她找份好人家,我照着陪嫁孙女儿的样子风风光光的送她出嫁。
这句话的代价可非同小可,这就意味着至少要备上八件贵重的首饰,那或许就是两三户中等人家的家当,还要准备几十个箱笼的衣物用品,说不定再加上田地山林也未尝不可。可是在那薛氏等人的眼中这和吕家堡那偌大的家财来比较,又算得了什么呢,越是这么说,越是让他们觉得这孙少奶奶的位置是非争不可得了。
可这话总不见得让那夫妻两自己来说,就说我们一定要把女儿嫁过来,哪怕是二女共事一夫也行,那是既没这个理也没这个脸面。所以夫妻两个就拿着眼睛在瞟那薛氏,薛氏当然知道这是该由她来挑这个头了。于是,那薛氏欠了欠身子,脸上堆起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对着吕老夫人开口叫道“姑妈”她特意用了这个称呼,以表示她也是娘家人的身份。
吕老夫人见薛氏这么叫她,就知道她有极不寻常的话要说,这二十几年来,薛氏这样称呼自己“姑妈”的趟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有极大的缘故,那薛氏是极看重吕家媳妇这个身份的,所以她和自己不一样,她从不让珍珠叫她小姐,只许叫大奶奶,叫大太太。只有年轻时和丈夫吵架了以后,和那次被自己抓住了那要命的把柄时,才会拿出这个称呼来提醒自己是她的娘家人。
吕老夫人并不做声,只是在静静的等她往下说。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薛氏见姑妈这样,一点回应也没有,心里头不舒服起来,依着她的性子,很可能就一甩袖子就走了出去了,可来这之前,哥哥嫂子反复地关照她,要她耐着点性子,说话要柔和些,要哄得老太太喜欢。所以薛氏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陪着笑脸说道“姑妈,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呢。”
吕老夫人点点头“要有什么你就说吧,既然有想法,那憋在心里也不好。”
薛氏见她这么说,看来倒没怎么生气,就说了起来“我想呢,宏儿不是也可以娶两个妻子的吗?,那不妨让芳琼委屈点子,一起嫁过来好了,娥皇女英的也是佳话呢。”
这个提法吕老夫人可是头回听说,她从未往那上头去想过,听了之后,倒是一愣。觉得这个倒是要好好的想一想再来回答的呢。
这三人见吕老夫人听了之后不吭声,就有点心急了,那薛氏的哥嫂就认为该趁热打铁才是,于是就急忙的说了起来“妹子的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既然那什么绣儿姑娘已经是冲喜进了门了,那也只能算了,少不得我们芳琼委屈些,和她姐妹相称好了,只是我们芳琼要大几岁,那当然是姐姐的了。”
吕老夫人见他们这样的急切,就是宁可让女儿和别人共事一夫也要挤进这吕家们来,心里是一阵的叹息,也懊悔起当年自己说的那番话来了,明白他们哪是为了什么别的缘故,他们那就是冲着着吕家的当家人才这么不择手段的啊。
这话要说到那十多年前的了。自那秋菊死后,米金凤是一天好似一天,她那块心病去了,人也就轻松了很多,可就是一件事有了变化,那就是她的性子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的了。原来的金凤是个性子软弱,言语木讷的人,在旁人的眼里是一向老实好欺的,每次那薛氏的冷言冷语,她最多是躲回屋里哭去。可现在的她完全就变了个人一样,变得尖嘴利舌,别说人家说他一句半句的都不行,就是没事她也要惹些是非出来。
金凤总是把那儿子两字挂在嘴边,好像就如同擒了叛王杀了反贼的护国功臣一样,洋洋自得,可那正是薛氏最忌恨的地方。为此两人如同水火一般,时常的大吵大闹,是谁也不肯服输。吵得吕夫人厌烦透了,于是,一日她把那两个儿媳都叫到了容萱堂来,话里话外得敲打了她们一番。
她先对那金凤说“这些年你也辛苦了,只不过呢,有些事可真的应了那句老古话,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虽然那宏儿是你生的,可若论这头功么,却是轮不到你呢,那可得归你嫂子林月娥,若不是她那么煞费苦心的做了那么多的事来,今天我们这吕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了。”

说到这,吕夫人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虽然不高却很是尖利,似乎能刺进人的心里去,让金凤的心颤抖了一下。接着她又说了起来“所以么,这人呢要懂得惜福,要懂得珍惜眼前的好光景,知道你是明白人,我就对你说了吧,日后少提那些个没意思的事,我们吕家的规矩,这长幼尊卑是极分明的,你们之间虽不是嫡庶有别,可这姐妹之分也别错了的,你这做妹妹的再怎么也不能越过你姐姐去。”
一番话说的那金凤似泄了气的皮球般低了头,她细细的琢磨了婆婆画中的意思,似乎都清楚了那孩子的秘密,让她想问也不敢问,想说也不敢说,只得沉默无语。
接着,吕夫人又对着那正在沾沾自喜的薛氏说了起来“你呢,我就更要说了,别看你是我的娘家人,可我这人是帮理不帮亲的。你呀,你倒是自己好好的想想去,作为一个女人,连最要紧的事也没能做好,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再说了,有些事我不说,那并不是我不知道,有句话说得好,叫做人在作、天在看!能瞒得过人的眼睛可瞒不得天地神佛去,那做出来的人是受了天谴了,可那想出来的人也别觉得没事人一样。再说呢,你又大了那么几岁,做姐姐的还不能有个尽让的么。”
这番话薛氏听了像被雷击了一样,因为那吕夫人已是暗里说出了她让她的奶妈子下麝香害的金凤落了胎的事。自从她的奶妈子莫名其妙的死了后,薛氏就一直害怕是那件事发了,几年来可一直没动静,她还以为能瞒得过去呢,谁知今日吕夫人的话里点出了实情。
最后,吕夫人对两个媳妇说了这么一句话“好了,再给你们透个底吧,你们呢都是冲着这当家人的位置,说一句打趸儿的话吧,这呀,你们谁都别指望了,我还不老呢,刚过五十,十旺八旺的呢一时也死不了,这位置啊,我可要传给我的孙媳妇的!,你们呢,该干嘛干嘛去,当个清闲的享福人吧,再要闹,我可不依了。”
从这以后,各人的眼睛都盯上了这吕家孙媳的宝座,各显神通,暗自活动起来。当那吕夫人说起了要娶那薛芳琼为孙媳的时候,这薛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儿子不是自己生的,可将来的儿媳可是自己的亲侄女,而且会是吕夫人的接班人,那她的日子才会过得滋润起来。所以那薛氏到安静了些日子。
谁想到哪吕宏涛的一场大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那半道上又出了个绣儿,眼看的着煮熟了的大肥鸭子就要飞走了,薛氏和她那兄嫂哪能不急啊,没办法,这才想出了这么个娥皇女英同事一夫的主意。
那薛氏和她兄嫂见那姑妈半日也不吭声,不知道这葫芦里是买的什么药,那薛氏忍不住了,就又开了口,不过这回她是叫了声“娘”,把自己又放到了吕家人的位置上了。“娘,其实我这么说也不光为了薛家好,也为了我们吕家好呢,娘,那谭秀才他可是那小老婆养的呢,这绣儿她本就带着半个贱人的血统呢,可不也有违了那祖训么。又加上她算是个童养媳,我们这等人家哪能有童养媳当孙少奶奶呢,还不让亲戚朋友们笑话呢。”
吕老夫人听得这话“啊”了一声,还有这等事,她可一点都不知道呢。她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命中之事可真是那老天注定的呢,宏儿的血统里有那下贱的一半,绣儿她竟也是贱人的后代,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么,吕老夫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那薛氏的哥哥见姑妈不说话,还以为她给这消息吓坏了呢,为了加强渲染,也说了起来“姑妈,那谭秀才他爷爷也是那做官的,是因为什么案子才被罢了职的,他就是他爹的小妾生的,这事在他一起进学的那些秀才们都知道呢,说是和吕家连了姻,都说他是撞上了天运了呢,我们家的教书先生就是他府学里的同窗。这样我们才知道的。”
薛氏的嫂子也说了起来“好容易大少爷要成亲了,还不趁着机会好好风光一回,难道就这么连嫁妆都拿不出的么。要是姑妈愿意芳琼也嫁过来,那我们肯定是让那送嫁妆的队伍排出个一两里路来呢,非让那亲戚朋友看的都眼红了不可。”
吕老夫人被他们这三人一顿子的轮番轰炸,只觉得脑子里一下子嗡嗡的乱响,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心头那个烦躁更是说不出来。她觉得这事可不能绝能三言两语地就做出决断来,她得好好想一想。于是,吕老夫人就对那三人说“好了,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回去吧,这事得让我再好好的想想。”
那薛氏兄妹还想再说什么,倒是她嫂子机灵,她看出姑妈已经是烦透了,要是再多说下去只怕是适得其反,就对那两个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闭嘴。这样三人才向吕老夫人行礼告别后又回那凤啸阁里继续商量起下一步来了。
吕老夫人等他们走了以后,就把彩蓉叫了进来,在这个家里。她能完全信得过的也只有她了。就像当年和商量怎么处置秋菊的那样,这主仆两个同样是关上了门,坐了下来细细地商量了起来。
吕老夫人将刚才他们几个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彩蓉,然后就问她的看法。
那彩蓉听的也是大为震惊,她一来想不到那薛舅老爷夫妻竟愿意让女儿就这么嫁过来儿女同事一夫,虽说大家子三妻四妾不算什么,可毕竟两个新娘同时成亲,一成婚就要面对着在和人分享丈夫的尴尬,那芳琼小姐能受得了吗,还有绣儿,好容易熬过了那冲喜这个关口,这对她也太不公平了。二来彩蓉倒不是觉得绣儿他爹是庶出的有什么奇怪,那些有钱的人哪个不是要讨一两个妾侍的么,哪能保得住儿子都是正室所出么,就算是这吕家的祖上也难保得定这点啊,她只是觉得那薛家夫妻的用心太深了,竟能在这上头找出毛病来。虽然彩蓉心里有这些的想法,可她毕竟是个下人,就算主子看得起她,可她还是很小心地猜度着吕老夫人的心思说话。
“小姐”自从吕老夫人升格为老太太之后,彩蓉就再没用过这个叫法,可此时她不知不觉的就这么称呼起来了,“其实这倒还是要看小姐的心意如何呢,别的也没什么关系。”
吕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看看她说的是否是真心话,还是在糊弄自己。
彩蓉很认真的说道“要是小姐不愿意,那就回断了他们,想来那薛舅老爷他们也说不出来个什么理来,本来就是他们忒薄情在先啊。但要是小姐愿意的话……”
吕老夫人打断了彩蓉的吞吞吐吐,追问道“要是我愿意了那就行得通吗?”
彩蓉点点头“是的,如果小姐愿意那也没什么不能够的。同时娶两个妻子虽说少见可也不是没有过,就只要说是和那芳琼小姐早有婚约,只是那时侯她人不在,为了冲喜又定下了绣姑娘,如今一起成亲也说得过去。好在那谭家根本就没把绣姑娘的事放在了心上,大少爷的病还没见分晓呢,他们倒都走了,想来也不会为绣姑娘来争什么的。再说那绣姑娘依彩蓉看来温顺得很呢,尽管心里会有些个想头,我看她不会说什么的。那芳琼小姐这几年倒没看到过她,可在印像中是个文文气气的小姐,他们三人相处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吕老夫人点点头“就是你说的这个理,我主要是想呢,这绣儿的出身,虽说也不算违了祖宗的家规,可像那样的如果竟来要当吕家的当家人可不成,这也是我有点动心的地方。还有就是你老爷和宏儿他们怎么想呢,那日子也太近了,你老爷回来也要快年底了,哪有时间办这些呢。”
彩蓉想了想说“若说大少爷,那应该是高兴才对,平白地多了位少奶奶,又是大美人儿,哪里会不乐意呢。那老爷和大太太是不怎么和,可老爷和那薛舅太爷还是很不错的呢,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硬不答应的。那日子倒近也不打紧,本就是亲上加亲的嘛,两家略一说合,又不会争什么聘礼等等,也要不了几天的功夫就办得了。”
吕老夫人听了彩蓉的话,想了想觉得很有理,是啊,她就担心儿子因不喜欢那薛氏,也就讨厌起她的娘家人来了,虽是看着自己的面子还不说什么,可这此的事他就可能会阻拦。听彩蓉提到了他二舅,想起当年的事来,当年吕正龙生了那种的病,全靠他二舅的大力帮忙,那吕正龙虽不好意思说什么,可他对那二舅是很尊重的,倒是个说服他的办法。
吕老夫人对彩蓉说“这事太大了,我还得好好的想想,还是过几天再说吧,反正在你老爷回来之前,也没什么好办的呢。”
就这样,吕老夫人也不说好,也不说不行,就这么没了下文了。
那薛氏等三人急的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可又不敢去催她,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大权在握的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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