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江山摇落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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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整个河北地区除田悦坚守的魏州和李正已儿子李纳据守的濮州外,都重新归顺。“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得意之际,唐德宗终于有了当皇帝的感觉,率意而为,于建中三年(公元782年)3月下诏,封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划德、棣两州归朱滔管辖,并令其还镇。朱滔不满,认为杨荣国以深州献降自己,应该也辖有深州之地。“朝廷不许。(朱滔)由是怨望,留屯深州”。王武俊自认为是诛李惟岳首功,比投降的康日知功劳大多了,却和康日知得授的官职一样,再看看从前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张孝忠已经是三州节度使,心中更是不平。同时,朝廷又下旨让王武俊向朱滔供粮三千石,向马燧供马五百匹。见此,王武俊更加疑惧,认为朝廷是在削弱自己的实力,说不定唐军攻下魏博后要对自己开刀。
拒守魏州的田悦得知上述消息后,急忙派人四下活动,先让参谋王侑等人窜至朱滔营中,卑辞下意致敬后,劝说道:“朱司徒您奉诏命讨伐李惟岳,旬日之间,拨束鹿,下深州,挤兑得李惟岳营中叛起,王武俊得以乘间杀掉李惟岳,这个结果,也是司徒您积功所至。天子本来说过谁平灭李惟岳谁就悉得其境土,而如今又下诏把深州赐给康日知,是自食其言啊。而且,当今皇上本意是扫清河朔,不再让藩镇承袭,将要把全部的节度使换由文官接任。我们魏博如果被灭掉,接下来就要打燕、赵的主意,到时朱司徒您也岌岌可危。如果司徒您能哀怜我们魏博,见危施救,不仅有存亡继绝的大义,而且对您也有子孙万世承袭方镇的好处啊。”同时,田悦还说要把统辖的贝州割让给朱滔。
“(朱)滔素有异志,闻之,大喜。”马上派王侑驰返魏州,告诉田悦等人坚守以待外援。同时,他派自己的高级参谋王郅与田悦的另一个说客许士则一起去到恒州,又对王武俊做“思想工作”:“王大夫您出于万死,诛逆首,拨乱根,康日知仅以城降,竟与您同功!朝廷赏薄,外间人无不为王大夫您不平。现在,又听说朝廷下诏命您出粮马资与邻道诸军,肯定是削弱您的力量。一旦魏州被攻克,朝廷肯定会让南北两军夹击您以绝后患。如今,朱滔司徒也忧不自保,想劝您共存田悦,并把深州交留您管辖。我们范阳、恒冀、魏博三镇连兵,手足相保,日后肯定永无后患
!”王武俊深感有理,当即许诺,相约举兵南向。
朱滔又派人去劝说张孝忠,但受到对方拒绝。
李正已的儿子李纳比起魏博田悦,压力更大。忠于唐朝的宣武节度使刘洽(后改名刘玄佐)已经率兵攻破濮州外城,逼得李纳不得不亲自跪于内城城头,哀求改过自新,同时,他派人以其亲弟李经和儿子李成务入京为人质,请求给自己机会“重新做人”。如果应机善见,唐德宗应该暂先答应李纳,待他开城门投降,什么事都好办。偏偏朝中有个叫宋凤朝的太监逞能,进言说李纳穷蹙到头,不应该再给任何机会,朝廷大军攻下城池,可以大壮国威。唐德宗耳朵也不硬,觉得“公公”言之有理,下令把李纳的弟弟等人囚于禁中,逼得李纳穷守孤城,做困兽之状,并很快与田悦等人联系接头,共同抵抗唐军的进攻。
河北诸道藩镇力量死灰复燃之际,唐德宗感觉还正在佳处,以为指时可以平定祸乱。皇帝派遣中使下令卢龙(朱滔)、恒冀(王武俊)、易定(张孝忠)集中万名士兵一起到魏州进攻田悦。
王武俊做事明快,拒不受诏,把传旨的太监绑起来送到朱滔处。朱滔召集部伍,说:“将士立功颇多,我上奏朝廷要求赏赐官职,都没有下文。现在我想与大家一起直奔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问了三遍,众将不应。如果朱滔要大家去攻田悦,肯定是自然不过的事情。朱滔忽然要率众去攻马燧的唐军,明显是要造反,故此将士泄气,既疑且惧。过了好久,才有将领出来代替大家表态:“幽州之人(指卢龙军士卒)跟从安禄山、史思明南向造反的,没有一个人生还。他们的遗属现在后悔得要命,痛恨叛逆,深入骨髓。而且,朱司徒您兄弟都是朝廷显官(朱滔官司徒,朱滔的哥哥朱泚官太尉),将士诸多苦斗也有功勋,只想保持现状,不敢再有别的想法。”见此回复,朱滔默然,第一次反叛未遂。回大营之后,朱滔与左右定计,诛杀几十个刚才表态不服从的大将,又重赏属下士卒以安军心。
马燧很快就知道朱滔要叛逆的消息,飞奏唐德宗。由于田悦依旧据守魏州,王武俊复叛,唐廷对朱滔力不能制,思前想后,皇帝想出一个馊主意,赐封朱滔为通义郡王,想以此安抚他。诏旨下后,效果适得其反,朱滔“反谋益甚”,派兵与王武俊一起包围了赵州。朱滔的表弟涿州刺史刘怦听说朱滔要兴兵救田悦,连忙写信谏劝:“现在您的老家昌平,有朝廷亲自为您兄弟两人专门命名的太尉乡、司徒里,此亦丈夫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顺自持,事无不济。安、史二人不知逆顺,自屠族灭。希望司徒您多加考虑,无贻后悔!”朱滔虽听不进去,内心也嘉叹刘怦的忠心。
为了起事更加顺利,他又派牙官蔡雄前往张孝忠处要这位节度使一起举兵。张孝忠回复:“当初,朱司徒您兵发幽州来讨伐李惟岳,我曾经是李惟岳父亲的旧将,因此,您派人告诉我说‘李惟岳负恩为逆’,通知我说只要心归朝廷就是忠臣。我张孝忠性直,立奉朱司徒教诲,立场分明地一心投靠朝廷。现在我既为朝廷忠臣,当然不会归而复叛!我与王武俊皆出自夷落(张孝忠是奚人乞矢活部落,王武俊是契丹怒皆部落)一直知道他本性喜欢反复,希望朱司徒您不要为他所蒙弊!”蔡雄见劝说不成,赖皮地反复进言,陈说利害,气得张孝忠要把他绑上送交京城司法机构,蔡雄无奈,趁间逃归。当时河北叛逆四起,惟独张孝忠居于强寇之间,治城砺兵,保持忠节。
朱滔率步骑两万五千人马从深川出发,行至束鹿,修整一夜。早晨集合出发之际,士卒忽然大乱鼓噪,大呼:“天子命司徒还镇幽州,为什么违背敕令南救田悦!”朱滔大惧,跑入后堂躲避。幸亏他的属下蔡雄等人镇定,骗士卒说:“你们不要吵闹!朱司徒南行是为了往马燧处抢回本来是朝廷赏赐给你们的金宝,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如果你们要北归,可以自己回去,怎能在军中抗令喧哗!”蔡雄这一说,还真把军卒们都镇住了。未几,士兵又大叫:“我们知道朱司徒是为我们好,终不如奉诏归镇!”蔡雄应允。
朱滔引军回至深川,密令亲信访察当时带头的军卒二百多人,全推出斩首,余人见此,也不敢再闹。朱滔重新出发,攻下宁晋,与王武俊一万五千步骑汇合。
朱滔派人把蜡封书信藏于发髻中送给在长安的哥哥朱泚,让他做内应同反。送信走到半路,被马燧截得,报与唐德宗。
朱泚对此还果真一无所知。德宗把朱泚招进殿,给他看朱滔的信件,吓得朱泚“惶恐顿首谢罪”。德宗还安慰他:“相去千里,初不同谋,非卿之罪也。”于是,皇帝把朱泚“慰留”在长安的大宅子里,赏赐金银,好酒好肉,官职如故。(朱泚和朱滔兄弟两人自少年时代就长于幽州,一直为安禄山部下将,后从李怀仙归唐。后来,朱滔、朱希彩、朱泚三人共杀李怀仙,推朱希彩为主。大历七年,节度使朱希彩又为部下所杀,朱滔率兵共推朱泚为留后,代宗下诏拜其为卢龙节度使,封怀宁郡王。朱泚开始很老实,是河北地区第一个入朝的节度使。唐代宗亲自下令为他在京师建起宏伟壮丽的大宅院,以他为遵命贤臣的榜样。朱滔把朱泚送走后,自统兵事,换上自己的亲信,兄弟二人嫌隙顿生。朱泚自知失掉兵柄,怏怏不乐。德宗继位后,下诏公他改镇凤翔,仍旧荣宠于他。)
朱滔、王武俊两人的军马赶至魏州,田悦大喜过望,杀牛煮酒招待这两位“化敌为友”的救星,城内军士也欢声震地,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援军。
当天,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也引兵而至,与马燧合军,双方将士在城外盛装相见,也呼声连连。在连箧山驻兵的朱滔听见动静以为唐军发动袭击,仓猝出阵。李怀光勇而无谋,想趁朱滔营垒未成而进击。马燧劝说李怀光先休养几天,因为朔方军士卒远道而来,疲意未消。李怀光大言:“吾奉皇上请命,不可养寇惮贼,现在敌军营垒未成,可一举而灭。”言毕,下令军卒出击,竟也把立阵未隐的朱滔兵士杀掉一千多,“滔军崩沮”。
李怀光很得意,一派大将风度,“按辔观之,有喜色”。其属下士兵没有奋勇追敌,而是成群突入朱滔营中夺取败兵丢弃的宝货。忽然之间,一向以勇武善出奇兵知名的王武俊引两千骑兵横冲李怀光军,把朔方军断为两截。朱滔见势也掉转马头,指挥逃兵反击。“官军大败”,拥挤推迫,掉入永济渠里淹死的不可胜数,水为之不流。
李怀光、马燧败后收军,退入营垒中不敢出战。当夜,王武俊、朱滔派军士掘开永济渠,断绝官军粮道和归路,平地里水深三尺多。马燧忧惧之下,仗着自己和朱滔有姻亲关系,就派人向朱滔服软:“老夫我自不量力,与诸君交战,致此败亡。希望朱司徒您放我一条路。让我们各路军都退走。回去后,我会上言天子,以河北地交付给您。”
私下里,朱滔也害怕王武俊大胜后不能再加以控制,就对王武俊说:“王师既败,马公卑约如此,不宜迫人以险。”王武俊是精明人,他劝朱滔别上当:“马燧等人都是国家名臣,连兵十万,一战而北,还有何面目去见皇帝呢。如果放他走,不出五十里,肯定回兵与我们相拒。”朱滔不听,坚持做“老好人”。
马燧与诸军涉水西退,果然在魏州城西三十五里远的魏县停驻,结垒抵拒。朱滔此时向王武俊“惭谢”,但官军已冲出险地。朱滔、王武俊与官军隔水相持。
据守濮州的李纳获知朱滔、王武俊、田悦等人联兵的消息大喜,派人求援。朱滔派军奔赴,一直困守愁城的李纳竟也放起胆子出军,猛攻宋州。
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2年)12月,田悦和王武俊等人准备推举朱滔为主,欲“称臣事之”。朱滔当时也挺“仗义”,坚决不答应,说:“连箧山大捷,皆赖两位大人支持,我怎敢独居尊位!”众人商议良久,终于想出个办法:“我们三家与李大夫(李纳)为四国,俱称王不改年号,仿效昔日诸侯奉周家正朔。”众人统一了意见后,朱滔自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李纳称齐王,筑坛告天,象模象样。朱滔为盟主,称孤。田悦、王武俊、李纳三人称寡人,仿唐朝官制,遍封妻、子、诸将。
先前劝王武俊归唐的卫长宁忠于唐朝,想谋杀王武俊,事泄被腰斩。
面对忽然新跳出来自称王爷的诸路“贼寇”,唐廷无奈,只得又下诏各道招讨。唐廷封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平卢、淄青、登莱、齐州节度使,讨李纳;又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兼魏博澶相节度使,加朔方、分阝宁节度使李怀光同平章事。
李希烈不仅没有讨伐李纳,反而暗中和对方勾结,想双方联兵夺取唐将李勉守据的汴州。同时,他还与朱滔密相往来,商量双方的“共同利益”。由于李纳数次派兵袭扰汴水,东南输运长安的运粮运物船只也都不敢走汴渠,转走蔡河。
当时,相持于魏州附近的唐军与藩镇军都日益困弊,麻杆打狼两面怕,而且交战双方的粮草都近乎断绝。听说李希烈兵强马壮,藩镇诸军就派人去许州,劝李希烈称帝。洋洋之下,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师、太尉、建兴王。兴起之下,李希烈又派属下将领攻袭汝州,又取尉氏县,围郑州,数败官军,纵兵四掠,使得洛阳士民震骇,纷纷窜入山谷躲避。
情急之下,唐德宗问计群臣,大奸臣卢杞又出馊主意,以为“颜真卿三朝老臣,名重海内,人所信服,可以派他去李希烈处陈说逆顺祸福。”朝野众人都知颜真卿“往必不免”,纷纷慰留。颜真卿只讲“君命难违“,慷慨成行。
他到许州见到李希烈,双方才在军场施礼相见,李希烈早已安排的壮汉一千余人忽地一下子把颜真卿围在中间,跳脚谩骂,以刀刃向这位老臣上下比拟,做碎割捅刺状,真卿足不移,色不变。见威吓不行,李希烈忙扑上去,“以身蔽之”,一段戏暂告段落。
李希烈把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等人劝他称帝的表章拿给颜真卿看,说:“今四王推举我为帝,不谋而同,朝廷怎么不能容纳我呢。”颜真卿正色言道:“此乃四凶,何谓四王!相公您如果不做唐朝忠臣,势必会同这四个人一样自取灭亡!”同座的朱滔等人来使也纷纷劝说:“太师您名闻天下,现在李都统将称帝
而您随机而至,是天赐宰相予李都统啊。”颜真卿闻言大怒:“什么天赐宰相!你们知道从前有个大骂安禄山而死的颜杲卿吗?那是我的兄长啊!我颜真卿现年已八十,只知守节而死,岂能受你们这帮鼠辈胁诱!”众人见老汉铁骨铮铮,都不敢再多说话。
见软硬都不行,李希烈就派甲士在颜真卿的驿舍庭院内挖坑,扬言要活埋他。颜真卿闻此怡然一笑,对李希烈说:“死生已定,何必多端!您马上给我一剑,岂不快您心事吗!”李希烈再没有法子,只能“惭谢”。当时又适逢李希烈属下将领或逃或降,他只得引兵还蔡州,上表朝廷引咎于他人,外示悔过,其实是等待朱滔的援兵。为了保有“底牌”,李希烈仍旧把颜真卿软禁于蔡州龙兴寺内。
朱滔与唐廷派去的李晟交战,在清苑大败官军。正巧李晟又得重病,官军退保定州。朱滔得势后,气势更炽,同时又与王武俊等人言语不和,渐生嫌隙。
唐朝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闻信,派参谋贾林到王武俊营中诈降。贾琳见到王武俊,屏去旁人,说:“我来此是奉诏规劝大夫您,不是来投降。”王武俊闻言色变,进问详情。贾林说:“皇上深知王大夫您忠义为国,临行前对我说:‘朕前事诚误(指没有封王武俊节度使之事),悔之无及。朋友有过,尚可道歉,况朕为四海之主乎!’王武俊很感动,也急忙表白:“现在连年兴兵,暴骨如莽。纵或我军得胜,也不知是谁守此疆土。我很想归国,但已与诸镇结盟,如果朝廷下旨赦诸镇之罪,我第一个响应,诸镇有不听命的,我肯定会奉诏予以讨伐。这样一来,我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同列,不过五旬,河朔可定。”由此,王武俊与李抱真暗中约结,准备反正归国。
按倒胡芦又起瓢。王武俊这边刚刚要归顺,李希烈军势转强。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10月,李希烈部将李克诚大败官军。唐朝宣武节度使李勉也连连丧军失地。李希烈亲自率劲卒三万包围唐将歌舒曜据守的襄城(哥舒曜,正是“安史之乱”开始时被安禄山俘杀的哥舒翰的儿子。其父被害后,他请命讨贼,跟随李光弼在河北立功不少,并袭父封,为东都镇守兵马使。德宗继位,召为左龙武大将军。李希烈反叛,德宗拜其为东都、汝州行营节度使,并鼓励说:“汝父在开元年间,使得朝廷无西面之忧;今朕得卿,也不会东虑!”临行时,德宗亲自于通化门饯行。开拔之时,大风忽起,哥舒曜军旗折断,其情其景与他爸爸哥舒翰出潼关战安禄山时一模一样。“时人忧之”。哥舒翰首战有功,收复汝州。而后,困守襄城,临危坚持,一直忠于唐朝,但他“拙于统御,果于杀戮,将士畏而不怀”。后来襄城陷落,哥舒曜逃免。此人最后结局还算不错,善终于任上。哥舒翰有子七人,俱以儒学闻名当世。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幸亏哥舒翰孙子辈没再为将,否则不知下场为何。)。
由于诸军失利,唐德宗下诏命泾原诸道发兵救襄城之围。11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五千兵赴京师,其结果,襄城未救,泾原兵士还差点断送了唐朝国祚。
泾原兵士冒冬日冻雨行军而来,一路冻饿交加。由于先赴京城,这些将士多带子弟家属,希望能得朝廷重赏让亲属带回家去。没料想,众人到京师后,“一无所赐”,兵士失望至极。驻军浐水时,德宗派京兆尹去劳军,只给军士粗粮蔬食,没有任何油水可言。“众怒,蹴而覆之”,纷纷扬言:“我们就要上战阵死拼,临死前一饱都不可得,怎么能以肉身拒白刃呢!听说京城有琼林、大盈两大皇库,金帛盈溢,不如一起去自取吧!”于是众兵擐甲张旗,鼓噪还军,直逼京城而来。
当时,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入辞皇帝,还在大内之中,听闻属下兵乱,快马加鞭赶回想加以劝止。姚令言疾驰至长乐孤,与众军相遇。还未及说话,军士持弓向姚令言发箭,这位节度使抱马鬃突入乱兵之中,大呼道:“诸君失计!杀贼如果立功,何患不富贵,怎么现在出此灭族下策!”军士不听,拥胁姚令言一起冲向京城。
德宗闻讯惊恐,急忙派人赏赐兵士每人两匹帛。“众益怒,射中使。中使出门,贼杀之。”德宗见众心不足,又忙下命出二十大车金帛赐赏,但造反的兵士已经攻入城中,骑虎难下,喧声浩浩,不可复遏。本来京城濠深墙厚,如果有准备,甭说五千兵,五十万兵一齐来都不是那么容易攻克。泾州兵忽然内哄哗变,城守将士猝不及防,因此顷刻之间叛兵已进冲至禁城丹凤门外。
德宗惶骇之余,忙召禁兵护卫,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禁兵报到。原来,神策军使白志贞负责掌管召募禁兵,禁兵东征死亡后他都不上报,冒名领饷;同时把向他行贿送礼的市井富家子弟名字填上,那些人名在军籍,自身却都在市内做买卖,时不时领份朝廷封赏。如此一来,真正的“禁兵”几乎是“净兵”,急难之时,连人影也找不到一个。危急之中,皇帝身边仅有百多个没老二的宦官相随,普王李谊做前驱,皇太子执刀殿后,逃跑路上只遇见打猎回来的司农卿郭曙(郭子仪儿子)和他几十个从人。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正在军中教习射箭,闻讯帅领正在学箭的四百人急忙扈驾,并为殿后抵拒追兵。堂堂唐天子,一行人满打满算只数百人,狼狈逃出皇城。与德宗偕行的只有太子,诸王、两个妃子以及一个公主,百分之**十的皇亲国戚都未及逃出。
临跑之际,大臣姜公辅牵着德宗御马,急谏道:“朱泚曾经当过泾原主师,朱滔叛乱后他被废于家,常怏怏不快,陛下即不能推心待之,不如杀掉,免留后患。如果乱兵拥戴他为主,就很难制驳了。请陛下下诏召朱泚人行。”仓猝惊惧之间,德宗哪还顾得上这些,忙说“来不及了”,言毕,打马就跑。
由于事出忽然,群臣都不知德宗跑到哪里去了,只有卢杞、关播等十几个大臣在咸阳赶上德宗的逃跑队伍。火烧睫毛之际,其实不乏大智大勇之人,如果能听姜公辅一言,即使皇帝受得惊吓再大,不过是一场因缺银少吃引起的小小兵变而已。而且,把朱泚弄在身边跟着,左右派一、两个人看着,一起外逃,保不准本来就没受过亏待的老爷们血性一发,真的成为危难之际的“护龙”功臣。倒退一万步,即使他装死狗不愿意走,就地一刀,也比后来招出那么大的祸害强上一千万倍。
乱兵入宫,直趋含元殿。这些人平时穷冻交加,一下子冲入大唐天子居住的“梦幻世界”,兄弟们的激动之情简直难以自抑,反正又不是第一拨叛
军,心情是兴奋大过紧张,众人高呼:“天子已出,大家自求富贵吧!”于是乎众人“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不久城内“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府库”。平素大家都是良民,只要是有乱,看见别人大包小包往外抢“公家”东西,也不知是哪来的“血性”,肯定会一窝蜂地冲出去。(这种“闹剧”各朝各代上演了多出,直至清末,圆明园被英法联军一把火烧掉小半,最后大半也是被“小民”们乘哄而抢,最后连大石、花木甚至砖瓦都是被平时“善良的人们”用大车运个精光,最终让乾隆皇帝花费无数民脂民膏修了大几十年的“东方奇景”只剩下几根骨头架子。)大家伙儿从白天一直抢到晚上,挤不进去抢的,就成群结队猫在各个路口、拐弯处,“剽夺于路”,这倒好,又省力气又省掉在宫内挑捡的麻烦。
由于城内乱成一锅粥,“诸坊居民各相师自守”,大家左右邻里结成“自卫团”,惟恐乱兵杀入抢掠。不过乱兵们早已因搬运皇宫内的财宝累得不行,还真没心思冲入一般的富民和老百姓家中搜刮。
事已至此,本来被胁迫的泾军主师姚令言也定下神,知道被杀一万遍的死罪已经惹下,索性就顺水推舟算了。乱世之中,没准瞎撞能撞出大运来。他和已经顿成巨富的乱兵将领们坐定,商议道:“现在众人无主,不能持久,朱泚太尉一直闲居私第,请大家拥戴他做头儿吧。”众人皆立即许诺。(少年时代读历史,总为“武昌起义”军士们拥举黎元洪为主师大思不解:干吗“革命”士兵们不自己当家作主,让一个“反动军官”当头子?熟读历史后才知,“兵变”弄出个“德高望重”的人当头儿,一是容易成事,有名可循;二是事败后有“冤大头”在上面顶着,法不择众,先挨刀的也是那个“头”)。

朱泚和黎元洪不同,根本没有吓得躲进床下什么的丑态。他先是热情接待率数百骑来请他“出山”的姚令言,大摆宴席,与众人欢饮,“以观众心”。深夜时分,又有数百骑由各级军官组成的乱兵复来,至此,朱泚才知道“皇帝出逃的事情是真的,并非上面为了杀他而“试探”他的假戏。于是,朱泚为徒众所拥,沿街炬火高照,白昼一般,好多京城内老百姓都沿街一睹“朱太尉”的风采。朱泚入居含元殿,自称“权知六军”(全国代理大元师),禁门层层设警,简直就是“代理皇帝”的规格。
第二天,朱泚派人四处张贴榜文,声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习朝礼,辄入宫阙,惊扰皇帝,致乘舆西出巡幸(天子出逃往往以“巡守”、“狩猎”为隐语)。朱太尉暂时统摄六军,神策军士及朝臣应该全部向皇帝处报到。不能往者,即刻到本司(朱泚)报到。如果三日内不报到行踪者,皆斩!”榜文内容乍看上去仍承认唐德宗,并劝大臣前往追随,实际上威胁在京诸官都来朱泚门下效力。试想,唐德宗一路狂逃,追找也一时找不到。朱泚又只给三天期限,只能先到这位朱太尉这里先挂名了。百官中大多数人确实对唐朝还忠心耿耿,不少人劝朱泚派军迎驾回宫。“朱泚不悦”,或是不答,或报以阴沉大脸,众人心中明白,“百官稍稍遁去”,渐渐地开始偷跑出去找唐德宗。
事发之初,估计朱泚
根本没想到可以趁乱当皇帝。有位名叫源休的“大能人”,曾以京兆尹身份出使回纥。此人仪表堂堂,不辱使命,辩口能才。大奸臣卢杞深怕这位巧口善辩的爷们回京后面君得宠,会替代自己的相位,就趁他出使回到半路就上奏他为“光禄卿”的闲官,致使源休“深怨朝廷”,自告奋勇地为朱泚“陈成败,引符命”,劝朱泚称帝。他与泾原主师姚令言两人“昼夜为贼谋,二人争自比萧何。”朱泚心中虽喜,仍旧踌躇未决,毕竟谋反称帝是件天大的事情。不久,原先的御林军有好多人举白旗归至旗下,愿意降附。朱泚就暗中派兵从苑门出兵,白天从通化门进来,骆驿不绝,张弓露刀,给京城人民造成他军威盛大、众人拥戴的假象。源休又劝朱泚封闭十个主要城门,严禁朝士再往外逃奔德宗。同时,起用李忠臣、张光晟、蒋镇等有名的大臣,以显示“众心所归”。不久,泾原数千名被派去救襄城的将士听说朱泚据长安,也杀掉主将前来归附,这些更坚定了这位“闲居”太尉自立为帝的决心。
唐德宗一行人跑到奉天(陕西乾县),总算得以喘息机会。渐渐地,不仅“文武之臣稍稍继至”,左金吾大将军浑瑊也率一众人马赶至奉天勤王。“浑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浑瑊出身铁勒九姓中的大姓,其父浑释之在朔方军积功甚多,官至宁朔郡王,并死于吐蕃交战过程中。浑瑊十一岁就随父于军,当时的朔方节度使看见这位舞枪弄箭的小孩子还开玩笑:“和奶妈一起来的吧?”结果,当年这位小将就立功。十一、二岁的少年人竟能纵马抡枪杀敌,现在真是难以想象。安禄山反后,浑瑊在李光弼属下多次立功,接着,随郭子仪收复两京,随仆固怀恩灭史朝义。仆固怀恩叛唐,浑瑊
马上带人马投郭子仪。大历年间,他又血战土蕃,立功甚伟,并被召回任左金吾大将军。)“板荡识诚臣”,感动之下,德宗授浑瑊为行在都虞侯、京畿渭北节度使。
朱泚称帝谋反开始加速。大臣段秀实名望颇高,自天宝年间就屡立大功,能文能武,忠义仁德。后来为权相杨炎所恨,召入京城做司农卿的闲官。朱泚认定段秀实肯定会因失去兵权而怨恨朝廷,就派兵士从墙上跳入,劫持段秀实到殿内议事。
段秀实先是苦功朱泚迎归皇帝,朱泚“黯然不应”,但也知道段秀实品质优秀,并未加以杀害。劝阻不成,段秀实就与左骁卫将军刘海宾等人暗中商议,准备杀掉朱泚,迎德宗回京。过了两日,朱泚召集李忠臣、源休、姚令言以及段秀实等人,正式提出称帝之事。事已至此,老忠臣段秀实勃然大怒,再也不顾什么策略计谋,一手夺过源休手上的象牙笏板,扑上前猛啐朱泚大脸,骂道:“狂贼!我恨不得把你斩成万段,怎会和你一起造反!”说着话,用笏板猛砸朱泚脑袋,正中其额头,裂开好大一个口子。两个摔打搏斗之际,“左右猝愕,不知所为”,卫兵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该帮谁才好——刚才进门大家还笑语喧喧,刚说两句话就开始玩命,确实不知怎么办。“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逃”,这位左骁卫大将军武人出身,关键时刻还不如读书人出身的段秀实。
幸亏大胖子李忠臣反应快,上前帮忙拉偏手,使朱泚得以从段秀实拳脚下匍匐爬脱。段秀实“知事不成”,对一涌而上的朱泚众将大叫:“我不会和你们谋反,何不杀我!”醒过味来的贼兵贼将为表“忠心”和弥补刚才不帮手的过失,争相挥刀上前,把老英雄砍成数段。正在一旁地上狼狈捂住伤口的朱泚忙喝止众人,“这是义士啊,不要杀!”言出已晚。“朱泚
哭之甚哀”,忠臣义士,连大奸贼都被感动,可见其昭昭之心!同样是前大半生为唐尽忠,同样是后期失权于京城当“寓公”,朱泚、李忠臣趁乱思叛,段秀实锐意舍身成仁,难怪老英雄在史书中与颜真卿并列一传!奉天城内的唐德宗听闻段秀实死亡,深恨从前没有委用这位忠臣,“涕泣久之。”
此前,唐德宗刚逃到奉天不久,就有上告“朱泚为乱兵所立,肯定会来攻城,应该提早加以准备”。奸臣卢杞切齿大言:“朱泚忠贞,群臣莫及,说他要造反,真是伤大臣的心!为臣我以全家百口保其不反。”一直对卢杞言听计从的唐德宗“亦以为然”。段秀实死讯传来,这才知道朱泚真要造反。
朱泚在长安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以姚令严为侍中、关内元师,李忠臣为司空,源休为同平章事、中书侍郎,并遥立在外为寇的朱滔为皇太弟。为绝人望,源休又劝朱泚尽杀在京城未及逃脱的郡王、王子、王孙共七十七人。唐朝不幸,自唐玄宗弃长安奔逃,凤子龙孙被杀了一拨又一拨。
原四川做节度使崔宁在唐德宗继位后第一个面君,随即被唐廷软禁在京。听说皇帝出逃,崔宁也逃至奉天面君。“上甚喜,抚劳有加”。逃至奉天后,首次有这么大的官儿来归依,又是从前被自己软禁的臣子,德宗不得不感叹。崔宁从皇帝处归来,对自己的从人说:“主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只是为卢杞所诳惑,以至于此!”言毕潸然泪下。卢杞听说后,马上进见德宗,说崔宁与朱泚结结盟,诈为忠顺,并伪造崔宁与朱泚的通信给德宗看。德宗不由不信,派人趁宣旨为名把崔宁缢杀。“中外咸称其冤”。
大奸臣卢杞的父亲卢弈是唐朝大忠臣。安禄山陷洛阳时,卢奕宁死不屈,骂贼而死。这父子二人也真是一大奇观,父列《忠义传》之上,子为《奸臣传》之下。卢杞样子虽“鬼貌蓝色”,口才确甚好,又籍父祖英名,德宗继位后,不到一年,就把他从一个虢州刺史的地言官升为宰相。得志后,卢杞“阴贼”渐露,妒贤嫉能,有人忤冒他一点事,他就把对方置之死地而后止。卢杞先把另一个对手杨炎逐斥而死,又排挤同列张镒于外,把老忠臣颜真卿送入李希烈虎口,连老宰相李揆也被他派去出使吐蕃,病死于途。此外,他还出尽馊主意帮助唐德宗聚敛天下财务,搜刮民间,克减军饷,滥加赋税,致使恨诽之声充满天下。德宗继位初,以崔祐甫为相,以德施政,严肃纲纪,“赫然有贞观风”。卢杞执政后,讽劝德宗“以刑名绳天下,乱败踵及”,实为祸首。
祸不单行。坚守襄城抵拒李希烈的唐将哥舒曜因城内食尽,也只得弃城而走,襄城为李希烈攻陷。
朱泚气势汹汹。他写信给亲弟朱滔:“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扫除,当与卿共会于洛阳。”朱滔见有个“皇帝”哥哥来信,宣示军府,移牒诸道,夸夸不止。正在魏博与诸藩镇军相持的李怀光、马燧、李凡
、李抱真等人,忽然接到唐德宗的“告难书”,才知道皇帝逃亡在外,“诸将相与恸哭”,李怀光马上率军还长安,马燧与李凡也引兵归保本镇,李抱真退屯临洺。
为确保一举成功,朱泚亲自率军,向奉天逼来。他以姚令言为元师,张光晟为副元师,李忠臣为皇城留守,又派仇敬忠为拓东王以抗关东唐军,命李日月为西道先锋。朱泚兵强军盛。幽州发出的本来去救襄城的士兵听说朱泚称帝,也突入潼关向朱泚示忠,神策兵戎守普润的士卒也大批向朱泚投附,这些新投军卒加起来也有数万之多。
相比之下,受诏在便桥拒敌的分阝宁留后韩游环只有三千兵丁。为了集中兵力捍卫奉天,韩游环果断下令士兵急行军后撤,入城与守军一起拒敌。三千唐兵刚入城,朱泚贼兵随后赶到。官军出战,首阵即告负,朱泚叛兵蜂拥而前,想夺门而入。浑瑊命都虞侯高固率甲士用长刀砍退贼兵,把柴车堆在城门口点燃,血战终日,终于把贼兵赶出城外。夜间,朱泚叛军在城东三里处扎营,击柝燃火,兵帐一眼望不到边际。同时,贼兵又毁拆城外佛寺,用大木头做成攻城的梯车,准备白日攻城之用。
转天,进攻开始,浑瑊、韩游环等人用大火烧掉贼军木制攻具,拼死力战,勉强使奉天又挺过一日。转夜,朱泚又连夜派军驻攻奉天东西、南三面城墙,浑瑊率兵血战,唐军左右武大将军吕希倩阵亡,但最终仍保城不失。
又隔一日,朱泚派李日月从奉天城北进攻。将军高重捷率唐兵出城与李日月贼军战于梁山脚下(乾陵附近),大败贼军。高将军身先士卒,乘胜追击,不料反中贼人埋伏,被活捉押往敌营。数十唐兵奋不顾死追击,想要夺回高将军,贼兵渐渐不能抵拒,就于马上斩掉高将军首级,弃其尸身而去。唐兵入城后,德宗亲自抚尸大哭,结蒲为首埋葬,赠司空。朱泚见高将军首级,也落泪,叹道:“忠臣也!”束蒲为身下葬。慷慨忠臣,大贼头也为之感动。相反,贼将李日月死于奉天城下,朱泚派人载其尸体回长安下葬。盛大“追悼会”上,他的母亲一竟滴泪也没掉,骂道:“奚奴!国家何负于汝而反!死已晚矣!”如此深明大义的奚族老太太,深恨儿子不争气反叛朝廷。也凭这一句,唐军后来收复长安,“贼党皆族诛,独李日月之母不坐。”可见,还是司马迁那句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河北方面,由于主力唐军皆撤走,田悦就劝说王武俊一起联军进攻退守临洺的李抱真唐军。李抱真侦知消息,又派谋士贾林对王武俊讲:“临洺唐军,兵精有备,即使战胜得地,也归魏博田悦;不胜,双方两败。不如先夺易、定、沧等州。(当时为张孝忠所守),看看能否夺回故地。”王武俊觉得有理,就礼貌回绝田悦。毕竟生死患难,双方相别于馆陶,握手泣别。怎么说王武俊也是田悦救命恩公之一,临行田悦赠给“友军”将士好多金银珠宝。
先前,王武俊派人带银带物召来一帮人数达数千的回纥雇佣兵,准备断绝李怀光的粮道。李怀光西去救驾,这帮回纥兵已到幽州北境,无所事事,观望形势。朱滔闻讯,派人劝这几千回纥兵直杀都洛阳,接应朱泚,并许诺得胜后回纥兵可以抢掠河南全部人民为奴隶。为了讨好回纥人,朱滔还娶个回纥女人为小老婆,自己做了回纥女婿。回纥人很高兴,亲昵地称朱滔为“朱郎”。
谋士贾林很受王武俊待见,乘机又行劝导:“自古国家有大乱,反而是兴盛的先机。当今皇帝,九叶天子(指至德宗唐朝已延续九世),聪明英武,天下人谁会真的舍弃圣上而臣事朱泚呢!朱滔自从做了诸藩镇盟主,轻蔑同列,又以王大夫您的封地名称王(朱滔自称冀王)现在又西倚朱泚,气势汹汹,北引回纥,引狼入室,其本意是想拥吞全部河朔地区。王大夫您当初力诛叛臣,又勇武善战,朝廷宰相等官员对您封赏不当,才使您被朱滔等人诳诱,蹉跌至此。如果能与昭义(李抱真)军并力攻取朱滔,肯定能胜。朱滔败,朱泚必亡。此不世之功,转祸为福之道也!如果等天下平定后再归国,那时就太晚了!”
王武俊本来就与朱滔因争地争权争财而生有诸多龌龊,听贾林一席话,更是勾起心中旧恨,攘袂作色道:“二百年天子我不能臣,岂能向乡巴佬的后代称臣呢!”于是他写信与马燧、李抱真约为兄弟,暗中往来准备。王武俊料事长远,表面上看他对朱滔仍旧很亲密,“礼甚谨”,并和田悦一起派使臣向朱滔祝贺他兄长朱泚称帝。
唐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12月,灵武、盐州、夏州、渭北等地合兵一万多人入援奉天。德宗闻讯大喜,召问众臣援军入援之路。浑瑊等将建议授军从乾陵北过顺柏城而行,卢杞坚称说漠谷道近,又不至于惊动先皇陵寝。权衡之后,德宗下命援兵从漠谷一道入援。此行正中朱泚下怀,他早已在漠谷的小窄道上埋伏精兵,乘高以大弩、巨石狂击唐兵,杀伤无数。城中唐兵想冲出接应,也被打败。不到一天,来援的四路唐军皆逃败,退保分阝州。朱泚在奉天城下大阅缴获的唐朝援兵辎重,城上守城唐兵及城内大臣皆惊恐至极。朱泚又把师帐迁至乾陵最高处,下视城中,并搭建戏台,与众将欢宴谩骂。同时,贼兵不停地派人骑马环城驰突,招诱唐军,笑言城中守兵守将“不识天命”。
朱泚贼军围城一个多月,城中的粮食物资消耗殆尽。德宗及左右每天只有两斛粗米的供应,夜间贼军休息时,还得派人冒死沿绳索吊下城外采集芜菁根梗,一起煮好后供皇上和左右亲近食用——这是唐营最上佳的食物,一般将士群臣估计也就是进食些草根等物苟活罢了。德宗自己也很感动,召集公卿将士说:“朕以不德,自蹈危亡。众卿无罪,不如早些投降还能活命。”一席话,激使群臣“皆顿首流涕”,誓死相保。
此时,一直退保定州养病的神策军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病愈,准备师军奔援奉天。张孝忠孤军陷于朱滔和王武俊威胁下,一直不让李晟离开。李晟把儿子李凭留下做张孝忠的女婿,又解玉带贿赂张孝忠亲信,才得以带兵西归。张孝忠也深为李晟感动,也派近千精兵随李晟一起入援。李晟边行边收兵,到达渭桥时,已有兵一万多人。讨伐李希烈的神策军兵马使尚可孤也自武关入援,打败朱泚贼将仇敬忠,攻取蓝田。镇**副使骆元光也在华州屡败贼军,使朱泚军一直不能东出。不久,马燧派出的五千援军也抵至中渭桥。至此,朱泚贼军的大本营只有长安一地,唐朝各路援军不时有侦察兵驰至望春楼下。留守的李忠臣屡次出击,皆大败而归。他不时派人去催统领大军在外的朱泚,急得朱泚毒火攻心,严命攻城。只有攻下奉天,擒杀唐德宗,才能绝灭来援唐军之望。
贼军派出众多工匠,在城下不远处制造九丈多高的巨型云梯,外裹牛革,下装巨轮,每梯之上一间大屋那么大的攻室里可盛五百多壮士。奉内城内守军远望逐渐成型的云梯车,都大惊失色。德宗向群臣问计,浑瑊等人回禀:“云梯大且沉,重则易陷,可按照他们来袭的方向挖地道,在里面填塞柴木以迎敌。”神武军使韩澄也上言:“云梯小计,不劳圣虑。臣请御之”。亲率士兵于城东北角三十步处下方挖地道,积膏油松脂柴木等待敌军巨型云梯车来袭。
黎明,北风迅猛。朱泚派大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环识破此计,说“这是佯攻,想分散我们兵力!”于是唐军集中兵力于城东北面严备。果不其然,朱泚贼兵推动“巨无霸”云梯车,上覆水浸的湿毡,悬满水囊,里面盛装兵士,直逼城墙。同时,云梯旁边又有无数轒轀车(土坦克),贼兵们抱柴背土,填平堑壕,唐军抛掷的火矩矢石都伤害不到这些进攻的贼兵。由于云梯高悬,攻室里的贼兵发箭如雨,居高临下,城上守兵被射死无数。先行抵达城头的云梯靠撞停下后,已有不少朱泚贼兵登上城楼与唐兵肉搏。
眼见形势危急如此,一直与群臣居高观战的唐德宗与浑瑊等人对泣,大臣们也只能号哭祈天,希望出现奇迹。情急之下,唐德宗派人拿出千余张无名告身(空白委任状)授与浑瑊,让他召募死士守城,并赐御笔与之,可视对方功劳大小随意任授。如果委托状发完,可以用御笔在勇士身上书写所赐官职,任用不拘。浑瑊临行,德宗哭着说:“朕与爱卿永别了!”此话有两种意思在里面:一是期望浑瑊死战,一是表示自己也要身死社稷。浑瑊跪拜呜咽,痛哭而出。
当时,守城士兵又冻又饿,又少护防的甲胄,被贼兵箭杀石掷,死伤无数。浑瑊环城抚慰,激以忠义,几乎不**形的唐兵们皆奋力而起,大叫死战。浑瑊身中流箭,眉头不皱,自拨矢出,流血满衣,继续指挥作战,“呼声愈厉”。(数年之后,李商隐有《浑河中》一诗,赞叹道:“九庙无尘八马回,奉天城垒长青苔。咸阳原上英雄骨,半向君家养马来。”意即他战功赫赫,连家人子弟都英勇立功,诸如他的童奴黄芩(即高固),后来也因功得封渤海郡王。咸阳原上埋葬的诸多英雄,多出自浑瑊门下,以此来突出浑瑊的功名和显赫)。
关键时刻,几个如庞然大物般的云梯忽然下陷,唐军挖掘的地道终于赶上了用场。地道里的火油燃烧,城上人也趁机大投火炬苇柴,上下火攻,加之地道崩陷,数千贼兵和云梯在大风下不久都被烧成灰烬,臭闻数里。贼兵大骇,掉头就跑。三门唐兵开门追击,皇太子李诵也亲自出城督战,并为受伤士卒包裹伤口。
朱泚不死心,半夜又回军攻城,有几只箭射到距唐德宗三步远的地方,“上大惊”。无论如何,奉天城终算又逃过一劫。
李怀光自蒲城往泾阳方向急行军,先派兵马使张韶身怀蜡书前往德宗处报信。张韶化装成难民,赶到奉天城时,正值贼军攻城,见他穿戴破旧,便把他和一帮百姓押在一起,驱向城边往壕堑里赶充当填沟的土袋子用。张韶九死一生,跑至城根处大叫:“我是朔方军的军使!”城上守军忙把他用绳索往城上拽。待张韶上得城头,身上已中数十箭,刺猬一般。但他最终不辱使命,把李怀光的书表上献德宗。
唐德宗大喜过望,派人抬着张韶英雄般绕城头一周,告喻士兵援兵已经不远。城内守军与人民欢声雷动。
很快,李怀光军在澧泉大败朱泚兵。朱泚大惧,引兵逃归长安。奉天围解。倘若李怀光晚来三天,奉天肯定沦陷。重围既解,诸路贡赋支援相继而至,奉天城内始得喘息。汴滑兵马使贾隐林进谏:“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不改,虽朱泚败亡,忧未平也!”德宗此时丝毫不以此言为忤,连连称是。这位九五皇帝刚刚捞回性命,对大臣的逆耳之言也觉有理有节。
朱泚逃回长安后,千方百计固守。他不时派人假装从城外来,驰马高叫“奉天城破!”,以此迷惑士众。由于卢杞暴敛,朱泚钱财无数,天天大手大脚赏赐将士,购置无数守城器械,公卿家属皆给月俸,连李晟、哥舒曜的家也每月支给大笔俸禄。就这样,一直到长安被唐军收复,国库里仍有大量金银财宝(可见卢杞等人敛聚了多少民脂民膏)。有人劝朱泚把唐室陵庙全都一把火烧掉,朱泚表示说自己“曾北面事唐,不忍为此!”又有人劝他派兵士强拉士人当伪官,朱泚也说:“强授官令人惧怕”,回绝此议,保住了不少人头。而且,泾原起事的叛卒个个在城内坚守从库府掠抢的金银,不肯出战。朱泚一直也没用这些骄兵傲将,只以范阳、神策的团结兵。虽然城高墙厚,朱泚众人龟缩于内,也终日惴惴不安。一不烧皇陵,二不胁迫唐朝官员家属做人质,三不强迫人当官,有这三件事,比起安禄山、史思明,朱泚在人格方面确实还有值得称道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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