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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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黄昏迷风回到草庐,青袂不在。黑袍巫师腰间悬着药囊,携一身余晖归来,进门只见纸窗敞着,山谷的岚雾涌满一室。
一室风声雨味。半个时辰前落起了细雨,山中气候变幻无定。迷风身上黑袍潮了,他却并不在意。进门径直走向草堂正中那张琴。它躺在地上,一尘不染。琴畔一炷线香燃到尽头,灰烬跌作几段。空气中还弥漫着幽幽烟火。青石砖上有未干的水痕。
那丫头今天勤快起来,清扫过这间屋子了。迷风立在草庐中——她难得没出去玩么。
除了冷却的线香烟气,这里有另一种微妙的香味。非花非麝、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只是一丝丝,你不会嗅到它,当你着意去分辨,它就悄悄溜走。像草木的清气,像云朵的氤氲,像……一缕在日出之前消失的魂魄。
这是青袂身上的味道。巫师摘下药囊,盘膝坐于蒲团上。清水洗过石砖地,留下淡淡的、参差的印子。他低头看着身边,水渍里两只纤瘦的赤足印。早已干了,只似一层薄灰。青袂的身子轻,若不是他,旁人也看不见她的脚迹。那一把幽灵般的肌骨,奔过雪地原也不留任何痕迹。
当他不在的时候,她在这里站了很久么?
她赤脚踩在石地上,无声无息。
“师父,你回来啦。”
少女的衣袂飘到他眼里,真像一个鬼魅。冷香的、飞扬的裙裳。她站在他身后,便有淡碧色雾霭蒙蒙漫上来,一丝丝一缕缕的凉意,渗入骨髓。迷风闭了闭眼。这温柔恬静的女孩,她身上的阴气已很重了。

足以使他也觉得冷。
“师父,你的琴谱里说,好琴都是要有琴穗的。师父别骂我,你说过琴谱我可以看的。”可是她不觉得自己的寒意,在他背后,迷风虽不看她,也能想像出女孩脸上露出怎样的微笑——最平静的潭水也不能泛起那么柔顺怯弱的涟漪,青袂,她是他一手种出来的生命,他便是她的父,她的神,在他面前,她像信徒一样卑微。
“师父的琴没有琴穗。我做了一个。师父,你看看,我知道我很笨……可我是按书上说的做的。你还喜欢吗?”
冰凉的小手托着一排流苏,送到他面前。迷风垂目看着它,尺半长穗,静若止水。它们垂落在黑袍胸前纹风不动,如同他的另一部胡须。没有呼吸吹动它们。
青袂说:“你的书里说,琴穗不能太长或太短。短了就是兔子尾巴,长了就是松鼠。一尺半是最合适的。”
七穗流苏被轻轻放在迷风手里。冰凉的手指握住他。女孩的腰身如流风回雪绕到他眼前,她双手攥住了他的手,带领他抚过那些轻柔丝线。
迷风笑了笑:“尺寸倒是不差。可颜色呢?你也看过琴谱,你该知道:道家崇玄色,释门尚姜黄,才子香红佳人绿。少徵为红少羽黑,琴不是寻常的物件,五行水火,一丝一毫都有讲究,差错不得的。如今你弄的这个——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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