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二章 遇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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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头遍,周显亮把马车赶到家门口,周玉听见鞭声急忙开门,李明珍用毛巾被包住大壮上了车。婶婶从屋里追出来:“把这个包带上,这里有酸枣面,路上饿了填口吃。”
又跑到李明珍跟前,隔着毛巾被摸摸大壮,大壮已退烧了,正在安静地熟睡。
“明珍呐,办好你爹的后事要立马回来,婶在家一天听不到大壮的哭叫,白天心里就空拉拉的,晚上合不上眼。婶想你们娘俩呀!……”说罢,婶婶抄起衣角抹抹眼睛,摆摆手说:“走吧。”
周显亮一听老伴下达了“命令”,甩了个鞭花,一声“驾”,驾辕马拱着脖子向前冲。出了皇台公社,马车一路下坡,越跑越快。进了顺城城区时,环卫工已扛起扫帚下班了。赶到火车站,买票的旅客已排成长串。
周玉跳下马车,去售票处排队买票。大壮还在毛巾被里睡觉。周玉买完票时,离火车进站还有半个小时,周玉对李明珍说:“一路看好钱、票,注意安全,看好大壮。我不能送你们娘俩上火车了,我要回校开会呢。”周玉跳上马车走了。检票口开始放行。
李明珍右手抱着大壮左肩背着包进了火车站。马上在站台售货亭前排队,凭当日当次火车票买了两个不要粮票的大烧饼,心里很高兴。因为这两个大烧饼再加上自己在家蒸熟的红薯,这一路娘俩的吃喝就够了。
上了火车大壮还在睡觉。快到下一站时火车头“哞”一声把大壮惊醒了。他睁着两只大眼向外看,摆着小手哇哇呀呀地叫,叫累了,就要吃东西,李明珍掰块烧饼让他啃。吃完了烧饼又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叼住妈妈的大口地嘬。李明珍一夜没合眼,火车咣当咣当声就如同催眠曲,催得她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一合就睡了一觉。她梦见妈妈,妈妈从兜里掏出花生米,一粒一粒递给她吃。又梦见爸爸,爸爸坐在罗圈椅上抱着她,给她讲故事。还梦见爸爸教她和妹妹弹钢琴,……突然,李明珍被大壮嘬疼奶头疼醒了。过去的往事又如烟云一样在眼前闪过:兄妹三人自小在英国人开办的教会学校,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在李明珍心目中,爸爸妈妈永远是慈祥而伟大的两位老人。哥哥十六岁考上了国民党的士官学校,毕业后就在国民党军中服役。去台湾前夕,父亲和哥哥大吵一架,李明珍第一次看到父亲那张激怒的面孔。后来哥哥不辞而别,父亲把那架钢琴砸烂了。那年秋,李明珍考进北洋大学机械制造专业,立志当一名机械工程师。一九五零年秋,投笔从戎应招参加志愿军。母亲寻死觅活不同意,一怕荒废了学业,二怕枪炮不长眼,……父亲心雄大度,他说:“翻译也是战斗。时下,懂外语的人不多,精通英语的更少,咱们明珍自小会英语。常言说,好钢用在刀刃上!现在正是用武之时。再者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有什么理由不让明珍去呢?”
李明珍和战友跨过鸭绿江,在鸭绿江南岸一个群山环抱的小村庄参加战俘营管理工作。这里不是兵戎相见、炮火连天的战场,是用革命**和语言交流的战场。通过语言交流沟通双方思想、意愿,从而争取他们、战胜他们。在朝鲜工作战斗了三年,李明珍在这里经受了风和雨、血和火的严酷考验。
一九五三年,志愿军战俘营圆满完成了历史使命陆续归国。英译人员归国后大部安排了适当的工作。只有李明珍的工作暂时无法着落。这时,总参将从回国的部队中调选一批人员进大学深造。培养一批俄语翻译人才,这是当时最时髦的语种。……火车又一次刹车。大壮已从她怀中爬上了座位中间的小台桌,李明珍吓了一跳。大壮在小台桌上,用手指点着窗外咿咿呀呀地乱叫。李明珍想把他抱过来,他却跳起了高高,跳完又咯咯大笑。这一闹,逗得邻座的旅客们哈哈大笑。旅客说,在她昏睡时,大壮就一直坐在小桌上,和不认识人哼哈说话。当然,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开始害怕他摔下来,谁知他根本就不往桌下爬。大伙都说这孩子虽不会说话,但却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聪明着呢!李明珍听别人夸大壮,心里甜甜蜜蜜。
普快下午正点到达天津车站。李明珍走出车站,家乡的春风扑面而来。遍地都是天津腔,令她感到无比亲切。李明珍家已从原来的独院搬到八里台附近。出了火车站,还要赶到去八里台的公共汽车。她想:“几年没回家了,妹妹也不知我今天来。我也没什么可带的,买点什么给妹妹呢?买穿的,凭票!买使用的,还是凭票!对,买点吃的才是正宗。”想罢,从兜里掏出二斤粮票。听说花六两粮票、六块钱就能买一斤点心。于是,花一斤二两粮票,十二块钱买了一斤桃酥,一斤酥皮脆。提着点心,背上包,抱着大壮走出店门。刚刚走出几丈远,大壮吭吭哧哧地叫唤,李明珍知道大壮要撒尿。放下包包,搁下点心,架起大壮,大壮哗哗撒了一泡。尿完了,李明珍抱起大壮,去提两包点心。谁知两包点心,只剩一包了。定睛一看,一个蓬头垢面、摇摇晃晃的精瘦汉子,正撕着点心包狼吞虎咽。李明珍抱起大壮去追那汉子,那汉子却向点心上呸呸呸吐唾沫。李明珍一看这点心是不能要了,回身再去提那包,包也不见了。只剩下那包点心。李明珍眼前一黑,不由瘫坐在地上。包里还有八十多块钱、粮票、大壮换洗的小衣服和吃的东西。这八十多块钱丢了,如天塌下来一般。
自打李明珍抱着大壮、提着点心走出食品店,就引起一老一少两个人注意。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二人看得清清楚楚。当那个抢点心吃的黄皮汉子正在狼吞虎咽时,老者一看,没理他。后来那个小青年提走了包,老者就对身旁一个青年说:“快追回来,不可下死手哇!”
青年人应答一声,飞也似地跑上前,一个“苍鹰展翅”,蹿到抢包小青年的面前。小青年“妈呀”一声瘫坐在地上。青年走上前,轻轻提起偷包的青年说:“走,把提包还给人家!”
偷包的小青年吓得浑身打哆嗦。偷包的小伙只有十六七岁,穿着破衣烂袜,脚上那双鞋早已前顶后裂。被拉到李明珍面前说:“大姨,我太饿了,我看见包里有吃食,所以趁机就偷了你的包,我错了……”
李明珍看了看小青年,说:“那包里有吃的,可还有别的东西,你要真拿走我的包,那不吭了我吗?……好吧,你把包还给我,我把吃的送给你!”
小伙子点头如同鸡吃米,说:“谢谢大姨,谢谢大姨。”
他拿着李明珍给他的红薯大口大口地吞吃,一下子噎得他喘不过气来。一边吃一边说:“真好吃,太好吃了,这白薯就象栗子仁,干、甜,我、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好白薯!”
老者走过来说:“小伙子,你应该谢谢人家,这是人家一天的口粮啊!”
小青年吃了两块白薯,有了力气,说:“我可不是想偷你包,只因为我太饿了!大姨您是好心人,我给您鞠躬了。”
李明珍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可别谢了。我应该谢谢刚才帮我的那个小伙子!”一转身,见那老者。
老者看了一眼李明珍怀中的孩子,又一把拉住拿包的小青年说:“小伙子,我知道你肚子饿,那也不要拿人家东西。我这里给你五块钱,三斤粮票,快回家去吧!”
小伙子拿着钱和粮票,跪在地上说:“我今天可碰上恩人了,我干了坏事,没把我交派出所,还给我吃的、花的,太谢谢你们了。”

老者拉起小伙子说:“快回家吧,家里人正惦记你呢!”
小伙子一步一回头抹着眼泪走了。
李明珍眼见自己的包包失而复得,对这一老一少万分感谢。
她说:“今日事多亏二位相助,谢谢二位!”
那老者说:“举手之劳,不成谢意!只是今日能见施主,也是我们前世有缘!”
李明珍心中不悦,说:“感谢二位相助,无法涉及其它!”
老者上前打个问讯道:“施主不要误解!”
李明珍这才认真打量二人。这一老一少可不一般。那老者年约五旬,个头不高,不胖不瘦,身板挺直,行动利索,两眼发着亮光,炯炯有神。那少者年不过二十,长得浓眉大眼,皮肤白皙。二人头戴无沿毡帽,上身穿毛兰土布对襟襻扣夹袄,下身穿土布青色薄棉裤,扎蓝色紧腿帮带,脚穿白布袜、双鼻梁洒鞋。李明珍一看,这二人有功夫,而且是和尚。便说:“二位师傅,肯助人为乐,还有什么要求么?”
老者说:“我二人乃是忠君山“景云寺”出家僧人,只因奉师命寻找一周姓小儿,如施主方便,可取僻静处一谈。”
李明珍胆大、心细。心想,这老和尚怎么知道大壮姓周?两位和尚想干什么?咱还是听听,到哪里也不用怕,说:“愿听师傅教诲,但随师傅指定地点。”
老和尚用手一指,说:“过了这条街,去那边胡同口怎样?”
李明珍抱着大壮,小和尚拎着包,老和尚提着那一斤点心,来到胡同口。
老和尚说:“施主不要误解,只是对你怀中小儿有缘分。”
李明珍说:“咱们是素昩平生,从不相识,和这孩子有什么缘分?难道想收我这孩子去当和尚?”
老和尚说:“人世复杂,内外关联,恐难一时清楚。前日我师尊托我一梦,指梦中小儿身体有恙,只有相救,才能躲过一劫!”
李明珍说:“人吃五谷杂粮,那家小儿不得病?难道都得去当和尚?”
老和尚说:“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只有你家小儿才有缘分,但请施主放心,你家小儿决不会当和尚,而要当俗家弟子。”
李明珍从小读古文诗书,知道俗家弟子的称谓。
李明珍说:“说我家小儿有恙,我正想知道有嘛恙?”
老和尚口念“阿弥陀佛”说:“小施主自打呱呱坠地之时,他就有内在病疾。在施主怀胎之时,也正是施主受难之日,你内在精气不足,自然影响小儿发育。当时施主血气伤身,必然殃及小儿。这小儿不满足岁,但与同龄小儿相比,身材瘦小,多病多难,三天发烧,两天吃药,仍不知病因。其实很简单,只因施主受难,殃及小儿,后施主奶水不足,小儿无法母体乳汁,致使体无抗病之力,高烧、腹泻,反复发作。常此下去,必伤及五脏六腑……酿成后果,不堪设想。”
李明珍心生奇怪,这老和尚如何能算命?又能诊医?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李明珍说:“师傅说得对,但事已至此,还有无挽救之法呢?”
老和尚双手合一,道:“惟有将小儿由本僧抚养,一可彻底治愈小儿病疾,二可教他习武,终才!”李明珍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想让我儿当和尚?”
老和尚说:“施主莫急,听老僧细说,今年二月二十日夜,老僧坐禅,在昏梦中见到师尊。师尊托嘱,命我去津卫接一小儿。在梦中师尊念了几句诗白,至今我还悠然记忆,我背给你听:‘刚烈才女文辞锐,话真语切被发配。怀儿伤身变拖累,周姓小儿不足岁。缺食少药身遭罪,小儿上山入寺内。传功授业喜成对,二十八年再相会’。”
老和尚念罢诗白,问李明珍:“请问施主,可听明含义?”
李明珍说:“师傅所念诗白,我已听明白。只有一处不清楚。二十八年后再相会所指何意?”
老和尚笑眯眯地说:“这就是说,小儿做俗家弟子,三十虚岁时,让他去认祖归宗。”
李明珍一直在琢磨老和尚所诵诗白,在这八句里,既有预测,也有实情。眼前这位老和尚慈眉善目,不像是骗人的和尚,一定是武功盖世、人品极佳的老方丈。大壮如跟这老和尚去,一定能习武,长成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才。李明珍从内心打消了顾虑,但有些事还要细琢磨、细探究竟。
李明珍问道:“老师傅方才所念诗白,我认为所述符合事实,但不知师傅如何得知?”
老和尚口念阿弥陀佛,说:“我师尊佛法无边。所言、所断、所测准确无误。上诵诗白,即我师尊所言。师尊远在五台。可透身说法,对面测吉凶,百言百中。”
老和尚所说师尊便是五台山善仁大师。
李明珍说:“我儿上山习武,二十八年肯定能回到我身边?”
老和尚说:“出家人不打狂语。二十八年后,交给你一个精壮小伙子就是!”
李明珍听了心里高兴,但还是不放心。
老和尚看出李明珍的心事,便说:“施主尽管放心。我忠君山‘景云寺’四周群山。山地、坡地合百余亩,这是我寺建寺以来自有田亩。我寺有僧人二十二名,一天中一个时辰耕田劳作、两个时辰打坐诵经,另有两个时辰习武。每年春种秋收,一年收获足够本寺三年生活。另有菓木售卖,所赚足够花销。所以,本寺僧人从不外出化缘。请施主放心,小儿入寺生活给养足够,添丁增口,只是一桩小事。”
李明珍听后,把一颗悬着的心放进肚里。老和尚低头垂眉说:“眼下施主又快添喜,此儿在你手恐又遭苦难,希望施主尽快痛下决断……”
李明珍听了,又是一惊,连自己有身孕都知道。此时,李明珍连自己也认为应该现在就把大壮交给他。可又一想,此事不可大意,还是得稳一稳,便说:“看来师傅非要领走我的儿子?”
老和尚说:“老僧不便细说,你家庭有变故就在当前,所以这小儿我必须领走!”
老和尚说话从来是暗语不明说,让你细品味。听说家庭有变故,明珍心里一紧,能有什么变故呢?想了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莫非老和尚为要大壮设的圈套?便说:“你说这话是逼我把儿子交给你?”
老和尚一笑说:“出家人不会做损人事。遇事你要静心就行了。要不要把小儿交给我,我说了不算,天说才认可。”
李明珍听罢,一咬牙,一跺脚,说:“好,我认可了。我倒要看看,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就把孩子交给你——但是今天不能办!”
老和尚笑着说:“不急不急,等施主处理完你家父之事后,再商议不迟。”
李明珍心里又是一惊。心想,遇到神仙了,这老和尚把我们家的事都算到了。
李明珍心急,就问道:“师傅您如何知道我这次回家处理父事?”
老和尚慢条斯理地说:“施主脸上眉宇间,都写得明明白白,老僧如何不知?急,则眉显;丧,则目凶。信则有,细则清,……”
李明珍说:“奇怪了,别人怎么看不出来呢?”
老和尚说:“凡夫没学经,来去看人空。望施主快回家吧!”
看看天色将晚,李明珍急忙和两位和尚告别。师徒二人送李明珍上了公共汽车后约定,两天后,还在这里相会。这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就是吕方和他的小徒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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