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死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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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留宿福禄村的那一次,到天将放亮前的五更时分,大家睡梦正香,突然枪声大作,杀声震天。原来是队里一个叫黄大的,他的手下串通了村民作内应,勾结了另一支头目叫巫必灵的队伍欲消灭了郑三。那段日子,郑三刚好带着大部队伍驻扎在另一个寨子,领头驻在福禄村里的是郑三的弟弟郑四和郑晚。他们过夜都要拉起了一圈木栅栏作防护,大家就睡在栅栏里,放哨的撒在村四周。没想到敌人里应外合,大家毫无防备,一轮枪炮过后,已有不少兄弟在酣睡里就成了冤死之鬼。
刘义惊醒过来,看到身边已横七竖八地倒着一片尸体,子弹带着死神的邀请,像成片的蝗虫从耳边飞过,枪声稍歇,就有大批身影冲进栅栏内,砍瓜切菜般的一轮杀戮,包括郑四、郑晚在内的大半兄弟,转眼已死于乱刀之下。眼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弟兄顷刻倒下,刘义不禁又恨又惊,却又无可奈何。
混乱之中,刘义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仆倒在地,他感到冰凉的风已直透脊背,自觉此番必死无疑。黑暗中对手以为他倒地已死,转身又赶去和别人搏杀。刘义伏在死尸堆里,呼吸之间尽是血腥的气味。他手中只剩一把短刀,自己身下压着的尸体,正是郑三的小弟郑晚,右手还探在自己胸口里,显然临死前还想拿什么东西。刘义将他的手拉出来,一袋金沙跟着掉下来,刘义认得,那正是郑晚长期积聚下来的所有财产。郑晚老婆不久前刚生了个儿子,他常说已厌倦了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等攒够了本钱,他就回老家去开一间小杂货店,和老婆孩子过平平安安的日子。可是如今,他的命连同他的梦想已永远丢在这里了,家中的妻小转眼就成寡母孤儿,以后又该是怎的艰难困苦在等待着他们啊!
想到这里,刘义鼻子里酸酸的,扯过那包金沙塞进自己怀里。再看看四周,趁着混乱,急忙爬出栅栏之外,爬到村边的草丛里,却见村外已围了一圈密密麻麻的身影,对方显然想围困着等到天亮,再逐一搜捕,一网打尽。刘义一时无法看到对方的围困有什么破绽,背上的刀伤又阵阵钻心的疼痛,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失血,脑袋开始阵阵发晕。眼看突围无望,难道自己的小命也要丢在这里不成?真若如此,倒不如自己了断,免得被人抓去,不知还要受怎样的折磨和污辱呢!老雷被老唐割凌迟处死时的那种万分痛苦的表情,顿时浮现在他脑海里。
满腹悲凉之际,刘义不禁拔出短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狠狠地闭上眼睛。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却激烈地喊起来:笨蛋!稍临绝境就自寻短见,算什么英雄好汉?他稍一迟疑,另一个声音又激烈地反驳:怕死算什么英雄?被人抓起来,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你后悔还来不及呢!倒不如自己死个痛快,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就在他再三迟疑之际,一个血糊糊的身影也钻进草丛里来,仔细一看,认出那是黄崇英,此时同为郑三手下的小头目。崇英见到刘义,脸上稍现喜色,却马上又十分沮丧:吊,我手下的弟兄都殁了!十多号兄弟,都是上刀山闯火海走过来的啊!刘义也神色愀然地说:我的弟兄也都死的死、散的散了,这次我们输得太惨了!崇英伸出血糊糊的右手,小指和无名指已被削掉,他又摇了摇左手,显然已抬不起来。他瞄一眼刘义手中的短刀,黯然地说:老弟,帮我一下,让我跟弟兄们走算了!
刘义一把抱住崇英,说:不!我们一起冲出去!此时,本来也想寻死了的他,突然升起一股十分强烈的求生,但这已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崇英摇摇头:吊!你看他们围得那么紧,我手上就只有这个武器了,能冲出去吗?他右手拉起一根手臂粗的竹挑,那是一根五尺来长、两头削尖的竹竿,是人们上山打柴时用来挑柴火的,上面沾满了鲜血。刚才我还用它干掉了两个清妖!崇英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他们习惯地将来犯的对方都称为清妖,其实与他们为敌的人成份太过复杂,根本无法准确区分到底是些什么人,只能简而称之罢了。
你腿没事吧?刘义问,崇英点了点头。刘义说:看准了机会,我就往前面冲,你在后面跟,有我在就有你在,能跑出去就最好,跑不出去大不了再死一回,反正烂命一条!
刘义抄起竹挑,摸摸蹲伏在身旁的黑虎的头,指指侧面一个方向命令道:黑虎,你到那边冲出去,将清妖引开,我们从正面突围!他一拍黑虎,黑虎真的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晃动的身影马上吸引住围困者的目光:有人冲出来了,围住他!抓活的,别让他跑了!追!

一阵嘈杂的声响涌往黑虎冲刺的方向。刘二攥着竹挑,朝崇英一扬下巴,领先大步冲向村外,崇英只好尾随其后追出来。尽管黑虎引开了部分围困者,但也许是他们料到了调虎离山这一招,还留着几个人蹲伏在原地里守着,看到刘义冲出来,像感觉到水动的蚂蝗,呼啦啦就合围过来,显然只想抓活的,没有开枪,刀枪棍棒只往不是要命的地方使。
这给刘义提供了机会,他狠命舞动竹挑,就像《三国演义》里舞着丈八蛇矛的张飞,啪啪啪发疯似的一轮狂扫,迎面而来的四五个人根本没想到这竹挑也这么凶狠,被扫了个七颠八倒,躺在地上呼伤喊痛,一时爬不起来。边上一个小个子侧身闪过竹挑,掷出手里的长矛,刘义身子一闪,落下的长矛将他的脚板穿了个正着。身后的黄崇英一脚飞起,将小个子绊倒在地,再用右手三只仅剩的手指拔起矛头,拉上刘义,两人相扶着跌跌撞撞冲出村外,隐没在浓黑的夜色里。
才走出不远,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有人挺着长矛尾随而来,就像是刚才被崇英踢倒的那个小个子。脚上钻心的疼痛,激起了刘义复仇的愤怒,他一把推开崇英:等我收拾了这个狗X的!
崇英双脚虽然无事,但双手已不能动,只能在一边旁观。刘义举起竹挑,啪啪啪啪,与冲来的小个子连接几招,感到那人个子虽小,力道却是不弱,反应又十分机警,心中不敢大意,忍住伤脚钻心的疼痛,扎稳马步,沉着应战。那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便,就专门往下盘攻来。在刘义东闪西躲之际,对方的矛头嗖的一下,紧贴着他的大腿刺过,将裤管穿了个窟窿,剩着对方抽矛的瞬间,刘义的竹挑也不失时机地冲对方的喉头奔去,小个子往后一仰,竹挑头擦着脖子刺歪了。
一傍的崇英捡了块石头在手,这时瞅准机会,扬手将石头飞出,打在小个子的膝盖上,那人腿一软,跪倒在地,刘义挺起手中的竹挑,正要上前结果了他,不远处一阵杂沓的脚步向这边响来,崇英扯着刘义说:刘义,别管他,逃命要紧!
刘义?你是刘义?小个子听到崇英的话,惊奇地问。
刘义并不在意,也顾不上回答,和崇英撒腿就跑,一直跑出好几里地,天色稍稍放亮,看来离福禄村已远。他们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相互一望,大家的衣服都破得东一条西一块的,全身和头脸都沾满了血渍烟灰,黑得就像个大猩猩,张口露出一嘴狰狞的牙齿。
刘义弯下腰看看自己受伤的脚板,脚面渗着暗红的血水,有的筋肉都翻出来了。就在他弯腰之际,一个布包啪地掉出来,崇英伸手捡起,显然认出了它,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刘义坦然地说:郑晚死了,手里还抓着这个,我帮他捡回来,交给他家人,以命换来的血汗钱啊!
崇英将金沙丢到刘义手上,说:算了吧,人都死了,你拿到就是你的了。他哥是大旗头,也不缺你这点钱。何况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刘义正色说:还有天知地知呢,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天色溟蒙,远处村子里的公鸡在此起彼落地啼叫,间或还有狗的吠声,尽管那并不激烈的叫声听来就知道是应付性礼貌性的,但还是让他们感到了隐伏着的危机。
两人正要起身走路,就望见来路远远地跟着个身影,细看时,竟然还是那个拖着长矛的小个子,并且就只有他单身一人!
还想来送死是啊?刘义冷笑道,看来是想赏钱想得发疯了!等我灭了他!
看到四野无人,崇英也不拦他,两人就在一棵大树下靠着歇着,等那人来送死。没料那人看到刘义,飞快地冲过来,丢下长矛大喊一声:义哥!
刘义定定望着来人似曾相识的面容,一时记不起他是谁。
义哥,我是杨著恩啊!那年不是你帮我,我父亲还无法入土为安呢!
刘义想起来了,当年一个小男孩,几年没见,就长成了一个结实壮旺的小后生,只是没料到他们的再次重逢,竟是在这种血火纷争、刀枪相搏的环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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