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镜华簪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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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月儿几乎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灯影舍的。舍外飘着雨,飞飞洒洒,落在她的脸上,沁心的凉。她一出门便走进了雨里,然后听到姜馥的诧异呼叫她名字的声音,她便茫然的回过头,姜馥一边让丫鬟为她撑开了伞,一边把将她拉到屋檐下来。
“真是的,你没看到正飘着雨吗?从这里到芳暮轩还有好长一段路,这么走过去,不感冒也难,还怎么劝韦姑娘?”
骆月儿怔了一怔,回首望向已经被雨滴洒湿了的地板,在灯火的辉映下呈现出晚霞般的蒙黄,才想起下雨应该打伞。然而内心却是那样的钝痛,似乎与外界一并隔离了起来,无法触碰任何,这雨也仿若不存在。她便伸手去接雨滴,然而手也立即被姜馥拉了过来。
她拉着她走下阶梯,一边道:“这里路滑。我恰好也要到芳暮轩,就和你同行吧!”

她们一并在雨幕下踏着交错迂回的长廊到了掩映在芭蕉中的芳暮轩。骆月儿远远地望着那灯火通明的轩内,想着自己即将见到的躺在病榻上的少女,想流泪,但是却流不出来。除此之外,望着轩窗倒也没有任何感觉。姜馥也望了她一眼,看到她眼中的茫然似是冬日布满大雾的早晨,便拍了拍她的肩。
“你不是要当说客的吗?快进去啊。”
说着她自己领先走进了轩里去。骆月儿低了低眼,轻吸了一口气,也迈进了这夜色中的屋檐。
她跟着姜馥走进芳暮轩中迂回的周廊,略显逼仄的楼梯,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她的神智也在这一刻慢慢清明。跟着姜馥走到应该属于元珠的那扇门前,然后看到姜馥径自走了进去,便也跟进去。
韦坚坐在元珠床侧,手中捧着药碗,不知在和她说什么,而元珠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便唤了一声:“珠儿。”
元珠抬起头来,看到是骆月儿,脸上也浮起了一抹喜悦的神情。然后韦坚站起身来,叹息道:“你终于来了。”
“怎么?她不吃药吗?”姜馥问,“不吃药可好不了啊。”
“她不是不愿吃,是不愿让我喂她。”韦坚无精打采的说道,一边望了元珠一眼,她望着他偏过头去。
“那你就让别人喂她呗!”
韦坚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药碗递给有意接碗的骆月儿,然后看到她端着药碗走到元珠的面前。一边姜馥瞥了他一眼,往门外一望,韦坚会意,便跟着她一并走出门去。
他们一同走在廊道上,从楼梯侧下楼,无意中发现姜馥提裙下阶的步态很美,不禁也让韦坚想起了元珠。将来,他有机会看到元珠也以这么娴雅的姿态下楼吗?她还能和他一起下楼吗?一边想着心情也有些沮丧。先是康明,然后是察哈尔,现在元珠也……
他做人还真失败。
姜馥回头望着韦坚,看着他飘渺不定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足上,便也低头望了望自己穿着湖蓝色锦履的脚。她实际也不是喜好华丽装扮的人,于是此刻也只是穿了一身云绸的湖蓝汉衫,乌发随意绾了一个髻,可是衣衫是上好的绸,绾住发的也是上好的簪。
姜馥停下脚步,韦坚也停下脚步,她走,他也走。
她便玩心起,把他引至轩外,韦坚也果然随着她走到轩外。目光还是飘渺的,也不像以往那样与她针锋相对。姜馥便打算往雨里走,料想韦坚也会跟过来,但是她是不大喜欢雨水的,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唤了他一声“韦坚!”然后把嘴往院子里一努。
韦坚不上当,也不听话,抬起来的眼睛望着她却又恢复了那冷酷的表情。姜馥吓了一跳,连忙把叉着的腰放下来,献媚似的一笑:“好啦!闹着玩玩而已。韦公子如此失魂落魄,还真是让姜馥大开眼界啊。”
“你是想打趣我吗?”

骆月儿舀起一勺药汁,在碗沿将药水掂干,然后元珠哽咽着拭泪道:“我真的没有受过如此大的屈辱。”
骆月儿笑了一笑,将药勺向元珠送过去:“别伤心了,气坏了身子反而更不值。来,乖!喝药。”
元珠从她的手里将药碗接了过来,她不习惯别人喂她吃药。骆月儿会意,望着元珠的神情,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心里虽然酸楚,然而也十分怜惜,她便把自己的手绢掏出来,在元珠举起药碗要喝的时候,手绢轻轻的凑过去。
元珠愣了一愣,然后感觉到手绢轻柔的抚过脸上的泪痕,然后听到她说:“你啊,应该带一方手绢在身边。在外人面前用手拭泪,多不雅啊?”说着她笑,然后看到元珠脸上浮起的羞赧之色,衬得黑水一般的眸子格外清丽,然后她将药全都喝了下去。
“珠儿,你觉得……子浚怎么样啊?”
元珠诧异的抬起头,望着骆月儿,她脸上那试探而略带凄楚的神情,不禁眨了眨眼,问:“你的意思是……”
“你真的不想回韦府了吗?也不想见子浚?”她不知是从何时想起了元珠和她在一起时,那脸上的神情。那会儿,她和康明的关系,在表面上可谓是如胶似漆。
她在她面前调琴,她和康明一同走入烟雨水榭,彼此眼神轻轻的一撞,她的神情,似乎是在惆怅中悄悄展开的一点悲伤与欢喜。而那时的她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怎么招待她的身上,却完全忽略了她和康明之间那小小的默契。
以及在月灯阁那一日,康明从她身边站起,往跌落在忠王马下的元珠疾奔而去。他奔跑的速度是那么快,快到当时连她都因此而觉得诧异的地步。她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那是他们相见的第一天,她向他的身后慢慢走去,然后看到他把她扶起来,那么体贴、那么关怀……

此刻她望着元珠的神情,知道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有些失望,也不知如何是好,便苦笑着转移了一个话题:
“云绻也是韦坚的妹妹,他担心她出事,也很正常嘛。而且他对你也很好啊,他重视你可比重视云绻还重视哦。”
元珠别了别脸:“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
“我实际……”元珠也低了低头:“也不是真的闹脾气不愿回去,但是我不希望被人鄙视看不起。而且我确实不是非要依靠他不可的。”
“我们知道。”
“我也是舍不得他……”元珠的眼圈红了一红,当然了,她也……舍不得子浚,也舍不得骆月儿。她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或是什么别的缘故才留在韦府,不论前途有多少挫折和痛苦,她都不怕,她舍不得的只是,离开他们……
骆月儿便将她抱紧。
“那就回去吧。好吗?不要顾别人是什么看法……回去吧。”

小桥流水,花木扶疏。
李林甫刚去看过父亲,此刻独自在长廊上行走,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夏季的雨总是带着清新的香气,此刻穿梭在宽敞古雅的长廊里,望着廊外的雨滴,他不禁也有些心荡神移。
一片雨的淅沥中,他突然远远地听到远处折廊传来姜馥的说话声,便住了脚步,循声望去,看姜馥是和谁在一起。
姜馥却是和韦坚一同从远处长廊的长阶上下来,望着姜馥那言笑宴宴的模样,他的目光微微一闪,便在长廊一侧的柱旁躲了。廊柱擦着发梢而过,他的背贴紧廊柱,集中精神的想听他们究竟在聊什么。
然后他听到姜馥问:“那个易姑娘,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他有些疑惑,谁是易姑娘?疑惑间,这个问题并没有人回答。然后他听姜馥继续问:“那你打算娶她吗?”
他们正往他这个方向过来,脚步声轻软,一如它的主人般沉静而优雅的模样。李林甫再顺着他们前行的速率微微往后避,然后听到韦坚的声音说:“如果她愿意的话,当然了……”
姜馥轻笑了一声:“怎么?韦公子的条件还配不上她?她还不愿意?”
“元珠可不是一般的女孩。”韦坚望了望她。
姜馥恍然大悟:“是是是。韦大人喜欢的女孩,自然是百里挑一的了!而且你们还有夫妻相呢。”
韦坚脸上微微沁出微笑,又随即掩去,望了她一眼:“你不需要奉承我,只要你别像上次那样伤害元珠就行了。要不然……”
“上次?哪一次啊?在月灯阁那一次吗?”
李林甫冷哼了一声,抬眼望了望长廊,对话的内容落在他的耳朵里刺耳非常。然而他仍然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可没有打你妹妹的主意啊!我说了,你既然那么在意她又何必带到月灯阁来?还以递棒的身份出现?这马球场上经常有人死亡,虽然有一部分是谋杀的,但难道都是谋杀的吗?我也没有道理谋杀她啊,她是我什么人啊?”
韦坚也不欲和她解释,只是默默的望了她一眼,说:“反正我不信。只是我提醒你,不要打元珠的主意!”
“你……”
“我逛够了。要找她去,再见。”
“喂!”她看着韦坚回身离去的身影,还是受不了他那冷淡而厌烦的表情,不禁跺脚道:“如果你真惹火我了,我姜馥可不是好欺负的!”
他的背影仍然毫不顾惜的往来路走去,姜馥看着他的身影不禁又气又怒,跺了半天脚他仍没有回来的意思,反而是身影完全的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李林甫便待等她也离去后再走出长廊。然而姜馥看上去十分郁闷而失望,此刻只是停下脚步来,站在原地,闷闷地站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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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也望了她半晌,接着不欲再躲,从长廊后转了出来。因为她并未回头,所以他在她身后的位置,她也看不到他。
姜馥仍然闷闷的站在原地不动,时而低头,时而往韦坚离去的方向望。
李林甫便走上前去,抱住她,感觉到她惊乍的挣扎和轻唤。
他没有试图控制她不要挣扎,于是她并不费力的挣过身来,那么警惕的神情,在望到李林甫的那一瞬,十分刺眼的落入他的眼里,接着她的神情一愣,脸色也因震惊而变得微微一白,然而手指却仍然一动不动,抓着他的手腕。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李林甫若无其事的问。
“哥奴……”
“我刚才过来,你一直站在这儿,居然也没感觉到我。”说着他望了望她控住他的手腕,抬眼,然后看到她闪电般的放开了他的手去。眸色微微一黯,嘴角也在同时浮起了笑意如雨芬兰。
“我……”她想了想,然后努力的一笑:“我只是一个人出来走走。”
“噢!”李林甫“噢”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姜馥的视线却探索式的望上了他的面孔,她并不愿那么轻易的放松。
李林甫张嘴笑了笑,然后挽起了她的手,那么冷的手。
“你的这身衣服有些旧了,不如裁些新的吧?今天府里正好新来了一堆料子,不如现在去选一选怎么样?再过几天我打算去龙骨山走一走。记忆里你一直很喜欢那地方,不然和我一同去?也胜过老这样闷在家里啊。”
“好啊!”姜馥连忙回答着,然后听着他继续说话。
她任由着他挽着往前走。掩饰着情绪的勉强微笑,但是心情却并不因此而变得有多好,更让她明白的是刚才有多惊险。
她不能再和韦坚见面了。真的不应该再和他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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