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鸾鸣刀
九小姐抢先说道：“我想知道，契苾光将军是否还活着？官家都说两年前他带着十九万人西征处月人，在黑崖子玉碎，但我总是不相信。”
郑仁泰略一沉吟，说道：“我不肯定，但应该还活着。”
我们三人都是一惊，尤其张怀光，惊喜交加，低声问道：“元庆，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苦笑，“不可能，将军是我亲手刺死，亲手掩埋的。”
张怀光眼神一黯，勉强笑道：“那为什么郑仁泰会有这样想法？”
六小姐问道：“郑公这话有什么依据？”
郑仁泰没做声，四下看了看，六小姐察言观色，笑着说道：“郑公放心，这里是我私人的宅院，没有我园子里边人带领，谁也不要想进门，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郑仁泰笑道：“那就好。”
九小姐眼睛发光，按耐不住欣喜催促道：“郑公，你快说，将军现在哪儿？”
郑仁泰却笑，说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西征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九小姐颇是失望，六小姐说道：“那你如何肯定他还活着？”
郑仁泰迟疑了阵，说道：“个中的秘密，说给六姑娘和九姑娘听听其实也无妨，只是不要外传，以免生是非，”顿了顿，“我之所以相信契苾光还活着，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没有看到他的尸身；第二，西征之前，我曾经送他一样物品，西征之后，又快递他一样物品，这两样物品任何一样落在外人手中，都会引发骚动，但是这两年来我明查暗访无数次，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所以我猜想，是他自己在保管那两样物品。”
六小姐试探问道：“是什么物品这么贵重？”
郑仁泰摇头，“不能说是贵重，只能说是非常有用，两样物品，一样是鸾鸣刀，一样是十全面具，都是前隋朝柱国大将军长孙晟大人从西域突厥国带回来的，前隋长孙晟大人善弹工射，矫捷过人，箭术尤其出众，有一箭双雕之勇，他十七岁驻守西域，到五十四岁回中原，在西域驻扎足足三十七年，突厥国三代可汗对他都尊崇有加。
鸾鸣刀和十全面具，是突厥最强盛时期第一汗王始毕可汗亲手赠给长孙大人的，鸾鸣刀的造型奇异之极，不仅锋利，吹毛立断，而且在刀鞘的内层另外还设置有夹层，用来置放药粉，启动夹层的按钮，是位于刀鞘封口处的一根柔软金丝。”
我心下一动，自身上摸出鸾鸣刀，借着瞭望口的光线，翻来翻去细看，果真在封口处发现一条细如发丝的金丝，拉动那金丝，刀鞘内传来微弱声响，紧接着一股奇异的药香传了出来。
石洞很小，药香散漫开，张怀光和王吉也都闻到，惊异道：“是什么药粉的味道？”
我摇头，“不知道。”
又听到郑仁泰说道：“除了鸾鸣刀，那套十全面具，出自西域最有名的刺青师傅速霍角之手，此套面具共有十张，张张薄如蝉翼，戴在脸上和真人肌肤相去无几，我费尽心力找来这物品之后，召集了该时长安最巧手的四名面具师傅，日夜赶工又仿制出数十张，一并都差人快递给了他，事后更将四名面具师傅悉数灭口以策安全。”
六小姐大奇道：“我听得糊涂死，郑公，你送将军鸾鸣刀，或许还可说是你赞赏他，但是连夜赶制面具带给他，是为什么？至于为了安全起见将面具师傅灭口，又是为什么？”她心窍玲珑，略一沉吟，倏然明白，“难道有人要暗害将军，你有意救助他，又不愿给人知道？”
郑仁泰晒然轻笑，低垂着长眉端起凉亭石桌上茶碗啜茶。
旁边的郑光弼见六小姐急迫神情，有心讨好她，陪笑问郑仁泰道：“叔叔，是不是这样？”
郑仁泰慢条斯理放下茶碗，“我只知道，参与该次西征的所有人等，全部都会死，其他一概不知情。”
六小姐最初还是为着张怀光的面子，打起精神发问，如今是完全给郑仁泰挑起好奇心，“为什么？十九万人可不是个小数字。”
郑仁泰淡淡说道：“他们非死不可。”
六小姐追问道：“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非死不可？”
郑仁泰却不肯再透露，淡淡说道：“朝廷的事，知道越多，越是危险，不知是福，”他对着天方流云出了会神，“我和契苾光的父亲契苾何力是袍泽兄弟，契苾光也还投合我脾胃，获悉这件事之后，就有心给他找条生路，所以置备了那两样物品给他，想着他心思敏锐，应该可以凭借两样物品逃生，但老实说，我也不是太肯定，契苾光是个重情义的人，如果他侥幸从西征一战中存活，不可能不过长安向我道谢，可是我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他，倒是他那个副将元庆，时不时会有一星半点行踪流传，着实让我惊讶。”
六小姐问道：“郑公惊讶的是什么？”
郑仁泰清瘦修长十指轻轻拍打石桌边缘，长眉下一双利眼波光闪烁，“我惊讶的是，他是如何存活下来的，没有鸾鸣刀，他一定会中毒；没有十全面具，他不可能逃脱官家天罗地网一般的追捕，但他就是做到了，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想不明白，”说着说着他突然一拍额头，“哎呀，我忘记了一点，难道是契苾光把两样物品都让给了他，结果自己却死了？”
我一颗心不住往下沉，是的，两样物品确实都在我身上，十全面具也就算了，但是鸾鸣刀，我猜想将军当初给我的时候多半也不知道那是用来救命的，因为该时我们还没有得到西征命令。
这究竟是我的幸，还是将军的不幸？
郑仁泰自言自语道：“如果实情是这样，可就真的是无话可说了，唉，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倒死了，可惜。”
九小姐蹙眉说道：“郑公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是该死的，谁是不该死的？”
郑仁泰眼中寒光轻闪，犀利如刀，对九小姐说道：“九姑娘，我听说你见过那位誊写酒经的元庆其人？”
九小姐顺口答道：“是。”
郑仁泰略露笑意，“很好，我手上有一幅逃犯元庆的画像，烦请你看一看，”自衣内抽出一副卷轴展开，“你说见过的元庆，是不是这个人？”
那卷轴拉开挺长，虽然隔得远看不大真切，可是看九小姐面色霎时雪白的模样，怔怔无言的表情，想来也知道，那十足十就是我的画像，而她认出了我。
郑仁泰声色俱厉的逼问道：“回答我，是不是？”
九小姐不由自主颤声答道：“是。”
六小姐大急，“老九。。。”
郑仁泰满意的笑，“我就知道。四月初，你父亲带着贡酒从剑州过成都，路过我郡公府，特别去拜会我，期间拿了那本酒经向我炫耀，我一看那字迹，就知道是元庆的手笔，他从前在骠骑营时候，常年替契苾光写公文，我见得太多了，当下我就问你父亲，这经本是谁誊写的，你们家大公子为人机敏，看我神色肃穆，就扯了个谎言，说是在剑州街上找的一个书信先生，誊完之后给他一些碎银子打发走了，把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我信以为真，立即快马过剑州，封锁各大水陆要道，责令剑州长史是搜索全城，寻找化身成书信先生的元庆，我知道剑州长史张怀光和元庆交好，为了避免他因私放走要犯，不得不亲自坐镇剑州找人，但是仍然一无所获。
而就在这个时候，锦绣山庄传出消息，说九小姐你看上黄安农庄一个叫元庆的工人，这工人写得一手漂亮的虞体字，此时我才知道大公子在说谎骗我，元庆根本没有化身成什么书信先生，他就在你们庄上做工人！”
九小姐泪光盈盈，惊恐看着郑仁泰的样子，仿佛是他地狱妖魔，娇弱无力说道：“元庆他是无辜的。。。”
郑仁泰冷笑，“他是否无辜自有朝廷论断，不过，锦绣山庄私藏要犯的罪名这会儿可算是坐实了。”
九小姐惊得险些昏厥，“不。。。”
六小姐定了定神，笑着说道：“郑公，私藏要犯这罪名，我们可担当不起，事情没有查证清楚之前，还是谨慎说辞些的好，一方面是积口德，”跟着话锋一转，锋芒毕露，“另外一方面，我阿爹此时多半已经到长安，要是给他获悉剑州变故，以他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无赖性情，只怕当场就要在圣上跟前告御状，你也知道，圣上因着我们庄子酒酿甘美，对阿爹一向都还算待见，虽说不见得会因他一句两句话立即就削了郑公的官位，传郑公过长安问个话至少是有可能的，而这会儿你手上还没有人，底气先就怯懦了三分，我再买通山庄上下，甚至整个剑州的百姓联名上书，替我田家作证，否认曾经雇佣元庆做工人，再反指你贪图我家族财产，抢占不成遂仗势欺人，污指田家窝藏要犯，到时候我看你在圣上跟前如何交代。”
郑仁泰脸色微变，“你在恐吓我？”
六小姐冷笑，傲然说道：“我用不着恐吓你，整个剑州半州土地是我田家所有，半州壮丁是我田家工人，每县捕快县丞，都和我田家有关系，你想要和我田家硬杠，没有问题，你信不信，三日之内，剑州下属三郡十四县百姓联名书，就可摆在我面前！”
六小姐那丫头飞霞在旁边帮腔，恨恨说道：“是啊，这公案可有得理论了，反正我们锦绣山庄不吃亏，保不准名头打得更响，以后生意还会更好。”
郑仁泰没作声，郑光弼哑着嗓子凑到他跟前，悄声说道：“叔叔，六小姐半点没有夸张，田家做得到的。”
郑仁泰沉吟片刻，缓声说道：“六小姐息怒，是我鲁莽了，我也没有见过你庄上那个叫元庆的工人，也许此人和逃犯元庆只是样貌神似，但未必就是同一人，为着查清事实真相，我斗胆要求六小姐，把你庄上那元庆交给我，我保证人到手之后，决不追究锦绣山庄的过错。”
六小姐苦笑，她头前说的刚硬，其实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从来民不和官斗，斗就逃不过两败俱伤，现下郑仁泰肯让一步，她当然也想见好就收，可是偏偏昨天晚上元庆不见了，让她怎么交人？
六小姐思索片刻，笑着试探：“若是我交不出人呢？”
郑仁泰面沉似水，“通告上写的很清楚，窝藏逃犯元庆者，九族连杀。”
九小姐到底年纪幼小，遭受不住郑仁泰恐吓，呜咛一声，昏了过去。
六小姐面上也是变色，却还沉得住气，吩咐飞霞，“赶快把老九带回五谷园，去请大夫来诊断。”
飞霞应声道：“是。”抱着九小姐飞奔出去。
郑仁泰伸出长指，悠然擦拭眉峰，“六小姐，把人交出来吧。”
六小姐苦笑，决定说出实情，“郑公，不瞒你说，元庆不在我们庄上了，事实上，此人昨天夜间失踪，今天早晨，他的同党高季找不到人，还大闹农庄，刺伤了我姨娘。”
郑仁泰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
六小姐说道：“你若是不相信，只管去问你的义子杨慎，杨大人这几天跑黄安跑的很勤，事发的时候，他也在场，不仅如此，他把凶身高季也带回剑州了，这会儿就关押在折冲府里，你现在过折冲府，就能见到。”
郑仁泰将信将疑，“当真？”
六小姐镇定说道：“千真万确。郑公，我们锦绣山庄，从来安分守己，不和乱党贼人来往，今次实在是因为用人不慎，才雇佣了这个疑似朝廷要犯的人，要是一早知道他和逃犯生得相似，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雇佣的，郑公实在不必怀疑我们操守，田家是剑南名门，天下第一酒庄，亲眷家属百十口子人，主事的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敢随便拿这许多人性命玩笑，对吧？”
郑光弼爱慕六小姐容色，不住在旁边点头，“对啊对啊，叔叔，六小姐说的有道理，她说不知情，就肯定是不知情的。”
郑仁泰想了想，吩咐郑光弼，“你现在过折冲府，让杨慎提了高季过锦绣山庄来见我。”
[以下是猥琐贩子米烤鸭私人赠送内容，因有损元庆一贯形象，思想再三之后热泪删除]
。。。那卷轴拉开挺长，虽然隔得远看不大真切，可是看九小姐面色霎时雪白的模样，怔怔无言的表情，想来也知道，那十足十就是我的画像，而她认出了我。
我那可怜的、倒霉的、隐藏了很久的大尾巴终于还是露出来，并且给九小姐看到且识破，至此她总算明白，我原来不是温顺羔羊，而是头装佯的大尾巴狼。
这就是本章最初的标题露尾巴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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