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林莫入。”用力拽住马的缰绳，带队的是个日耳曼将军，他举起了手，要制止部下的冲动，他谨慎地说。
前边的高卢人已经退入了森林之中，紧随其后的信徒们也有半数消失了身影。阿奢提起缰绳，在疾驰中骤然减速，漂亮地做了一个大回旋，转过马身，马蹄高抬，他举起弓弩，冲着带队的将军又射出一箭。
利箭自将军的耳旁呼啸而过，没能射中目标，但阿奢并不在意，他随即掉回马身，继续奔向森林，他是最后一个进入森林的。临进入之前，他抽出钢刀，高高举起，耍了一个刀花，将悬挂在树上的一支手臂砍成了两截。
敌人勃然大怒，带队的将军也不由怒形于色，他想带队冲击，又忽然警醒，他高呼：“要冷静！”
但是显而易见，他的部下们并不赞同他的意见，几乎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同时催动坐骑，他们一边大声咒骂，痛恨敌人，一边尖声呼啸，举起长矛。他们裹挟着自己的将军，如一道洪流，冲进了林中。
森林茂密而幽深，看不到阿奢的影踪，只听到马蹄声似远似近，仿佛在周围徘徊，群鸟高飞，如敲闷鼓，马蹄声渐渐远去了。他们放慢马速，在林木中艰难行军。
“林中行军不利。”将军极力想说服自己的部下，他说，“我们该退却。”
但是，在两棵百年老树的盘根之间，他们看到了被踩得稀烂的小普勒斯将军的头。
“我的怒火简直要把我烧得沸腾了！”一个百夫长愤怒地高呼，他高声咒骂，充满**，“这些该死的胆小鬼！”他用矛尖刺捅坐下马匹，但马匹宁愿强忍着疼痛，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提高速度。
“我们可以绕过森林……”将军做着最后的努力。
百夫长撕开衣领，断然拒绝：“这是勇士的荣誉！”
一支长箭，从树林的深处射出，百夫长顿然失声，他荷荷地捂着自己的咽喉。他抓着箭尾，用力拔出了贯通了他咽喉的长箭，鲜血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他坠落马下，一动也不动了。
“有埋伏！”将军拔出长剑，他并不惊慌，指挥若定：“第一队第二队，下马！阻敌！其余各队按次撤退。”
无数的箭矢，如骤雨倾盆，黑压压的重矛夹杂其中，转眼间，几十个战士中箭落马，十几匹骏马，被重矛贯串地上。马嘶人惊，生死存亡关头，维尔华琴纳斯人听从了日耳曼将军的命令。但他们本是骑兵，长长的矛在这林木之间，毫无作用，只好扔掉长矛，拔出较短的长剑。
被点名的两个百人队把马匹驱赶到前，其余各队纷纷撤退。
阿奢纵马兜回，他的身影在林木间时隐时现：“勇气，和荣耀！”
“勇气，和荣耀！”这兴奋，来自波依人。
埋伏的信徒们高声呼喊：“一切，为了神的荣耀！”他们从林中冲出，坚固的盾抵住了敌人的长剑，沉重的短剑紧逼而上，将敌人的胳膊从身体上剁下。敌人奋死反抗，可他们的盾比信徒们的小，他们的骑兵剑又太长，而且不如敌人的锐利。他们开始节节败退。
日耳曼将军从马上跳了下来，在大队退出森林之前，断后的百人队绝不能后撤。他举起盾，重复百人队长的豪情：“这是勇士的荣誉！”
箭矢绵延不绝，补充了箭囊的高卢人在步兵们的后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有很多的箭都被树木挡住了，不过还是有相当多的部分射中了敌人，锐利的箭头穿透了敌人的盾牌，把他们的手钉在上边。这些帮助，使得步兵的进攻更加有力了。
维尔华琴纳斯人实在支撑不住了，日耳曼将军又被他们裹胁其中，向后败退。快到森林边缘的地方，队伍的后方乱了起来，将军回头去看，先前撤出的几队骑兵又折返回来。他们的马撞入败退的前军中，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怎么回事！”
“那些蛮子！在林外。”一个百夫长气急败坏，他的肩膀上血迹斑斑，肩窝的地方露出半截折断的箭矢。
阿奢也跳下了马，冲在信徒们的最前边，那两个爱琴海的弓箭手，爬到了树上，专门射击敌人的大小头目。
在敌人中冲杀，阿奢仿佛又回到了在来罗马的路上。当他们遇到匈奴小队、安息强盗和一些西域小国的拦截时，他也每次都是这样亲率士卒，奋冒箭矢，冲出了一条又一条的血路。此情此景，只不过，此时此地，却少了他父亲的目光，在后阵的关切。
“不能退！”日耳曼将军要破釜沉舟，他挥刀砍掉了一个溃退士兵的头，高声喊叫，“林外也有敌人！出去只是送死，我们必须努力向前。”
“为了荣誉！”他的呼声更大了，引起了弓箭手的注意。他拨开了射过来的两支长箭，第三支却没有躲得过去，第四支第五支也跟着射进了他的身体。他摔倒地上，不甘心地嘟哝着，他为这次战斗做出了最后的总结：“记住！逢林莫入。”
接下来战局的发展，是典型的一面倒。到最后，后边的波依人也都扔掉了弓箭，提起长剑，四处拦截到处乱窜的维尔华琴纳斯人。
阿奢面前已经没有站着的敌人了，他抹去溅到脸上的鲜血，观察了一下周围，他命令波依人停下追击，他说：“战斗耽搁的时间太长，敌人的援军或许很快就会到来，打扫战场，我们马上就要撤退。”
波依人服从了他的命令，艾尔第一个执行，他们两人一组，散开在战场中。一边寻找自己阵亡的或负伤的战友，一边检查是否还有活着的敌人，重伤的都补上一刀，顺便砍掉他们的头。
他们杀死了六百个敌人，五十多个轻伤的敌人成为了俘虏。信徒们战死了二十个，波依人总共战死了三十多人，属于阿奢的高卢奴隶还剩下了九个。此外，重伤了十个，几乎每个人都带着轻伤，除了阿奢和乌桓人。
华瑞欧冲进了林中，他高声报告：“前方丘陵地带，出现大量敌军！”
“叫你的人且战且退，让和你们一起的弗莱特，带着日耳曼人负责最后断路。”阿奢命令道，“所有的人，上马，回军。”他点名先前的游弋，“阿里奥，快马加鞭，你赶回去向你们的族长报告，请他派出足够的人，带着我们的补给，并埋伏在必经之路的两侧。”
阿里奥得令飞驰而去，阿奢领着部众，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缓缓退出森林。
全部退出之后，他向天发了一支响镝，很快，乌桓人退出了森林，不久，日耳曼人也退了出来。这次，乌桓人有两个挂了一点轻伤，日耳曼人还剩下三个。
“看，是狼烟！”埃连特指着前方叫道。
远处狼烟冒起的地方，正是波依人的营地。阿奢立刻命令弗莱特：“带着你的人，回去，把森林的边缘点着。”他停下马匹，向其他人说道：“我们不能在营地危险的时刻，还把更多敌人的引去。所有的步兵，摆好阵势，把俘虏推在阵前；骑兵们，游弋林外，有冒出头者，射杀！”
经过这一番鏖战，这会儿已快到中午。较之清晨，林木干燥了许多，很快，熊熊的火焰就从边缘开始燃烧，向深处蔓延。敌人一直没有出现，也许是他们看到了林中自己战士的尸体，害怕贸然前进，再次中伏，也许……。
阿奢叫回艾尔：“备上足够的装备，带着波依人，从这里，一直向北游进，到森林的边缘为止。不要松懈，要来回游弋，直到敌人再次出现，不要恋战，立刻赶回去报告。”
直等到火势足够大之后，阿奢才领着士兵们向营地赶去。
在路上，阿奢给各个队长分配了负责的任务，他的人不多，大多有伤，箭矢不足，只能起到扰乱敌军的奇兵效果，并不适合鏖战。快到营地的时候，他们遇上了阿里奥。
“是罗马人？”
阿里奥沮丧着脸：“不，是德鲁伊德。”他说，“族人大人不愿意出兵援助，他认为，兵马出动，必然会引来罗马人的注意。他必须为五千个老幼族人负责，所以放起了狼烟，召你们回来。”
“罗马人到了附近？”
“不，并没有，他们还在热那亚的兵营里。”阿里奥回答，“但是，他们或许会派遣出斥候，到营地的附近。族长大人是这么说的。”
翻译的米切尔脸上带了点不以为然的神色，他忍不住加上了自己的意见：“主人，族长大人太过谨慎，我建议您……”
阿奢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说：“应该谨慎，你们的族长做得很对。”
华瑞欧愤怒反驳：“小主人，他这是不顾我们的死活！如果真的有追兵赶来，……”
阿奢也打断了他的话：“难道你忘了，你们乌桓人有句话，在狩猎中，最后能获得胜利的，只能是谨慎而睿智的野狼。
埃连特此时也能听懂一些拉丁话，他小声地否定着：“我只知道乌龟喜欢躲在硬壳里，这会让咬它的动物无从下口，但从来没听过那句话。”
乌桓人一起哈哈大笑，阿奢这次没有制止他们对老族长的不敬，他命令米切尔把阿杜斯放起狼烟的原因，向所有的战士传达。之后，他们加快了速度，营地前的壕沟，已经加深到了足够的程度，几个小头目，在门口迎接了他们。
很多的波依人，有老人，有孩子，也有一些壮年的战士，他们围聚在一起，静悄悄地观看。他们看到，这些凯旋归来的外来战士的身上，每一个都是布满血迹；一个个敌人的头颅，绕着他们的坐骑挂了一圈；几十个惊慌恐惧的战俘，在他们的押解下，跌跌撞撞。
老医生马尔库斯也在这些人中，他第一个打破了沉默，跪倒地上：“无所不能的拯救者，我要赞颂，您的勇敢。”接着他一跃而起，步伐矫健，直奔向领头的阿奢。
“这些勇士！你们看。”一个老人赞叹着，他举起手上的木棍，高声喊道：“他们的胜利是因为他们的勇气，敌人的头颅就是他们的功勋。他们用他们的勇气，获得了人眼能见的功勋，波伊尔神在上，这勇气和功勋，我看不出，你们有谁能及！”
人群不再沉默，他们一路辗转已经过太多的失败，他们没有因为老人的侮辱而愤怒，反而欢呼。他们冲了过来，他们把战士们从马上拉下来，向空中抛掷。混乱里，几个大胆的小孩儿，用短刀，去刺马上死人的头颅。
阿奢在他们中间，发现了昨天的两个投石兵，他顺着他们奔来的方向，在一个小土堆上，看到两个女孩儿手拉手站在一起，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她们也在兴奋地看着他，看得出来，她们有点犹豫，既想奔过来为他欢呼，又有点害怕挂在他马前的几个头颅。
阿奢把缰绳交给华瑞欧，命令他：“带着人，去补充给养和装备。……你，马尔库斯，不要在这里耽搁，立刻去治疗受伤的信徒，他们中有很多的伤势，都非常严重。”
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分开人群，来到女孩儿们的面前。土堆不是很高，阿奢刚好可以和她们平视。
“昨天，父亲不相信你说的话。”伊莲兴奋得小脸蛋都是通红，她抓住阿奢的衣襟，说道，“但是，从来不会犯错的他，这次也错了。你真的是神！阿里奥说，你只用两百个人，就杀死了两千个敌人！”
“没有那么多，只有一千个。”阿奢谦虚地说，他握住伊莲的小手，像是涂了奶油，她的皮肤细嫩光滑，阿奢开玩笑地说，“想不想得到英雄的拥抱？”
伊莲从土堆上蹦了起来，揽住他的脖子，带着少女的清香，挂在了他的身上：“不，你是神！”
“我要为你画一副大大的画！就画在我家的墙外。”伊波娃踮起脚尖，攀住了他的肩膀，她嚷嚷着，希冀地看着阿奢，渴望得到英雄的神的赞扬。
“那么，你的父亲或许会不高兴的。”阿奢注意到，直到现在，阿杜斯还是没有出现，远远的，他的奴隶向这边走了过来。
小小的女孩儿不理解阿奢话里的一语双关，她大声反对：“怎么会！族里的英雄，都曾得到父亲的奖赏，他从不小气，何况，从迁徙开始，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胜利。”
“但我不是你们的族人。”
“这是个问题。”少女犯愁了，她还是竭力为父亲辩护，“但是，你是个英雄，还是罗马人的神！”她加重了罗马人这三个字的发音，似乎这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想不想我成为你们的族人？”阿奢抱着伊莲，女孩儿还在发育，身体轻盈，骨细肉腻，几乎没什么重量，他转过头，问伊波娃。
“当然！”两个女孩儿一起叫道。
“我决定，现在就去请求你们的父亲，——如果你们都同意的话。”
“请求我们的父亲？”
“我们都同意的话？”
“你是说？”
女孩儿们异口同声，她们明白了阿奢的意思，伊波娃羞红了脸，转身跑开，伊莲却紧紧抱住阿奢的脖子，她不肯松手，大声叫道：“我们同意！我们同意！你现在，就去请求我们的父亲吧。”
“你想成为我的女婿？”
“是的。”
阿杜斯大笑起来：“你看上了哪个？”
“伊莲和伊波娃。”
“我绝不能答应！”
“为什么？为了你们，我六十个部众在战场上送了命。”阿奢说，“你听，外面的人群还在欢呼，这声音震耳欲聋。我给你们带来了第一次的胜利，几百个敌人的头颅，五十个活着的俘虏。”
他最后说：“最重要的是，我帮你，振奋了你族人的士气。”
阿杜斯吞吞吐吐，他说：“可是，一个丈夫配一个妻子，这是我们高卢人的法律。”
“是这样？入乡随俗，我愿意服从你们的法律。”
“你确定？”阿杜斯有点犹豫，似乎是害怕阿奢反悔。
“当然。”
他下了决定，他站起身：“很好，让我来拥抱你，我的女婿。”
两个选一个，阿奢艰难地做出了选择，我喜欢她的画，他想，他拥抱着阿杜斯，说：“我希望我的妻子，会是你的小女儿，伊波娃。”
“我会让你满意。”阿杜斯放开阿奢，他豪爽地挥了挥手，“我现在就召集族人，向他们宣布，你将成为我的女婿。”
“在这之前，请你先派出一队游弋，去代替艾尔的工作。并做好完善的准备，以防敌人的偷袭。”
阿杜斯的决定，不出意料，得到了所有波依人的兴奋欢呼。正如爱杜伊人愿意接受他们一样，英勇善战的勇士，无论在哪里，都将会受到热诚的欢迎。
“您这是为了什么？尊敬的拯救者，恕我愚昧，实在看不出您的目的。”短暂的庆祝结束之后，在自己人的营地里，派索迷惑地问道。
马尔库斯斥责着他：“愚昧！这是神的旨意，你是在怀疑神的睿智，和拯救者的威严。”
“融入了族中，人们才不会排斥。所有的种族都并无不同，东方的神说，凡是在有阳光的地方，他们都将是我的子民。”阿奢回答道，他在想，两个选一个，只是无奈的举措，如果我能得到更大的功勋，也许就可以同时得到另一个。
“拯救者，我赞颂您的睿智。”派索拜服。
“请尝尝我亲手做的这碗罗勒汤吧，和昨晚的仓促简陋不同，今次的材料，是昨夜祭品的雄壮牛鞭，和饱满的睾丸。您看，这汤还冒着热气，这睾丸，还带着鲜血。”
“给受伤的信徒吧，他们更需要营养。”
“拯救者，我们赞颂您的仁慈。”两个信徒再次拜服。
“还有，以后不要再给我煮这些东西了，生的，我更不需要。”阿奢叫住马尔库斯，下达指示，“我知道你们的理论，这和我的民族颇是相像。但是，作为神的使者，我不需要吃哪儿补哪儿。”
“拯救者，我赞颂您的雄伟。”马尔库斯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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