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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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建筑图
我勉强笑道:“可能吧。”
燕十三深思道:“元庆,你恨过他没有?”
我摇头,“没有。”
“为什么?”
我认真道:“他将我养大,这恩情已经比天高,虽然对我不好,也不外就是没有锦上添花,我怎么能够因此就枉顾他雪中送炭的义举?”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半晌高季笑道:“说的好像也对。”
张怀光笑道:“将军以前一直说,元庆是骠骑营最懂得感恩的人,果然不假。”
燕十三也笑出来,却怅然叹口气,“说到感恩,倒让我想起一件事,记得你十二岁入营,受训没多久,将军带我下营区挑选亲兵卫,一眼就看中你,我当时还问他为什么?你猜他怎么答我?”
我问道:“他怎么说?”
燕十三说道:“将军说,你年纪不大,裸露的双手双臂和颈项却伤痕累累,显示幼年时候必定给人虐待过,饶是如此,眼神却仍然驯良,他因此断定你会是个忠诚的人,受人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这种人正是亲兵卫的最佳人选,”他感慨轻叹,“彼时将军也不过才十九岁年纪,看人看得恁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埋怨我,“你也是的,当年做什么下重手刺死将军,否则以他的才干,设若仍然在人世,今时今日的骠骑营,该是多么辉煌。”
张怀光替我辩解,“那不是元庆的错,是将军要求的。”
燕十三苦笑,“我知道,但还是觉着可惜和痛心,本朝难得有几个骁武善战又会识人的战将。。。”
张怀光叹了口气,“那倒是的。”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双手,说不清楚是内疚还是愧责。
稍后郝氏送来可口又填胃的饭菜,众人饱餐一顿,高季和张怀光、王吉三人出发,按照徐登封和徐坚所说的,去辎重营工事库盗取翡翠别馆建筑图纸,我和燕十三留在客栈做后备。
三人出门不久,燕十三提了一壶酒找我上屋顶看星子乘凉,两人对着苍茫星空,回忆从前的旧事,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壶酒喝得精光。
燕十三拍了拍脑袋,“不能再喝,怀光他们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他话音才落,我就看见一只尾梢冒着火星的长箭从客栈外马厩内怒射出,朝我们疾驰过来,登时大吃一惊,“十三当心!”一把将他推下屋顶。
燕十三也是机警,虽然是猝不及防给我推倒,反映却很机敏,跌落院子后迅速就地一滚,钻到一人高的磨盘后边,“元庆,你怎样?”
我俯身在屋顶一个咔角处,发现整个客栈已经被一群黑衣人包围,总数约有二十来人,个个行动敏捷,开合有度,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狙击手,此时正齐齐振臂开弓,对准客栈各个方位放箭。所有长箭尾端都火焰灼灼,密密匝匝铺天盖地暴射,落得遍地都是,客栈厨房、马厩、厢房各处先后着火,有惊慌失措的住宿客人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夺门逃生,却被守候在客栈外边的狙击手清理得干干净净。
变起肘腋,不过是瞬息之间,有间客栈陷入火海,翻天的火舌,梁木燃烧的吡啵声响,被大火烧得走投无路的客人绝望哭号,狙击手击杀的客人临死时候的惨叫,马匹受惊的长声嘶鸣,撕心裂肺传来,听得人心神俱震。
燕十三不见我回答,急得探头出来,“元庆,听到回答我。”
我应了他一声,“我在屋顶。。。。”眼角余光看见小天井的走廊上,郝氏从客栈二楼跑下来,尖叫着往外冲刺,连忙说道,“十三,快拦住郝氏,客栈外有狙击手!”
燕十三也看到了郝氏,“二妹不要乱跑!”
可是人情急之中哪里听得到别人的话,郝氏充耳不闻跑出客栈,才到大门口,一名狙击手朝她射出一只长箭,正中心口,郝氏叫了一声,“啊。。。。”仆倒在火海中。
恰在此时大门的门栓烧毁,两扇水曲柳木门摇晃了两下,沉重倒在她身上。。。。
我惊得面无人色,突然之间万分的后悔,是我的疏忽,明知道过扶风很可能遇到狙击手,还贸然投宿郝氏的客栈,结果给她带来祸端。
燕十三肝胆欲裂,双眼血红,“二妹!”
顺手抄了一条横木长凳,劈开着火的窗户,跃入前门的狙击手战队,状如疯虎一般,和众人缠斗成一处。
我再也顾不得更多,跳下屋顶,落到后门一名狙击手背后,无声无息扣住他后颈,用力折断,抢过他手中长刀,直奔前门,救援燕十三。
火光映得遍地血红,客栈前门、后门、厨房、马厩各出口横七竖八躺着好多尸身,或者是被烧死,或者是被射死,或者是被砍杀,看装束都是无辜百姓。我心中悲愤难言,却并不多看一眼,全神贯注只在手上那把长刀,意念集成一处,那刀器仿佛也像是染上了魔力,有狙击手想要阻拦我,堪堪近身就给我长刀砍翻。
找到燕十三的时候他浑身鲜血淋漓,正和四名狙击手混战,情况险象环生,我挂起长刀,拣了地上一把硬弓,搭上四只长箭,瞄准四人拉开弓弦,连珠射出。
四人中箭倒下时,燕十三也被其中一人长刀刺中,倒在地上。
我扔了长弓,冲过去抱起燕十三,检查他伤口,惊骇的说不出话。
狙击手那一刀刺穿了他腰腹,鲜血滚滚涌出,刀刃更造成巨大伤口创面,使刀柄深深陷在腹中,可以想见,拔出那刀柄,他顷刻就会伤重而死,但不拔出来又是不行的。
燕十三颤声问道:“元庆,我伤口如何?”
我定了定神,“放心,没有伤到要害,我现在带你去找徐登封,略做包扎,修养几天就好返了。”
燕十三苦笑:“你说谎,我身子发凉,一定失血严重,伤到要害了。”
我镇定笑道:“失血也可能是戳到了脉络血管,但未必是要害,你不要说话,养一养精神,我们现在去看大夫。”
我拦腰抱起他,深吸口气,回头看了火宅中的郝氏一眼,朝着徐登封的医馆发足狂奔。
燕十三一阵迷糊一阵清醒,气若游丝对我说道:“元庆,别费那力气,我看见将军了。”

我一颗心往下沉,但是脚下不停,笑着说道:“将军想必是来责罚你的?好歹是骠骑第一副将,竟然给区区几个狙击手重伤。”
燕十三咳嗽一声,嘴角渗出血丝,“不是人人都能做金刀元庆,我要走了,元庆,高季莽撞,怀光仁厚,抵抗明枪还可,不足以应付暗箭,回长安之后你要多加小心,”他声音越来越微弱,“元庆,我真是舍不得你。。。”
我眼泪夺眶而出,滴滴洒落他面颊,两年前将军临终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
将军,把十三留给我。。。
拐过巷子头,远远就看见徐登封的小厮站在门口东张西望,见我出现拼命招手,飞跑过来,帮我抬起燕十三,“元爷,快!主家一应物品都准备妥当,”扫到燕十三腹部伤口,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天哪,好严重的伤!”
我问道:“还有救么?”
小厮拍着胸膛,“有,主家今早恰好补充了续命膏,没问题的。”
我心下大宽,真气涣散,浑身发软,险些瘫倒在地上,小厮慌忙接住燕十三,他人小个子也矮,力气却惊人的大,燕十三足足高他两个人头,居然给他抱起飞奔,“元爷,我先把人送去给主家,你慢慢跟来。”
我说道:“好。”
但随即猛不丁的想起高季等人这当口有可能得手折回客栈了,登时打了个寒战,腰背挺得笔直,万一今次的狙击手是分批行事,一批对付我和燕十三,一批对付高季等人,又或者客栈附近的狙击手还留有活口,藏在暗处意图偷袭,高季等人处境岂非是相当凶险?
我不敢细想,转身拼命往回跑。
到了和客栈有一墙之隔的地方,我顿住脚,隐约听到前方黑暗之中传来急促脚步声,街灯微弱光华照射,依稀辨明来人身形,正是高季等人,由远而近行至我跟前,高季走在最前边,惊喜交加看着我,“元庆,你没事吧?啊!怎么浑身鲜血?”
我擦干脸上热泪,“我没事,十三受伤了,徐登封在急救,你们没有遇险吧?”
张怀光说道:“没有,我们在工事库指定地点找到建筑图纸,才出辎重营,就见客栈这边火光冲天,猜想多半是你和十三遭遇到狙击了。”
王吉说道:“等我们赶到客栈,战事已经结束,三人仔细检查现场,没有找到你和十三尸身,遂估计你们还活着,又见现场有一行血迹蜿蜒出,于是我们一路追过来。”
高季问道:“十三伤势如何?”
我说道:“非常严重,另外,郝氏死了。”
高季恻然,拍了拍我肩膀,柔声说道:“不必自责,不是你的错。”
我茫然道:“总是因我而起,”想起三人的任务,问道,“你们拿到图纸之后,有无研究过?”
张怀光答道:“有,但是没看出所以然。”
我说道:“拿来我看。”
四人跃上围墙,附近的民众正在郡府衙门的差人指挥下积极灭火,人来人往的,声音嘈杂混乱,四人立在墙头上,虽然离有间客栈只得十几步远,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张怀光自衣内抽出别馆图纸,和高季在我左右一人一边平铺展开,我借着火光,仔细审视图纸。
根据图纸的设计来看,翡翠别馆大殿和后殿俱全,大殿的正门并排有门脸五间,内含正殿七间,分为平行的东西两路,东路和西路各有三个院落,对称分布,遥相呼应,共同构成别馆的主体,两路以裙裾游廊相连,旁侧的延楼也修建成东西走向,并排有二十间左右房间,后殿背后是两座小花园,分成四个片区,中正规划,各不相同,最后边是后殿五间,每间后殿又均有七间后寝。
这许多殿阁房间,按照图纸下端所标注的比例尺推算,其实际尺寸比正常楼阁尺寸要小,但就整体布局来看,确实是一等一的权臣府邸格制。
我说道:“好大的建筑格局。”
高季说道:“公卿世家的府邸不都是这样布局么?”
我出了会神,摇头说道:“不的,有区别。”
高季精神一振,“什么区别?”
我指着大殿正门说道:“就是这个门脸,武德四年高祖皇帝出过特别敕令给工部,严格规定朝臣府邸的门脸设置,要求普通朝臣世家,门脸最多三间,只有位极人臣的正一品王爵,门脸才可以多于三间。”
王吉道:“也就是说,豢养碎金夫人那权臣,是朝中的正一品王爵?”
我点头,“对。”
高季若有所思道:“按照百官职制所列,朝中能够位居正一品王爵的官职,只有七个,即是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和天策上将,那权臣位居的是其中哪个官职?”
张怀光沉吟道:“原则上,王爵豢养外室,那是很平常的事,换言之,上述七个职位的任职官员,只要他们愿意,都有可能是碎金夫人的情人,但徐坚给过一条重要信息,可以帮助我们定位。”
王吉问道:“什么信息?”
张怀光说道:“徐坚说过,这权臣的正室出自豪门,他的妻姐是太宗皇帝的妃子,有这一条,我们就可以逐项排除。
首先不可能是天策上将,本朝至今只有太宗皇帝时任秦王的时候领受过这一封号,他登基后这封号就虚空着,再没给过别人;
其次不可能是太师,本朝的太师一向只封古人,比如孔子的弟子颜回,晋公族狐偃之子射姑,商朝的比干;
其三,也不可能是太傅,太宗皇帝没有太傅,当今圣上的太傅是梁国公房玄龄大人,他家中虽然有一个妒妻,但那妻子来历普通,不是出自豪门,也没有做妃子的妻姐;
同样,太保、司徒和司空也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剩最后一个,太尉,最有可能是,因此人的妻子,正是出自豪门,且他的妻姐,也正是太宗皇帝的妃子。”
王吉干笑:“我还真不知道本朝的太尉是谁。”
我看着客栈的熊熊烈火,一字字说道:“本朝的太尉,叫长孙无忌,受封越国公,兼扬州都督,他的妻子刘氏,出自陇西豪门,刘氏的姐姐,则是太宗皇帝的贤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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