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仗义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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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一山又一山,一山过了一山拦。
山是这里最常见的地理形态。
为了形容这里的山多,人们用了六万大山、九万大山、十万大山这样的名字来称呼这里的山,极言其多。
而这一带,是十万大山的支脉,山林茂密,草木阴翳,死物堆积,腐气充盈,这气就称之为瘴疠之气。
北方人来到这里无法适应,极易得病,甚至命丧异乡。而这里的人却像鱼适应了水一样适应了山,打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在山里哭、山里爬、山里走、山里喊,在山里结婚生子,在山里生老病死。
赶路三天,刘二烂掉了三双草鞋,脚下这双已是第四双。
草鞋是南方乡下人最常见的穿戴之一,用稻草或茅草拧成细绳,再编结起来,只有鞋底,没有鞋帮,穿在脚上逢山爬山,遇水过水,夏天里凉快透气。当地人一般都会自己打草鞋,农闲时打下一大堆,出远门就带上几双,走烂一双换一双。
小小草鞋像船家,
船儿细细走天涯。
走遍天涯人未老,
五湖四海都是家。
刘二小时候,母亲手把手教他编草鞋,一面编一面教他唱这山歌。
小时候他没懂得这山歌的意思,随着一天天长大,长年出门打工,到处奔波劳碌,现在总算懂了。山歌里不但寄托着母亲的浓厚关爱,更满载着她对自己的深切期望。恨只恨自己无知无识,无权无势,无钱无力,无法让母亲过上平安富贵的日子,自觉愧为人子啊。
平时出门,母亲总会将三五双她亲手编的草鞋,塞进刘二的褡裢里。母亲编的草鞋掺进了破布条,特别的结实耐穿,总要比别人编的草鞋多穿一两天,但再怎么耐穿,也总有烂掉的一天。
每次出远门,刘二就会留下一双母亲编的草鞋,舍不得穿,在褡裢里收着,直等到回家了,临近家门了,才到小河里将自己的脚板洗干净,穿上母亲编的草鞋,干干净净、高兴高兴地出现在母亲跟前。看到母亲脸上洋溢出欣慰的笑容,他的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时至晌午,家越来越近,再翻两个山头,估计天黑时分,就可以回到家了。有父母在,家就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灯,暖暖地照在他的心头,指引着他回家的路。
前面又是一个村子,有群人围着村头的一户人家,刘二从人群跟前闪身而过,却忍不住好奇地往人丛中望了一眼,没料这一望,他的脚步又迈不开了。
那人家破败的大门洞开着,像一个垂暮老那人那豁开的嘴。
从房子的规模看,应该曾算是个中等人家,但那些斑驳的墙壁和朽坏的窗框,却显露出眼下主人处境的艰难和困顿。
门前,跪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旁边放一把椅子,一位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老人头发雪白如银,脑后的发髻梳得十分熨贴,衣服虽然破旧,却浆洗得干净整洁。老人溷浊的眼睛里流露着很深的痛楚,又带着几分淡定自若的神情。
男孩个子不高,显得精明结实,脸上满是着泪痕,双目哀痛而迷离,头上插一根青青的草标,脖子挂半张草纸,上面写着四个字。
刘二不识字,只听旁观中有人念了出来:卖身葬父。
这肯定又是一个人生悲剧。
刘二从洞开的大门看进屋里,客厅正中“杨门一派宗亲之神位”的神案前,一张草席上摆了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显然,那就是男孩父亲了。
这孩子真惨!人群中一个老者摇着头说,前年死了母亲,现在父亲又死了,留下们婆孙二人,这日子还怎么过?
一个女人接口说,是啊,买口最薄的棺木,少说也得两银元,现在家家都穷得丁当响,谁还能帮得这个忙?大热天,实在没办法,就只能趁早用草席一包了事。
再一个汉子接口道,这年头,大人养活自己都难,谁还有办法再买个孩子来养?人人都缺衣少穿、饥寒交迫了,盗贼之心多,侠义之人少啊。
听人说到侠义两字,刘二心中忽然有一股豪气勃然而起。
有人做事,有时凭的就是这股豪气,不管前因,不问后果,也无暇顾及是对还是错。
刘义将手伸进身上的褡裢,摸出从年初就积聚到现在、好不容易才存起来的两块银元,放进老人摊开的手心里。
老人握着两枚银元,双手在发抖了。她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位比她孙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后生,目光中疑惑多于感激。
刘二衣着褴褛,面有菜色,粗大的脚板上套着一双破烂的草鞋,那样子已将他的贫困和艰辛表现得一览无余。
刘二从老人的目光中读出了误会,解释说这是自己做滩师挣的,绝对干净,干净得就像刚出山的泉水。
领一次船老板,就会给我一吊钱,积少就成多了,刘二有点自豪。
滩师算是个技术性很强的活,能干上这一行的人,不知道行过了险滩,踏平了多少风浪,很少有人能在他这个年纪干上这一行的。

多谢你这位小爷了,但你这钱我不能要,你拿回去吧。老人摊开手掌,将银元递回他跟前,目光中多了几分慈爱和关切:你也不容易,拿回给自已家里用吧。
刘二心里格登一下,家里卧病在床的娘亲立刻浮现在他眼前。但众目睽睽之下,老人越是这样说,他的脸面就更放不下,心中那股豪气愈加高涨起来。
没事,我还有。何况救人于危难,是男人都要做的。他硬着嘴拍了拍身前的褡裢,一副腰缠万贯、豪气干云的样子,褡裢里的铜钱发出爽脆的声响,
好!好义士!好!人群中一连串由衷的赞叹。
刘二脸上一热,像扑地燃起一簇火。原来当侠士并不难,水浒里的及时雨宋江,大概就这样子了。
老人转对跪在地上的男孩说:著恩,这下你父亲的后事有着落了,跟这个小爷走吧,这一辈子就当他的牛,当他的马,当他的狗!
阿婆,我走了你怎么办?男孩泪眼汪汪,显然不愿离开相依为命的祖母。
你父亲的后事了了,我也就无所谓了。老人闭上双目。
阿婆,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能离开你!男孩紧紧抱住祖母的腿,大声哭喊,我离开你,你怎么办呢?你怎么办啊?
老人用力推着孙子,紧咬牙关,两行老泪流下了沟壑纵横的脸颊。
我这孙子是个苦命人啊,七岁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如果这位小义士能收留他,也算是他的福分,我的心就安乐了。小爷,你带上他吧,就算养一条小猫小狗,给他一条活路就阿弥陀佛了。
刘二不忍心再听下去,对小男孩说:小兄弟,我比你虚长几岁,就算是你大哥好了。留在家好好待奉阿婆吧。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我们后会有期的,有用得着大哥时,再去找我吧,我叫刘二。
他转身挤出人群,有人的手肘撞他一下,他也顾不上计较,拔腿就走。一面走一面喊:我是义气的义,侠义的义,也是忠义的义!声音在村道里嗡嗡回荡。
喊声中,一个白晰俏丽的影子突然浮现着他脑海里……
前面又是一座山,攀过这座山,就可以到家了。望着那座青黛色的大山,刘二感到又累又饿,脚步阵阵发软。这时候,能饱餐一顿就好了,可是,路旁除了石头,就是荒草杂树,连一小片红薯地、玉米地都没有。刘二无精打采地走着,真希望能碰上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来。
突然,他眼睛闪出一线光亮,直指向路旁的一丛杂树。
那里,挂着一条懒洋洋的南蛇,足有脚姆指粗细。他快步上前,闪电般伸出手去,那蛇反应也十分快捷,嗖地伸直腰身,向旁边的树林窜去,但尾巴还是比刘义的手慢了半拍,被一把抓住。
刘二用力挥舞几下,蛇的骨节像被拆了,身子软搭搭松下来。
刘二捏住蛇头,拿出小刀割断一段蛇尾,再送进嘴里,一气将蛇血吸干净,甜润微腥的蛇血,一下就浇灭了他咽喉里干渴的火焰。
对南方人来说,这时候是食物最丰盛的季节,山里的一切都是可以充饥的食物。不管它是天上飞的、地里走的、还是水里游的,没有老天提供的这些免费美食,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饥饿呢。
刘二从蛇脖子上撕开个口子,蚩啦一下,整张蛇皮就剥了下来,蛇身变成一根半透明的子,在扭曲地挣扎着。
刘二剔净了蛇的肠脏,再到路边荷塘里扯上几张荷叶,将蛇肉包卷起,糊上塘泥,找来枯枝败叶,用火镰点着,把荷叶包放进火里,不一会,诱人的香味就透过荷叶,弥漫在空气中。
饱餐了一顿新鲜蛇肉,那味道除了没有油盐而略显美中不足外,刘二已经饱得几乎要打饱嗝了。
山道上都是青石铺就的路,平整光洁,路旁绿树成荫,凉意可人,没有太多尘土。刘义走到路旁的小溪,将自己清洗梳理一番,让清冽的溪水洗去满身的疲惫和风尘。什么时候,他都想让母亲看到一个干净爽气、精神焕发的自己。
这时,他才下意识地摸一下褡裢,突然惊出一身冷汗,不知什么时候,褡裢里只剩下两串铜板。回来时明明有四个银元,送了两个给那婆孙俩,应该还有两个银元,路上也没有听到过掉地的声响,竟然就不翼而飞了?哦,对了,是不是就在离开那伙人群的时候,有人撞了他一下,那人就对他做了手脚?
刘二顿时像被抽走了筋骨的蛇,一下瘫在地上。那是他大半年卖苦力挣来的血汗钱啊!这个天杀狗咬万人憎的小偷,竟然就在他对别人仗义疏财之际下了狠手,母亲的病正等着他的钱回去救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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