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在一九九六的冬天，左左在西川的山坡上洒下的葵花籽，在来年里开出了朵朵铿锵的花。
左左出生在那里，一直到十七岁到来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想要向南方旅行。她在夏天来临的时刻在西川的山坡上用一部又大又破的相机拍摄下所有她洒下的年华。左左将镜头对准那些花瓣和枝叶的时候，也是她在小心翼翼地记下她十七年的青春。那些在西川挥汗如雨的夏天，那些开满西川路边的小黄花，那些留给西川的泪和微笑。
西川好比是一个辽阔的平原，有着淳朴善良的人们。左左总是能够想起外婆，如同大多数西川的老人一样，外婆也有格外亲切的笑容和无法隐藏的皱纹。在这个老人已经离去多时的现在，左左背着背包去南方。外婆曾说南方很温暖，很舒心。外婆说左左啊，有机会去南方玩吧。
那是一九九七的秋天，左左上路了。她坐着一辆大巴离开西川。透过玻璃车窗她看到外面突起的山坡，还有那些植满山坡的花儿。左左紧紧捏住手边的行囊，她带着她的CD，带着相机，带着好多好多的东西一起走。还有她的爱。
可是谁又知道，左左的离开只是因为一个男孩子。
来到南方的时候是在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行程之后。左左惊讶于南方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路边没有像西川一般的小黄花，只有满地的落叶。踩上去还能听见树叶破碎的声音，嚓拉嚓拉地响。而这些如同裂帛似的树叶子好似颓然夭折了的青春。
二
这是属于南方的左左。三个星期之后。小柒来了。
左左拖着行李箱子找到一间屋子住下。她在一楼。107。沿着过道走廊从101一直能数到110。
便宜的房租也只能换来两人一房的条件，公共浴室，公共厕所，以及门前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公共厨房。左左对于和别人共享一个房间并不介意，她只是想要来南方好好看看罢了。
在左左搬进来之后的两个星期里都一直没有新的房客住进来。左左每天都只能躲在那间小屋子里吃快餐。
一直到在第三个星期，她遇见小柒。小柒从同样遥远的北方来这里。她会做辛辣的北方菜。
左左能够非常清晰地记得小柒到来那天的场景。拖着一个灰色的拉杆箱子，从虚掩着的门缝间向内张望，那时侯左左正在吮吸一根面条。小柒微微推开门说了声：呃。这里是107么。左左托着手里的杯面抬起头来看她，短发，高个子，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好久之后才响应一声：啊是是。
这就是她们的开场白。
左左随身都会带上相机。当小柒问她你喜欢摄影吗的时候左左正在拍院子花坛里的矮牵牛。左左放下相机，望着脚下的石板路回应了句恩。……小柒。我饿了呢。随即走进屋子坐定下来。
饭桌上，两个人吃一大碗的水煮鱼。小柒开始讲她的故事。她说左左，小九也喜欢摄影啊。他喜欢拍很多东西啊。左左一边漫不经心夹着辛辣的鱼片往嘴里送一边问小柒小九是谁？怎么你叫小柒他叫小九。有小八么。问完自己傻笑两下。小柒浅浅地笑着说小九是我男朋友。那他人呢？左左并没有问下去。因为此刻，她突然非常想念同时喜欢摄影的陆森阳。一切与陆森阳有关的记忆都渐渐浮上来，浮上来，曾经化作泡沫而消失的，也在此刻重新被拼凑地有棱有角。
晚上躺在床上听HélèneSégara的左左泫然泪下。如同海岸线一般温暖潮湿的声音刺探到心里最深的地方。终于，陆森阳不见了。最后留下的不过是一台相机和所有HélèneSégara的CD，如今只留左左一人在怀念。这多么让人难过。
时光像CD机一样快转，循环播放着一首叫做《encoreunefois》的法语歌曲。
三
陆森阳。
你该如何向我解释你无耻的背叛。我把我最好的年华给了你，而你只教我明白了原来我输不起这么大的赌注。
可是，如果时光倒回，我一定还会把手交给你，没有一点点的后悔地。
我只是遗憾那些和你一起听HélèneSégara，一起摆弄相机的年华全部消逝在西川的小山坡上。
时光倒退至一九九六，你我那场看似蓄谋已久的相识。
我毫无保留地站在你面前，看你对我微笑的样子像是那时西川山坡上盛开的花朵一样明媚灿烂。你骑着单车载我去那里看各式各样的花朵，还有一起拍落日。有时候我们干脆躺在草地上听柯本，然后慢慢睡过去，一直到错过学校晚上的自习课。
有时候在五十几个人的教室里自习，你总是从楼上的教室跑下来，坐在我的旁边。很多时候我趴在桌子上睡，很久之醒过来发现你坐在我的旁边，安静地看一本摄影杂志，或者做数学习题。
陆森阳。一路上我们都是那样平静，就连一丝的争吵都没有过，就像是在西川山坡上看到的落日那样静谧无声。可是你最后却像计划着一个大阴谋一般地在最后的时刻离我而去。
在你背过身去并且不再回头的时候我感到这段日子于我而言是真真正正地结束了，你带着我在你身上洒下的年华循遁而走，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把CD和相机还给你的时刻。
到底是怎样的理由让你决定要离开我。我在那山坡上躺了很多个黄昏都不得而知。
只是看到坡上开出来的花，心里就隐隐地疼。陆森阳，当你再次遇见让你喜欢的女孩子你会不会依然带她来这里，然后你们躺在这里柔软的草地上，清新地可以闻到泥土的芬芳味道，然后一起听HélèneSégara。或许你会像当初对我说的那些一样给她介绍这个你最爱最爱听的法国歌手，然后一起听一遍又一遍的《encoreunefois》。又或者，你带着相机，让她透过快门看西川这个阵子，简单却有着朴素的美。
想到这些的种种，我便想要给自己计划一次旅行。一次好让我忘却曾经伤人记忆的旅行。于是，我决定去南方。
四
左左和小柒的那次谈话是在一个凌晨。小柒似乎能够感知一切一般地明知左左还没能睡过去，左左听到她在那边床上辗转过来的声音。然后小柒叫她，她说：左左，我睡到你这儿来好吗。左左说好。小柒套着一件白色的宽大的T恤钻进被窝，冰凉冰凉。那时候左左正在听HélèneSégara。她拿一个耳机过去给小柒。
她就躺在左左旁边，安静地听。然后，用一个很平静的语气说：我很想小九。那时候Hélène正在唱：
“Unjoury‘acommesadesgnesquipassent/c‘estlaviequigrandit/ons‘comprendpastoujourssoi-même/etunjour/onaime/Ohnonnonnon/Ons‘oubliepascommesa/Tun‘lesaispas/Maisj‘gardeenmoidesboutsdetoi[某一天，就像人群不断地走过一样/生命就这样长大/我们永远不能明白自己/直到有一天/我们相爱了/不，不，不/我们并不能就这样忘记/或者你对此不知道/但我一直在我自己心里面保存着你的部分。]”
后来。小柒哭了。
她说：只是一次赌气罢了。只是一次赌气的出走罢了。可我没想到小九他就这样再不来找我了。左左。我很想他。很想很想的。
左左在黑暗中拥抱住哭泣的小柒。“柒。为什么不回去呢。你该自己走到他面前。”小柒讲话的时候所哈出的热气一股一股地冲向我的脖子，让我感到她真实的存在。
她说：我原先以为，和小九在一起的日子是不需要计较付出的。而事实也正是这样。我所有能给他的只有我的爱和任性，这些加起来都远远不及他所给我的，这些我知道。可是。我以为他不会在意。因为他让我看到的永远都是一个微笑的小九。
CD机没电之后，乐声戛然而止。然后她们发现窗外的雨下的已经很大声了。小柒在干了眼泪之后问左左，刚才听的歌叫什么。很好听。左左告诉她说，那叫《前缘再续》，来自一个法国歌手。她并没有和小柒提起陆森阳以及种种的其他，只是安静地听雨水打在窗边所留下的声音，心里惦记起园子里那几株矮小地就要死去的牵牛，不知是被谁人株在那个花坛见不了光的角落。不知道西川破上的小黄花枯死了没？不知道西川的这个秋天凉不凉？
许久之后左左开口。她说：柒。你这两天里就准备准备回去吧。小九在北方等你。
小柒没有回答。左左听到她安稳的呼吸声音，但她知道，她在很认真地听。随着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依稀能够听到左左最后说了一句：柒。和小九好好过。然后侧过身子去。
五
一夜的大雨下来，门前的石板路变得潮湿不已。
左左起来的时候小柒还在睡。左左小心翼翼地从里床绕出来。下床。梳头。喝水。然后拿着水杯脸盆去洗刷。站在水槽前，把水龙头开地哗哗响。清晨时候的水冰凉地有些刺激敏感的皮肤，洗脸的时候弄湿刘海。端着脸盆走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些牵牛，在一场暴雨之后，在这个不属于她们的花季里，铿锵地存活了下来。
进屋的时候小柒已经起床。
左左放下脸盆问她你考虑好了吗。回去吗。小柒一边扣上衣扣子一边回答：下个星期吧。我还想在这里待几天。她理了理刘海说，我先去弄点吃的。
左左望着她的背影，嘴边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她从枕头下面拿出CD机，插上充电器。她嘴上哼起了那首《前缘再续》。她无法念出标准委婉的法语，只是单纯地能够记得那些动人的歌词译本：当面对大海的浪涛的时候/你为我垂下了你的手/为了轻轻的牵着我/一直到明天的一个早晨。
眼前唯一能够浮现的便是西川美丽的夏天景象。为什么。要重复悲伤。
陆森阳。我也要走了。不要你就这样圈住我的生活。虽然我知道留给你的那些都是有着我最耀眼颜色的年华，她们如同被包装着金色的糖果纸头一样闪闪发亮。我现在不要她们了。就算是留你给的小小纪念好了。呵呵。
左左笑了。就像是清晨的阳光。
“打扰。请问，小柒住这里么。”
左左转头望去。觉得阳光刺眼地闪烁，让人睁不开眼。
六
南方的深秋里，一场暴雨带来了一个男孩子。那便是小九。
小九来了。
他在一个清晨，风尘仆仆地来到这个城市，敲响了107的门。他让转身过来的左左看到了他温暖的笑容和略微疲惫的脸色。就如小柒形容的一样，你能看到的永远都是他微笑的样子，亲切而温暖。他轻轻扣门，然后站在门边问：“打扰。请问，小柒住这里么。”
左左错觉这个男孩子如同艳阳一样刺疼她的眼睛。
左左向着前院的厨房飞奔。早上的风逆向地吹进眼睛，煞疼煞疼。左左心想着小柒将要拥有的幸福，她哭了。
她哗啦一声撞开厨房边的铁门。看着里面拿着勺子煮面的小柒的一脸愕然，一边笑一边哭出声音。小柒连忙放下手边的事走过来安慰。
左左仿佛是在用力地喊：柒。小九来了。你的小九从北方来了。
炉灶上的火焰呼啦呼啦地蹿，小柒说不上一句话。左左只是觉得喉咙堵地难受，不知是太过高兴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断地喊：他真的来了！现在就坐在你的床边。你还不快去！
她能够看到小柒刷拉刷拉落下来的眼泪和飞奔出去时所扬起的干净利落的短头发。
秋天。南方神奇一般的秋天。等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听到107门前厨房里的炉灶上煮沸了的水扑通扑通地跳跃，还有那些已经煮烂了的面条。
小柒离开的那天，正是左左打算离开南方回西川的日子。左左在小柒包里塞上了那张HélèneSégara的CD并拜托小九用她的相机给她和小柒照了一张合照。她们站在门前的院子里，站在那条石板路上面。在小九对焦的时候，左左在小柒耳边重复了那句：柒。和小九好好过。然后，喀嚓一声。她们在一个拥抱之后分道扬镳，一个向北，一个向西。
她们在南方留下了一段能够彼此安慰的时光。留下了一首叫做《encoreunefois》的法语歌曲。
仿佛两人都能在以后的黑夜里想起这段旋律，想起这段岁月。拥有着同样的华丽色彩。
encoreunefois前缘再续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容易破碎的爱情
我一直都只会全部给与
在我自己这一边独自得去给与
现在，我为你写下这几个字
我，我唯一的丢失了自己
在面对你的肌肤的时候
当我们一起躲在船后面的时候
我们让自己的身体**在一起
某一天，就像人群不断地做过一样
生命就这样长大
我们永远不能明白自己
直到有一天
我们相爱了
不，不，不
我们并不能就这样忘记
或者你对此不知道
但我一直在我自己心里面保存着你的部分
不，不，不
我们并不能就这样忘记
因为那是我们的爱情故事
我希望这个爱情故事重新继续
当面对大海的浪涛的时候
你为我垂下了你的手
为了轻轻的牵着我
一直到明天地一个早晨
我想着你一直走来
就像一颗星星一样舞蹈
时间给与了他们翅膀
让我的天真在空中飘荡
某一天，就像人群不断地走过
用目光注视着相识的我们
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微笑
因为某天
我们相爱了
-END-
2006-10-18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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