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泪洒珠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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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馥随着李林甫一同到了龙骨山。
风和日丽,朝阳如火,她策马奔驰在青山绿水里。
这尚且蒙着淡淡雾气的清晨的龙骨山,微风掠起她的衣角和发梢。她像一个孩子一样兴奋的奔驰着,挥动着手中的马鞭,朝着李林甫回过头,挥动着手。
已经有好多年,好多好多年了……
在姜馥和李林甫都还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时,他们就经常来这青山绿水间弛聘了。
在那些天真烂漫的年华里,他们一并绕着龙骨山的山道奔行。美名曰练马术,实际是玩着竞逐的游戏。此日也是如此,他们策着马在龙骨山曲折幽深的山脉里奔驰,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陌生,这里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已经太过熟悉。
跑到山坳子里,那条汩汩流淌的小溪,姜馥从马背上跳下,拿出鱼杆水桶等钓鱼的用具。李林甫也拿出鱼网和蚯蚓,和姜馥一起上了饵后将鱼杆抛进水里。他们只有带了一支鱼杆,如以往一样,两人一起拿鱼杆钓鱼。
已经是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钓鱼是要用来做野餐的,并没有带回去的打算,于是只准备钓两条鱼而已。
姜馥将头枕到李林甫的肩上,发鬓轻轻的摩挲着,然后她突然问:
“哥奴?今天怎么愿意陪我来此地了啊?”
李林甫低眼望了她一眼,姜馥也张大了眼望他。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让他坏坏的一笑,然后说:“怕你这个小妖精忘性太大,把这儿给忘记了。”
姜馥心下微微一紧,然后靠得他更紧了一点儿,说:“什么啊?”
“没什么。”说着手中钓竿微微一沉:“你看你看,鱼上钩了!”说着便把鱼竿使力一抽,唰的一声,一尾不大不小的鱼闪耀着银光,从钓钩上挣扎着甩到了岸上。
姜馥高兴了起来,喜滋滋的把桶拿来,然后亲自把鱼拾了起来。鱼身在她的手中不断的挣扎,然后扑通掉进桶中的水里。李林甫也就重新换饵,看着姜馥喜悦的拿着水桶走来,也便把水桶接了过来。
他没有提刚才的话题,她也没有提。或许是都不愿在这些有的没的事环绕,只想单纯的沉浸在这旧时的喜悦里吧。
一边谈笑,姜馥也一边在山角下收拾着柴火,看着李林甫笨手笨脚的杀鱼,因为已经好久没来龙骨山如此欢欣了,曾经摸索的娴熟的杀鱼技巧也生疏了不少。待得杀完,在溪水里洗好之后,他们将鱼放在水桶里,一同登上山,找到一块没有多少草的空地,便架起了柴堆,将鱼挂上钢叉子,点起了烤鱼的柴火。
天际流云如絮,他们继续一边说笑,一边在鱼身里撒盐、撒椒粉、辣椒,一边翻动着鱼烧烤。烤好后找来了盘子,李林甫将鱼剖成两半,两人各一半,分别端在手中的青瓷盘上。
品尝烤鱼,味道还是一样鲜美,风中也似沾染上了他们幸福的气息,微风习习。姜馥在山坡上采摘鲜艳的花,一边采摘一边和李林甫打闹嬉戏。她经常表现出如此活泼开朗的模样,此刻却是发自内心的难得的开心。土块、野草,一团又一团地朝李林甫砸过去,在嬉笑中她看到李林甫佯怒的视线,倒也不怕,继续奔行笑闹。而李林甫也不若儿时那般的非要惩罚她。
他看着她在山坡上采摘鲜艳的野花以及漂亮的野草,回眸而笑,笑容、衣裙似乎与山花一般娇艳明媚。她喜欢花环,在这大热的暑天,他们一并到了微微背光的山崖下。天空仍然是那么的蓝,她把一大束花全撒在草地上,李林甫仍旧靠在草地上,过去是小憩,这一次却是看着她编花环。
她编好花环后,回过头来,李林甫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她的花环上。她笑嘻嘻的把花环拿过去,便要挂到李林甫的头上,他还是如以往一样别开头,表示不要,姜馥便咯咯笑着将花环收回怀里,再插上几枝不知名的野花,一边微微叹息了一声:“可惜不是春天!”一边便把花环挂在自己头上。
她再去编织另一只花环。李林甫听她刚才那么讲,也没有答话。风中有半晌的沉寂,然后李林甫突地撑起身来,接着一句话在她的耳际爆炸而开:
“我们成亲吧!”
她编织花环的手刹那停顿,他已经坐直了身子,。疑惑而不安的抬眼。李林甫正认真的望着她,然后脸上浮起了笑意,她的心脏似乎也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
然后他亲吻她,热烈而绵长,姜馥却感觉到全身因慌乱而陌生变得手足无措。
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随着他的动作随他一并躺倒在草地上。她无法拒绝,也没有拒绝,只是任由着他吻她。他也如以往一样,除此之外便停止了其余越轨的行为。山花遍野。花香扑鼻的熏人温暖笼罩了全身,他的亲吻停止,她望着湛蓝的天空,大大的睁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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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发髻,闻此言便抬了抬眼,问:“你不愿意?”
“不是……”
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些笑意,也带了一些寒意:“那么,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好奇。”
他便在她耳边低低地吐出了几个字:“因为我爱你。”
姜馥微而苦涩的笑了,面对着天空闭上眼睛。然后她说:“那么,你什么时候跟你父亲说这件事呢?”
“你选吧!”
她哑言,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
“那……”她笑着想了想,但也没了刚才在山坡上时,那天真无邪之味,她那么温柔而成熟的望着天空,然后仍用那孩子般的语气说:“七夕!”
李林甫面不改色,然后她回头对上李林甫的眼,两对凤眼,两对黑琉璃般的眼眸,倒映出彼此的眼睛。他们隔得那么近,鼻尖互相轻轻触碰着彼此的脸颊,然后她继续说:“七夕可是个好日子啊!好不好?”她在他面前,一直用着这娇柔的,夫娼妇随般的语气。
“好!”李林甫一口应道:“不过那天才告诉父亲,太晚了,也没必要。换成请期之日更好。”
姜馥还能说什么呢?她用指尖轻轻碰触着他的脸,低睫,轻扫过他的眼睫毛。李林甫感觉到有些微的痒,接着笑着亲吻她的脸,问:“你父亲不在,我父母亲不大管得着,你想一想,我们要如何请期才好?”
她不知道内心梗梗的痛从何处来,只是笑着说:“我随便啦!你想怎么请怎么请吧!实际七夕我想和丫鬟们啦什么的一起乞巧聊天玩儿的。反正请期也是丈夫和父母的事嘛!”
“那有什么区别吗?”李林甫哄着她道。
“当然有啦!”她连忙自圆其说的点头,然后说:“我想要当一个有父母在的新娘嘛!自己选夫婿就罢了,难道连请期都要自己请吗?”
那么湛蓝的天,那么青的山也是那么白的水,这片他们自小一并嬉戏长大的乐园,也在不知不觉的此刻,承载了她前半生的心愿。
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来自这么些年来除却耳鬓厮磨外的感情,也知道未来的未来,她和他的纠缠,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刻,便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康公子,姑娘还是不愿见你。”骆府里的嬷嬷有些担心的说道,康明站在客厅里,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然而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还是震了一震。
灿烂绚美的阳光,洒了下来,照在偌大的府苑内。突然门外传来骆夫人病中虚弱唤他名字的声音.康明回过头去,却是听了消息的骆夫人,此刻正从门外赶过来,见着回过头的康明,连忙迎上去。
“怎么了?子浚,你和月儿是怎么了啊?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康明望着她怔了一怔,“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们有些不愉快……”

“啊?什么不愉快啊!”骆夫人诧异而担忧地问。然后顿了顿脚,叹息道:“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接着她看到了正好从门外走过的梓儿,立刻唤了她一声。梓儿一愣,也连忙匆匆奔了上来。
“夫人。”
“梓儿!月儿是怎么了?胡闹什么啊!子浚可是她的夫婿啊……快给我把她叫来!”
梓儿的脸白了白:“小姐说她不想见……”
“子浚现在不是来请罪了吗?她为什么还不来?!”骆夫人更加着急。因为这些年来染了些病,骆夫人身子也虚,此刻着急着,身体更似在风中发抖一般,颤着手指道:“去跟她说,她必须过来!我们也好听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也可以帮帮忙。”
梓儿见骆夫人如此坚决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便应了声“是”,匆匆的离开了。同时康明心也沉了一沉,搀着骆夫人坐下,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却是沉眉一句话都不说。
骆夫人止了咳嗽,抬了抬头,望着康明,然后叹息了一声,带着点儿宽慰的说道:“放心。我会给你们调和融洽的。月儿这点小脾气……唉!以后始终要做夫妻的,她任性,是从小惯了的……”
康明抬了抬眼,会意,便笑道:“子浚知道。决不会让月儿受委屈。”
骆夫人叹息了一声,然后望了望门外。
而康明脑子里却是混沌一片,也不知是快乐,还是不快乐。但是他还是要来找骆月儿好好谈一谈。他对她确实没有男女之情,但是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父母之命却不可违。固然如此做有些不大厚道,但是他也确实并未想过娶除了骆月儿以外别的人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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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这儿离骆月儿的厢房也不远,却迟迟不见她来。然后骆夫人生气的捶了捶席子:“这死丫头!连娘亲的话也不听了吗?”
“伯母……”康明抚慰了抚慰她,然后骆夫人平复了平心绪,转过头来。
“你和月儿究竟怎么了啊?子浚?”
康明苦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然而却也明白,不说也得说。便道:“因为我的表妹,所以产生了一点误会。”
“误会?!”门外传来了骆月儿清冽的声音。
骆夫人愣了愣,连忙回过头去,骆月儿不知何时已到了门外,便朝这边走过来,远远传来轻软的脚步声。
骆夫人连忙站起身,骆月儿已经带着梓儿跨进屋来。看了看母亲,便径直走到康明面前。
康明怔了怔。一夜不见,她的脸色已经憔悴了不少,但是仍然不失礼的问:“你说……这是误会?”
“我没有对元珠有过丝毫的非分之想,这一点我绝对保证!”
“那又怎么样呢?”骆月儿的脸色敛得沉稳,然后幽幽的问他:“她还是比我重要得多的啊!”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心情再做任何欺瞒了。然后她回过头去,对骆夫人说:“母亲。”骆夫人颤了颤,刚才听了他们的对话,她的心也似凉了半截:“我要退婚,母亲。”
康明脸色一白,倒也没说什么。而骆夫人则是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的颤声问:“退婚?!怎么会这么要求呢?!”
骆月儿似还欲再解释,然而张了张口,眼眶已经微微泛红,只是望向康明,目光仍然是凄楚而带着无限缱绻。康明心下微微一酸,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而骆夫人一直望着他们之间的变化,也十分焦急。
虽然她知道这事成与不成都对自己女儿有很大的打击,但是现在这世道,退婚,那不是言而失信的丑闻吗?哪怕真的退了,对不起康明的父母不说,这事情传出去,骆月儿今后又将怎么见人?更何况男子有几个不三妻四妾?虽然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但是……
她狠狠的叹息了一声:“子浚既然说是误会……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啊?既然是误会,就好好解释一下啊!这退婚……未免也……”
骆月儿的泪珠也滚落了下来。
骆夫人颤了颤手,骆月儿知道母亲的不同意,几近哀求的哽咽着唤了一声:“娘……”
“月儿……”骆夫人苦口婆心的说道:“这退婚……非同小可,你们好好谈谈,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说。”
骆月儿站在原地没有说话,骆夫人便带着丫鬟赶快走出去,即刻的关上门。室内,便只剩下了寂静,以及骆月儿轻微的啜泣声。
实际她也很痛苦。
“月儿……”康明唤了一声,然后顿了顿,连自己都无法接受:“你居然想退婚?”
骆月儿哽咽了一声忍住泪,然后回过头来:“对!我想退婚!”看着康明的神色,她惨然一笑:“实际这也是为你们好啊!你喜欢珠儿,不是吗?”
她也未曾想到,他们之间会到今天这一步……
“我是怨的!也是妒的!子浚——!”她深吸了一口气,相处这么短短几个月,她也是第一次准备如此坦白的倾诉心声与衷情:“我从十二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就想嫁给你了……”她的泪水又忍不住扑落下来:“我也多么希望,你能喜欢我,和我在一起,白头偕老。但是……”她望了望别处,问:“我又怎么能够,让你娶我,而不让你和同样喜欢你,并且你也喜欢她的人在一起呢?”
“我没有对元珠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这不够!!……这根本是两码事!”她哽咽着,然后望着他,继续道:“就因为是两码事,所以我才要和你退婚!退婚的话——你和我和别人都会比较幸福!”
康明一震,“幸福”两个字随即深深地撞进了他的脑海里。
“幸福”。苏僖也是这么告诉他的,他的父母希望他幸福。这是他第二次再遇到这个词,又面临了选择的时候。但是这两个字却是那么刺耳,那么复杂,他不由得不能再看她的眼睛,回过了头。
然后骆月儿轻笑了一声:“毕竟,和一个不喜欢的人成婚,是不幸福的。”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就像他母亲说过的,在这个世界,他终究会找到那个陪伴他的人。在这之前……也许会有困境,但是他得坚强……难道,骆月儿不是他们提前为他找的那个人吗?
更何况他的父亲也说过,言出必行。
“如何培养……?”她走到了他的面前,表情也疲惫了下来:“你能让钢铁变成青铜吗?有些感情能培养,但也有一些是不能培养的啊!难道我看不出来吗?一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哽咽:“你这么些年来,也一直是按着这句话,来‘喜欢’我的。……嫁给一个,不喜欢我的你……我也不会幸福的!”
康明一震,她笑。
这么些天来,他们之间是那么简单。不过是聊聊天、弹弹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如此简单而纯澈的生活而已。像知己,哪里像夫妻?他不会带她四处玩耍,不会摘花给她戴,不会陪她一起去长安街头买胭脂水粉。相处的这么些日子,她现在也才悲哀的想起,他竟然还未问过她的生辰。
她也不舍,她也难过,然而这一切又能如何?
君子有**之美,她有这个度量。同时她的度量也那么小,小到眼中都掺不进一点,自己夫婿实际不在意自己的事实。
“如果你喜欢我,我也愿意,与你天涯海角、患难与共……”哪怕你就是那么粗心,不会带我游山玩水、不会给我梳头画眉、不会送我胭脂水粉,不会摘花来给我戴……
我也愿不离不弃。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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