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枸杞乌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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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家堡的财势是越来越大,店铺机坊更是开到了京城和苏杭等地。但吕家子孙却是人丁不旺。到了吕正龙父亲这辈,嫡系正出的只有兄弟两个。为了尽快的开枝散叶,两人相继早早娶妻成婚。
大堡主的妻子果然不负所望,两年后生下了一个男婴,就是吕正龙。可二堡主的妻子却一直没有生养。在吕正龙五岁那年,那弟兄两人同去苏杭的店铺巡视。在游太湖时,坐船沉没,两人同时落水身亡。
噩耗传来,吕家堡里顿时布满了愁云惨雾。大夫人虽然才二十四岁就成了寡妇,但她到底还有个儿子可以依傍。那二夫人无儿无女,二十一岁的青春年华就要独守空房孤苦地度过那漫长的人生。
二夫人为了排遣心中难耐的凄凉寂寞,她请求掌握着堡主大权的嫂子,让她从吕家庄的庶出子孙中,挑选一个作为螟蛉义子,好膝下承欢。但大夫人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说祖宗家法在那里,有谁敢违抗,等有了孙子自然会挑一个来承继二房,哪里容得那些贱种来染指她吕氏的家业。
二夫人没了指望,抑郁成疾,没几年就魂归了离恨天。
吕夫人为了早日抱上孙子,在吕正龙十七岁时就为他娶了自己的内侄女为妻。无奈天不从人愿,那薛氏嫁过来了好几年,那肚子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吕夫人心里着急,又是寻找各类种子偏方,又是烧香求佛,可五年过去了,别说是儿子就是女儿也没的一个。吕夫人无奈只得按着兼祧的习俗为儿子娶了二媳妇米氏。
那米氏的肚子倒还很争气,嫁过来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这下吕夫人真是喜上眉梢,把她视作了珍宝。连忙吩咐厨房好汤好水的补养,又把新落成的庭院指给她居住,取名为鸾仪园,和那旧有的凤啸阁遥遥相对。
谁知刚开心了没几天,米氏就小产了。吕夫人感觉就好像这一下子从云端里掉到了地上。她连忙的请医赎药,百般调治。又在佛前烧香许愿,求菩萨保佑米氏早日康复,好能够再度怀孕,为吕家延续香火。
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年半之后,鸾仪园内又传出了好消息,米氏再度怀孕了。这下吕夫人大为紧张,连忙嘱咐她小心保养,连每日的晨昏定省也都免除了。还在鸾仪院内另设了小厨房,专门为她熬炖汤水补品。
眼看着米氏的肚子一点点的鼓了起来了,吕夫人心里的喜悦也是越来越大,就连在做梦的时候都梦见自己抱着那白胖胖、肉团团的宝贝孙子时笑醒过来。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深夜,米氏的丫鬟急匆匆地跑来禀告,米氏腹中剧痛,并已见了红。吕夫人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赶过去看视,并打发下人星夜赶到城里请来了大夫和稳婆。虽然经过尽力救治,但米氏那已怀了五个多月的胎儿还是没能保住。
吕夫人,吕正龙正坐在鸾仪园的小客厅里焦急的等着消息,当听到稳婆来报说落下的是一个已成形的男胎,并产妇的身子大大受损时,两人顿时觉得如遭五雷轰顶一般。两腿一软,双双跌坐在椅子里。
吕正龙是一把抓住那稳婆的衣襟,厉声喝问道“这到底是怎么搞的,你干的什么好事!”面目狰狞的如同恶鬼一般。
那稳婆被唬得魂不附体,两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少爷,这、这、这可不干我的事,这不干我的事啊!”
那吕夫人虽说也是又气又急,恨不得立时找出祸根缘由来,可她毕竟是这堂堂吕家堡的当家人,比起那冲动冒失的儿子来自是沉稳了许多。她明白此事和稳婆绝无关系,也怕吓昏了她就更说不清了,所以便拦住了儿子“好啦,先让她起来慢慢说吧,你呀,还是去书房陪那大夫去吧,也好听听该如何调养呢。”
吕正龙被母亲一拦阻,神志也清醒了不少,遂转身往书房走去,可他心里的那股子火没发出来是憋得难受,正巧看见那小丫头手里端着茶盘呆呆地立在门口,这下他找到了出气筒了,怒骂一声“瞧什么,站在这里看戏吗,滚!”照着心窝子抡起就是一脚,把那小丫头踢得一个跟头跌出了四、五步远,口中狂喷鲜血,一条性命是十成里去了七成。他自气哼哼的扬长而去。
那稳婆在将米氏的事情细细的禀告了吕夫人后,走出房门回去的时候,正遇见两个仆妇在往外抬着那丫头出去,只见她是面如白纸,双目紧闭,嘴角的鲜血还在往下淌着,眼见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活不得了。稳婆的心头如有十七八头小鹿在狂奔一般,心都快跳到喉咙口来了,她用手重重地按着胸口,长长出了口粗气,紧拧着那双小脚,快步如飞地跑出了庄园,暗自庆幸那一脚没踢在自己的身上。她回到家后,一连几日噩梦不断,梦中尽是吕大少爷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综合了大夫和稳婆所说的,吕夫人明白了这次米氏的小产是非同小可,不光是失去了一个未出世的宝贝孙子,而且米氏由于失血过多,人也极度的虚弱,若不好好保养,怕转成血崩之症,别说是再次怀胎生子,就是这大人的性命保不保得住也很难说。
吕夫人和吕正龙两人为此都是气急败坏,整日里在府中打鸡骂狗、寻人的不是。最终将此事归罪于米氏身边伺候的人身上,以侍奉不周为名将把鸾仪园的管事仆妇责打了开革逐出府去,连那米氏的贴身大丫环春兰也被打发到了吕家庄里配了人。
那米氏接连两次怀孕最终胎儿都没保住,心里十分的痛苦、沮丧。加上这次小产后又下红不止,更让她担心自己身子亏了今后是否再能怀孕。伤心之余又添了焦急,整日里忧心忡忡,抑郁寡欢。尽管每日里汤药补品调养,下红也慢慢地止住了,并没转成血崩之症,可人还是虚弱不堪,缠绵病榻了年余才慢慢的好了起来。
吕夫人的心情更是相当的糟糕,两次希望的破灭给了她极大的打击。她感觉到是家门不幸、流年不利,恐怕有戾气邪祟在作怪。于是便到处烧香求神,打醮设坛。并在家里建起了小佛堂,花巨资从普陀山请回了观音菩萨来供奉。每逢初一十五便在里面斋戒颂经。祈求菩萨早日赐他们吕家有后。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吕夫人对大儿媳薛氏是越来越失望了。想她嫁进吕家也快有十个年头了,那肚子是半点反应也没有。要不看在是自己的内侄女的份上,早已把她休了。她现在把希望全寄托在米氏的身上。心想她既然能怀上,那只要小心护养,终究可以生下个承继家业的宝贝苗儿来的。于是,她吩咐下人每日里专为米氏熬炖补品,着意调养。等到看着那米氏身子逐渐的好了起来,才略略的松了口气。
为了能早日使吕家有后,吕夫人多方寻觅各种秘药偏方,找来了许多的调经种子丸让两人服用。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两年之后,重阳佳节时,鸾仪园里又传出了好消息,米氏第三次有了身孕。这下吕夫人既高兴又担心。为了防止前两次的不幸发生,她打算把米氏接到自己的楼里亲自照料。
当米氏再度怀孕的消息送回到她的娘家后,隔日她嫂子林月娥就来到了吕府探望小姑子。在见了吕夫人后,月娥便主动要求留在府里陪伴米氏到她生产。这下吕夫人真是大喜过望,连忙应允。米氏有了她娘家嫂子来作陪,自己就大可放心的了。
于是,林月娥便住进了鸾仪园,照料起了米氏的饮食起居来。

米氏的小名叫金凤,娘家也在渤海城里。她自幼父母双亡,靠兄嫂抚养长大。他哥哥米有富在城东开着一家规模不大绸缎铺铺,还有一家小小的机坊,与吕家堡相比也只能算是小康之家。当听说吕家大爷要娶二房奶奶时,他觉得这是个大好的机会。要是妹子能嫁到吕家堡,那一家子的富贵荣华就唾手可得。他便许了那媒婆十分的好处,让她在吕夫人的跟前说了不少的好话。吕夫人听说米金凤长的脸圆臀丰,好一个宜男之相,便欣然决定了亲事。择吉把那米家小姐娶了进门。
那米有富自从妹子嫁进了吕府之后,这几年真是财运亨通,青云直上。仗着吕家的帮扶,不但绸缎铺的规模扩大了一倍还多,他还当上了吕家在京城、苏州两地十几处丝绸店铺、机坊的总管。这下夫妻俩更把这妹子当作了活财神来看待。
当金凤头一次怀孕的时候,米有富夫妻俩就欣喜万分。盼着妹子早日为吕家生下个承继家业的长孙来,那样金凤的在吕家地位可就会大大的提高,米家就能沾上更多的光。没想到妹子两次怀孕都没能把胎儿保住,两人在失望之余不免起了疑心。想那富贵大户人家,表面上是那样的光鲜体面,背地里龌龊肮脏之事绝少不了,妹子莫非遭人暗算不成。便嘱咐金凤的贴身陪嫁丫鬟,若是小姐再有身孕,马上派人到娘家来报信。所以当得知金凤又有了身孕的第二天,她嫂子林月娥就急匆匆的来到了吕家堡。
月娥对金凤照顾的极其细致入微。不但精心打点她的饮食起居,还知道那金凤由于前两次的流产心里有着莫大的恐惧。闲暇时对她百般的开导解说,每日陪她在园中散心解闷。几日下来,金凤的精神和身体都明显的好了起来。
这天夜里,月娥和金凤正相对着坐在桌旁闲聊,小厨房里送来了宵夜。金凤的贴身丫鬟秋菊接过了托盘走到了桌边,金凤没等她放在桌上,就打开了汤盅的盖子。
那是满满一盅枸杞乌鸡汤,因金凤怕油腻,林月娥特地关照厨娘把鸡汤上的浮油全部撇去,那清澈的汤水之中漂浮着碧绿的菠菜,艳红的枸杞,乌沉沉的鸡肉,雪白的鸽子蛋。色彩艳丽又香气扑鼻,叫人垂涎欲滴。
谁知金凤刚闻到那气味,呕的一声,以手掩口,转过了头干呕了起来。月娥连忙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刚想吩咐秋菊把那枸杞乌鸡汤端出去。还没等她开口,忽地听到笃地一声,是那托盘碰击桌面的声音,同时还夹杂着一下沉闷的呕声。月娥诧异地回过头来一看,只见那托盘被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盅里鸡汤也被晃了出来。再看那秋菊,一张脸憋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地。
月娥知道其中必有怪异。她且不理会秋菊和那碗鸡汤,只是把金凤搀扶到了床上,又拿来热茶让她喝,让她舒服的靠在了大迎枕上。
月娥坐回到了桌旁,若无其事地叫了声“秋菊,你过来。这鸡汤小姐她不喝了,那就赏给你喝了吧。”
秋菊由于刚才的失态,心中自是忐忑不安。如今听了月娥的话,更是慌乱不已。半日才低低的回说“大奶奶,这是小姐的补汤,秋菊只是个丫头,哪里当受得起啊。”
月娥阴阴地笑着说道“不就是碗汤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秋菊,你卖进我们米家也好多年了吧,一直服侍小姐来着,如今又陪着小姐嫁到了吕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就一碗汤还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说到这,月娥突然变了脸,沉声叫道“还不快过来,哼,难道还要我过来请你不成!”
秋菊知道大事不好,但主子的话又哪敢不从。只得慢吞吞的蹭到了桌旁,拿起了那只汤盅。双手抖得几乎快拿不住了,那汤也洒出了不少。
月娥又厉声的喝道“快喝,全部喝光!”
秋菊强忍着反胃,喝了一小口,正努力地往下咽。又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了上来,她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呕了起来。两手一松,那只汤盅掉落到了地上,打了个粉碎,鸡汤也洒了一地。
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金凤这时也看出了事情有异,她撑起身来问道“秋菊,你这是怎么搞的啊?”
月娥连忙说道“妹子,你别操心,你还是歇着,等我来问她。”
说罢站起身来,走到了那跪在地上浑身乱抖的秋菊身边“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秋菊哪里敢抬头。
月娥见秋菊不动。就伸过手来,抓住了她的头发,使劲往后拉。秋菊吃痛不过只得仰起了脸。月娥盯着她看了多时,突然松了手,又坐回了椅子上。
等月娥的手一松,秋菊的头又低垂了下去。整个人就像匍匐在地上一般。
那月娥素来心思灵活,一见此情形已猜到个**不离十了。她心中边寻思边盘算,忽而,脑海中跳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说吧。到底几个月了,是谁给你下的种啊?,”月娥淡淡地问道。
秋菊跪在那里只是不住的颤抖,半日也没有作声。
见秋菊不吱声,月娥又接着说道“瞧你那眉松眼活的样子,又是作酸呕秽的。难道不是有喜了不是?,还不快老实说来。”
那金凤听这话倒吃了一惊,从床上坐起身来问道“什么?秋菊她怀孕了吗?”
“是啊,她能瞒得过你这老实的主子,可瞒不过我这对眼睛去。”月娥盯着秋菊看着。
“你还犟着不说吗?我知道了,如今你是吕府的人了,自然不把我这旧日主子看在眼里。也罢,那就到你家太太跟前去说好了。想来吕家的家规你总也知道的,该受什么样的处罚大概你也清楚吧,走吧。”说着那月娥起身来拉秋菊。
这话让秋菊怕到了极点,她用手撑着地板,抵死不肯起来。那月娥本不过是做个样子吓吓她的,见状便松开了手。只见秋菊膝行几步,朝着米氏爬了过去。月娥知道她想求小姐开恩,就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了她。
“你就是仗着小姐心软好脾气,都爬到了她的头上了。如今做出了这样的丑事,这下你小姐可帮不了你的。就算她肯,我也不许!”
秋菊只是一个劲的拼命叩头,没几下额头上就乌青了一大片。
月娥见她几乎崩溃,就不再紧逼了。转过身来,坐到了金凤的旁边,不再出声。
房间里静极了,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秋菊咚咚咚的叩头声。
秋菊的人已经麻木,只是拼着命地叩头,直到皮破血流,也不停下,她已经恐惧的连痛的感觉也没有了。
“好了,看在你毕竟是我们米家出来的人,又服侍了小姐多年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个机会。快说,到底是谁给你下的种?”
“怎么,你是在这说呢,还是要到你家太太那说啊?”见秋菊还是不开口,月娥再一次的逼迫她。
秋菊到这时已是万般无奈,她嗫嚅了半天,终于低声说了句“是大少爷的……”
金凤虽也隐约地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当秋菊亲口说了出来时,还是感到气恼羞愤不已,她猛地一拍床拦“住嘴!你胡说,嫂子,你别听她的。把这贱丫头带到太太拿儿去吧,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月娥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但又坚决地说道“妹子,你先别动怒。先让她把话说完,再处置她也不迟。”
秋菊在不住的啜泣声中,断断续续地讲出了事情的始末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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