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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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禟赶到主帐外的时候,胤禩早已等了多时。他招手示意胤禟过去,对他低声嘱咐:“皇阿玛刚唤了老十三进去,你切不可冲动……”胤禟神色一黯,立在那里侧耳倾听。
“陛下,小妹自幼年入宫,尽心侍奉圣上多年,临去只留下一子。如今眼见着十三阿哥已长大**,我这做舅舅的心里也安慰得很啊!”听见土谢图汗的声音在里面想起,胤禟心里隐隐泛起一丝自责,怕是这老十三早有预谋,自己已不慎着了道儿了。胤禩悄悄附在他耳边道:“我已差人通知了宜妃娘娘……”胤禟点点头,蹙眉听里面那人继续说道:“男大当婚,十三阿哥也已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了,还望皇上加以考虑啊!昨日里他与我这舅舅说了,说是中意一位从江南来的格格,那小格格我也看了一眼,模样端庄性子温顺,一看便知是好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听说她父亲与圣上亦有旧,家世也配得上十三阿哥。他年纪小,脸皮薄,便偷偷儿央了我这老头来说项,还望陛下能成全啊,哈哈!”
主位上那人静默不语,一直没有出声。胤禟正想着这事儿说不准还有转机。岂知那一贯直来直往的老十听了当即跳起来,揭开帘子就往里头闯:“皇阿玛,这事儿您万不可答应!”胤禩暗道不好,见胤禟已一脸惊恐地追了进去,自己也只好跟上。侍卫们见来人各个身份尊贵,不敢阻拦。几个人跪在地上,老十不顾胤禟彤姝在身后扯他,直叫道:“皇阿玛,芷若与九哥早已两情相悦、心心相印。老十三这禽兽,非要横插一脚,真不是东西。”那胤锇在康熙面前一向硬,即便吃了鞭子也从不退让,康熙素来欣赏他这股子劲儿,也不予计较,但此刻胤禟听了他那话儿却神色紧张,唯恐这十弟触怒了父皇让事情更加糟糕。
康熙沉默地打量着众人,尤其是几个不宣自来,擅闯御帐的儿子媳妇,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那么焦灼紧张,与胤祥镇定自若的样子截然不同。一定有什么他还不知道的事情!“老十三!”他突然开口,“你这脸上是怎么了?”
胤祥拿手背触了下眼角的乌青,回道:“禀皇阿玛,儿子自个儿不小心撞上的,不碍事,谢皇阿玛关心!”
“你放屁!”胤锇骂道,“少在这儿假惺惺地装伪君子,是我打你的又怎样?我老十不买你这人情帐,用不找你替我遮遮掩掩!你这畜生一样的东西,跟咱们玩阴的,毁了芷若的清白,我饶不了你!”
“十弟!”胤禟的声音已有些发抖,身子也颤个不停。这没脑子的,怎的把这事儿也说开了。名节、名节……他难道不知道姑娘家的名节是多名重要的事儿,这样一来岂不是让他们陷入了被动?胤禩看着胤禟的样子,这才清楚了他刚才错过的场景,心中一掂量,已起了“丢卒保车”的念头,遂悄悄儿挪了地方,紧紧地贴到胤禟身旁。
“十阿哥这话可怎么说的……难道老十三你真得玷污了人家的清白?皇上这可是……”胤禟这才留意到原来德妃也在场,骤然感到手心里早已沁出层层冷汗,看来即便是额娘赶来也终究要迟了一步。
“老十三……”这消息太过惊人,甫一听说,康熙眸子一沉,心里已经不悦。
“儿子知错了!孩儿对芷若一向情有独钟,一时心急,情难自禁,做了错事,还情皇阿玛成全!”胤祥垂着头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心里也是十分紧张,不晓得这样一步步走来,究竟是对是错,这计划就算只失误了一小步,恐怕也能将他俩万劫不复了。
“做了错事,还要求朕成全?哼,你倒打得好如意算盘啊!”
胤祥不敢答话,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德妃毕竟养他长大,看了心疼,遂为他求情:“皇上,十三年轻,性子毛躁,喜欢人家一时心急做了错事,也是情有可原。既然木已成舟,还请陛下降旨赐婚,以全他颜面,也可保了若丫头的名节!”
“娘娘所言极是!请圣上成全吧!”土谢图汗一看那架势,也离开位置跪了下去,给自己的外甥求情。
“皇阿玛,你不能……”胤锇又要咆哮,这会子却是被康熙一瞪,愣是把话给收了回去。他看看身旁的八哥、九哥都不开口,只有自己在这儿上蹿下跳的,弄得好像自己的女人被抢了一样,想想有些怪异,又有些气馁,遂缩了回去。
这时,李德全走到康熙面前奏道:“禀皇上,四阿哥求见!”康熙微微颔首,命他去唤芷若过来。一会儿胤禛进了来,也不看各位弟弟一眼,径自跪下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康熙看向他后头问道:“你身后是何人?”
“回皇上,”德妃不待胤禛开口,已抢着答了,“她是臣妾宫里的李嬷嬷。”
“老奴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嬷嬷忙跟着给皇帝请安,她虽然入宫多年,但能面圣的机会却是屈指可数,现在亲身见了,心里既是欢喜又是紧张。
“你手上拿着何物?”
“回皇上,芷若格格的侍女因病留在了畅春园里,故而无人侍奉,奴婢领了德妃娘娘之命前去补缺儿。刚刚格格被送回帐里,奴婢侍侯了格格更衣,见格格身上遍是红印,腿根上还留……留着……嗯……奴婢遂擅自为格格验了身……格格如今……如今……已……已非完璧……老奴不敢隐瞒故特前来奏明圣上。这是格格刚刚换下的亵裤……”李嬷嬷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只好将手中之物抬高。李德全接过呈上御岸,在场的每个人只要略微抬眼,便清晰可见那**的布料上斑斑点点的鲜红印迹。彻底输了,胤禟绝望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已经失去!
“逆子!”康熙气不打一处来,抓过案头的茶杯砸了过去。胤祥没躲,挺直身子承受了。杯子砸在他额头上,滚烫的茶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浸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襟。脸上的疼痛算不上什么,攥紧双手,伏身又重重磕了一下,他想要的,只是父皇一句承诺罢了:“儿臣痴心不改,求皇阿玛成全!”
“求皇上成全吧!”德妃不知何时,也已跪在下头,与土谢图汗一同为这个小辈求情。
“皇阿玛。十三弟也到了年纪了,该配个人让他收收性子了。老十四那边都快要当阿玛了已经。难得他自己钟情,一心一意的,还请您全了他的心愿吧!当年你圆了八弟的心思,难道今天就愿意让十三弟失望吗?你说是不是,八弟?”胤禛不动声色,既为胤祥求了情,又将老八拉了进来。胤禩在心中痛骂他这狐狸,面上却不能说什么,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甚为尴尬。老十气鼓鼓的,嘴里哼哼着什么,也没人去留心。
康熙沉默着,直到众人都绝望得要放弃时,他突然下来走到胤祥跟前。他看着眼前这个儿子——眼角乌青,满脸水痕,额头上还沾着几片茶叶,狼狈不堪。他确实是对这个儿子忽视了很久,因为他的额娘早死,因为他在京中没有强有力的外戚做后盾。他有几十个儿子,他做不到对各个都疼爱有佳。但这并不说明他不知道胤祥这些年来所收的委屈,他之所以没有表示,一则是无暇去管,二则也是存了私心,想看看残酷的皇宫会让这个无助的男孩长成什么样子。直到近几年来胤祥在课业上的突出表现让他不能再忽视,而当前安抚蒙古各部的重要性又一再的凸现。这会是一个有作为的孩子,看着前几日被他亲口赞为“千里驹”的胤祥,康熙叹口气,伸手替他拂去了额头上粘着的茶叶片儿,沉声道:“等回了京,自个儿去宗人府里报道吧!”
胤祥被他不曾表露的父爱所迷惑了片刻,心念一转已明白了过来,忙欣喜地磕头道:“谢皇阿玛!”康熙的神色柔和了些,想这孩子也机灵,他旨意还未下,倒先把恩给谢了,能娶媳妇高兴得连受罚也觉得是件乐事了吗?此刻再问芷若自己的心思已经是多余了,但是……他将脸转向另一边,看到胤禟苍白的面容,无神的黑眸,又拧起了剑眉。这儿子虽然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却素来不讨他喜欢,整日里不思国家大事,却只顾着自家的生意数着银子。若不是看在额娘还得他欢心的份上,他岂能容他一个皇子在外头寻花问柳、整日以商贾之流自居?他遂问:“老九,你呢?你是不是也非此女不娶呢?你嫡福晋过世也有几年了吧!”
胤禟没有动,急得胤禩直拿胳膊撞他。半晌,他张了张嘴,唇边浮上一抹笑,用冰冷的声音说道:“皇阿玛可说笑了。您知道儿子向来风流,喜欢游戏花丛。怎么会向十三弟这般用情至深呢?况且自幼您便教导我们要兄友弟恭,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这做哥哥的岂会与弟弟挣一个女人呢?十弟天性单纯,见我与芷若格格有些交情,便误会了我们两个。皇阿玛早就言明要她做皇家的媳妇儿,儿臣既不愿娶她还怎么敢随便招惹。其实我与她之间,不过是兄妹之义,并无儿女私情,还请皇阿玛明察!”这番话说的义正词严,又斩钉截铁,若非了解两人之间的事儿,胤禩等还真要以为胤禟所言不虚了。他的手藏在袖中,紧紧捏成拳,指甲嵌进肉里,用疼痛逼自己下这决心。没人看见,他的心正在淌血。老十原是要出言反驳的,却也知已是回天乏力,白费唇舌。
芷若被人带到帐外,正听见胤禟说得清清楚楚的,仿佛整个人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失了魂轻飘飘得险些晕倒。他不要她了!她的脑中一片模糊,可唯此一句却听得明明白白。怎么会这样?昨夜在草原上,她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今日醒来却已在自己的帐中。这中间似乎发生过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她却一点记忆都没有。刚刚几个嬷嬷为她更衣的时候,她看见了自己胸口上几处红点,却不知究竟是如何弄的,那几人脱下她的衣服很慎重地查看了她的身子,连她最羞耻最隐秘的部位都没有放过,可她却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胤禟为什么要与她撇清关系?
她走进帐中,一眼便见到一身绛紫的胤禟跪在那里,容颜憔悴,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她想冲过去质问他为什么,可是终归不敢在圣驾前放肆。跪倒在地,只听康熙金口已开:“今以故南京漕运总督魏东亭之女配十三阿哥胤祥为嫡福晋,待回京即成婚典!”
仿佛是被惊雷劈到,芷若整个人已当即石化愣在了那里。怎么会这样?原因呢,谁来给她个理由!
“格格快谢恩啊!”一旁的太监小声催促着。另一边,胤祥已拜身下去,高声道:“儿臣谢皇阿玛!”终于下旨了。至于回到京里,他是要先大婚还是先圈禁,或者是边大婚边圈禁,此刻与他激动的心境已经没有丝毫影响了。他忍不住想仰天长啸,将这消息告诉全天下的人。用了那么多心思,老天终归还是待他不薄啊!
芷若侧过脸向胤禟看去,希望从他那里得到支持和帮助。然而胤禟眸子一闪,里面那丝嫉恨与愤怒令她陌生、令她害怕、又令她绝望。他的承诺呢,他的誓言呢,难道真如胤祥所言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作不得数的吗?她不是傻子,她知道什么叫做“君令难违”,也知道抗旨不遵的后果。失去了最后的寄托,她只能无力地伏跪在地上,喉咙里积满了泪水,可这恩却是无论如何也谢不出口。
帐外,立了许久的宜妃已大约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可是错已铸成,还能如何呢?这两个孩子终归是情深缘浅啊。心知已无能为力,她自觉不便出面,只好转身离去,不经动帐里的人。
“都下去吧!”一早便处理了这么件麻烦事儿,康熙有些疲倦了,也懒得听芷若谢不谢恩的。今天的事情他很生气,但他一直告诉自己这个是东亭的女儿,而另一方面,他又必须要给土谢图汗一个情面。
“走吧,芷若!”她木然地让胤祥扶出帐外后,突然用力挣了开去,一双美眸泪涔涔的,满含着疑惑和控诉。“为什么?”她问胤祥,可不待他回答,又立即扑过去抓住胤禟的手臂问,“为什么?”除了为什么,她说不出别的话来,她只想知道原因,谁来告诉她?
“为什么?”胤禟冷冷地望进她水翦的眸子里,嘴角浮上邪佞的笑容,没有温度,“你还有脸来问我为什么?简直不知羞耻!”扬起手就是一个耳光,芷若被摔在地上,伸手捂住左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双曾经神情凝望的眸子,那里面有的,竟然只是恨意!他打她,他打她啊!她不再是他的宝贝了吗?
“你居然敢打她!”胤祥一个箭步直冲上来,拎住胤禟的前襟,一副监护人的模样,冲自己的兄长咬牙切齿。两人身高相当,胤禟也是练过家子的,一个使力,反而双手掐上了胤祥的脖子,低声吼道:“你这个混蛋!你居然拿她的性命去搏这个赌注。如果皇阿玛不是念在她是魏东亭的女儿,你已经要了她的命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算是在爱她吗啊?”
胤祥扯开他的手得意地笑:“毕竟我赌赢了不是吗?我会好好爱她,这点就不用九哥再费心了!”胤禟脸色难看,手一松,背转身离去。远去的背影渐渐带走了芷若的嗓音,一声名字在口,却怎么也呼喊不出来。被人搀着扶起,她紧握那人的手臂失声痛哭:“彤姝……我”彤姝任由她哭,只默默地将手臂抽离,转身遂了老八他们离开,拒绝给她安慰。
众人逐个散去,只有胤祥还没走开。他上前揽过她,前额抵着她的发际温柔地问:“疼不疼?先送你回去。”
“为什么?”芷若抬起泪眸依旧不甘心地追问原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让我失去所爱,失去仅有的一切?”心疼得无力挣扎,可是终归还是想知道原因啊!
“你还有我!”那眸子里得坚定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因为我要你,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你的人,要你的心,要你的世界里只有我!”她默然。
当晚,看向即在酒宴上当众公布了这一桩婚事,胤祥和芷若立刻成了焦点人物,各臣工、宗室,蒙古郡王们莫不举杯道喜的。胤祥心里高兴,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已喝得满面通红,幸而他酒量不错,并没有醉。没有人来为难一个女儿家,芷若只是像个玩偶一般呆坐着,偶尔举起酒杯木然地接收祝福。眼泪滴落杯中,和着烈酒,果然是又苦又涩。
“那女孩子看着挺生嫩的,没想到手段居然高明得很。十三阿哥如此潇洒的人物都被她迷了魂儿。听说昨夜两人一宿未归,还真是大胆啊!也不知是谁勾引了谁呢!”她听见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

“十三爷又不被皇上怎么待见,若说荣华富贵,怎么比得上九爷府上金玉满堂。况且九阿哥风流倜傥,温柔多情又更甚十三阿哥!”她又听见有人如是说。
“……”
不断的流言碎语扑面而来。她终究不过是别人嚼舌根的话题罢了。胤禟托病不出,不知是真得病了,还是怎的了。她想得心都要绞起来了,只好咬紧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不知是谁突然提出要准新人来各节目,一大帮年轻人立时起哄起来。胤祥踌躇满志地想露一手,但一看芷若恹恹的表情,心知不该勉强,遂一个人上前向四方拱了拱手笑道:“她脸皮子薄,可经不起你们闹,今儿且饶过她吧!等我俩大婚之日,定让诸位尽兴,好不好?”众人不依,胤祥只好自己主动罚了三倍酒。当即有人怪叫:“十三阿哥可真是疼媳妇儿啊,今儿这话咱们记下了,十三爷到时可千万别忘了啊!”胤祥连称“不敢”,也不顾众人还要刁难,自怀中掏出玉笛,呜呜地吹奏起来。
风声将那清澈的笛音送出老远,在每个人的身边打着圈儿,一层层,一阵阵,仿佛鲜花盛开在冬日,又仿佛黄莺初啼在雨后。一曲终了,众人齐声叫好,几个蒙古格格一时技痒,便跑到场中开始歌舞起来。
“天边的星星哟,仿佛你的眼睛,如此深情地凝视着我。
水中的鱼儿哟,仿佛你的红唇,如此温柔地轻抚着我。
我在这里等待着,我心爱的情哥哥,你何时才能再回来?”
那几个少女唱得开心,都觉得不过瘾,见康熙心情颇佳,遂大着胆子要和几位在座的福晋格格一起比比歌喉。可那些京中来的几位被宫里的规矩拘束惯了,一时放不开身段,岂肯来凑这趣儿。几位蒙古格格遂激道:“莫不是格格和福晋们嫌弃咱们唱得不好,不屑与我们同乐吧?”这话扣得有些大了,有几位听了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这时,兰薇突然出席,蹭蹭地跑到康熙面前跪道:“皇阿玛,儿媳最近刚学了一首新曲儿,倒愿意在此献丑一下。”见康熙微笑着不反对,便开始唱道:
“如果有一天世界已改变当沦海都已成桑田
你还会不会在我的身边陪着我度过长夜
如果有一天时光都走远当岁月改变青春的脸
你还会不会在我的身边细数昨日的缠绵
一天一点爱恋一夜一点思念
我们不再相信谎言不再需要蜜语甜言
一天一点爱恋一夜一点思念
给我一句真的誓言让我可以期待永远”
虽然兰薇嗓音一般,唱功也不怎么的,但这曲子倒是情意绵绵,比起刚刚那些蒙古格格唱得更加柔情缱绻。诸人没想到兰薇会如此大胆火辣地当众唱起情歌来。兄弟几个听了莫不朝着老十挤眉弄眼的。胤锇脸上微红,却是甜在心里,兰薇一回来,他便紧紧捏着她的小手不肯再放开。
康熙一听完,便看了彤姝笑道:“这必是你那总言语惊人的八嫂教的吧,丫头?”兰薇嘿嘿一笑,没有否认,自然就是默认了。当即有在场的接口道:“当年八福晋一曲高歌,可谓是技惊四座,令我等惊为天人。不知今日可否让我们再饱耳福啊?”掌声大作,一时如战鼓擂动。彤姝心知避不过,只好让下人抬了琴来。
但见她细指轻捻,铮铮几下,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场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芷若是头一回听倒彤姝唱歌,不觉有些惊讶于她甜美腻人的嗓音,和那仿佛不合韵律又莫名动听的曲调,然而最最让她不可置信地是那过于大胆的歌词: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别人怎么说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我知道一切不容易
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
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那一句句的“勇气”似乎是在讽刺她对人生的软弱和对爱情的无力。为什么人家都有勇气追逐自己的幸福,可她却不得不顺着命运的安排接收他人指定的婚姻?透过薄薄的水帘,她有些羡慕地看着唱得投入的彤姝。燃烧的火焰映在她的脸上,散出一种看似平静却波涛汹涌的暗流——它的名字叫做“幸福”。篝火另一侧,是八阿哥深情凝望的星眸,温柔且满足。她突然妒忌起来了,心仿佛被蛇虫咬噬着一般难受。她羡慕彤姝可以活得个性张扬,也羡慕兰薇遇事能直来直去,甚至连燕婉那份主动出击都是她羡慕却缺乏的。
“爱真的需要勇气
来面对流言蜚语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
我的爱就有意义
我们都需要勇气
去相信会在一起
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
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细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里,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心虽不痛,却是异常得空虚麻木,仿佛是全身的血液都冰冻了一般。她无法忍受了,在别人双宿**、浓情蜜意的时候,慢慢起身让过众人,她又一次从宴会上出逃。离开会场上让她窒息的气氛,她一口气奔出好远,直到撞上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桦树才停下脚步。眼泪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整张面孔,她索性抱住了痛哭起来。
“哎……”一阵无奈的叹息自身后传来,芷若抽噎了几下,听见身后的人说:“去年夏天也是在此,皇阿玛下旨给我与燕婉指婚,我百般争辩无效,那晚,我一个人在这里发泄了整整一夜,没人敢来劝我。”芷若听他说了,细看自己怀抱着的那树身,借着昏暗的月光,只见树干上斑斑驳驳的,一条一条,似是鞭子抽打过的痕迹。那印子深入树身,到了现在还清晰可见,可想当时用力的程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白日里他虽然站得离众人远远的,但是这发生的一切依旧了如指掌。说实话他是有些佩服胤祥的,他怎么就想不出这么个法子来呢,可是事到如今他知道了有这个办法,一切又都已经太晚了。“我们都是被屈服的。想当初我也是心有不甘,可是自己再怎么争取,也终究是得不到想要的,倒不如放开了,或可让自己好过一些。”说他幸灾乐祸或许有些,但是看到眼前那女子泪眼婆娑的样子,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疼惜,“十三哥也许会是一个好丈夫。”
芷若转过身,惨笑着看他:“你要我放开些?这……真得……做得到吗?”侧目看向胤祯,似要询问他的意思。胤祯没想到她居然反问于他,怔了一下,竟别过脸去,不敢看她。他幽幽地走向前去,扶住那棵树,大拇指轻轻地磨梭着那些鞭痕,心下里黯然:“放开?也许……还是……不能吧!若是……若是真得能放开手,今日怎会仍心有不甘?”
芷若没听清楚他在低语什么,只是心情不好,不愿再搭理他,微微地屈膝口称“告退”便走了开去。胤祯看着她离开,身形未动,一拳重重地捶在了树干上。
胤祯没有追上来,这让芷若觉得还是很欣慰的。她的心正伤着,见不得别人的冷嘲热讽或者同情安慰。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平复自己的情绪,才能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再做些什么。
突然,一阵细小的呻吟声从她身旁的帐后传来,让她惊讶地缓住了脚步,居然还有人和她一样,在这个欢声笑语不断的黑夜里,远离美酒佳肴。“啊……啊……爷……啊……我……不”那支离破碎的声音带着娇媚的喘息,芷若的脸莫名得红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音调,似带动了她体内某种不熟悉的热流。
“你好美……好甜……美得我在西宁军中日日思念,夜不能寐!”一个暗哑的男声传来,让芷若抚着胸口下来一跳,那两个莫不是在……她原该马上走远的,只是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让她起了不该有的好奇之心,竟似被诱惑了一般慢慢靠了过去。阴影中,一个强壮结实的男人正将一个宫女压在帐上,低头吻噬着她白嫩的**,另一手也用力地在她胸口揉搓着。长发盖住了那女子的小脸,披散在肩上,因为汗水的浸润而如蛇身般缠绕在颈间。她的双手无力地搭在男子的背上,两腿被他架起圈住了男人的腰部,身子软软地随之一起律动。月光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泛起一层粉嫩的光泽。
“呵……”动情之处,那男人低吼着,满足地抬起头,汗水涔涔地从他俊朗的脸上淌下,滑过结实的胸膛,直滴在那女人的丰满上。而那张脸,赫然就是——大阿哥胤褆。芷若捂上自己的嘴巴,然一声惊呼已溢出。她想要转身逃走,可是身子却像被施了法一般动弹不得。胤褆已经看到她了,他的虎眸里突然阴冷了下来,充满了杀气。芷若心里一片惶恐,眼睁睁看着大阿哥掩起外衫,直直地向自己走来,然后伸出双手掐向她的脖子。
“别,不要……”就在她觉得呼吸困难的那一刻,那女子突然上前抓住胤褆的臂膀开始为她求情:“爷……她……您别伤害她!”娇柔的声音震撼着芷若的鼓膜,脖子上的力道小了一些,她艰难的开口问道:“莹玉姐姐?”莹玉慌乱地抬起头,接触到芷若不敢致信的眼光,忙羞涩地别了开去。她垂头对胤褆说道:“爷,您放过她吧!”
“可是莹儿……”胤褆蹙起眉头,有些犹疑,“她会……”胤褆看向芷若,目光中带着一丝狠绝。芷若的心开始突突狂颤。是的,他不会放过她。宫女私下里与皇子偷情,被发现了,可是死罪一条;况且大阿哥奉命驻守西宁,此次并未在随驾的名单里,擅离职守亦是重罪一条。她似乎是认命地垂下眼帘,也许,就让大阿哥给她一个解脱也不错,何况她的死还能保全他俩人的秘密。
“爷……”莹玉继续哀求道,柔柔的嗓音似要哭了出来,“魏家与我曹家是世交,芷若妹妹与我又情意深厚,我相信她定会为我们保守这个秘密的。而且她即将成为十三福晋,若是突遭横祸,岂不是反倒惹人调查此事吗?您且饶过她吧。格格,您会守口如瓶的吧?”
芷若看向莹玉一脸焦急哀愁的表情,心里感激她的关心和善良,不忍让她失望,只好轻轻地上下点了点下巴,算是给了个承诺。大阿哥紧锁双眉,双眼炯炯地注视在芷若面上,考虑了良久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咳咳……”脖颈一获自由,芷若便开始大口喘着粗气试图获取更多的新鲜空气。莹玉松了口气,放开抓着的臂膀,为胤褆整理的衣衫,一边催促道:“爷您也该走了,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还得了?快些吧!”胤褆一手揽过她看着她的玉颜道:“我会想你!”莹玉脸上微红,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低声地说着:“我,我也是!”像是得了许诺,胤褆低头在她耳边吻了一下,道声“珍重再见”,转身悄悄走了。莹玉探长脖子凝视着心爱的男人消失的方向,直到芷若唤她才收回了注意。
“姐姐,你与大阿哥……”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莹玉红着脸将外衣扣好。
“可是你们这样子下去……”
“前阵子他曾向皇上提过,皇上却没有答应。”莹玉侧转脸有些羡慕地看了芷若一眼,“哪像你……皇上对你宠爱有加,十三阿哥又那么爱护你!”
“我……”有谁知道她是苦在心中啊?她只好问:“可是万一被皇上知道了?”
“就算是死罪我也不后悔!”莹玉的脸上扬起幸福的微笑,“我从小便爱他。入这皇宫也是为了他。总算上天被我痴心所感,让他非但没有忘记我,还能爱上我。我这一生已经知足了。其他的,什么名分、地位,都不重要了!”于是,遂将两人相识、相恋的经过细细述与她听了。芷若听得只觉背上阵阵寒意,原来别人都是那么勇往直前,只有她,依旧是个软弱无能的小女孩罢了。
自从赐了婚,胤祥便当自己已成了亲了,逮着时间便要粘上芷若。芷若本不欲理他,但念着他的身份,总不愿言行举止做得太过分。然胤祥现在有圣旨撑腰,自是像苍蝇似的赶都赶不开,无论是她的沉默无视或者旁人的嗤笑流言均毫不理会。芷若已明显感到了这几天来,旁人对她态度的改变,那些曾经与她能亲切交谈的人,一见她无疑都是冷漠地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要离去,似乎与她聊天是一件很不屑的事情一样。她仿佛是被别人孤立了起来,这让她只能偶尔地依靠胤祥一下,然而她越是依靠胤祥,别人就对她越是冷漠,这似乎也正是胤祥所要的。
这日,芷若拗不过胤祥,只好随了他走出帐篷去学骑马。两个人一进入马棚,便感到了周身气氛的变化。刚刚还能听见欢笑的地方瞬时安静了下来,芷若略一抬头,身形一颤——胤禟,就在她左前方!“胤禟!”她轻呼着他的名字,眼中充满了喜悦,满是希望他还能向以前一样缓步过来,怜爱地将她搂进宽广的胸膛。然而他看向她的眼神却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九爷……快些!”一个浓妆艳抹的蒙古女子骑过他身边,娇媚地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催他。胤禟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翻身上马,手里的鞭子狠狠一抽,追着前头远去的诸人走了。
许久,她却还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怔怔地看着。“咱们走吧!”回转身,胤祥立在那里,手里牵了匹枣红色的小红马笑道:“特意为你找来的,它体形小,性子又温顺,最适合你骑。”另一手已伸过来要牵她的手。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呼唤,李德全人还未跑到,气喘吁吁的声音已经侵入耳中:“格格……芷若格格……”芷若看着他老远一步一颠地赶来,身子颤抖着心里一下子抽紧,隐隐地泛上了不详的感觉。胤祥知他是康熙身边用老的人了,早已成了精儿,很少这般情绪外露的,也感可能有事要发生,忙问道:“什么事儿慌成这样?”
“回十三……爷,回格格……的话儿……”李德全咽着唾沫,“皇上……刚收到从南京递上来的八百里加急,魏老夫人病入膏肓,怕是……怕是……不行了!”
胤祥大急,踏上一步追问:“哪个魏老夫人?”
“就是,芷若格格的……额娘!”李德全对魏氏夫妇也颇为熟悉,现在故人西去,岂能不感叹。
“什么!”胤祥脸上神色大变。而那厢里,芷若甫一听这信儿,只觉两眼一黑,已然晕了过去。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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