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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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三人,芷若开始觉得头痛得厉害。这些日子以来,她的脑子里充满了胤禟各种神态的俊颜,冷漠的、阴沉的、温柔的还有含笑的,一得空闲便蹿出来纠缠她。她倒是真得忘了太子那晚不甘的眼神,恨不得能生吞活剥了她似的。一想到这,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幸亏采晴手脚还快,上前扶住,搀着她走回屋里坐下。“小姐,你上楼歇一会吧?”
“不……”芷若摇摇头,伸手支着自己的额头,耳边一直回想着彤姝刚刚说过的话,心里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大愿意碰见太子,从初次在南京家中见到时她就发现太子看她的眼神很怪异,仿佛打量着要收藏一件宝物一般,带着强烈的占有欲。自来宫中以后,自己也总是尽量谨慎小心,深居简出,饶是这样也还是和太子撞着好几回,若不是有九阿哥的维护,只怕早就着了道了。彤姝说得不无道理,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皇上、太后对自己疼爱有加,真得闹出事情来,难道胳膊肘会向外拐?若真出了事情,自己不就只能由着被发配进毓庆宫里,还是三尺白绫来做个自我了断。
似乎是越想越怕,后背竟冒出层层冷汗来。采晴立在边上看她满脸惊惧样子,完全摸不着头脑,急得握着拳头不知该做些什么。“采晴,帮我梳头,我要去慈宁宫请安!”芷若牙一咬,该来的躲不过,还是该通过太后探探皇上的意思才是。
进了慈宁宫里,太后正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一个小宫女跪在地上,轻轻地给她捶着腿。芷若稳了稳身子在下头跪好:“奴婢给太后请安!”太后听见声音,睁开眼睛伸手朝她虚扶了一下,示意她起来,又笑着招手让她到跟前来。芷若起身走近,代替了小宫女的位置,跪下服侍太后。一双小手在太后的小腿肚上慢慢按摩起来,太后闭上眼睛舒服地轻叹一声,继而又笑道:“皇上大寿到今天也有个七八天了吧,可没瞧你来过,听说你把自个儿关在屋里生闷气,连几个阿哥福晋去了都吃瘪,怎么今儿个倒想着上门看我这老婆子了?”
芷若脸上讪笑,手上没有停:“奴婢前两日许是晚上着了凉,觉得身体不爽,没敢来慈宁宫是怕过病给老祖宗,今儿身子好透了,这不赶紧来给您请安了不是吗?”
“你这丫头,无事献殷勤,铁定是闯了祸不是?”太后眯着眼睛,满脸的笑意。“奴婢可没有闯祸!”芷若忍不住辩白了一句,瞧着太后一脸兴味盎然的样子,又心虚地垂下头,半晌,终于还是不情愿地说了出来:“太后,奴婢……奴婢……奴婢不愿意嫁给太子!”
“你这孩子……哎……真是难为你了!”太后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轻扣着太阳**,“是不是心上有人了?”芷若一呆,心里空空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太后却当她是默认了,伸手摸着她的脑袋道:“丫头啊,那年皇上已经指明了要把你许给皇阿哥的,若是不能的人,你可千万别动那个脑子,趁早收心才是。”
“不,太后误解了,奴婢只是……只是不愿……像蓝齐格格那样……”芷若咬了咬嘴唇,看到太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想念,重重地叹了口气。那蓝齐格格是荣妃所出,康熙本是最为钟爱,但是为了对准格尔实施缓兵之计,居然送自己的爱女去和亲嫁给仇人。蓝齐的哭闹、荣妃的哀求和太后的不舍,没有哪一样能挽救她做为皇帝女儿的宿命。出嫁那天,大阿哥胤褆与莹玉姐姐陪伴下的蓝齐儿,虽然身着华丽夺目的喜服,但那一张凄凉绝望、泫然欲泣的小脸,深深刺痛了芷若的心。她好怕,害怕有一天突然梦醒,发现那个落泪伤心的锦衣女子居然就是自己。更让她心寒的是,最终康熙还是御驾亲征准格尔,全然不顾自己与蓝齐儿的父女之情,与葛尔丹的翁婿之义。
“你比蓝齐儿幸运,孩子!”太后抚着芷若的乌丝悠悠说道,“再怎么,你也能留在宫里,不会被嫁到茫茫草原上去,这难道还不是一种幸福?本宫只给你一个忠告,你看那些阿哥们,若有中意的,自己去和皇上说,千万别不好意思,这是他答应过你的,可别等到日后皇上开了金口再后悔……”
“奴婢知道了!”芷若小声地说着,看到太后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知道这番对话应该已经结束了,于是只好寻了个借口,跪安出了慈宁宫。门口的太监见她出来,很是客气,一直陪着把她送到宫门外。
一个人心不在焉地走在石径上,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训斥:“不长眼的东西,见到太子居然也不行礼!”芷若一抬头,穿着一身明黄锦服的胤礽立在自己跟前,眼里闪着火光,定定地看着她。“奴婢给太子请安!太子吉祥!”芷若见到太子,吓得脸色洁白,心里一慌,“扑”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和哟,我道是谁,原来是芷若格格,几日不见,没想到今天却在此巧遇!”胤礽仿佛笑得开心,眼里却是冰冷的带着一丝记恨,一双黑色皂靴“噔噔噔”地在她四周绕了一圈,却不让她起来,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双腿上,只跪得她膝上酸痛。
胤礽立在她身侧,缓缓蹲下身子,撩起一撮发丝竟然就当众在她面颊上摩擦着:“今日请格格到毓庆宫内喝茶小聚,可赏脸啊?”边上立了几个下人,面无异色,想是见惯了太子的这般行径。芷若闪着脸,却避不过太子的挑逗,急得立起身子退在一旁正色道:“太子请自重!”
“自重!好一个自重!”太子脸色一沉,口气不善,“你倒是真得铁了心要驳我的面子了啊?给脸不要脸!走,陪爷逛逛!”胤礽毫不顾忌地扯起芷若的手臂,将她扯向自己怀里。“不!你放手……”芷若满脸惊惧,顾不上礼数,双脚立得定定的,扎根一般不肯挪动,手上用力,想要拉扯回自己的臂膀。“还敢倔?到时候可别怪爷不懂得怜香惜玉!”太子满脸的下作表情,全不复平日温文尔雅之态,蛮横地强迫芷若跟他一起走。
“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吉祥!”宜妃镇定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把胤礽吓了一跳,回头向宜妃那边望去,一个不留神,被芷若挣脱开去,逃到了宜妃身后。胤礽怒目而视,但宜妃是他母妃,辈分比他要高,他虽是储君也不好怎么样,只能黑着脸。宜妃浅浅一笑,装作未看见:“我刚从慈宁宫请安出来,老祖宗刚刚还念叨着太子爷呢,没承想居然那么巧在这里碰上殿下了。”
“是嘛,既然如此,那我也过去给皇祖奶奶问个礼儿。”听对方提起了皇太后,胤礽也只好顺着这话说下去,伸手理了理衣襟,打了下马蹄袖,带着自己的人离去。经过宜妃身边,他慢下步子,狠狠地给了芷若一个眼神。芷若被他那股子凶悍劲给吓着了,浑身一个冷战,往宜妃身后缩去。
“没事了,丫头!”等到太子走远了,宜妃伸手抓着了芷若的玉手,“瞧你给吓的,到我宫里坐坐,帮你压压惊!”说着,便拉了她一道回了关雎宫。
“瞧瞧都红了!”宜妃撩起芷若的袖子,疼惜地让宫女拿来消肿膏药,亲自为她抹上,“让人瞧见了又要心疼了不是。”宜妃似是意有所指,芷若听了有些脸红,呐呐地说道:“今日之事谢谢娘娘了!”“我帮了你一次,也不知下次还能不能帮到你!”宜妃伸手帮芷若将旗头上有些凌乱的流苏坠儿理好,“太子对你的意思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这次是皇上自己不同意,可是太子这样说出口了,其他阿哥想开口要你只怕也得先掂量一番了。”

“我……”芷若听了这话脑子一呆,心里却是无比感叹,刚才太后还让她中意谁自己去请旨呢,可这样一来,岂不是连带着那人也被太子记恨上了?而且,万一对方不中意她来个抗旨不遵或者皇上不同意,那她的脸面还往哪里搁?正思量着该怎么说话,门外的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九爷吉祥!”
胤禟掀了帘子,袍子随着步子翻起,脸上带着一丝慌乱,急急地冲到两人面前。芷若从未见过他这样着急的表情,心里奇怪着,正要立起来福身,却被胤禟按了回去:“你没事吧?额娘……”芷若这才晓得是宜妃通知胤禟过来的,脸上有点烧起来,不好意思地看了胤禟一眼。
“没事儿了,瞧你这样子!汗都出来了。”宜妃爱怜地拿手绢给儿子擦拭着额头,“做事情急不得,悠着点啊!”“儿子晓得!”胤禟知道额娘在提醒他,一边应承着,一边拿眼睛看着芷若,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然。
芷若坐在边上听着母子两人在聊天,心里乱糟糟的一片,不敢抬眼去看胤禟。她这些天来将自己关在屋里,只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胤禟。那晚他的失礼,每日里让采晴送上来的字条,还有过去的种种,搅得她心乱如麻,可是说实话,自己几天没见着他却也是有点想他的,脑子里思量着难道自己中意的人竟是他?她可不敢拿这问题问别人,但是问她自己呢,她却是心里没答案。
“芷若芷若……”冷不丁听见宜妃在唤她,回过神来,只见宜妃笑嘻嘻地问她,“想什么呢?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芷若对上宜妃探究的目光,连忙请罪:“今儿似乎有些累了,一时闪了神,没听见娘娘问话,还请娘娘恕罪!”
“本来还想留你吃饭的,既然累了,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多谢娘娘!”芷若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起身向宜妃和九阿哥告辞。宜妃冲她笑笑,挥挥手让她去了。胤禟在边上只管自己喝茶连头也没抬。
出了关雎宫,芷若在附近的小池塘边立着没走,一手捻着一条垂柳静静地出神。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等九阿哥出来,只是如今一个人在宫里走动她倒是有些怕了,生恐在哪个角落里又会碰上了太子。
“还想躲我到什么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低语,胤禟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站在这里是等我吗?”手上的柳条一松,心里没来由地放了下来,回眸看去正对上胤禟一双狭长的凤眼,里面两潭深泉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清风拂过,似情人的手。芷若心里还介意着上回的事情,脸一红,将头偏向湖边:“看看风景罢了!”
“刚刚不是有人还喊着说有些累了嘛,怎么现在又有精神看风景了?”胤禟走上几步学着她的样子看着湖中飘零的浮萍。芷若忸怩了半晌,还是没有搭腔。胤禟也不怪她不回话,悠悠地说道:“刚刚额娘再三提醒,让我别去惹恼太子!哼,我却偏要扯他的后腿。”提到太子胤禟脸色一沉,眼里多了份阴骘:“就算我不去惹他,他也怕是早就记恨上我了。”朝中的争斗倾轧他不愿说给她听,怕无端添了她的烦恼,只是大掌一翻,捉住了她的小手缓步离开。“该吃晚饭了,先送你回去才是。得罪了太子,自己要小心些。若是害怕,还是待在芷兰轩里多关几天比较好。”这话有几分调侃的味道,芷若听了心里不受用,又记起他那日的无礼举动,来了气,甩掉他的手臂只管自己往前走。胤禟也晓得她在气自己,但若要他开口认错却是万般低不下那头,于是也不开口,只上前两步将那小手再次包入自己的大掌中。芷若甩开,又被他抓住,气得骂道:“无耻之徒……”话音未落,只觉手腕上一阵冰凉,低头看去,一只绯红的镯子已戴在上面,通体朱色,与肌肤相称,透着淡淡鲜红的光泽。
“我哪里无耻了?还请格格明示!”胤禟笑眯眯地看着芷若涨红的俏脸,心里一荡,抬起她的腕子轻轻吻上了玉镯,“这血玉玲珑镯是年前外邦进贡的佳品,听说可以辟邪,皇阿玛赐了额娘。我费了不少口舌才讨来的。”话虽没有说出口,也算是在赔罪。芷若抽回自己的手,要拔那镯子,可就是卡在腕上出不来,拨弄了半天,手上传来一阵阵的痛,还是没有成效。胤禟看了直笑,伸手按住她忙碌的小手:“省省吧,皮都快破了,再下去就要出血了,可真要应了‘血玉’一名,既然拿不下来,便是合该你用。”
胤禟又好言好语地说了几句,芷若被他哄得心软下来,跺了脚假装怒道:“还不放手,光天化日的,这可是在宫里。”与胤禟熟悉了,才了解他阴冷沉静的表面下深埋着的温柔,却不晓得这温柔是不是只对她一个人的。心里想着,不禁抬头朝他瞪了一眼,带着些酸意和娇羞。胤禟瞧她这副神情,知道她算是原谅了自己,嘴角上扬,挂起微笑,慢慢陪在她身边走着。虽然心里痒痒的,很想将佳人搂在怀里温存,手上却不敢造次,只得有一茬没一茬地随便聊着。
那日之后,芷若继续窝在自己的芷兰轩里大门不出,只不过现在不再闭门谢客罢了。九爷几乎天天来不说,老八老十也来看过她几次,彤姝兰薇得闲也常过来,有时候跟着自己的丈夫一起,有时候就两姐妹携伴。来者是客,芷若让采晴拿出各宫赏赐的好茶好点招待诸人。兰薇酸酸地说了一句:“难怪近日去姑姑那里没吃到什么好东西,敢情都搬这儿来了?”一伙人哈哈大笑,芷若羞着脸偷偷地拿眼瞪胤禟。胤禟却是毫不在乎地继续与胤禩对弈。
与彤姝熟悉了,才明白什么叫众口铄金。她虽然有些高傲却也没外头谣传的那般不堪,那份冷傲是伪装,是保护,不让自己受伤罢了。看八爷对她一心一意的,就该明了是怎么样聪慧机敏玲珑剔透的女子才配的上这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家中连个妾室都没有,真个“三千宠爱在一身”。偏有好事之人,吃不到葡萄却嫌葡萄酸,到处编排是非,将那“惧内”和“好妒”之名生生往两人头上按。又岂知人家夫妇是琴瑟相偕,甘之如饴。对于交心之人,彤姝一向是维护有加,不让旁人欺负了去,也难怪老十、十四他们都对她服服帖帖的。现在她见了芷若亲热了不少,自然话语也多了。
另外,还有两个人也常来。一个是十三阿哥胤祥。他登门了几次,芷若找不出理由让他吃闭门羹,也只好请进来奉上茶点聊聊天。胤祥心里有些着急,但这情字既催不得,又强迫不了,见芷若说话只是一味闪躲回避,也是没招。每次来时,若没有其他人倒还好些,不过是说了两句便讪讪而去罢了;若是碰上老九,自是有一番唇枪舌剑,吵到后来总是拂袖离去。
那第二个人就是十四福晋燕婉。自从那次来过之后,她似乎是解开了对芷若的心结,时常过来叨扰她。她人来芷若是欢迎的,反正一般年纪,燕婉人又爽朗,可是她要谈的话题芷若却不怎么敢听,端茶倒水的间歇都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夫君十四爷怎么怎么的,自己和他说话了,一起吃饭了,还是吵架了。多数时候芷若只是在旁边听听,燕婉说得又急又快让她插不上话,也跟不上她忽高忽低的情绪起伏。她试着转移话题不再绕着他们夫妻间的事儿转,只燕婉不肯答应还是只管自己要说。芷若拿她没办法,问问采晴,那丫头与自己一样未曾出阁,怎么理会得了新婚少妇的心思,向胤禟讨主意,又被他结结实实嘲笑了一番,只好闷头继续做个听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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