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泪洒珠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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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门前晕黄的灯光散发出温暖的光芒,韦云绻站在门前,看着夜色中缓缓驶来的车辆。
这一次元珠回来是乘牛车回来的。装饰得精巧富丽的牛车驶到府邸门前,车夫拉动缰绳,车子缓缓停下,车帘由丫鬟掀起,韦坚抱着元珠从车厢里走下。穿着靛青色衣裙的女孩似在昏迷,嘴里有着喃喃的呓语,额头俯靠着韦坚的肩。韦云绻望着这一切,冷哼了一声。
韦坚从车上下来,才一转身,就看到了蛾髻高耸的韦云绻,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灯光淡淡地洒下来,照在她艳丽的轮廓上。韦坚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怀抱着元珠踏上台阶去,然后听到她略带讽刺的话语,在他正要和她错身而过的瞬间。
“她还真好意思再回来啊?”
韦坚停下了脚步。
云绻回过头来,冷睨了韦坚一眼,瞥了瞥正昏睡着的元珠,说:“明明是个冒牌货,不知是哪个破地方冒出来的,还敢称自己姓韦。离开这府邸简直是罪有应得,还好意思回来……我真不知道二哥哥你是哪里犯了糊涂。她有这资格进这府门吗?”
韦坚望着云绻也冷笑了一下:“她是不姓韦,不过她有资格进这府邸。”
云绻把脸转过去道:“是因为二哥哥你对她的一番痴心么?她有什么好的?还不就是贪图韦府的荣华富贵……”
“元珠不是这种人。”
云绻自然已经知道了她叫做易元珠,听着这名字只觉得讽刺,继续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何以如此笃定?”
“唉,算了吧!不过……”韦坚想着笑笑:“真贪图韦府荣华也没什么。反正我就是喜欢她!”说完他便直接跨进了府门去。而云绻震惊的回过了头,回忆着韦坚刚才说出的惊人话语,一边平复着心底的怨气,倒也没追上前去。
灵鸢知道云绻心里愤愤不平,也“哎呀”了一声,故作神秘的道:“二少爷莫非是认真的吗?”
云绻眯起了眉眼睛“这个女的,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脾气那么硬……记忆里,二哥哥一向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啊……”一边想着,她一边讽刺的笑了一下,便回身进府去道:“看上她?怕是不用过几日就腻了吧!”
灵鸢跟着云绻笑了起来,云绻想了想,又道:“那个霞吟性子不错,又柔又韧的,不知道为什么二哥哥没有看上她?不过也好……做我的丫鬟可不能白享受。以后我房里的杂务都由她来做。”
灵鸢点头,两人一并往府内走去,却突然听到身后就要锁上的府门,突然又打了开来,传来了小厮的笑问声:“康少爷和二少爷一起出去的,怎么没和二少爷一道回来呢?”
“嗯,有点事。”
韦云绻回过头去,微微一笑,然后唤了一声:“子浚哥哥!”
康明也正往这边来,听得她的声音,便抬起头。云绻迎上前去。看到她,康明的眉头微微一蹙:“云绻?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云绻冷笑了一声:“你管我?我是来看看我‘姐姐’的。”
康明勉强笑了笑,没理她。然后云绻挑了挑眉:“你老是跟在二哥哥身边,他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事啊?那个冒牌货到底哪里好?他刚才还说,就算她是贪图他的荣华富贵才接近他,也是好的呢!”
康明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是不动声色。半晌后,才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罢。”
云绻冷哼了一声。康明望了望她,然后继续问:“舅舅和舅母什么时候来?也快七夕了呢。”
“对!中元节也要到了。”云绻冷然一笑:“我倒要看着等父亲母亲来了,看哥哥怎么解决他的纷乱情事!”说着,她提了裙摆往前:“韦家才不会要这样的媳妇!我也一定会多劝劝哥哥。娶她?就早点儿死了这份心吧!”
康明看着少女快速离去,心里却觉疲惫。然而听着她的话,还是有那么些小小的欣悦,虽然在被他意识到这样不对之后,便立即硬压下去。
酸涩再更深烈的涌起。
明天还要去寻骆月儿。也不知道自己这盘残局,如何终了。适才他并未追上她,她奔得那么快,迅速的穿出了芳暮轩,消失在李府偌大的花园里。他在纵横交错的回廊里寻找她的影子,然而却只是杳无踪迹,他不知心下究竟是何滋味……
也不知他在天上的父亲母亲,是否也会伤心……

韦云绻走进绿绮阁,然后看到元珠躺在床上,一个大夫在那儿把脉。
韦坚徘徊在床前,看去似是忧心忡忡。雪陌和翠衣、千红等也环侍在侧,见到云绻便纷纷问候行礼。知道她来了,韦坚便也立刻回过头来。灯火明亮,照得室内如白昼。
大夫恰巧问完诊,抬起头来,韦坚立刻上前去,问:“舍妹的情况如何?”
“发烧,很重。再这样烧下去,恐怕会出人命。”说着他提起笔写道:“我现在写方子给你,记得不要让她再经受风寒,以免病情加重。去抓了药就……”
“那肺疾呢?”韦坚有些着急的问:“她不是得肺疾了吗?”
大夫奇怪的望了望他:“没有肺疾的症状啊。”
一旁云绻嗤笑出声,韦坚愣了愣,然后从大夫的手中接过方子,才明白回来所谓的‘肺疾’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是很欣慰,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便把药方子拿给了翠衣,说道:“拿着这方子去抓药,然后把药熬了端来。”
千红送大夫出去,他便顺道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元珠也好静养,我陪着她就行。”
雪陌等人都应了出去,云绻对着灵鸢施了个眼色,让她也出去,自己却没有动身的意思。韦坚也知道云绻无事不登三宝殿,也未期待她也如其他人一样出去,于是只是在床侧轻轻为元珠掖紧被子,等候着她说话罢了。
整个房内便只剩下正在昏睡的元珠、云绻和韦坚。
他一边等着她说话,一边坐到了床沿边上,望着元珠的神情温柔而落寞。云绻心里老大不舒服,望着他的神情,始终还是不大相信,蹙起眉头来问:“二哥哥对她,莫非真是认真的吗?”
韦坚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嗯”了一声。
云绻扬了扬下巴:“你可是对外宣称——她是你的亲妹妹啊。突然成为了妻子,难道别人不会觉得奇怪吗?”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死心的——只要她喜欢我。名分上是妹妹又怎么样?现在贵族**的多得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同意的,我看你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就死了那份心吧!”
韦坚脸色一沉,只要一提到父亲和母亲,他的火气就不可名状的蹿上来。然而此刻元珠在,他也不想在她面前对云绻发火,哪怕她现在在沉睡也一样。于是一言不发,只是帮元珠把曳开一些脸上的头发。
云绻大怒,立刻走上前去把元珠的被子一下扯开,她从来都不好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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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韦坚一惊,抓住她的手腕大喝道。云绻一怒,立即将手从他掌里挣脱开来,问:“你这又是干什么?!”
她十分委屈的问,“我长这么大你从来都没有这么对过我!现在就为了她,你……”
“对!就是过去我和父亲母亲都把你惯坏了,才养得你现在的坏脾性!”韦坚连忙扯开她的手将被子重新盖到元珠的身上,然后蹙眉道:“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多受一点风寒,都可能离死亡更近一步?”
“那又怎么样?!”看着他的语气软下来,云绻的声气再次加重了,然后瞪了元珠一眼:“她死了又算什么?死了也不会有人受到影响……”
“如果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个,那么现在就走吧!”
“二哥哥!你要知道,你是韦家的子孙!!”

元珠在头痛欲裂中缓缓被争吵声扯回一点思绪,混沌中,听到云绻几近怨怼的声音:“你应该为了韦氏的前途而娶妻,必须门当户对!她是谁呢?!她不过是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你要娶她为正房么?!”元珠脑子一震,听到云绻继续清晰的说道:“她能给你带来什么?能给韦氏带来什么?!”
“云绻!别说这些……”
“为什么不说!!如果不是看在你喜欢她的份上,我早就把她赶出门了!!!”她怨愤的辩驳道。哪怕在睡梦中,元珠也能察觉到她冷箭一般的目光给她带来阵阵微寒。然后她开始颤抖,接着感觉到被子立刻裹得更紧了一点儿。那双为她裹被的手,那么安全而温暖,但是她沉重得难以睁开眼睛,只能感觉到不安与混乱。
娶妻?娶妻……?她的眼眶酸涩起来。
“父亲和母亲马上就会来。他们肯定会知道这件事!你以为他们会支持你吗?!”她语气狠毒地道:“她根本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支持不支持都一样!!”韦坚回过头去,也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我不是什么孝子也不想做什么孝子,难道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云绻冷笑了一声:“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到了他真想做某件事,就没有做不到的说法!”接着她又瞪了元珠一眼:“至于她!你要娶她当然也可以,不过我想,至多也不过是当个小妾吧?但哥哥愿意让心爱的人受这种委屈吗?”
“好了,你别说了。”韦坚烦躁的回过头去,“回去睡觉去!别吵到了元珠。”
“对啊!她还叫元珠呢!”云绻再次冷笑了一声,“如此和父亲格格不入的名字,怕是父亲一听就会大为光火!如果你还当着父亲的面这么叫她,看父亲怎么处理这事情!!”
“你别说了!!”韦坚大喝道:“现在!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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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珠迷迷糊糊的听着这些骇人的对话,全身更加发冷起来。接着听到人狠狠的顿脚,然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径自感觉全身都打颤了起来。
“怎么了?”她能感觉到韦坚重新坐到她的身边来,不安的手掌为她拭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水,问:“冷么?”
她不欲答话,脑子里萦绕的只有刚才他们的对话,娶妻?纳妾?她?然后感觉到又一床被子覆盖到她的身上来,她张了张口:“韦坚……”
韦坚唇际逸出一丝惨淡的微笑,然后俯身问:“你要说什么?”
“韦……”元珠几乎抽搐起来,然后尽量抬高声音道:“不……”
韦坚不安地望了望她,怜惜心疼与愧疚都蔓延了起来,知道是因为刚才他和云绻的话都被他听到了,便安慰她道:“好了,没事。她走了……”
元珠摇着头,滚烫的泪水不自禁地从眼角滑落而下。她伸出手去拉他的手指,感觉到他因为她挣脱被褥而产生的担忧与慌乱。一边为她拭泪,她一边努力的睁开了一线视线,在朦胧的泪水中望着他的眼:“韦坚……”
“她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也不会对她偏心,对你不公平了。”他拭着她流下的泪水,深切的说:“你要好好的,别担心那么多,知道吗?”
“韦坚……我是你的……妹妹……”她轻轻地呢喃着这句话,然后看到他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悦又无奈的光彩。
“我是你的……妹妹啊……”
“我知道。”韦坚不悦的说着,强行把她的手塞回被褥里去,然后:“别想那么多,快睡吧!”
“刚才……”元珠还是焦急的想要跟他说话,“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
韦坚蹙了蹙眉问:“我刚才说的什么?”
她还在抖动着嘴唇说话,却听得韦坚有些迷惑。她几乎没有力气,话说得那么轻,他不大听得清,但是也在半晌之后,便放弃了想要听清。然后元珠轻吸了一口气:
“是梦吧……”
他的眸中划过一道温软,她似乎又沉入了昏睡中去,他却不大懂得她说这个的意思。
是梦吧……什么叫是梦吧……她开心吗?她听到了吗?她听到了些什么?为什么要流泪?是因为喜悦,还是悲伤?还是只是因为生病神智不清……
但他还是觉得幸福的。掖紧她被子的瞬间,心中尽是觉得能拥此人共朝夕,决胜万荣千金的想法。又开始下雨,伴随着低沉的雷鸣,打响了某一遥远室内的空寂。

霞吟用抹布擦着云绻房里的几案桌椅,几枝蜡烛在灯台上闪烁着。
突然狂风刮过。那一瞬,窗扇被剧烈的刮开,在狂风中抖动,火焰也由此剧烈地一摆,又归于平静。
霞吟从地上站起来,去关窗,免得雨也被吹进来。
云绻的从燕居布置得华贵而精雅,挑剔的主子要求所有用具都不能染上一丝轻尘。下雨的时候,也不得吹进半点雨,打湿了地衣和桌子。现在由她打理这房间,不论如何,都要小心一点,以免又像昨日那样,因为给她端茶时漫出一滴茶水,而被罚跪了一个下午。
关好窗扇,她又走回装着抹布的那桶水边。天天的擦拭,家具都光亮如新,于是擦了那么多的用具,水桶里的水比起初打入水桶中时,仍然只有浑浊了一点点。她把水桶提到梳妆台前,重新拿出抹布拧干水,抬首时,从妆台明净的青铜镜里看到了她的影子。
她此前一直在康明的室中收拾打理,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镜子,能够照出她将近整个上半身的身子。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穿着朴素打杂的青格条子衫,长发蓬松的绾在头顶,除却一根银钗,一丝装饰也无。这根银钗还是她第一个月的月钱得到后才打造的,此前她一直用元珠送的钗子绾发。
如果她的卧室里也能有这么大的镜子,就好了……
惆怅中,她低下头,目光突然落在妆奁上。紫檀木盒子的妆奁,镶嵌着金玉,华贵非凡。妆奁不知是哪个丫鬟忘记关了,半开着,半截珍珠琏从妆奁中流泻出来,一颗颗硕大而圆润,在昏黄的灯光里,闪烁着雪白的辉光。
好……好美……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朝珍珠项链伸去,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来越胆颤而小心,仿佛在触碰什么神圣的东西。轻轻地伸出指尖,然后感觉到珍珠清凉的表面,随即闪电般的微微一缩,心也跳慢了半拍。
她望了望四周,窗紧闭着,门却是半开着的。她的心一跳,然后立即朝门走过去,到了门边,左右望了望,见没人,便把门悄悄关上。
门扇合拢传出轻轻的喀喀声,她的心也似被这门扇合紧。到得最后一丝夜景也在她的眼里消匿而去时,她俯在门扇上轻轻吐了一口气。
手指离开门扇,她再望着门半晌,确定了门的合紧和除却暴雨外没有别的声音之后,便窃笑着蹑手蹑脚的朝妆奁走去,像一个意外捡到金银珠宝的幸运人一般。
她再次小心翼翼的拿起那串项链,然后对着镜子,将项链小心而完美的挂在胸前。
镜子里照出少女的影子,削肩细腰、黑亮而清澈的眸子,以及嫣红的嘴唇。她抚向自己的眉毛,颜色有些淡,也不是很好看。韦云绻的眉毛是她最喜欢的,用眉笔扫上那样艳丽的红色,如同一片花瓣覆在眉毛上……
然后她的神色慢慢地沉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远远地听到从楼梯口传来些微的脚步声,立即把珍珠项链从颈上取下,一把塞进妆奁里。然后在梳妆台边拾起抹布,扔到水里面去。蹲下身的瞬间也听到抹布落入水中时的声响——哗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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