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焚身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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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焚身兔
杨慎滔滔不绝的介绍:“庞师傅是我见过刀法最好的捕快,他原本是个江湖游侠儿,两年前田老爷子护送贡酒进京,回剑南的路上,在豫州附近的蔡武郡,被山贼打劫,幸好庞师傅出手相救,才幸免于难,老爷子因此对庞师傅厚爱的很,把他请回剑州,最初是做护院,去年黄安县出了一宗大案子,县令的女儿盈川小姐被歹徒劫持,问老爷子借调庞师傅帮手,结果破案之后,盈川小姐看上庞师傅,非得要嫁给他,老爷子没办法只好割爱,从此以后庞师傅就在黄安县做捕快,黄安有如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郡治,庞师傅可是功不可没的。。。。”
我由得他口若悬河,与庞师古互望着发呆,各自在对方眼中都看到自己的恐惧和惊诧,却又强制镇定,以为别人不知情。
高季眼波闪烁,试探问道:“元庆,你们从前认识?”
我踌躇着还没作声,庞师古先开口了,“元爷,我听杨大人说,你从前在长安书学院裱过画,想必裱画技艺超群,小人的拙荆恰好喜爱描画些山水,家里堆积有好些字画,虽然不堪入方家之眼,好歹是自家辛苦作业所得,小人是个粗人,不大懂得个中的意蕴,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把字画裱的好看一些,博她欢心片刻,可是又一直找不到师傅传授技巧,如今好不容易遇到,真是万分庆幸,就不知道元爷肯不肯赏脸,到小人下处住上一宿,传授小人一些手艺?”
我心念千百转,庞师古既然肯顺着我裱画师傅的路子走,也就意味着他不想在杨慎跟前拆穿我的身份,那么他要我去他住处是准备做什么?
杨慎假装生气的敲了庞师古一记,笑骂道:“庞师傅,我是请你来挑战元庆的,可不是要你拜他为师。”
庞师古淡淡说道:“杨大人,不用比试了,我肯定不是元爷的对手,”他轻叹了口气,“因为元爷不仅资质好,教元爷刀法的人,更是普天之下再难找到的刀法名家。”
杨慎奇道:“听你口吻,好似跟他很熟?”
庞师古脸上微微变色,高季见状,带过话头替他解围:“小人不才,区区一点威名,实在不堪庞爷夸奖,不过元庆的资质确实是不错的,步伐灵活,骨骼轻盈,这一点只要有心,都能看出来。”轻描淡写几句,既做了解释,又半点痕迹不露的暗示庞师古他是教我刀法的师傅,不可提及将军。
庞师古原本就悔自己失言,此时连忙顺势笑道:“高爷谦虚了,你刀法之犀利,整个剑南道无人不晓。”
高季晒笑,一双漆黑眼珠若有所思审视庞师古,片刻将狐疑眼光投向我,似是询问,我微不可见的点头,高季惊诧扬起眉毛,垂在腰际的左手悄悄伸出两指,做了个杀头的手势,我轻轻摆手,庞师古为何能够生还,又为何肯替我保守秘密,两件事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可贸然杀他。
杨慎疑惑的挠头,看着高季,“奇怪,我咋以前从来没听说过高季这号人物呢,”话一出口立即察觉对高季不大尊敬,慌忙赔笑道,“我没有藐视高爷的意思。”
高季虚虚笑道:“些微的幸名,真正是不足挂齿,杨大人没听说过,那是天经地义的。”
杨慎寻根问底,“但是庞师傅明明说,你在整个剑南道都声望袭人,”苦笑出声,“我这个折冲都尉可真是白做了,自己辖区有这样一尊大神,却一点不知情,真是有亏朝廷给我的俸禄,惭愧,惭愧。”
高季面不改色的笑着宽慰杨慎,“杨大人不需自责,在下一向只在江湖活动,不从军不进官府,两处都没有留底,又没有得力的亲戚朋友帮忙宣扬,你自然不会有机会听说我名头。”
庞师古附和道:“是的,小人以前在剑州给田老爷子当护院,也不知道高爷其人,直到去年调任黄安县衙做捕快,天天办案到处跑,才对他有所耳闻,至于高爷的刀法,提到的人没有一个不翘指头称赞的。”
高季故作汗颜的蒙住脸,“真是愧不敢当。”
杨慎当下又喜得搓手,“看来我今次可真是拣到宝了。”
庞师古万般恳切看着我,“怎么样,元爷,可否屈尊到小人下处小住一晚上?”
我没作声,看向高季,高季沉吟片刻,意味深长说道:“去看看也好,老实说,庞爷想知道的奥秘,我也很好奇呢。”
我无奈说道:“好吧。”
庞师古大喜,慌忙说道:“这边请。”
杨慎急得跳脚,揪住庞师古,眼巴巴的说道:“庞师傅,平时都还好好的,怎么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做人要厚道,我能不能收这两个人做副将,可全靠你了,无论如何,你跟元庆比划比划嘛。”
庞师古挣开杨慎,笑容无奈又苍凉,“杨大人,这件事我真是帮不了你,”斟酌片刻,“而且你也不必再找别人和元爷比试了,别的地方我不敢说,整个剑州,你要找一个刀法比他更好的人,估计比登天还要难。”
杨慎呆了呆,似是不大能够接受这打击,呐呐说道:“那我怎么办?总不能光杆子去长安吧,”愁眉苦脸的仰天叹气道,“青天老爷可怜我,给我个好使的又肯从军的汉子吧,我情愿一年不吃肉。”
高季听得哈哈大笑,拍拍杨慎肩膀,“事情还不到最后地步,千万不要这么快灰心,也许我兄弟最后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杨慎眼前一亮,迫不及待追问:“当真?什么时候?”
高季不知可否的笑,“看情形吧,要不这样,”思索了阵,“你如果没有特别的急事,就和成才在黄安山庄再住一天,我和元庆今天去庞师傅处做客,明儿一早我们一同回剑州,怎样?”

这安排同时打发了杨慎和成才,使我们得以单独和庞师古会面,说话时候才不会有忌讳,问题因此也才方便摊开来谈。
杨慎不疑有他,点头说道:“好,我等你们。”
庞师古住在黄安县衙背后的一间独门院子,在去他下处的路上,他走在前边带路,颈项和后背好几处破绽都暴露在我和高季面前,不遮不掩的,高季几次出手想要偷袭他,最后都觉得有点小人而放弃。
三人在幽深的巷子中缓步前行,两边高墙青苔丛生,星星点点的红色黄色碎花朵自墙头傲然怒放,散发脉脉幽香,庞师古佝偻着腰身,熟门熟路穿梭,“我现在的住处是县丞给的,简陋不堪,打扫的也不甚干净,真是怠慢贵客,两位请不要嫌弃。”
我和高季互视一眼,说道:“庞师古,我们不必再绕圈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自雷翥海一战生还的?”
庞师古怔了怔,慢慢转过身,谨慎说道:“元庆,我以为那是你安排的?所以我才要请你到我家,好生的多谢你。”
我听得吃惊之极,“我没有做过这种安排。”
庞师古迟疑了阵,“不是你安排会是谁安排的?”
高季挥了挥手,说道:“我们一宗一宗来,首先,庞师古,你认为元庆为你做了什么安排?”
庞师古说道:“当然是安排我死里逃生。”
高季说道:“怎么个死里逃生法,你慢慢说来我们听。”
庞师古想了想,慢慢说道:“我记得那天是十月初五,西征军走到雷翥海附近,在黑崖子驻营,准备第二天继续西进,当天夜间,营州的镇北大将军赵伦飞驰过雷翥海,交给将军一道圣旨,说是圣上下的密旨,除了将军以外,任何人不得拆阅,而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赵伦和我交好,送过圣旨之后,私下找我叙旧了几句,听他提起的。”
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长久以来一直有个疑问在我心里,得不到解答,如今似乎看到一线曙光了,“那圣旨说了什么?”
庞师古摇头,“我不知道,赵伦没有和我说,只约略提到和西征有关,无比重要,叫我不要打听,他走后的第二天早晨,兵士们在离我营房不远处的沙石里发现了他的尸身。”
我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他是被人自后背刺死的,有人传言说是给雷翥海附近的处月人奸细所杀,因为当时大军急于西行,将军抽不出时间细细调查,就采纳了这说法,让我修书过营州交呈镇北府,派人来领回赵伦尸身,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庞师古说道:“因为发生变故,当天大军就没有西行,傍晚的时候,将军差人传了我去,问我赵伦死前都和我说过什么,我一五一十回复他,半个字都没有隐瞒,事后将军问我一个问题。”
我指尖轻颤,隐约觉得似乎走到关键的肯綮处了,“什么问题?”
庞师古说道:“他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一个仙人,独自在山林间精勤修道,以山中所生长的蔬果来维持自己的色身,由于日夜精进不懈,感动得山中的一只小兔子前来护持,过了数年,仙人所居的山林遇到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大旱灾,山中所有的树木花果逐渐干枯,仙人平日赖以维生的食物也就开始缺乏,因此仙人动了念头,想要离开这多年来精勤办道的处所,到村落去乞食,护持仙人用功的兔子请求仙人不要离开,继续留在山中修行,并接受自己的供养,仙人答应了。
但是在大旱当前的山里,实在很难找到可以供养仙人的蔬果,兔子为了使仙人能够不因饮食的困乏,而中断数年来的修行,决定以自己的身体来供养仙人。兔子做了这样的决定之后,捡拾了许多柴火,回到了仙人居住的地方,就在柴火燃烧旺盛之际,兔子义无反顾地投入火中,以自己的肉身供养仙人。”
高季说道:“这是佛家的故事,好似是叫做供养仙人,兔子焚身,只是不知道将军给你说这故事,是有什么用意。”
我说道:“看将军问庞师古的问题或许可以猜测一二。”
高季点头,“也对,”问庞师古,“将军说完故事之后,问了你什么问题?”
庞师古说道:“将军问我,假使我是那只兔子,我舍得不舍得跳进火海?”
我心中酸楚难忍,难道有人逼迫将军做那只兔子么?“你如何回答他?”
庞师古说道:“我说,如果我足够心诚,那么我会,将军遂露出笑容,”他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那种笑容,悲愤又凄苦。”
我胸口发窒,眼泪险些夺眶落下,“后来呢?”
庞师古说道:“后来他就让我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初七,大军仍然没有拔营,当天下午,中军大帐的一名亲兵卫给我送来一道公文,说是你安排的,要我连夜送过营州,不得耽误,我没有办法只好立即动身,夜间赶到营州,此时才想起那亲兵卫没有交代我把公文送给谁,只得原路返回,赶到黑崖子。。。。”
高季摒住呼吸,“怎样?”
庞师古面色青白,茫然无措看着我,“前后不到四个时辰,变故发生了,营房遍地都是尸身,十九万人马,无一活口!”他凄惶说道,“元庆,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现场整洁有序,根本没有劫营的痕迹,显然不可能是给人偷袭。”
高季恨声说道:“我就说过,西征事败绝无可能是和突厥人交战所导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他抓住我肩膀用力摇晃,“元庆,你老实告诉我,将军该时究竟遭遇到何种艰难处境?十九万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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