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焉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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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焉耆书
九小姐一番抱怨,二夫人也觉着自己有些小题大作,遂讪讪的安慰了她两句,这件事就此揭过去,彼时天色已晚,二夫人因此没有回剑州,留在庄子里,和五小姐、九小姐一同,住在别院,至于我,考虑到高季的背景,田柄没再安排我到工人房,改而在别院找了一间小房,供我暂时休息。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我的隔壁,一左一右,就住着陈孝意和杨慎。
这天傍晚十分,庄子外边突然喊杀声震天响,众人都惊讶万状,田柄抖抖索索的赶来找我,说有蒙面人领着一帮彪形恶汉,把整个农庄围困得水泄不通,要农庄把我交出去,否则就放火烧庄子,老管事的热泪纵横,请求我为了九小姐自告奋勇捐躯克难。
在此之前,杨慎为了表现自家的英武丰姿,主动出马挑战蒙面人,结果给来人修理得鼻青脸肿,头发也削得七零八散,跟他先前修理成才时候一模一样。
我啼笑皆非,心知黄安这地方民风纯朴,一向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连无赖汉子都很少,更不要说蒙面且武艺高强的恶汉,所以我敢肯定,那蒙面歹徒是有人假扮的,而这个假扮的人,除了高季,不做第二人想。
想通这一节,遂好言安慰田柄,宽解他忧虑,跟着出庄子口,与来袭歹徒对视,来人见到我,不由分手一哄而上,将我扛走,一直到两里地外的一处山谷中,才放落下地,随后带头那人撕开面上黑布,果然是高季,见着我安然无恙,大是放心,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刚刚在庄子门口叫阵那会儿,着实是捏了一把汗,生怕二夫人忍耐不住出战迎对我,到时候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你怎么样,我拼命召集弟兄赶过来,希望没有太迟,令你受苦。”
我摇头,将先前事件简要说过一遍,高季大是疑惑,问道:“不知道陈孝意这样做是为什么。”
我坐在一块四四方方平整青石上,摊开四肢躺倒,懒洋洋的说道:“总是有原因的吧。”这一天过得着实是动荡,精神始终紧张,此时才感放松,就着清风躺下,真是舒服惬意。
高季也笑,似是被我所感染,也躺到我旁边,两人都没说话,仰望天空中零落出现的星子,耳畔听到远处倦鸟归巢的啾啾鸣声,突然都觉得很感慨,我笑着说道:“我今天好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高季缓缓说道:“元庆,不管活着多么艰难,你都不可放弃,懂么?今次的事,下不为例。”顿了顿,又故作忧愁的说道,“我这倒不是为着你,而是为着我自己,如果你做事总是这么莽撞,我势必要一次次扮歹徒来救助你,这本身其实也是无妨的,但我就怕自家爱上歹徒生涯,从此走上不归路,葬送我高家维系了三代的好名声。”
我心下又是惭愧又是感动,“高大哥,是我考虑欠周全,累得你费这么多周折。”
高季爽朗的笑,“那倒也不至于,老实说,做歹徒的滋味其实也还是不错的,至少可以光明正大揍得人鼻青脸肿,还不必承担汤药费用,”亮出的拳头,自言自语道,“拳头阿,这次可算是吃饱了,不知道下一次喂你又是什么时候了。”
我听得大笑,想起一件事,“高大哥,我听杨慎说,他六月要过长安,重建骠骑营,你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去?”
高季不屑的撇嘴,“就凭他?连将军一根寒毛都不如,还想重建骠骑营,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想了想半真半假说道,“要是换了你去,我或许还会考虑。”
我勉强笑道:“我哪有那资格。”
高季却笑,“天底下的事,玄妙的很,保不准最没资格的人,正是把事情做好的最佳人选。”
我沉吟了阵,看着高季,“高大哥,你是什么意思?”
高季双手枕靠在脑后,舒服的闭上双眼,“元庆,骠骑营迟早会重建。”
我迟疑了阵,“又如何?”
高季笑道:“你才二十二岁,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剑州只不过是小憩之所,不能长期逗留的,否则对不起将军多年栽培你的心血。”
我无言以对,高季说的固然是对,但是,要我去重建骠骑营。。。
高季也没再说话,半盏茶功夫之后,居然沉入黑甜梦乡,我躺在原处动也不动,脑子里细细思索高季话中含义,慢慢的也睡着了,睡梦中好似有树枝刮过我脸颊身上,但是倦意沉沉,也没在意,翻身继续熟睡。
等到二半夜的时候,高季将我叫醒,“你现在回黄安农庄去,假装是夜半逃走的,我明儿恢复高季身份,过庄子去领你回剑州。”

我翻身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上衣衫好几处给人撕烂,手臂也有几处擦伤,当下狐疑看向高季,其人干笑不已,“没有办法,今次歹徒演得太神勇,你奋勇逃脱,如果不挂点彩,不足以取信于人,只好让兄弟们趁着你睡觉时候小小招待了你两下,”对我挤挤眼,装作自我嫌弃的说道,“看来下次我不能亲自出马了,人太骁勇也是个问题啊。”
我大笑出声,被人偷袭的一点不快也因此烟消云散。
稍后回到农庄,我去找田柄报备,田柄见到我,满是愧疚的热泪欢迎,我见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讪讪的笑,“是我该得的,元爷你就不必再问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九小姐打的,怪他拱我出去送死。
那小少女着实是任性。
二夫人和五小姐倒是没话说,大约是觉着死了我可换得农庄安全,也是值得的。
第二天早晨,天方微吐鱼肚白,我起身去院子里打水洗漱,陈孝意悄无声息的进门,我听到他脚步声,自水桶中抬起头,甩落脸上水珠,主动招呼道:“陈孝意,我们好久不见,你这两年过得可好?”
陈孝意上下打量我一阵,讥诮的笑,“差强人意,总算是比你强,最起码不用东躲西藏,狼狈逃命。”
我笑道:“那是肯定的,”沉吟了阵,“昨天,你没有指证我身份,让我非常惊讶。”
陈孝意撇了撇嘴,“我这个人,虽然说不上正值,勉强还算讲道理,当年的事,确实是我的不是,丢失一车军械,契苾光赶我走也是我该得,你责罚我军棍也是照指令行事,我若是因此指出你身份,使你处境艰难,命悬一丝,未免显着我小人心性。”
我勉强笑道:“多谢大人雅量。”
陈孝意不耐的挥挥手,“你不用谢我,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我要留你性命,有更大的考虑。”
我心下一沉,“你想要我做什么?”
陈孝意面色阴沉,细长凤眼微微眯起,波光闪动,“元庆,两年前西征事败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我苦笑:“你追究这个做什么?”
陈孝意恨声道:“我弟弟陈孝义,在西征军三道八营五队十四火,他该时才只十八岁,首次出征,结果一去不返,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沙场征战,死伤在所难免。”
陈孝意清冷的笑,“我从军七年,比你更懂得这道理,但契苾光他行得不正,使得将士无辜身死,我就不服!”
我心下一沉,“你什么意思?”
陈孝意说道:“那年我是行台总管,除了总领物资和甲兵,军中往来书信,也是经由我分发出去,我记得很清楚,大军行至西州附近,契苾光收到一封自西域焉耆北交呈他的书信。”
“焉耆北传来的书信?”
陈孝意说道:“不错,天山的焉耆北,是处月部和处密部聚居的地方,彼时西征前锋线已经抵达营州,很快就要出关入西域,战事一触即发,这时候来自焉耆北的书信,我不可能不会留意,所以在交呈将军之前,私自拆启了那书信。”
我指尖发冷,轻声问道:“你拆启了将军的书信?”
陈孝意点了点头,昂然说道:“不错,我拆了,怎么样?我行得正,坐得直,不像契苾光阴险狡诈,心怀叵测。”
我沉住气,“你说将军心怀叵测,有什么证据?那封书信上写什么了?”
陈孝意痒痒然道:“我要是有证据,还轮得到他受朝廷嘉义?那封书信是用突厥文写的,我看不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里边写的估计不是什么高兴事儿,因为书信满篇泪迹斑斑,估计是书者写信的时候热泪滚滚所导致。”
我沉吟了阵,轻声问道:“这件事你跟谁提过没有?”
陈孝意说道:“没有,元庆,你是契苾光亲信,一定见过那书信,你告诉我,里边写的是什么?是不是处月人在和契苾光讨论,如何将大军引到雷翥海一网打尽。”
“你留下我性命,就是为了问这封书信的内容?”
陈孝意点头,“是,我要到兵部投申状,揭开雷翥海一战的真相,让天下人都知道契苾光勾结外族,残害袍泽,而你,就是整件事活生生的、也是唯一的证明!”
我没作声,暗暗运力到左臂,镇定说道:“好,你走进些,我告诉你,那封书信都写了些什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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