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怎还会眷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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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灵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来,眼睛却不敢看向唐柔,那虚无缥缈中处处都是做错了事儿的心虚,这点在唐柔精准的目光中无处可躲,眼瞧着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二小姐,奴婢,奴婢好似丢了东西,出来瞧瞧是否落在了院子里。”
“丢了什么?”唐柔温和的笑容无害地落在清灵的脸庞上,意味深长的目光亦是变得同样的柔和,她伸出手抚了抚清灵的发髻间的珠花,歪着脑袋粲然一笑“什么紧要的东西竟然让你如此慌张地不顾自己在人前的形象,姐姐可是最在意这些了。”
清灵只感觉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好似千斤重一般,直直地压着她的身体要往地底坠去,背后方才温暖的夏至日光照在她的身上竟然还是冷的,她搓着手,用袖子拭去额头的冷汗,望着唐柔的背影,吁了口气,好似躲过了一场谋杀一般的死后余生的感觉,与她昔日在番邦听到的那些丫头们聚在一起嚼舌头的言语有一些相同之处,虽然丫头们没念过书,说不出什么精妙的词句来,可那听到之后的感觉仍旧令她记忆犹新。
她们的二小姐,很可怕,她领教了。
原本去上饶院的行程太后是不愿一同前去的,那里虽然美如仙境,可终究是没有她的回忆在,而且有极大的可能她会触景伤情想起先帝来,那个自己的结发夫君,时常盘踞在她的梦境中,却连一个正脸都不愿给她,她几乎要忘记了先帝的音容样貌,几乎要忘记了自己曾经那么爱过他。
皇后和明双月来居安宫请安的时候,太后午睡刚起,由着秋嬷嬷伺候着擦了脸,见到有人来了,秋嬷嬷便扶着太后在窗边榻上坐下,人不似从前的威严,眼中也没有蔑视一切的神态,唇边松弛的皮肤如同日头下开败了的花瓣,等待着最后一刻的随风落土,零落成泥碾作尘。
“都备好了?”太后微眯着眼睛,声音浑浊的泥水,都是抖搂不净的泥沙。
皇后心中是微微吃惊的,可这份吃惊不能宣之于口,太后年岁已高,身体不好有何怪异,她从秋嬷嬷手中接过茶水,递到太后手边道:“备好了,就等皇上下旨了。那边空气极好,母后您便随同我们一道去可好?”
太后许是想要喝茶水的,可是手抬起来却打翻了茶盏,茶水滚烫地翻着白色烟雾如同瀑布一般从桌上倾泻而下,皇后的衣裳被打湿了,却也顾不得匆忙握起来太后的手,担忧道:“母后您烫着没?”
那茶盏滚在地毯上,没碎,秋嬷嬷屈膝下来捡起,又拿了帕子手巾等来擦拭地面,太后却怔怔地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交集,皇后心中愈发沉重,强压着自己心内的惶恐不安又在太后身边陪了一会儿,随后便匆忙拉着明双月走了。
明双月是多么聪明的人儿,自然也发觉了太后的异样,只是她不能说,皇后也不能说,谁都不能说。俩人心照不宣地走在回长庆宫的宫道上,灿若云霞的红彤彤的太阳照亮半边天,屋檐割裂下的阴影中,明双月站在那里,偶尔抬头,看到繁春园,看到那一点一点拔地而起的宫殿,唇边勾了勾,又垂下头。
“你也去吧。”皇后在长庆宫门前拉住明双月的手,眼巴巴地瞅着明双月道“芸妃一个人就够折腾的了,赵美人也要去,你为何不去?你不去,那上饶院内诸多事儿都落在了我的肩上,你是知道我的,我最不习惯做那些琐事,皇上不也说了让你去?”
明双月笑道:“是臣妾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最近总觉得胸闷气短的,太医嘱咐了让好生修养的,就不折腾着跟去了。此次去的嫔妃不多,赵美人更是不用放在心上的,皇后娘娘您要格外看紧了芸妃的妹妹,那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皇后恍然大悟,鼻尖一酸,眼圈就跟着红了起来,她推掉了明双月的手,叹了口气转身迈进了长庆宫的门槛,华服锦袍下的身躯微微发抖,她背对着明双月,背对着长庆宫的大门,道:“上天终究是不眷顾我的,我就知道,他不会眷顾我。我做了亏心事,动了歪心思,他怎还会眷顾我?我这一辈子恐怕都不能如愿了。”
冬月匆忙跟过来,走进皇后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想来也是劝慰的话,明双月站在门前,一个门槛的间隔,她是皇后却空有一个名分,如今这个名分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好,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舞姬,一个刘正送给夏睿文的舞姬,为了探听圣心才进宫,如今身边却有了儿子,她迷茫的前途才得以明晰。
实则,那个孩子来的很意外。

在那之前,人们都以为夏睿文是有问题的,因为他一直没有孩子。也有人说是皇后的问题,总之说来说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话。她得知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第一个告诉的不是自己的贴身侍婢云舒,而是去了一封信给刘正,刘正的回信很快,内容也格外简单:瞒。
瞒的那段日子里格外的辛苦,不能起来练舞还要编撰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推脱掉一切有可能危险的事儿,可身体中生命的孕育令她渐渐的习惯了那样的日子,直到五六月份,身形显现出来,再也隐瞒不住,她披着薄纱站在屋檐下的第二个台阶处等夏睿文,他来的很匆忙,眼神也很复杂,走到她的身边的时候抬手握住了已经不似以往不堪一握的手臂,道:“真的?”
声音潮湿的像地上一层又一层的露水,她有些难过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对夏睿文道:“您要是不想要,那便听您的。”
他看到夏睿文犹豫一下又坚定地摇头之后,轻柔地蜷缩在了他的怀中,道:“臣妾日后永不负你。”
她想世上没有什么比守着她喜欢的男人,守着她在意的孩子更重要的事儿,她是一个女人,那些朝廷的事儿与她何干。
刘正没有再送新的舞姬来,夏睿文警惕起来的小心翼翼让刘正不敢再有这样的举动,而他的心思也从明双月诞下皇子时有了新的转变,他不想像李家一样只手遮天,可这样混乱的时代里,他总要为自己谋划出一条生路。
云舒今日陪着夏祁去骑了马,夏睿文并实则早已为夏祁挑选好了练武的师傅,只可惜如今国家不安,武将都上了战场,就连林词那个军师,都被困在战场上,夏祁自己倒是对此有个格外浓厚的兴趣,读书读累了就会自觉去马场,师傅们格外喜欢他。这会儿沐浴洗去了一身的尘土,夏祁拽着明双月的手嚷嚷着要去找夏睿文,还举着自己的胳膊道:“母亲,你瞧,我如今身体长得可壮实了,儿子也想去战场,您替儿子求求皇阿玛可好?”
小人说话认真起来,眼睛都是闪闪发亮的,明双月握了握他的手臂,的确是比前些日子结识了,很是欣慰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好好地读书练习,终有一天,你会如愿的。”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自然是骗不了夏祁的,他歪着脑袋问:“终有一天是哪一天?”杏黄色的衣裳下露出光洁的手臂上一道紫色的伤痕格外清晰,明双月拉着他的手要看个清楚,夏祁却缩回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母亲,我今儿困了,咱们明个儿再说话吧。”
云舒在一旁道:“大皇子今儿个驯服一匹小马驹,如今教他的师傅都夸他勇敢呢,马蹄都扬起那么高,他都不怕,着实像极了皇上呢。”
“这话别乱说。”明双月松开了手,任由夏祁一溜烟地从自己的寝居之内溜出去,水晶帘晃动处烛光斑驳,她愣愣地看着,倒是想起了与刘夫人的一件趣事儿。那是冬季,在学士府上,大雪纷飞的夜晚,她薄纱轻裙站在粉红珠帘后等着刘正告诉她进宫之后的一些应该注意和谨慎的细节,屋内炭火烧的格外的旺盛,她一点也不觉得冷,清脆珠帘叮当后,走进来的却是面目可憎的刘夫人,她一愣,旋即明白刘夫人应是误会了。
“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刘夫人劈头盖脸地连番追问让明双月一时不知先回答哪个,后回答哪个,只是愣愣地站在地毯上,歪着头打量刘夫人,想这便是一品诰命的妇人,这样的书香门第,也会想着法子地讨好新帝?
迎头一掌,打的明双月脸颊火辣辣地痛,刘夫人即刻便瞪着眼睛骂了过来:“下作。”
晃动的水晶珠帘冰凉地划过她的脸颊,她木讷地站在那里,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口。之后有丫头拿着冷帕子给她敷脸,她才觉得疼。可小丫头问她疼不疼的时候,她却是摇头的,这点疼跟尊严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她也曾想过取下面前的珠帘,毕竟珠帘抽过她的脸,虽是无意,她却无法忘却,每每到换的时刻,她又下不了手,久而久之珠帘留了下来,提醒着她自己往日的屈辱是真是存在以及今日的平安尊贵来之不易。
詹杉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霞漫天的时刻,她微笑出门迎来,道一声詹太医辛苦,更吩咐了云舒:“去备茶水吧,放凉了再拿来。”
院内石桌边,树荫下詹杉搁下药箱,问:“娘娘身体有何不适?”
明双月摇头,道:“詹太医医术高明,身体不适的不是我,是学士府上的刘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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