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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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重碧酒
我之所以会留在剑州,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因为它是重碧酒的故乡。
这里泉水清冽,物产丰富,高粱、大米、糯米、小麦、黑豆,应有尽有,凡是我在中原见过的谷物,似乎都云集于此了,粮食丰足,吃完有剩,不知道是从哪个朝代开始,剑州的百姓遂尝试用谷物酿造美酒,过了些年,许是因为气候得宜,许是因为作物甚美,此间的酒酿开始薄有名气,并在外间传扬开,我记得十六岁那年,跟着契苾光将军东征吐谷浑,过赤水川那阵,因为河下深涧乱石激荡,涛声如怒,吓得我两腿发抖,胆颤心惊,不敢过桥,将军解开腰间的酒囊递给我,让我喝酒壮胆,我只喝了小小的一口,但那酒的味道六年后的今天仍然时常在我舌下辗转,真的少有的美酒啊,香气悠久,味道醇厚,入口甘美,入喉净爽,各味谐调,恰到好处,令人饮之忘形。
事后将军告诉我,那是剑州锦绣山庄献给朝廷的贡酒-重碧酒,这种酒水无比的珍贵,锦绣山庄每年只酿造五十坛,其中三十坛运送长安进呈圣上享用,剩下二十坛,早有达官贵人提前两年订走。
将军当时豪气万分说道:“能够酿造出这样极品美酒的人,假使是个姑娘,不管她多么的丑陋,单单为这一口酒,我就愿意娶她做老婆。”
不过这意愿是很难达成的,因为重碧酒是由锦绣山庄的庄主田善本所酿造,彼时将军二十二岁,田善本已经四十有余岁,是剑州、成都府乃至整个中原最有名气的烤酒师,他将田家传承五代的烤酒秘方进行改良,耗费三十年精力,直到四十几岁上,才制出如今名重天下的重碧酒。
第二是因为它足够封闭。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空气中飘扬着美酒的芬芳,上至官家富人,下至平头百姓,从来只关心酒酿的甘美,不知道外边大世界变化的风云,当然也就无从知道贞观二十三年的十月初七,西突厥北庭的处月部和处密部叛乱,右豹韬卫将军契苾光集太原、西河、雁门、马邑五州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男子十四万,联合长安五万骠骑西征平乱,大军在进入雷翥海附近的黑崖时,遭到突厥人袭击,十九万人马折戬沉沙,全军覆没,契苾光将军麾下偏将元庆贪生怕死,充作奸细私通突厥,为了向敌主献媚,刺死了将军。

朝廷惊悉这一消息,立即传了悬赏缉捕令,在全国十道、三百六十州府、一千五百七十七县悬赏重金缉拿元庆,提供元庆活人可得十万黄金,提供尸身者可得黄金五万,只提供线索者也可得黄金一万。
那是本朝开国以来数额最大的悬赏令,但告示大街小巷贴足两年,元庆始终没有下落,甚至连他线索也无人提供。
于是有人怀疑,元庆可能根本早就死在从西域回中原的路上了,不在人世久矣,不必再找,官家和捕快们对此是半信半疑,不过天长日久的,渐渐淡了最初的急切心思倒是实情。
这给了我喘息之机,老实说,逃亡了两年,真的是觉得疲累之极,无比的想要休息。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流落到剑州,意外发现此间的民风真是前所未有的纯朴,而朝廷在本地的触觉也迟钝的很,官家对外边纷纷扬扬的偏将犯上案一无所知,两个月后,我大着胆子撕开脸上终年不敢揭下来的面具,挺起佝偻的腰身,洗去头发上的颜色,从一个半百老头子变回二十二岁的本尊,居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那天是三月初三,我站在剑州城高高的城塔上,放眼望去,无端的热泪盈眶,正是仲春之月,城里男男女女穿上新缝制的春装,倾城而出,或到山谷采摘兰草,或到水边嬉戏洗浴,或到郊野宴饮行乐,这样其乐融融的踏青游玩之趣,我若是留在此间,想必也可以略享一二?
那想法钻进我心里,立刻产生巨大诱惑,令我无法抗拒,恰好此时锦绣山庄的管事委托牙婆子,为其开在剑州下属的黄安县农庄找两个体格健壮的男子去种高粱,牙婆子在剑州最繁华的仙岳街上摆摊看人,我拨开人群去报名,扛起四条装得满满的麻袋阔步如飞,牙婆子当场就拍板定了我,开出的条件是每月饷银一两五钱,包吃包住,契约初定是五年,牙婆子问我意见,我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写契约的时候牙婆子叼着旱烟袋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迟疑了阵,说道:“我叫元庆。”
牙婆子头也没抬,蘸了蘸墨汁,在卖身契的末尾写了两字:元庆。
“名字还不错,满喜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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