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江上柳青青,暮色和花荫。……”
我抱着琵琶轻轻唱着,笛儿为我扇着扇子。
“小姐,今晚宋三公子来听你的歌儿,是不是今晚就打算唱这一首啊?”笛儿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和我唠叨着,这个静不下来的小丫头。
“唱什么我自然心里有数。”我放下琵琶,笛儿乖巧地递上鲛帕,我轻轻擦了擦汗。
“小姐,我听说宋三公子有意要赎你出去,在和妈妈谈呢,妈妈好象是不想让你走。”
“甭没事瞎打听,去给我沏杯茶,在外面不要乱说,小心妈妈听到打你大耳光,到时候我可也救不了你。”我一边慵慵地摆着手,一边起身走到窗下的卧榻上躺下。
笛儿吐了一下舌头,给我沏茶去了。
我已经在这“红颜楼”中呆了四个年头,四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我就快可以赎身了。在“红颜楼”中,我是最红的清官人。因为四年前父亲一场大病,我自卖到红颜楼中做清官人,为了治好父亲的病。只是,父亲的病却没治好,他老人家撒手西去了,而家里欠下的一大笔债还是要还的。
母亲每每总在夜深时偷偷来看我,拿着我给她的钱掉眼泪儿,她对我说:“找着个好人,就嫁了吧,不要太挑剔,只要对你好就成。”
我明白母亲话里的含义,这样经历的我,能嫁出去就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多数还是给人做小。
看着母亲苍白的头发,我无言。
宋三公子是红颜楼的常客,以前是捧衣紫的,衣紫是卖艺也卖身的,只是,能让她看上的,必是不俗的,不是能花得起钱,就是相貌俊雅多才多艺的风流文人。
那日我记得是个晴朗的天气,午后的阳光正暖,那时我刚卖到红颜楼没多久,妈妈还没让我出去见客,她一边夸我的嗓音儿好,一边给我请了几个师父调教着。那些请来调教的师父都是冷口冷面的,教起来极严厉的。
妈妈那日说叫我做好准备,晚上请了许多人来给我开场。
我于是坐在后花园池塘中的凉亭里练唱:“羞颜半含涩,花儿未尝开。子夜月影疏,焚香候君来。……”
唱完,刚接过笛儿递来的茶,还没喝,就听见身后有拍巴掌的声音,我惊慌地回转头去,却看见一个俊朗的少年,正斜依在池塘边的柳树下,眼中有种慵懒的神色,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大声说:“妈妈什么时候在这儿还藏了个声音这么甜的官人,居然收着不给我们欣赏,难不成我们出不起钱吗?”
那少年便是宋三公子了。
自那以后,宋三公子便每每来捧我的场。为此衣紫对我是极恨的,我心里明白,自打宋三公子开始捧我的场,再也不去衣紫那边了,妈妈时不时对我透露宋三公子有意为我赎身,只是妈妈还没从我身上捞够,如何会就放了我呢?
听说宋三公子光捧我,就在红颜楼花了不少的钱。
想着在红颜楼的这四年,不由悲从心中来,青春这样不经意间就从手中溜走,离开红颜楼,我又能做什么呢?或者,不如就成全了宋三公子,也难得他这几年一意对我啊。可是,我便是为了生活这样跟着他,我的心就死了吗?纵然他是如何对我好,我心里还是没有爱过他啊!
笛儿端了新沏的茶来,我喝了一口,不冷不热,正好。
妈妈多次调教过笛儿,茶热了,烫着我的口,一日不能唱便是红颜楼的损失,茶凉了,吃了我生病,更是红颜楼的损失,所以,笛儿那茶沏出来,要过多久可以送给我喝,她早就心中有数的。
一个下午,练了几只曲儿,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是晚上了。
我换上素色的衣裙,头发斜斜绾了一个髻,稍稍化了淡淡的妆,斜抱着琵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笛儿半扶着我的手臂,我与她一步一依地走下楼去。
楼下坐了很多的人,大部分都是常来客气,还有一些是新客人,我不认识。
红颜楼在这个城里,是最火的一家青楼,这里的女孩儿个个都很娇美,嗓音儿也好,不是一般的青楼所能比的,有些很远地方的客人都慕名而来,所以常常有些新面孔是并不奇怪的。
宋三公子照例坐在中间的位置上,只是这次,他的身边坐多了一个人,看样子是宋三公子的朋友,宋三公子一般是不会让他的桌边坐别人的。
我低低福了一福,冲宋三公子微微一笑,这笑是决不能显现出来的,只宋三公子盯着我看时才对他这么一笑,一般人是注意不到的,我在这红颜楼里,恰以忧郁和伤感而著称。
宋三公子身边那人始终没有抬头,宋三公子不时低下头和他说两句什么。
我坐下来,故意装模作样地调了调弦,其实这弦是早就调好的,这样地装模作样地调弦,一是故弄一下姿态,二是给下面乱糟糟的人静下来的时间,三是给自己一点时间去平静一下。
四周一下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轻轻拨动琴弦,那带着点伤感的音符一下就流泻在这个喧嚷的世间,我的神思也开始远离了这个凡俗的世界,随着音乐声,我进入了一个虚无恍惚的世界。
“江上柳青青,暮色和花荫。凭栏还需问,夕阳千帆尽。……”
一曲儿尽的时候,我又从那个虚无的世界回到现实,我听见下面的叫好声,我微微起身行礼,我看见宋三公子满脸的兴奋,坐在宋三公子边上的那人已经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我,我微微怔了一怔,那个人,怎么感觉仿是在哪见过呢?那张脸,仿佛是梦中的,仿佛是梦中出现的。在他呆呆看着我的时候,我的目光轻轻扫过他的脸,与他的眼光片刻地对望,恍然的,我知道,这么多年在等着的,就是这一刻了。
夜深时,宋三公子在后花园里开了花酒,请我去再唱几曲。
月儿今夜格外圆,衣紫也去了,她坐在和宋三公子一起听曲的那人身边,强笑着,口口声声地叫着:“彦公子,喝一杯,这可是城内地道的米酒,有名的。”
那位彦公子慢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只是,他的眼光一直盯在我身上,衣紫用若有若无的眼光瞟着我,那眼光中有着说不出的怨恨,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只有我能,她是要让我看出来的。
我不理会那群喝酒的人,只管自己拨弄琴弦,漫无边际地唱着,我这会儿所唱的,都不是正正经经的曲儿来着,都是想到哪唱到哪,宋三公子就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当你吻上我的唇,我的生命就已经消失在你温柔的怀中……新春杨花似旧梦,梦中飞花乱人心……你看今夜月光好似情人忧郁的眼睛,是否在我与你相遇,就已经注定了要分离……”

“绛儿,你这曲儿唱得,你那温唇我还真就不敢亲了呢。”宋三公子不由地调笑起我来。
我放下琵琶,侧身站了起来,走到桌边,给宋三公子和那彦公子斟满酒:“宋三公子想亲的唇,在这红颜楼中,哪有亲不到的呢?”说着我瞄了衣紫一眼,衣紫的脸微红起来。
这时,那彦公子把脸侧过去,和宋三公子说了句什么,宋三公子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看我,然后脸色又慢慢地缓和过来:“绛儿是清官人,卖艺不卖身的。”
谁都明白那彦公子刚才和宋三公子说了些什么。
我笑了笑,转身拿起琵琶,对宋三公子笑着说:“既然名位喜欢,那我再唱一曲儿吧。”
此后的几天,每每我出场唱曲儿,宋三公子和那彦公子是必到场的,只是,我看得出,宋三公子与那彦公子不再多说话了。
有段时间,那彦公子不再来,我使了妈妈偷偷去问宋三公子的小厮,那小厮说:“彦公子是来这边做生意的,这货进全了,就回去了,估计得隔几个月再来吧。”
妈妈转过了话,就用眼瞄着我:“绛儿,你这也没多久就可以离开红颜楼了,女儿家的,不如趁这时间找个人嫁了吧,我看着宋三公子人不错,他几次要赎了你,我没舍得,如果你要是愿意,就不如我也做个人情,提早个日子放了你,你就当是从我这儿嫁了,妈妈也好歹给你一份嫁妆。”
“妈妈……”我一时无语。
“绛儿呀,不瞒你说,这红颜楼所有的清官中,我最疼的是你,你省心儿,又帮妈妈赚了不少钱,妈妈也不瞒着你。最近来找妈妈要你的人不少,妈妈看着,能配上你的,不外就是宋三公子,那彦公子人是不错,只是,人家那么远,咱又不了解人家的情况,万一你以后有个啥事,唉,这当妈妈的,也不知道啊!”妈妈说着倒是眼红了。
“妈妈,”我说着眼也有些涩了,“这一辈子,绛儿知道也没什么可图的了,能嫁个安稳的人家就是不错的。可不瞒妈妈说,除了图个安稳,我也就图个有感觉,如果两个人面对着,整日象兄妹一般,就除了吃吃喝喝一辈子,还有什么呢?”
“唉!”妈妈长叹了一口气,“绛儿呀,你来时我就知你心高,也罢了,由你吧,妈妈会帮你的。”
时间慢慢过去,总隔那么一两个月就能见着彦公子一次。而宋三公子,每每还是来,只是,不再象过去那样开心,也不再摆花酒,听完了曲儿,就一路回家去了。
那天我还在午睡,妈妈一路进来,大着嗓子叫我:“绛儿,绛儿,快起来,有门儿了,那个彦公子来给你赎身,我就等着听你一句话了,肯,还是不肯?”
我楞了一楞,从床上坐起来,呆了半晌儿,说了一句:“真的?”
“真的!妈妈还能骗你不成?”妈妈脸上的笑是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真诚。
“那就全凭妈妈做主了。”我红了脸儿,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妈妈这就去告诉他,真是没地便宜了他。你快收拾一下,宋三公子也在外面,就说要见你一见,你好生地和宋三公子说说,唉,他也是痴心一片。”妈妈说着走了,我忙起身收拾好,出地客厅,宋三公子就坐在那。
我给宋三公子福了一福,叫笛儿重新沏壶茶过来。
宋三公子坐了一会,轻叹了一口气:“彦公子来给你赎身,以后你随他去,自己要小心照顾自己,我相信彦公子也是会对你好的。”
“嗯。”我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是觉得枉费了宋三公子这几年的痴情。
那天天气很好,彦公子站在阳光下,我走出去,风儿和暖暖的,妈妈和宋三公子,还有一班姐妹们站在身后。大家都为我开心,因为我不仅是找到个安稳的人,而且还是个能让自己有感觉的人,虽然明知道过去也不会是正室。
妈妈和宋三公子一直把我送到江边,我看着船开了,离他们越来越远,泪慢慢地滴下来。
船行了很久,那天江上忽然起了风浪,船在江中颠来颠去,越行驶,风浪越大。船家问彦:“前面就是无归涯,估计这样的风浪我们是过不了无归涯了,按说应该把船停在无归滩前,只是,你知道,这无归滩常常有山上的土匪下来……”
彦看着在船上吐得动都不能动的我,轻轻对船家说:“把船停靠在无归滩吧,求天保佑,不要遇上土匪。”
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命运的不公。
夜里我是被嘈杂声吵醒的,醒时,彦不在我身边。
我刚穿上衣服准备出去看看,船舱就被踢开了。然后所有的感觉就是眼前一黑,还有我听见彦嘶哑的声音在叫我名字:“绛儿!”
醒来时的感觉是冷。
这是一间石头彻的屋,不知道为什么,屋里挂着很多的布幔,让这空荡荡的屋里生出许多莫名的幻影、我睡着一张虎皮上,虎皮下面是稻草,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着我,我的双手被绑在后面,身上盖着一张级薄的布幔,布幔的另一头挂在房中的木梁上。
直觉我的身体是**的,我不想去看,也不想去证实,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粗鄙的妇人手提一个竹篮,捧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她把灯和竹篮放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然后她走过来解开我被绑的手。
“你是逃不走的,吃点东西吧。”那妇人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的感情。
妇人说完就转身走出去,我听见门被锁上时那空洞的声响。
手麻了,我轻轻地转动着手,让她慢慢恢复。然后我站起来,布幔从我身上滑下,我看见自己瘦弱的,有些苍白的身体,皮肤仿佛一点即破似的。第一晚在船上,彦解开的衣服,我闭着眼听他微微的气喘,他温热的唇,在我唇上滑过,仿佛就是刚才。
我弯腰拾起地上的布幔,将布轻轻地裹在身上。
我用脚,轻轻将油灯踢翻,我看见眼前一片红艳,周身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包围着,再也不似先前的那种冰冷。
仿佛,是在轻轻地飞。
我看见,山林的小道上,宋三公子和彦正拼命地鞭打着骑下的骏马,向山上赶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