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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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佳氏受孕的消息在府上传开的时候,芷若的心思正全部放在尘烟身上。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女儿,但尘烟自小唤她“额娘”,感情自然非比一般。语画抹着眼泪在她屋里哭诉,舍不得把唯一的骨肉送往科尔沁和亲。但是皇命难违,允祥也没有办法。芷若只好安慰她:“当今皇上子嗣不多,可是满蒙联姻的政策是老祖宗定下的改不得。你看看先皇的那些公主格格,还不是一个个都背负着和亲的使命嫁到草原上去了吗?这是命……咱们拒绝不了的,你看爷那两个亲妹妹也不是……”
“可是……爷不过是亲王而已,虽然尘烟有个和硕公主的封号,外人看起来是很风光,可是这骨肉分离的痛,他们可体会不到啊……皇上他……”语画现在身份虽然比她高,但待她还是如平常一样。
“皇上考虑的是整个江山,是整个国家……儿女情长的事儿本来就不是帝王该花心思的地方。”芷若坐在语画对面,伸出手轻拍语画的手背以示宽慰,“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
“可是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不就和生离死别没什么区别吗?”语画的眼睛红红的,“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不像你,你还有弘昌还有弘暾。听说皇上给弘昌也指了婚,可他还会住在这府上……我的烟儿就……”语画说着说着泪珠子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侧……福晋……”芷若费力地喊出那个称呼,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别这样叫我……”语画摇摇头,“我没办法不伤心,没法子……等到平儿到了这般年纪……”
平儿……提到女儿,芷若的心里顿时充满了忧郁。是啊,有谁愿意骨肉分离,有谁愿意自己的孩子不能常伴左右?现在的她,即便想看看女儿,都要受到限制。
“你别担心……平儿在我那里很好,你若想她,随时都可以去看她……”语画见她闷闷不乐的,忙说道,“只是……小心些,别让那屋里知道就行!”语画用手悄悄地比了比主屋那方向。
“嗯……”芷若点点下巴,已陷入不安中。她的女儿,终归将不属于她,只是她不曾想到,那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什……什么?”芷若望到立在她屋里的允祥,被他刚刚带回来的消息震得心神俱碎,“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平儿她才只有四岁啊……你们不让我把她带在身边,我认了……至少在府里我还可以见到她,还能随时知道她好不好,可是一旦进了宫,她就不再是我的女儿了啊……为什么……为什么皇上要这样,为什么你要答应……”她拒绝允祥的拥抱,像疯了一样揪住自己的头发痛哭起来。
“别这样……别这样!”允祥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伤害自己。他用力紧紧搂住她:“年贵妃会好好儿待平儿的,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四哥答应我的。平儿会是公主,不会受委屈的……”
“我不要她是公主,我不要……”芷若开始嚎啕大哭,“那年我就说过,我不求她大富大贵,我只要她平平安安,我不要她进宫,我不要她做和亲公主。那么多宗室子女,皇上为什么就偏偏选她,咱们府上已经有个女儿嫁到塞外去了还不够吗?皇上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
“芷若……芷若……”允祥抱住她,满面的愧疚,答应她的事儿,自己还是做不到呵!
那之后,芷若便将语画的屋子当作了自己的房间,整天窝那里抱着女儿不肯离开。她抱得紧紧的,不肯放手,仿佛一松开,女儿就会被人抢走。她不停地哭,哭得平儿傻乎乎地坐在她腿上跟着哇哇大哭。兆佳氏自然是不高兴的,她有孕在身,生不得气,身边的人便拿着鸡毛当令箭,每天都到语画院里指桑骂槐一阵。可是芷若只要女儿,别的什么都不管不顾。总算语画也是好脾气的人,也不计较,倒是对那嬷嬷摆出侧福晋的身份,让对方不敢太过嚣张。
天一黑,芷若不便继续待着。所幸语画体谅她母女两人时日不多,每夜里偷偷将孩子送到芷若院里。这事做得秘密,兆佳氏一时也没得到信儿,允祥自然是更不会管那事。芷若每晚哄着女儿睡了,自己却守在边上,怔怔的,看着平儿熟睡的面容,垂泪到天明。
借着芷若这几日魂不守舍,兆佳氏趁机将帐务揽到了自己名下,只是那最能赚钱的绣坊却依然以芷若为尊,不肯依附兆佳氏。隔日,兆佳氏即唤了芷若去她屋里。芷若舍不得离开女儿片刻,磨蹭着不想去。语画却劝她:“她好歹是嫡福晋,你何必与她过不去,平白让她得机会训你?”芷若无奈,只得去了。
主屋里,兆佳氏轻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神情惬意地躺在软榻上。见芷若来与她见礼,也不叫起,只懒懒地说道:“这几日身子困乏,也没让你们来请安,今儿有些精神,刚好找你过来聊聊。我头一次怀胎,心里不免紧张……不过这孩子,爷一定喜欢,毕竟是……嫡子嘛!”她低头睥着芷若,满意地瞧着她潺弱的身子如落叶般地颤着,轻笑,“西院那肖氏,好像是万岁爷赏的吧,比我早几日进的门,前阵子听说也是怀上了,爷都没怎么去瞧过,嫡庶有别嘛……”

芷若听着兆佳氏喋喋不休地说着,因为心挂女儿,不愿插嘴,也无法打断她。她的心里没来由得慌乱着,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一样。她原以为兆佳氏找她来是要谈帐簿的事,可谁知这话题怎么样都转不到那上头去。好容易提到了,兆佳氏不过随意问了几句绣坊的话儿,就打发她出去了。
芷若走出主屋,只奇怪着兆佳氏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没个重点,却见采晴急匆匆跑来,满面泪痕。
“怎么了?”芷若心一拎,忙抓了她胳膊问。
“小格格……她……她……”采晴哭得不能自制,“小……”
“平儿怎么了?”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她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手上不自觉地加重力道催促,“平儿怎么了,你快说!快说呀!”采晴被她不停地摇晃着,一边哭着,更是说不出快来。
芷若急了,放开她忙往语画屋里跑去。只见语画靠在梨花椅上,唉声叹气的,再看屋里,哪还有小女娃的踪影。
“平儿……平儿……”芷若大喊着,掀开帘幔要看看好动的小孩子是不是藏了起来。语画立起来拦下她,内疚地说着:“你……你别找了……她被带走了……你刚刚才走,宫里就来人了……”
“不……不……他们不能把她带走,不可以……你们还我女儿!”她哭着就要奔出去。语画忙与赶过来的采晴一道拉住她:“我……我不知道他们今儿要来的……我没有拐你……我……你冷静一点,皇上决定的事儿是改不了的……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
因着兆佳氏的刻意阻挠,芷若没能在分离前再见上女儿最后一面,一时忧伤过度,竟一病不起。这可急坏允祥。他放下公务,日夜守在她榻前,亲自给她喂药倒水。可芷若既不肯吃药,亦不愿见他,径自面朝墙壁,用厚厚的棉被裹着头,任凭允祥如何哄,如何劝都毫不动摇。允祥自知理亏,不敢发火。可兆佳氏却瞧着心里酸溜溜的,她跑回娘家“不小心”在父母面前透露了那么一丁点儿,马尔汉立即递牌子进宫面圣去了。雍正也正为这十三弟“罢工”的事儿心烦。最终无奈,连下三道圣旨,又哄又骗又抚慰地,才把允祥自芷若屋里给弄出来。
芷若在这边仍自伤自怜地痛哭不已,不吃不喝地以自己单薄的生命做着无声的抗议。弘昌与弘暾见到额娘如此伤心,日日来劝慰,可是芷若仍……无奈,两人开始在屋里长跪。弘暾长得瘦弱,自幼身子骨便不好。语画看了心里难受,直劝她:“你这是折磨自己,还是折磨别人?你看看你这样子,全府上下还不都被你整得鸡飞狗跳?爷来了你不理,你不睬。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有气,可你该知道爷现在身子不比从前,经不起累,还任由他没日没夜,不休不眠地操劳?还有这两个孩子,又何其无辜,你就忍心让他们在冰冷的地板上这么跪着,何况弘暾向来容易生病……”
“侧福晋……”弘暾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床上的身躯道,“您不用劝额娘,额娘心里难受,才这样的。她在罚自个儿,罚自个儿没能守住妹妹。我们做儿子的,不能为额娘分忧,是我们的不孝!”
“是……咱们身为兄长,不能保护额娘和小妹,我们真没用!”弘昌心里头又急又气,一拳狠狠地砸在地板上,“我们就在这里跪着,直到额娘好起来位置,这样才能减轻我们心中的痛苦!”
“你们这两个孩子……”语画无话可说,摇着头叹息。
良久,床上的被子慢慢被掀掉,芷若转过身子,看着下头两个孩子,用干涩的声音说道:“把药给我吧!”
“额娘……”两个男孩爬到床头,两双大眼睛里,满是水雾。采晴忙将温了又温的药碗递过来。
“慢些……你慢些喝!”语画吩咐下人,“夫人好几天没吃了,去厨房做些清淡的小粥过来,别加油腻!”那丫鬟应承了去了,复又返回屋里:“爷在外头,想……想见见夫人!”
“让他走!”芷若毫不犹豫地开口。她两手分别握住弘昌与弘暾的手,看着两个孩子:“额娘对不起你们……是额娘害了你们!额娘会保护你们,额娘不会让你们再受到伤害了……”
“额娘……额娘……您别哭……我们会保护额娘!”两个男孩看不透她的悲伤,只是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抓在一起。
窗外,允祥立在屋檐下,听到里头哭声一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底一片黯然。这一切,他都无能无力,那个他曾经承诺要给她最好的女人,他甚至不能让她以母亲的身份参加自己儿子的婚礼,和接受儿媳妇的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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