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城中骚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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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回答工党**的指控,澳大利亚工党被指控为“坦慕尼协会”。这一指控导致了阶级仇恨问题。
“我们被指控引起了阶级仇恨,”他说,“现在我来解释。是所谓的上流社会仇恨我们,还是我们更仇恨他们?如果你要我回答,我会说,是他们恨我们。我们并不屑于恨他们,他们不值得我们恨,远不值得我们恨。
“我们的确只要一个阶级,但不是你们指的各个阶层的上层或下层阶级。我们要的是人民,人民指的是工作的人。我不在乎一个人做什么工作。他甚至可以是一个医生或律师——如果人们太愚昧,他们尽可以要医生和律师。不过请注意,伙计们:我们工作都是为了什么呢?为了生活吗?那么,为什么一个工人的工资不够一个律师生活的呢?为什么不能?或许一个律师能把他的工作变成一种理想呢。或许他通过改正客户的错误自己也受到启发呢。不错,美德就是对自身的回报。如果他要得到报酬,那就不是美德了,而是将正义当成肮脏的交易,法律可以是随便什么东西。
“伙计们,看看你们的上层社会吧。看看你们的律师,他们为你工作半个钟头就收你两个基尼。看看你们的医生看一次病是怎样收费的吧。看看你们一年挣五千块的专家吧。管他们叫上层阶级吗?哪一点算得上上层了?巧取豪夺而已。”
“让他们的‘上层’见鬼去吧。如果一个工人认为他将会参加这个行列,并要求,比如说,这些绅士的一半收入,他就会被当成这一行和这个国家的凶手了。他应该做的就是在这些‘上层’绅士们面前奴颜婢膝,对吗?”
“不,伙计们,他应该做的是站起来照他们裤子上**的部位狠狠地端上一脚,提醒他们,他们还长着**呢。你会听到他们笑谈说他们的裤子上没有**这个部位,像展翅的小天使一样,只有头而没有**。别再上当了,伙计们。看看他们,你会看到他们长着重硕的**,旁边是深深的大裤袋。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把他们倒过来,看看头朝下的他们。贪婪的**,伙计们,请原谅我的粗俗用语吧。贪婪的**。”
“难道我们就是要向这东西屈服吗?他们是上层阶级吗?他们还有少数几个没落的贵族,还有马贼鱼似的资本家,这些人就是上层阶级吗?如果我觉得他们哪一样够得上上层,我就不是人,伙计。把他们扔进大海,他们会**朝上漂浮,不是才怪呢。因为他们那一部分最肥,就像骆驼的驼峰。他们就是这样的上层阶级!
“不过我希望他们不会受到特别的伤害。只是在后臀上踢一脚,提醒他们别忘了自己长着臀,大得足够人来踢。然后,让他们振作起来,跟别人融合在一起。给他们一份生活费,跟任何一个工人一样多。但是,可怕的是看到他们晃着**在上层社会游荡,只是弯下腰来舐吃精华,像过去那样,而一个工人多要一口粥他们都会抱怨。”
“工作?一个人的工作何以比别人的工作重要?安德鲁•卡内基们和罗特希尔德们很可能在他们的工作岗位上很精明。那好吧,给他们最高的工资,一天一镑好了。这笔钱不会让他们挨饿的。他们还要更多的钱干什么呢?一份工作就是一份工作,说到底就是如此。希伯来人罗特希尔德先生精于金融,我还精于剪羊毛呢,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们哪儿不一样呢?希伯来先生或以色列人本杰明哪一点比我强?那他为什么干点肮脏的金融工作就要拿他妈那么些钱,而我剪了两百只羊的毛,他却抠抠巴巴给我那么几个钱?”
“不,伙计们,我们不能上当。或许是钢铁托拉斯的卡内基先生,甚至可能是绝顶聪明的马可尼,或许是以色列的贵族群,但威利•斯特劳瑟斯不是或许,是真心的。伙计们,我,威利•斯特劳瑟斯,巨大的财富我不要。但是,如果我允许少数聪明的吸血鬼从我这儿吸取巨额财富,我就不是人,不是我。如果我这样做了,就不是人。上层阶级?他们的**比他们的头脑更贪婪狡猾。
“我们再也不要他们这些阶级和这些人了。我们就是要在他们的**上挂上个钩子,将他们轻轻钩在地上,如此而已。让他们跟别人拿一样的工资,干一份活儿,拿一份工资。这不是很公平吗?没有哪个人能超越他的极限。那么,凭什么一个穷伙计拚了命干才得十个先令,而一个肥**的家伙要耍花招就能拿一万?不,不,如果一个人是诚实的公民,就该为他所属的社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一份微薄的工资就够他生活的了。
“所以我们要有一个苏维埃。水往低处流,自然平均。钱也一样,它不会总被少数几个**的狡猾分子把着。我不自以为会有天堂。但将来会有越来越少的人对此撒谎,**虚伪的人会越来越少,肮脏的邪恶事儿会比现在少。只要一个人工作,就不会拿得比基本工资少,连撒谎的律师也一样。谢天谢地,不会再有政客了,就是有,他也别想拿得比基本工资多。把一切都降到最低水平。
“还要高吗?他们的高要求是额外的特殊要求,是贪心不足,至少一年要一万。上层阶级!上层阶级!上层个屁。
“咱们要有个苏维埃,伙计们,到那时就会感到好得多。再拖下去,我们会憋不住发火的。咱们交交心吧。咱们得跟全世界的工人联合起来。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向棕色皮肤的兄弟掏心窝子。不,棕色兄弟和黄色兄弟最好呆在自家打扫自家的街道,而不是来我们这里打扫我们的街道。但这不是说我们不能多少达成共识。我们只是不想跟他们打得过于火热,跟任何人都不。但我们能有适度的理解。我并不是说:打开澳大利亚的大门,让印度和中国,更不用说日本了,让他们等待的所有工人都进来。不过,伙计们,你们尽可以同邻里保持友好,同时又不用把自家的房子交给他。这个邻居就是国际劳工。你同街上的邻居真正心动相通。你知道他们不会朝你的窗户扔石头或半夜破门而入将你的孩子杀死在黑暗的角落里。为什么不呢?因为他们是你的邻居,你们相互很信任。这邻居就是国际劳工,就是世界工人。
“总而言之,伙计们,咱们睁开眼,多一半时间都是在工作。而且,我们之所以举足轻重,多一半也是因为咱们是工人。伙计们,咱们是工人,注定首先是工人。咱们的父辈是,咱们的子孙将来也还是这样。首先是工人,伙计们,是工人。这是一切的靠山。当丈夫,当父亲,当伙伴,不光是这些,还有做人,靠的是当工人。如果咱不是工人,咱们就连人都算不上,因为咱们无法生存。
“咱们是工人,伙计们,非得是工人不可,将来还是,一直到老。咱们要当稳工人。不管咱有什么心眼儿,首先得用在工作上。工人,伙计们,咱们是工人。一个人之所以为人,因为他工作。他必须工作,非工作不可。称之为诅咒、祝福,怎么说都行。但是那个伊甸园是彻底没了,时间在流逝,可咱们必须工作。
“让我们立足于这个事实,伙计们,依此来调整咱们的生活。时光流逝,管它什么时代来来去去,咱得工作啊,一天天,一年年,工作下去。伙计们,就这么干吧。就照这个来,让一切适应这个。混是没用的,伙计。尽管你或我会挣点小钱,够咱们一时游手好闲,可是,伙计,只要太阳照常升起,时光照常流逝,人的子孙每天醒来,照样得起来去劳作。
“这是一种诅咒还是一种祝福?我乐意把它看做是祝福,只要像任何事物一样,它适度。我最愉快的日子就是剪羊毛或在金矿里的日子——”
“什么,难道不是在讲台上讲话吗?”
“不是,不是在讲台上讲话,而是同我的伙伴并肩干活儿,在丛林中,在矿井里,在随便什么地方。我把我的男子汉气概用在劳动上。在劳动中我结交了我的伙伴,我的工友儿。跟他们还能玩到一块儿去。妻子、孩子、朋友,都是玩伴。我的工友儿是我的伴儿。
“所以,既然叫I现在是、将来还是工人,直到时光的尽头,那就照我们的法子来设计世界吧。现在的世界是为游手好闲的人和公子哥儿设计的,他们是靠咱们干活儿养着的。不,不行,伙计们,再不能这样了。
“同世界上的劳动者携起手来吧,只是握紧拳头,作为一种象征,也算是发誓。不要把任何人拥进你的怀中,工人没有胸怀。他有的是拳头,用来劳动,用来打击,还用来握紧工友和伙伴的手结成友谊,不管他的肤色和国籍如何。世界工人,既然他们是世界,就让他们得到他们自己的一切,而不是留给一群愚蠢的公子哥儿和希伯来人,希伯来人不仅愚蠢,甚至比愚蠢更坏。世界工人就是我们,我们有成百上亿的人,这世界是我们的世界,那就让它属于我们,那就由我们来安排这个世界吧。
“为什么害怕跟黑人兄弟和中国兄弟还有别人,如印度人搞到一起呢?还有,德兰士瓦的黑人。难道我们真的同他们紧紧地搞到一起了吗?难道我们不是和他们同处一样的困境,同属英帝国吗?我们,无论棕色、黑色、白色、绿色或随便什么颜色的人,都是同一个高贵帝国的孩子吗?当然,我们不可能靠在棕色兄弟和黑色兄弟的胸膛上。但我们像奴隶一样被锁链挂在他的身边,被奴役着以维持这个非凡的帝国,养活着帝国里没落的贵族和虚伪的**上层阶级。我不知道你们是愿意跟这个帝国里的棕色印度哥们儿一起当奴隶干活儿,还是愿意以一个自由的工人,也就是世界工人之一的身份同他握手——”
“一!”场上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清晰高亢的声音,像一声枪响。
“到底是当哪一个?”
“二!”一群男人铿锵的声音,像一口钟。
“你们当哪一个——”
“三!”男人们洪钟样的声音在数着数轰讲话人下台。是退伍兵们。
听众们群情激动。退伍兵们大多聚在大厅中央,坐在杰克周围。他们的脸上神采奕奕。他们的声音洪钟一样地响着,数着数与斯特劳瑟斯作对,要把他轰下台,以他们道义上的一致来灭他的威风。
威利•斯特劳瑟斯黑黄的脸上露出魔鬼般的表情,面对这些人仁立着。他的眼神也突然变了。他睁大了黑眼睛四下里观望着,像个土著人那样怯生生地观望着。那是恐惧的眼神吗?或者说是一种深渊般的恐吓?他站在那儿,可怜巴巴地面对着数着数的敌人,两腿站得毫无章法。
“四!”哪是洪亮而富有节奏的喊声。那喊声奇特、沉重,像是在催眠,叫人迷狂。威利•斯特劳瑟斯站在那里,似乎全然被迷住,目瞪口呆了。
“五!”喊声变得疯狂,令人难以忍受,它发自人的意识深处某个魔鬼似的洞**,十二分的恶毒。社会主义者们开始愤怒地跳起来,怒视那群退伍兵。可那些前士兵们瘦削光滑的脸上却露出笑容来,闪着魔鬼样的光芒,自顾咬紧牙关齐声喊:
“六!”
斯特劳瑟斯看上去像弯曲的弹簧,在台上瞪着他们。可他们连看都不看他。
“七!”他们发出两个音节来。
这幸灾乐祸的喊声实在令人难以忍受,让人觉得像是锤子在砸着你的后脑勺。除了退伍兵们,人们都站了起来。甚至索默斯也感到双脚在躁动,似乎要飞起来,像一只愤怒的鸟儿去扑食。不过他又犹豫了。他刚才曾经站在退伍兵们一边,幸灾乐祸地反对台上那个孤独的黑脸魔鬼。他半伏在台上,似乎要跳起来。这时,又响起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可怕的数数声。
“八!”就像锤子砸在他后脑勺上,他如同神经病人疯狂地跳了起来,与此同时,斯特劳瑟斯也猛然蹿起,像一只猫一样,冲向那些咧嘴叫的前士兵们。
一阵冲突,大厦如同一颗引爆的炸弹。索默斯试图冲上去,他只想杀,杀死那些当兵的。杰兹拉住了他,跟他说着什么。场上出现了最可怕的骚乱,男人们呼啸着,砸碎椅子,碎得到处都是。他们拳打脚踢,挥舞木棒,抓着什么是什么,权当武器用。这时,有人突然亮出一面血红的红旗,人们见到红旗立即发出怒吼。一面英国国旗被撕成了碎片,被人胡乱践踏。这是一群暴民,分成几个中。已打斗,一些围着红旗疯打,另一些在抓烧着英国国旗的碎片,似乎那是上帝的化身。但是场于中间的人们是在同退伍兵们斗着,真正是急红了眼,打得你死我活:挤成一团的人们,瘦长的脸上鲜血直流,头发蓬乱,眼露凶光,衣衫凌乱,疯狂地挥舞着双臂,手中握着武器,另一些人则挥着手去抢武器。手腕在流血,手在流血,衣袖撕裂了,耷拉着,裸露出白臂棕手。平的一声,一条椅子腿砸在了白胳膊上。
几扇门被冲开,不少人冲了出去,可又有更多的人拥了进来。身着蓝警服的警察挥舞着警棍来了,整个会场大乱。理查德虽然瘦小,仍然感到要发疯了,强烈地想要发泄自己。不过他并不真的明白打击的对象是谁,因此还不至于太丧失理智。杰兹此时平静又固执地慢慢把他拽到了街上。尽管他没在前面,他还是丢了帽子,衣领被扯破了,前额上挨了一闷棍,这一棍子总算让他清醒了。
杰兹把他拉到街上来,这里也早就聚集了一大群人,警察们骑着马,东一棍子西一棍子乱打着向前杀出一条路来。人群也在等待时机拼杀一番。理查德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冲出人群,只顾往外冲。随后,夜空中响起了枪声,从人群中传出一声嚎叫来。在骑马的警察中,他发现一顶白帽子,一顶白色毡帽,圆圆的帽子歪在一旁,他还似乎听到一个粗大的嗓门在吼叫。那人肯定是袋鼠,是袋鼠在叫喊。随之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和撞击声,像是炸弹爆炸了。

理查德突然感到头晕,他被杰兹拉着逃出来。夜空下的城市,大厦那边传来喧嚣声,男人和女人们里里外外疯狂地冲着,汽车冲过来了,甚至救火车也载着头戴亮闪闪铜盔的消防员开来了。人和车冲出冲入冲突的中心。白帽子、白帽子,索默斯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三四项,它们占据了他的意识,似乎有上千顶白帽子。
“咱们必须回去,”他说,“咱们必须回到他们身边!”
“干什么?”杰兹说,“咱们最好走开。”
说完,他强拉他走到一条僻静的路上。此时索默斯的脑子里只有刚才看到的场面,耳畔仍回响着枪声。
他们来到较远的一个退伍兵小俱乐部。俱乐部只有一间大屋、一间会客室和体操房。还有两间小屋,一间归秘书和领导用,另一间像是厨房,里面有一个洗涤槽和一个炉子。独臂看守在值班,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了。杰兹和索默斯进了秘书的房间,杰兹扶理查德在沙发上躺下。
“呆在这儿,”他说,“我出去看看。”
理查德看看他。他感到十分难受,可能是头上的伤闹的。可他想回城里去,回到混乱的人群中去。他感到如果那样的话他可能会死。可为什么不死呢?为什么要身置骚乱之外?他可是一直身处世界事物之外的呀。
“我还跟你去吧。”他说。
“不,我不需要你,”杰兹断然道,“我自己有好几件事要办呢。”
“那我就自己去。”理查德说。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去。”杰兹说。
理查德坐下,只感到十分难受,反倒困惑。他的腹部一阵巨痛,似乎那里被撕裂了。他安静不下来,想干点什么。
杰兹给自己倒了一点威士忌,也给理查德斟上,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你最好呆在这儿等我回来,索默斯先生,我去去就回。”
杰兹也是脸色煞白,举止鬼鬼祟祟的,似乎在强压着内心的激动。
理查德看看他,感到十分陌生,离他,离所有的人都十分遥远。他站起身,要再次冲出去。可是腹部撕心裂肺的疼痛迫使他坐下来,双手揉搓起肚子来。他感到悲哀,一种苦涩的悲哀、愤怒的悲哀,为他的同胞们。他感到自己宁可死,也不愿看着他的同胞在恐怖中发狂。他听到杰兹在同那个独臂看守说话。那看守是个年轻的兵,瘸得厉害,干脆说残了。
“我没辙。我不能偏向任何一方。我只能躲避一切。”理查德南南自语道,“就是死也不能眼看着发生这种人类的恐怖。他们是我的同胞,是我的同胞啊。”
他躺下,陷入某种恍惚状态,手仍然按压着腹部,想象着一个女人刚刚生了第一个孩子,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从他身上撕扯下来了。他朦胧地感到黑暗中的城市四周充满愤怒,陷入了混乱,陷入一片冲突和混乱的恐怖中了。可是,就是恐惧,又有什么用呢?悲伤有什么用?这就像一场风暴,他无能为力,只能安静地躺着,忍耐,等待。“那些只仁立等待的人同样尽心。”可能,镇静地经历这一切,观望并等待,是最令人痛苦的事了。理查德在麻木的半睡眠中等待着,天知道等待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他听到了声音。是杰克和杰兹,还有一两个别的人,在大声说话。随之,杰克和杰兹就进来了。杰克的下巴挂了点彩,一脸的死灰色。他上衣沾着血,脖子上缠着白手帕,衣领早没了。他黑黑的眼睛盯着理查德。
“什么时候了?”理查德问。
“我怎么知道I”杰克回答,像个醉汉。
“十一点半了。”杰兹平静地说。
只过了一个小时,或一个半小时。时光一定凝固了,在等待。
“出什么事了?”理查德问。
“没什么!”杰克脱口道,仍然像个醉汉,“没出什么事。流血算不了什么。”
“袋鼠受了枪伤。”杰兹说。
“死了?”
“没——有!”杰克咆哮道,“没有,去你妈的,没死。”
索默斯看着杰兹。
“他们把他送回了家,腹部受了枪伤。”杰兹说。
“打中了他的大袋鼠肚子。”杰克说,“冲他开枪的畜牲没留下什么痕迹,连点下水也没留下。”
理查德通视着这两个人。
“你受伤了吗?”他问杰克。
“我?哦,没有,我也就擦破了点皮,像梳洗时刮脸一样。”
大家一时沉默了。杰兹长着一张胖脸,但脸色煞白,表情木然,不可琢磨,不过他倒是衣冠整齐。杰克给自己斟了半杯纯威士忌,加了点水,一饮而尽。
“威利•斯特劳瑟斯和他的人马呢?”理查德问。
“回家跟老婆喝茶吃香肠去了。”杰克说。
“没伤着?”
“天知道,”杰克毫不在意地说,“他到底伤着没有。”
“城里安静下来没有?”索默斯转向杰兹问,“全消停下来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说不上。我想一切都消停了,警察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警察!”杰克叫道,“刽子手约翰尼•霍普斯!他们连一头吃奶的乳猪都抓不住,除非别人替他们揪住猪尾巴才行。控制局面的是咱们的小伙子们。是他们掌握了一切,然后再交给霍普斯的。”
索默斯知道约翰尼•霍普斯是澳大利亚人对警察的叫法。杰克是压着火气说的。
“有人遇害吗?”
“我肯定我是希望有人死的。如果我没弄死他一两个,我非后悔不可,后悔死,非他妈后悔死不行。”杰克说。
“要是我,就会出口谨慎。”杰兹说。
“我知道你会小心的,你们康沃尔人说话都是小声嘀咕的。你们的名字和民族就叫刘。心的吉米’。不过我可是希望自己杀了他们一两个。我的确结果了一两个他们的人。看见冲袋鼠开枪的那个人脑浆四溅了吗?”
“假设今天晚上他们来逮捕你,以杀人罪把你关监狱,那怎么办?”
“我不会让人今晚动我一根毫毛的,更别说一手指头。”
“他们可能明天干。你悄悄回家去吧。”
杰克哑口无言。杰兹又进到公共房间里,人们从城里回来了。很明显,一切都消停了,每个人都应该尽快悄悄地回家。
理查德和杰兹、杰克一起来到街上,那两个人一言不发。他们快步走着,街上一群一群的人默默地往家赶。这城市令人感到黑暗,似乎发生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事。街上几辆出租车正鬼鬼祟祟地飞驰。乔治街和皮特街上部署了骑马巡逻警,而普通警察则集合保卫最重要的几处地方。不过倒是没有调动军队来。
总的说来,警察对往家赶路的步行者不怎么注意,只是时而截住一辆出租车盘查。杰兹、杰克和索默斯步行,走得飞快,绝对沉默不语。他们并不怎么怕城市当局,倒不如说是城市当局自己感到恐惧。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凭本能保持沉默,避人耳目。
快一点时,他们到了威叶沃克。维多利亚已经睡下了,听到男人们进来,她叫了起来。很明显,她对骚乱一无所知。
“就我,杰兹和索默斯先生,”杰克回道,“别害怕。”
“我当然害怕了。”她乐呵呵地说。
“别起来了。”杰克吼道,她便安静了。她知道,杰克情绪恶劣时,最好让他独处。
男人们喝了点威士忌,然后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最后,杰兹终于缓过劲儿来了,说他们得睡觉了。
“累坏了吧,杰西,”杰克说,“去睡吧,伙计们。”
“我就想睡觉。”杰兹说着就要睡了。他这天要在威叶沃克过夜,他自己的家在港口那边。
索默斯依旧坐着,喝那杯没喝完的威士忌。杰兹提醒他:“索默斯先生,您不睡吗?”他说着要睡,但仍稳坐不动。
这两人沉默了,屋里十分安静,只听得见小闹钟在嘀嗒着。
突然,杰克站起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下巴上划了一道,像是。是那颗小炸弹闹的。小脏猪,竟然扔炸弹。不过它没什么劲儿。”
他冲索默斯转过身,脸上露出世界上最为奇特的笑容,堆起一脸的皱纹来。
“告诉你吧,哥们儿,”他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解决了他们三个,三个!”他的口吻中透着难以言表的得意,像是一个男人在讲述跟一个陌生情妇的艳遇。“嘿,我真叫有福气。我从窗户上弄下一根铁条,用它敲出两个人的脑浆子,又用它砸断了一个人的脖子。它简直就像护身自卫的宝剑。”
他的脸凑近索默斯,露出一脸神经兮兮。招人生厌的兴奋样儿,依旧哑着嗓子神秘地说:
“天啊,有时没什么比杀个人更刺激的了,没别的。杀完了人,你会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完美的天使。”
理查德又感到腹部撕扯般地疼痛起来,眼睛还盯着对方。
“一生出这种感觉,你明白,没别的可比。以前我也不懂,打起仗来,我懂了。我好久不敢相信这东西,可这是真的。天啊,它就在你心里。玩个女人算件惬意的事了,对吧?可跟你冲动之下杀个人比,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儿。”
说着,他的眼睛里闪着激动与满足的光芒。
“这事最大妙处在于,”他说,“干完之后,你感到自己是个完美的天使,你不会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坏事。感到像一头圆滚滚的羊羔那么温文尔雅。我现在就可以去维多利亚身边,文雅得像——”他朝维多利亚的房间扬扬下颌,“跟你打赌,她会喜欢我的。”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杀人对一个男人来说是自然的事,你明白,”他说,“就像跟女人睡觉一样自然,你们不这么想吗?”
理查德仍然不回答。
第二天一早他就起身去马伦宾比了。报纸用一个很大的版面报道这场骚乱,不过用的是最为巧妙的语言。“**者和民族主义者在堪培拉大厦发生争端。不明身分的无政府主义者投掷了炸弹。三人死亡,数人受伤。著名律师本•库利腹部被子弹击中,但有望康复。警察在退伍兵的援助下迅速恢复了秩序。”
这是所有报纸的论调。
大多数都谴责工党的煽动者,对此感到恐怖,但又都声明说,炸弹是某个身分不明的罪犯扔的,他是自己溜进人群的,在场的人对此均一无所知。工党的报纸报道中提到了开枪一事,提到现场有人高声谴责骑马的警察,说他们冲人群开枪了,这种谴责招来同样大声的否认。将会开展一系列强有力的质询,已有十四人被捕。杰克因带头数数驱逐威利•斯特劳瑟斯而被捕,但又被保释了。据说袋鼠的情况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报纸上出现了好多有趣的话题,讨论斯特劳瑟斯和本•库利的特点和人格。只有激进的报纸《太阳报》例外,它赞扬本借助退伍兵的力量保持秩序。该报还对别的事含沙射影了一番。再其后公布了所有被捕者的个人简历。著名的志愿兵杰克受到谨慎的赞扬。
奇怪的是,没谁对别人提出犯罪指控。比如杰克的铁窗条,没人提起,他称之为铁棍子。谁开的左轮手枪,对此没人想知道。扔炸弹的人是个身分木明的无政府主义者,或许是个欧洲新移民吧。双方相互谩骂,相互往对方身上泼脏水。但没人提出准确的犯罪指控来。多数被捕的人,包括杰克,被勒令具结保证。其中两个人被判了一年刑,五个人被判了半年刑。此事便开始悄无声息下去了。
人们就用数数的方式轰台展开了大讨论。有故事说,医院里的病人就是躺在床上冲没好心的医生数数,直到他不敢再露面。据说澳大利亚人就冲威尔士亲王数数起哄。那是在埃及。亲王骑在马上检阅站在太阳地里的他们,那样子很是目空一切,很是“优越”。这下让他们感到大受冒犯。于是,就在他像变魔术般的骑马走开时,人们开始轰他。“一!二!三厂任何命令也无法阻止他们。亲王并不明其意,感到对自己是个打击,便骑了回来,举起手问怎么回事。这时他显得那么有人情味,那么纯真,人们忙说他们犯了个错误并热情地向他欢呼。但是他们已经轰他了。一旦一个人被数数挨轰,他就算完了,死了,不耻于人类了。报纸上这样说。
索默斯浏览着《公报人尽管他几乎读不进去,看不下去,对此视而不见,可还是为一段文字的结尾所震惊:
“这种倾向可以在接受了基督教的美拉尼西亚土著人身上找到:一种几乎难以自持的杀人欲会无缘无故地爆发。幸运的是,可能被害的人经常会得到事先的警告,将要有一场神经风暴袭来。对一个白人男子来说,走在灌木丛中时,身后的优秀青年管家冲他如此这般地警告一番,并非奇事:‘主人,你最好走在我后面。我想杀了你。’五分钟之后(如果那主人明智地让了路),那青年会笑嘻嘻地表示,他的烦恼劲儿已经过去了。在这种情况下,比起返祖的白人来说,棕色兄弟更像个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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