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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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
葬礼的当天,天色阴沈,空中下着绵绵的小雨,是个令人不愉快的天气,举行葬礼却再适合不过。
在墓前的人,黑色的装束,一律撑着白色的伞,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
其余的亲戚,有的或因为原本就与安萧风、安萧雷两兄弟不和,有的或碍于他们的死因不上台面,有损安氏的名声,而刻意寻理由推脱了这次的出殡仪式。
墓前,有一抹纤细的身影,在大理石雕刻得华美的碑文前,微微地颤抖,身后,一名严肃苍老的管家为他撑着伞,遮挡了由天而降的淅沥。
炎璎哭红了美丽的眼睛,单纯的眸光中,流转着惊蛰的惶恐和后怕,显然是被安氏两兄弟的卒死吓坏了。
“三伯伯……,怎么会这样,大伯和二伯前几天明明还好好的……可现在……”
可在那楚楚可人的背后,在旁人察觉不到的眼底,莫明地、诡艳地、浮现淡淡的冷笑,计谋得逞的算计。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啊,好似蝼蚁,任人踩踏而无分毫还手之力,前几天还意气风发地轻视他这个后生小辈的人们,如今却已经永久地长眠于地下了。
一旁的安萧云也有些不自然,刷白了一张向来稳重的脸,如今,那张老成的脸上,是隐隐的恐惧和不感置信的疑测。
他知道凶手是谁。
甚至不用怀疑其他的人,安萧云就可断定:杀害他那两个不长进的兄弟的人,一定是他——安希罗——他们忌惮了近十年的恶魔!
是他们自己的失算啊,原本认为有了安希罗利用安氏的渠道贩卖人口的证据,用此要挟他,安希罗就必须乖乖地听他们的命令,任他们摆布……
可事实证明……恶魔毕竟还是恶魔,即便是不小心丧失了昔日不可一世的高傲,即便是被他们拨去了傲物藐权的尊严,即便身体被人彻底地玷污,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一旦到了要复仇的时候,即使在病床上也能轻易掌控他们的生死啊。
安萧云很早就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他们在安希罗的眼中,不过是一群扰人的苍蝇,让人厌恶,却并不急着打死,虽然要拍死他们是举手之劳的简单,但是他还需要考虑,这样一巴掌打死了他们,是否会弄脏他那的纤细白皙的手!
同样,也就是因为如此,受到挫折的时候,才会伤得他越为沉重,永世不得翻身的屈辱。
哼……他不是高高在上么?他不是丝毫不将他们这些伯伯放在眼里么?他不是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么?
这样一个人,却在自己一向鄙视的、平日在他身边像条狗一样卑躬屈膝的下属身下,无法抑制地发出可耻的呻吟,被他们用不同的体位狠狠地凌辱着,一定痛不欲生吧?
那样的话,能够让安希罗受挫的话,他的两个哥哥也就死得不冤枉了……
“璎……不要太担心了……伯伯会竭力保护你的,唉……这或许就是安氏的厄运……”
但是,在炎璎的面前,在他那可爱而无辜的侄子面前,安萧云依旧要表现出一副丧亲的悲痛来。
看着炎璎美丽的盈盈大眼中真诚的眼神,无异彩的,纯粹的信任……这可是安希罗绝对不会拥有的单纯无邪——炎璎是一个好孩子啊……
可是,这么听话乖巧的孩子,是不适合在安氏生存的呢,如此柔弱的性格,相当容易被人用作棋子,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明了呢……
“对了,璎,与张氏合作建筑工程的那笔十亿款项,记得务必要在今天前批下来啊,否则的话,工程就没办法如期完成了。”否则的话,他从中抽成的二亿可就很难到手了。
“哦,”擦了擦哭的红红的眼睛,很是柔弱的姿态,炎璎有些哽咽地答应,“伯伯放心,我会在今晚八点之前批下来的。”
“很好。”宠溺地拍拍炎璎的肩,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安萧云说道,“今天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炎璎……的确是好孩子啊……
可别怪三伯伯无情地利用你,要怪就怪你的天性过于怯弱吧……
露出看似沈痛中勉强的一笑,安萧云的心中却是算计着另一件大事。
坐入车中,离开了墓园,离开了安萧云‘伯伯’的视线,炎璎便神色如常地停止了哽咽与哭泣。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装哭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咧。”揉了揉因辣椒水而肿起来的眼眶,有些抱怨,炎璎不悦地说。
唉……该不该说,那两位伯伯做人太失败,害得他想猫哭耗子地流几滴眼泪都很难。
如果你与眼前这位相处过很久的时间,那你就应该知道,类似于此类的抱怨,也是某种撒娇手段体现。
如果那时你‘恰巧’在他的身边,就应该承着他炎大少爷的话应和几句,以保日后太太平平地生活。
可惜,柏木大佑却不是这种人。
开着车,他只淡淡地瞥了眼后坐的炎璎,显然并不想费心地回答他的片言只语,神色中,自然地流露出对炎璎行为造作的厌恶。
“柏木管家似乎很不喜欢我哦……为什么?”炎璎看出来了,于是越发觉得无辜。
“……”沉默了一会儿,“以璎少爷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在下的帮忙。”
虽然对方是十七岁的孩子,虽然不知道他光华表皮下暗藏的身份究竟为何,但他敢断言,这个孩子决不如外表这么简单。
原本,炎璎的天真单纯的样子就叫他不由地厌恶,他甚至在一开始拒绝相信,作为他心目中视为神的希罗少爷的亲哥哥,居然是这么一个纯得不知世间丑恶为何物的,处处都要受人保护的富家少爷。
那种人,一生只知道受人照顾,根本不配当希罗少爷的亲人。
可后来,柏木大佑却知道自己看走眼了,后坐的孩子,有着外露的纯美,以及内敛的诡狯,多少人被他幻美如白絮的外表所蒙骗,到临死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输在了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孩子手上。
炎璎,虽然性情与希罗少爷不同,但同样是让人畏惧的,好在他是希罗少爷的哥哥,应该不会对自己的亲弟弟不利,不然的话,将来他一定会成为希罗少爷的隐患!
“柏木管家,你担心我危急到希罗的利益就直说嘛……”笑了,如同初开春日,娇艳无比,连柏木大佑都不得不承认,他绝顶的聪明,和绝色的美丽。
别开眼,炎璎好似颇有兴致地欣赏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半晌,在柏木大佑几乎以为他们的谈话已经停止的时候,优美的粉唇才微微开启,说出了一个令柏木安心的承诺。
“放心吧,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希罗的,也绝不会夺走原本属于他的一分一毫……”
深夜,高贵的月神在高高的树梢上吹着笛子,悠扬的笛声,将众人带入甘甜的睡眠。
整幢安氏大楼也早已熄了内部的灯,寂寥无人,变为暗涩的一片,却惟有行政总监的办公室中还透出微弱的灯光。
星星点点的黄色光晕,决不像是光明正大的明灯,在水晶罩的衬托下,折射出耀目的白光,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如此细碎的光芒,只是安萧云手中的电筒发出的罢了。
打开办公室中的电脑,随着白屏的闪烁,安萧云坐到电脑前,随手关掉了电筒。
整个房间中,又变为了一片黑暗,除了桌上的电脑,像是不经意打开的宝盒,发出五色斑斓绚丽的光彩。
匆忙地查着数据,在从从数字中搜寻着他想要的讯息,安萧云的时间非常有限,他要搭乘的飞机将在今晚四点起飞,离今还有大约三个小时。
几分锺,在安萧云的意识中仿佛比几个世纪还要来得久远,终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公司的一组输出款项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找到了……那笔十亿巨额的资金——这就是他冒险潜入公司总裁室的理由与目的。
整整十亿啊……其中有两亿是属于他的!
是他携款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改头换面,东山再起的依托!
只要现在避过了这一劫难,利用一笔可观的资金,他就可以换来一切他想要的东西:辉煌、荣誉、尊贵的地位、美人……他要抛开以往卑躬屈膝的模样,他要创建属于自己的王国!
到时候,任他安希罗的眼线再多,人际再广,也恐怕动他不得了……
想到这里,安萧云不由地笑出声来,肆意地笑、狂妄地笑,来好好嘲笑一下那位永远‘不可一世,高人一等’的安希罗!!
“三伯伯,这么晚了,您还在这里工作啊……真是辛苦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安萧云止住了笑,浑身一震,额头上,冷汗不由淋漓而下。
耳中回响的,是温软的问候,难以言喻的清澈与柔媚,有些邪肆,有些诡艳,显得高奢无人可及……却决不应该属于印象中的他。
借着惨淡而朦胧的月色,安萧云见到了不知何时已站在房间角落的,声音的主人。
绝色的容貌,依旧是倾国倾城的动人;唇畔的微笑,依旧是眩美如花的娇艳,素白的丧服,在他的身上如同是白羽的云絮,纤尘不染……
是炎璎,又好象不是,在他周身的气息,是平日没有的邪魅。
“转帐结算……萧云先生,您是想擅自挪用安氏的公款吗?”
或许是看来人看得太出神的缘故,当苍老的声音像幽灵一般,在安萧云的身后骤然响起的时候,他已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过失——柏木大佑已将其一语道破。
安萧云顿时面色变得刷白,黑暗中,不自然地颤抖着双唇,他有些慌张地看向站在角落的炎璎,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应付眼前的僵局。
他一看,却疑惑了。
单纯到无一杂色的眼眸,完全没有之前一闪而逝的魅惑,仍是澄澈动人,使得安萧云禁不住怀疑起自己方才的眼睛是否看错。
可就是这样一双美丽纯洁的眸子,却因方才的信息而显出异常吃惊的诧异之色,渐渐地,又转化为遭亲人背叛的不解与彷徨的心碎……
“真的……如此啊……,别人来通知我的时候,我原本还不相信呢……三伯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怔忪间,无色的泪珠潸然而下,顺着细致的面颊,在白皙的面容上频添了两道泪痕,楚楚可怜得叫人不由怜惜。
“璎……原谅三伯伯,三伯伯是有苦衷的……”看到侄子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安萧云仿佛感到了事情转机的可能性。
“如果可以的话,三伯伯也不像这样啊……所以……”他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似有什么无法启口的难言之隐,“这次,你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放三伯伯一马么?……你也不想看见伯伯我去坐牢吧?”
他悻悻作态地对眼前天性怯弱的侄子动之以情。
“……我相信伯伯的的话,今晚的事我不会说出去。”轻轻擦了擦眼泪,炎璎乖巧地点点头,眼神却看向办公桌旁严肃的老人,“柏木管家,相信你也不会相其他人透露今晚的所见所闻的……”
看到老管家僵持了一下,碍于炎璎的命令,还是不乐意地点了头,安萧云暗暗松了口气。
他露出慈爱的笑容,似乎是为了炎璎的顾念亲情而感到欣慰,内心却在隐隐冷笑。
优柔寡断,又有妇人之仁,炎璎的确不是持家的人才,安氏如果是在他的手中,想不倒也难……凭这点来看,安希罗要比他哥哥明智多了,至少,他决不会对犯错的下属如此姑息纵容……
但是,下一句出自炎璎口中的温言软语,立刻将他脸上伪装的慈爱打得灰飞烟灭,让他又一次感到了危险的接近。
“不过,三伯伯所说的‘苦衷’……应该是指希罗受伤的内幕吧?”
言语间,炎璎的脸上已不见泪痕,瞥见安萧云瞬间变得难看的脸,微笑,娇媚得揶揄。
“希罗说过,胆敢伤害他的人,有两个已经下地狱和司命作伴了……但似乎还有一个人对于死亡不太合作的样子,他要我好好关照他……”
皱眉,安萧云不甚明白地斟酌着炎璎说出的话,半晌,他才完全分清了话中的意思。
难以置信地,惊蛰地,诧异地看着眼前美丽纯惑的孩子,他恍然大悟。
“是你……杀了萧风和萧雷的人,原来是你……”
“三伯伯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再说,我怎么可能忍心伤害自己的亲人呢?”轻轻地笑,摇摇头,炎璎的表情依旧是单纯得天真,显得很无辜的眼眸眨了眨。
“我杀的……不过是两个罪有应得的禽兽罢了……”
惟独变的,是不再澄澈的眼,在凄凉惨淡的月光下,泛出妖艳的血红,犹如杯中摇弋的红酒,甚是诱惑,又好象浮载过无数死灵的血池,异常诡虐。
“而且,三伯伯,您应该知道,我有权利这么做的。”一抹冷厉自血漾的红眸中荡漾开来,分外镊人,“——您当日在会议室中提到的‘祖训’我很感兴趣呢,如今背给我听听,如何?”
“……”
“凡安氏继承者,自接管安氏起便有权指使安氏上下做任何事,其他人如有违背者……死!”
颤抖着,安萧云一字字地说道,每说一字,声音就会抖不成形,现在,他不由悔恨起为何看轻当日那个看似乖巧谦逊的炎璎了。
“哦,‘违者——死’呢!”巧笑地重复着,美目直直地看向安萧云,“三伯伯,难道这还不能构成我杀他们的理由么?”
他是炎璎,却不再是安萧云想象中乖巧得一无所知的炎璎。
现在的他,是用微笑将人带入无底深渊的地狱使者,是不近人情的死神,决不会因为杀死自己的至亲而眨一下眼睛的。
安萧云不愧是曾经在安氏独当一面过的长者,一旦知道了自己几乎已是必死无疑,也就无所谓生死地镇定了下来。
“你想怎么样,像对待他们一样对杀了我吗?”认命地闭起眼,他问道。
缓缓地,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向窗边,炎璎打开窗,夜风徐徐地吹进来,像是暗夜特有的宠溺的亲吻,拂在他的脸上,沁人且神秘。
“这段时间,三伯伯对我很是照顾呢……可能的话,我也不想弄脏我的手啊。”转过身,炎璎淡淡地说,笑容,是默哀与祷告时才有的平和恬淡,“叔叔,算是我拜托你了,请您选择自行了断,不要令我为难,好吗?”
安萧云闻言,知会了他的意思,轻轻地叹息,不加抗拒,径直地,却又慢慢地走向窗边。
每走一步,他都可以感到死神的接近,或许,这将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走路了。
安萧云之所以没有选择反抗,因为他知道,即使反抗也不会改变他即将死亡的事实。
方才,他就已看见炎璎手中薄巧的匕首,在月光中泛出莹蓝的光泽,很锋利,想来一定可以用他无声无息地划破人的头颈;而柏木管家的衣袖中,也有着乌黑的枪管……安萧云即便可以躲过炎璎的匕首,但是在枪法一流的柏木大佑面前,安萧云完全没有胜算。
窗边,他神色平淡地问眼前美丽的孩子,“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到这里来?”
笑得别样娇艳,炎璎的面容使得夜色也失去了神秘的光彩,“因为,我是一个关心伯伯的小辈啊……”

也笑了,连安萧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可以如此平静地步入死亡的深渊。
窗前,闭起眼,轻身间,感到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犹如死者凄厉的召唤,随后就是‘!’地巨响,四周传来尖声的惊叫,很模糊,很遥远。
安萧云朦胧地想——死亡,也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一声猝然的尖叫打破了属于夜的寂静,月神吹笛的雅兴被打扰了,不悦,他泱泱不乐地拂袖而去,愤然决定收回先前赐予人类的酣睡,让叫嚣之神肆意地毫无顾及地破坏整个夜空。
于是,惊蛰的感叹,恐惧的低喃,惶恐失措的纷乱脚步在夜色中砰地炸开,撼动了原本平静的道路……
楼下,红蓝交错的,是救护车与警车的夜灯和鸣镝。
楼上,在黑暗中冷笑的,是整出戏剧最重要的编者,和最忠实的看客。
“柏木管家,很感谢您的帮助呢——这样一来,希罗的仇也就报得差不多了。”
柏木大佑看到炎璎快乐地转身,如同得到无比心爱的礼物的稚童,笑得一脸欢喜,心中不由感到一丝畏寒,之前,这个孩子也是这样一幅天真和善的样子,将安萧云推入了万丈深渊啊……
而现在,他还是奇艳地笑着,只不过是对象是换成了自己。
微笑,莹红的眸子却无笑意,红唇又轻轻开启,吐出一句判人生死的话:“那么,柏,现在,您也就可以死得安心了。”
闻言微微一震,拳头暗暗地握紧,面对炎璎,柏木大佑不由浑身戒备了起来。
眼前的孩子温和的神情似乎是在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但柏木知道,炎璎,恐怕是说得出,作得到的人。
“在下不太明白璎少爷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盯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柏木大佑不敢疏于任何防范,他不健忘,轻视这个后生小辈的人,方才就已经死过一个,“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璎少爷的是说,您准备‘杀人灭口’么……”
“杀人灭口?……啊,您是指三伯伯跳楼的事情吗?”侧过头,炎璎似乎是想了一下,随即指着窗口天真地笑了,血色的眼中却有着揶揄,仿若听到了一件十分可笑的笑话。
楼下,又是一片嘈杂的警铃,那是救护车与警车呼啸着远去的标志,使柏木惊讶。
那些自诩奉工职守的警士们居然没有上楼勘察一下现场,就大咧咧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显然,炎璎已经在警士厅内部的高层人员中做了手脚。
了解到对方的错愕,唇角的笑容更为绚丽了,“柏木管家,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呢,三伯伯他根本就是私吞公款而畏罪自杀,与我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吧,既然与我无关,我又何必为此‘灭口’呢?”
皱起花白的眉,深刻皱纹满覆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但柏木大佑内心不免有些疑迟。
炎璎的眼神,说话的语气,是天经地义的理所当然,就情就里,连自己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仔细推想,炎璎的确没有什么要杀他的理由,如果杀了自己,反而会引起他人不必要的怀疑,多此一举。
“那就是说,炎璎少爷方才的话是在开玩笑了?很抱歉,我已经老了,没有年轻人这样旺盛的幽默细胞……”
背过身,流转于室内的声音依旧是甜甜的稚嫩,惘如天籁,可嘴角的冷笑却是毫不掩饰的明显,他故意忽视了对方的疑问,选择了一个避重就轻却又相当犀利的话题。
“……您才爱说笑呢,柏木管家身子真是越来越硬朗了,我九岁的时候看到您的时候,您就是这样了,这几年,您几乎没有变过样啊……”
“……”
沉默,听到炎璎不客气的措辞,柏木大佑依旧木然着一张脸,并无表情。
往日只道是严肃、不假辞色的面孔,如今,在炎璎的点破下,看来是那么得僵硬和不自然,如同蜡作——深刻的皱纹,明显,却均匀得可怖,这根本就不是一张鲜活的脸。
“这张面具跟了你不少时日了吧,您都不舍得换掉他……柏木管家,您还真是个念旧的人!”
盯着眼前魅惑得邪丽的孩子的眸光,似经历无数风雨而变得沧桑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忽闪即逝,冰冷的怒火。
炎璎不管他的眼神有多么恐怖,眨眨红色的眼眸,依旧气定神闲。
半晌,放弃了已被人拆穿的身份,他缓缓撕下蒙骗数人的,久不离身的,苍老而又精致的易容面具……
“看来,你很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苍白的肤色,是苍老**的面具下创造出的美丽,常年隐藏在不堪老态下的,竟然是一张可说是冷酷英俊的脸。
冷厉的眼睛,早没有了先前年老的浑浊,淡薄的唇,微闭,现出一丝削薄的冷酷,他并不很老,甚至可说年轻得出乎了炎璎的想象。
“可是,”薄唇冷淡地动了动,如黑曜般的星眸不曾离开过炎璎娇美的脸,那双眼中闪烁的,是难言的复杂,
“你似乎也猜错了一点——我发誓忠于希罗少爷,就决不会背叛他,——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的真面目。”
平淡的语气,无温的低沈,眸色中的异彩却是温情的一片,罔若是发自灵魂最隐秘的倾诉,又好似有些深化不开的眷恋,眼中,恍惚有着另一个清高的影子。
他一生的最爱,却偏偏也是注定一生最不可能得到的爱人……
“‘忠于他’……哼,说得好,但是,柏木管家,这句话由你的嘴中说出,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挽起一个鄙夷的漠笑,淡淡的阴森,炎璎显得不以为然的不屑,语气中也有了彻骨的冷意,娇丽的外表下首次流露了易怒的个性,咄咄逼人的美态。
“希罗向来有一个习惯,在就寝之前喜欢喝安神作用的百草茶,而你作为他的管家,每日必当亲历亲为地为他准备,常年下来,天天如此,可是,那一天,在希罗出事的当晚,那杯你‘亲手’准备的百草茶中却莫名其妙多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加列罗的银血,状似细雪的银色粉末,入水即化,无色无痕,却会散发出缕缕沁人的幽香,香甜犹如沈浸在温宁的海洋中,不想费心思考一切地安详睡去,醒来也不会留下副作用……
炎璎知道,那是制药界中不可多得的奇才‘水魂’的杰作,MASK也曾经好奇于这些美丽的银粉,希望将它稀释后加入毒品中,以提炼出更为惊人的,轻易就能叫人神魂颠倒,放弃以往自恃甚高的自尊,完全地匍匐于它的脚下的成品。
可惜展现给众人的银血剂量太少,它又并未在黑市上流传过,无渠道获得,也就只能不了了之。想不到,却会在希罗那只不起眼的瓷杯剩余的残渣中,找到了它神秘的踪迹,想不到,MASK内部交口称赞的药效,竟然先用在了自己唯一的弟弟身上!
“而你——平日严肃硬朗,甚至被安氏小辈背后称为‘老不死’的长者——柏木管家,却在那一天凑巧病了,听说还病得不轻,使得你早早地吃了药,上床就寝了,完全不知道隔壁房间发生的事情……呵呵,这可真是巧得可以啊……”
凌厉的目光,莹红的血目,掺杂着隐怒,逼视向已经低下头的柏木,说话的语气变得急促而冷厉。
“你不觉得应该向我解释一下,罕见的‘水魂的银血’是怎么会出现在希罗的杯中的吗,‘忠实’的柏木管家?!”
低头,垂下眼,柏木大佑不由自主地示弱了,面对炎璎的质问与指控,无言以对。
低垂得炎璎窥测不到的眼眸,深长、黯淡,浮现的,是炎璎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明白的繁复,或沈思,或忏悔,或……对往日的追忆……
追忆一抹纤弱的影子,追忆一个冷淡的眼神,追忆一份永远达不成的……只能埋在心底的暗恋……
『柏木爷爷,你看到我妈妈了吗?我一醒来她就不见了……』
『柏木管家,我口渴了,替我倒杯茶……』
『柏木管家,追派了那么多人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我哥哥的消息么?……』
“长久以来,一直由我打点着希罗少爷的生活起居,我看着他一天天成长,从一个孤独的稚童长为一个冷酷的少年……我几乎参与了他的所有啊……”缓缓地说,柏木好似疲惫的长者,照顾稚童成长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
默默跟随着,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保护着,可以为希罗牺牲一切……可是,却永远都不配得到他的爱……
他不过是个管家而已,一个仆人,在希罗少爷的眼中,或许只是一只忠诚的狗,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也绝对没有……爱的权利。
再抬起眼时,暗淡的星眸已变成露骨的恼恨与杀意,发指的悚然。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希罗少爷,你呢,你又为他做了什么?那么多年,你只会令希罗少爷担心,妨碍到他的前途罢了,现在又凭什么来质问我?!”
炎璎,这个虚伪造作的少年,只不过因为是希罗少爷仅剩的血亲而已,就可以任意插手他的一切,用那言之可笑的亲情,束缚住了原本可以展翅高飞的翔鹰。
炎璎是累赘,是希罗少爷无法摆脱的牵拌。
“……你是说你这是为了希罗好?”仿佛第一次听到如此荒谬的言论,炎璎睁大了眼睛,几乎要笑出声来,“你是说——你在希罗的百草茶中下毒,害他被那群禽兽连番侮辱,现在还虚弱地躺在病房中起不来——都是为了他好?!”
这真是炎璎听说过的,最大的笑话了,就好象有人捅了你一刀,却还反过脸来要你谢谢他一样。
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终于被绷断了,柏木大佑无法忍受炎璎说他伤害希罗的指控,手臂微动了一下,黝黑的灭音手枪已出现在掌心,动作迅捷。
“炎璎少爷,你不该试图管这件事,更不应该去了解事情的真相。”用枪指着炎璎的眉心,柏木大佑说出最后的威胁。
身体没有动,炎璎很合作地轻轻举其纤细的双手,嘴角的笑意却仍在,魅人得眩目,怡然自得的神态,好象他才是大局的掌控者,令柏木越发感到厌恶。
“‘银血’真的是你放下的啊,”使他百般厌恶的红唇笑着,娇美地说道,“我原本也没什么证据,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的,想不到你那么简单就承认了——柏木先生,看来你并不如我想象中的老练嘛……”
微怔,随之而来的就是恼怒,柏木大佑没想到如此简单就被炎璎给骗了,枉费自己还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他。
一瞬间的杀意就可将人心腐蚀得千穿百孔,他反而冷酷地笑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黑眸中恨意的坚定,诉说着即将发生的惨剧,英俊的面容上是冷峻残酷的寒意,转念间,柏木大佑已下定了杀死眼前的绝色娇美的孩子的决心。
“为了不让希罗少爷知道他不该知道的一切,璎少爷,带着你得到的真相,下地狱去吧!”
……
就如同炎璎曾经说过的,人的生命的确很脆弱,稍具威胁的一句话和,或是随意地一钩手,都能将一个健康的生命,变为一具不值一文的尸体,横躺着,任人践踏。
但,有一个前提,这句话的含义也是因人而异的典范。
枪响了,声音却很轻,只是微微的‘扑’的一声,可见灭音设备相当良好。
与枪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银铃细语般的笑声,诡异地,发自柏木大佑的身后。
“柏木管家,看来您真的老了,眼力退步了很多呢,连什么是实体,什么是幻象都分不清了……”
柏木大佑承受和他人的调侃,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却没有转身,冷硬地僵持着身子,他的后颈上,平贴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贴得很紧,稍稍划破了他的皮肤,使他的脊椎感到了血红的湿意。
“不行啊,您怎么可以这样小看我呢?”
身后,是炎璎特有的微笑,妩媚,娇弱,诡艳得无邪,艳丽血色的红眸,隐隐闪烁着势在必得的从容,“好了,柏木管家,游戏结束了,乖乖地将‘他’供出来吧——那个伤害希罗的策划者的大名,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了呢……”
没有回答,柏木大佑唯一的表示,只是微微的冷笑。
借着黯淡迷离的月光,炎璎奇异地看到了柏木脸上的笑容,唇角泛起的阴森……
发现了事态的不对劲,想要阻止,眼前却瞬间已是一片光亮,耀眼得伤目,刺得炎璎睁不开眼睛,难以观察周围的一切。
一片强光的笼罩下,视力几乎相当于失明的状态,无奈的松懈中,手上的着力点趁机脱逃了。
该死,柏木大佑居然还有接应者,而且还事先预备了强光弹。
闭着眼睛,炎璎感到身边有陌生的气息接近,动作很是迅速,一晃手,凭着敏锐的直觉,匕首不疑迟地甩了出去。
光亮中,有人闷哼了一声,很轻微,随后就再无声迹……
当光亮自行散去,已是数分锺后的事情了,房内的柏木大佑与那个接应者早已失去了踪影。
“唉,不愧是希罗曾经最得力的助手,懂得事先作好最坏的打算。”
快死的狐狸突然又跳起来逃跑了,难怪炎璎会露出造化弄人的表情感叹着。
地上,除了强光弹的镭壳外,还有一大滩血迹,显然刚才强光中甩出的匕首没有落空,对方也受了伤,令炎璎的心理平衡了不少。
“算了,反正他也不是我的下属,轮不到我来处决他,这件事还是交还给你吧。”转过身,对着一直紧闭的密室,炎璎自顾自说道,“希罗,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门被由里面轻轻打开。
门后,爝夜推着轮椅缓缓走了出来,皱着眉头说出看到炎璎后的第一句话,“Cheruv殿下,下一次请不要让病人呆在密封的房间里,对病人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难得地向他人陪出笑脸,炎璎不得不暗暗咋舌于这位主治大夫的敬业精神,“爝夜,谢谢你将希罗送过来。”
轮椅上,安希罗怔怔看着敞开的窗户,苍白如水晶的肤色,展现着他病态的美感与憔悴,茫然的眼神,看向眼前的炎璎,却聚焦在了说不出名的远方。
暗淡而无措的眸彩,像是失去了心灵重要的支柱,变得无华,哪里还有往昔的一分冷傲?
没有血色的唇微微颤抖着,喃喃地说出一句话,干哑而疲惫,“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背叛我……”
不舍地走过去,炎璎无限依恋地环抱着希罗的脖子,给予他精神上的依偎,这是他们小时侯经常做的动作,互相用大人们不屑一顾亲情支撑着对方。
“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不得已的苦衷,”轻拥着他,炎璎觉得,现在的希罗,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安氏继承人,而是一个单纯的需要他人安慰的孩子,“相信柏木管家也是不得已才背叛你的。”
“但是,伤害你的人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红眸半眯了起来,美丽的眸色在皎洁月光中尽显娇艳,像藏觅于首饰盒中的红宝石,美不胜收,
“那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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