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列车上巧遇流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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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晨带着新婚的妻子登入前往上海的列车。临别前,李有财再三叮嘱乔晨:“在外面干不下去就回来,爱梅园饭馆能养活起你们,这是你们的后方基地,你俩要是不嫌弃,以后它就是你们的产业。”乔晨表面点头答应,心里却毫无此念,他意志坚定,决不回头,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志豪情。他要冲向那龙腾虎跃的阵营,实现他英雄的梦想。登上列车之后,他激动地对新梅说:“咱们是两只鹰,要在天空划过一条缝。”
新梅崇拜地看着他,感觉自己嫁了一个英雄般的丈夫。
列车隆隆向前驰行,带着一对儿年轻夫妇的美好憧憬,奔向未知的世界。乔晨兴奋地望着窗外,眸子如撒欢的小鹿,轻巧地向前奔跑,把一段段起伏的路程闪在后面,领略前方奇异的美景。云霞漫照的黄昏时,列车行驶到丰台站,这时,车厢里出现一位身穿浅灰色铁路制服、提篮子的小商贩,向旅客们推销皮裤带。他在走廊里吆喝着,拿着皮带做质量演示:使劲把那条裤带拽来拽去,拧来拧去,皮带毫不变形掉色,他吹嘘说:“这款裤带不怕火烤,不怕刀割,又韧又软,我们叫它发财裤带,长寿裤带,买上它,您一下火车就发财,系上它,心情舒畅,能活一百多岁,想不长寿都不行。”有些旅客发笑,禁不住诱惑,掏出十五元买一条。
小贩子见买卖开张,笑逐颜开,边收钱边说道:“人一辈子要用二十条皮带,得经常换,就如一个人娶了媳妇,过几年就想换一个,一个媳妇是不够用的。裤带也一样,得使一条,备一条,大家别笑,汽车上还有一个备胎呢,没有预备的,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哎,这位大哥动心了吧,买了一条,给你找五块,这位朋友也动心了,买一条,钱正好,这位兄弟也要一条,识货,看来,男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都认可我的观点,都想换换老婆,过新鲜刺激的生活。谁想过好日子,就多买两条,既发财,又长寿,何乐而不为。”
新梅看了看皮带的质量,也给乔晨买了一条,那贩子笑道:“这位漂亮的妹子多聪明,买一条裤带把爱人的裤子系住,省着他禁不住诱惑,招蜂惹蝶,一条裤带拴两头,既拴住了爱人,又拴住了婚姻,一举两得,又明智又实惠。”周围的旅客们都笑,新梅羞了个大红脸,脱鞋登上中铺躺下,从包里取出一本杂志来看。
乔晨摆弄着那条裤带,站在新梅的头边,兴致勃勃地说:“将来我若是没有出路,也来列车上卖货。”
新梅不置可否,翻身转过,背朝着他,笑嘻嘻地看书。乔晨明白她的的心思,不便说出,也脱鞋爬到上铺,斜坐铺沿上,把旧裤带从裤腰上抽掉,换上新裤带,然后憋气运到肚皮,使劲撑了几撑,见裤带毫无松动,才放心。他仰身躺在铺上,眼望车厢顶,开始思谋正事,想将来如何在上海立足,如何在上海发展,如何让新梅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想着笑着,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夜间,乔晨被紧急停车晃醒两次,探头望望窗外,但见月色如水,四野朦胧,再看新梅,鼾声轻起,睡得正香。心里羡慕她的豁然。
第二日拂晓,列车到达南京站,乔晨特意登上站台,一边活动肢体,一边留意上下车的旅客,希望能发现哥哥乔曦。他沿站台向车尾走动,双目不住地搜索着记忆中的身影,辨认每一个视线中的男子,盼望奇迹出现,然而世间没有这么称心如意的好事。直到开车铃响,他才匆匆踏进一节硬座车厢里。
他有些失望,在车厢里随便找一个座位,临窗而坐,望着城市边缘初升的太阳,思念失踪的哥哥,他那善良懦弱的哥哥,总是委屈自己,让亲人们担心,想到此处,眼睛不禁湿润起来。对面一个刚上车的小伙子,见他相貌和善,主动向他问话,“大哥,你从哪里来的?”
“三原。”乔晨答一句,朝他望一眼,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脸庞红扑扑的,说话先笑,一看就知道经常出门。
“哦,三原,我去过,很远的地方,在北面,冬天很冷,是个工业城市,人们穿着很时髦,说话带点儿东北味儿……”小伙子敏感健谈,待人热情,让人不忍拒绝。
乔晨出于礼貌,对他微微一笑,他见乔晨有了反应,话匣子马上打开了,问长问短,几分钟后,就和乔晨熟悉起来,倾心而谈:谈他的工作,谈人生的理想,谈对生活的看法,颇像个演说家,让人感觉他有非凡的经历。他伸出三个指头,侃侃说道:“人生有三件事要做,第一件事,孝顺父母,父母把孩子从一拃长养大成人,含辛茹苦,不容易,所以做人首先要孝顺父母。”他扳下食指,留下两个指头,再说:“第二件事,是娶一个知道疼人的贴心老婆,家里有个好女人,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生活才感到有奔头。”接着他又扳下中指,留下一个指头说:“第三件事,找一份安定的工作,按月开资,吃皇粮,体体面面上班,不为生活发愁。这是我人生的理想。”
乔晨想:他的理想乍听起来简单,其实一点儿也不简单,哪一项不需要机缘,不需要尽力而为?
乔晨想到自己辞掉的那份正式工作,心里黯然,但一点儿也不后悔,他想:人与工作是需要缘分的,你和它没缘,别人认为再好,也毫无价值。
他见乔晨点头,随手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晃荡着里面的液体,问道:“大哥,你说这是什么东西?”乔晨瞧它一眼道:“茶水。”他笑着说:“这不是茶水,是一种酒,药酒。”乔晨再仔细看,瓶中的液体是红色的,比茶稍浓。他笑着说:“我每天喝它两瓶子。”
“喝两瓶子酒,有点儿多,酒喝多了伤身体。”乔晨提醒他。
怪不得他的脸色红扑扑的,原来是喝酒熏的。年轻人嗜酒,不是什么好事,乔晨有些担心他。
“我离不了这东西,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落下毛病了,我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盖锅炉房,从房顶子上掉下来,把腰椎摔断了,去医院住了很长时间,医生把我的后背皮肤划开,给我打上钢板,固定住,你见过做外科手术没有?”
乔晨心里一紧,摇摇头说“没见过。”
他夸张似地瞪大眼睛,老练地说:“手术室简直像个屠宰场,那些手术器具真吓人,刀子,锤子,钳子,锯子,凿子,钢锉,应有尽有,就像到了铁匠铺,医生对待病人就像对待牲口,不管你什么感受,拿起器械就割,就砸,我都能听见骨头‘咯吱,咯吱’的声音,医生那双手粘满了血,红兮兮的,像个刽子手,好像把我的骨头卸解了一次,真是受老罪了。
“我文化低,只上了三年学就不上了,开始出来混,先在社会上流浪,后来打工,全国各地都跑遍了,建筑行业也干了好几年了,没有多大成绩,我思谋着,过几年攒点钱,改行学点儿技术,我觉着还是干技术活儿最靠谱。”
“你流浪过?多大开始流浪的?”乔晨本来想回卧铺车厢,但听他介绍自己的经历,对他感起了兴趣。

“十三岁就从家跑出来啦。”
乔晨突然一惊,仔细观察他的相貌,似乎有些面熟,尤其那一排整齐的白牙,他想起那位流浪儿。于是问道:“你家是哪里的?”
他见乔晨主动说话,笑起来,说道:“我家是南京的。”
乔晨不免有些失望,随口又问:“你祖籍是南京的吗?”
“不是,是新疆的。”
乔晨又是一惊,急忙问:“石河子的?”
他也满脸惊异,反问乔晨:“你怎么知道的?”
乔晨松了口气,笑道:“你去过西云博吧。”
他想了想,说:“去过,好几年前去过。”
乔晨舒展了眉头,问他:“你记不记着一个人,在列车上给你吃过东西?”
“记着,”他凝视乔晨,问道:“你是?”
“给你食物的那个人。”
“哎呀!”他一把抓住乔晨的双手,连声说道:“恩人呀,恩人,没想到在这趟车上碰见您了,真是巧遇呀。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您说奇怪不,我一见您就觉着亲切,原来是老天爷给咱俩牵线,大哥,我经常在梦里梦见您,梦见您给我吃的那些东西,真香啊!大哥,来,喝口酒,尝一尝。”说完,他激动地把酒瓶递过来。
旅途遇故知,乔晨也感动,接过酒瓶子,喝上一口,咂了咂嘴巴说:“老弟,这酒还挺香的。”
“大哥,这是药酒,好喝,对身体没什么伤害,您这是去哪里?”
“去上海,找一个朋友。”乔晨盯住他看,脑子里闪现出过去相遇时的情景,高兴地说:“你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变化真大呀,长高了,嗓音也变了,也成熟了,猛然一见,都认不出来啦。”
他说:“以前我还是个小孩子。”
乔晨说:“那时候你羞赧的像一个小姑娘,让人见了怜悯喜欢。”
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那时流浪,四处混日子,到处受人欺负,是您心好,把我当成朋友,让我心里一直暖洋洋的。”
乔晨想起一个问题,寻求答案:“那天到了西云博,晚上你去了哪里?”
“我去街上转了一圈儿,冷得不行,就又回到了候车室,躺在椅子上睡了一夜。”
“你第二天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几次,怕你吃不上饭。”
“我又坐车返回三原,然后倒车去了东北。”
“跟我猜测的一样,去了东北你干什么?”
“我去了沈阳,先在饭馆里找了个活儿干,给人家端盘子,后来认识一个搞建筑的老板,姓薛,他把我带到南京,当小工子,挣钱比饭馆里多。”
“你又回过石河子吗?”
“回过,前两年回了一趟,我爸已经死了,喝酒喝死了,这对他也是一种解脱,他一辈子妻离子散,很可怜的,为此他把自己的人生给毁了,那都是命,没办法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来我在石河子城里找到了我妈,她跟我哥我弟我妹住在一起,我哥在城里的化肥厂工作,生活挺好的,我在外面跑惯了,心野了,跟家里人住不长,再说薛老板也叫我回去,就又出来啦,一直跟着他干。”
“你这次去哪里?”
“扬州,那里我们有一个工程,得待两年。”
“你在施工队具体干什么?”
“我现在身体不太好,老板让我管伙食,在菜市场采购,活儿不累,就是麻烦,每天得记账,算账,不过挺锻炼人的。”
乔晨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多学点儿本事,艺不压身。兄弟,我觉着,你一天喝两瓶酒可不是好现象,常言道:喝酒误事。你得把酒戒了,别像你爸一样,你爸的人生可够悲惨的,你要改变你家的门庭,争取发达起来,你这么机灵,挺有希望的。”
他两眼发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悄悄把酒放进提包里,注视着乔晨说:“每次见大哥都让我感动,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乔晨。”
“我记住啦,乔大哥,我叫姚鹏飞,这个名字是我爸给我起的,他希望我长大以后,能像大鹏一样飞翔,有出息,过上好生活。”
“不要辜负你爸的希望,天下父母没有一个不爱子女的,只是恨铁不成钢,你不要怨恨他。”
姚鹏飞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说着话,列车已到镇江站,姚鹏飞准备下车,他从镇江坐汽车去扬州。下车前,乔晨突然想起一件事,嘱咐道:“鹏飞,你常出门在外,你帮我打听个人,他是个和尚,俗名叫乔曦,是我哥哥,中等个子,长相跟我差不多,如果见着了,你让他赶紧给我去个信儿。”说完,告诉他岳父家的电话号码。鹏飞仔细记下,答应去找。
乔晨把姚鹏飞送下车厢,望着他一弹一跳地向站外走去,嘴角不由一笑,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这次邂逅,给了乔晨力量,姚鹏飞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都能生存下来,自己的条件比他强得多,肯定也能发展起来。他相信一句名言:“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人只要努力去做一件事,恐怕没有做不成的。
乔晨返回卧铺车厢,新梅仍在酣睡。他在边座上坐下来,思谋今日的奇遇,不胜感慨。列车到达无锡,乔晨叫醒新梅,笑道:“你可真能睡,也饿不醒你。”新梅不好意思地坐起来,闻到一股酒气,问他在哪里喝酒了,乔晨就把刚才的奇遇告诉了她,她也感到惊奇。
新梅下地,去盥洗室洗漱,乔晨见下铺间的小桌子空着,赶忙取下行包,从里面掏出好几样食品摆在小桌子上。新梅洗漱回来,看到满桌子食物,马上勾起了食欲,急忙坐下来吃饭。吃饭中间,乔晨忽然问新梅:“你说,我哥到底还活着不活着?”
新梅一怔,安慰他,“我想还活着,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要是死了,早得到消息啦,你哥那么善良,吉人自有天相,不用担心。”
乔晨疑惑问道:“我纳闷,他为什么老躲着不见人?就是当了和尚,也该给家里人说一声吧?这又不是丢人事儿。”
新梅想了想,说出这样的答案:“他可能受到什么影响,或有难言之隐,不愿意让亲友们知道他的状况,但终有一天他会出现的。”
乔晨叹道:“但愿如此。”
列车辚辚向前,又行驶几个小时,终于进入上海市区,乔晨从车窗抬头望去,不胜惊讶,铁道两旁都是高楼大厦,一幢连一幢,高得令人惊恐。楼房上那一个个小窗口,像一窝窝蜂巣,摆列在一起,感觉上海人都像蜜蜂一样,生活在窝巢里。即使这样,也让乔晨羡慕不已,他想:自己几时才能拥有这样一个安身之所?
乔晨坐在车厢里猫腰仰视,看不到楼的顶端,楼体窗户的灯光,都是隔七差八地点亮着,他猜测生活在里面的人,大概都很美满,很幸福,能够在这样国际大都市生活的人,都是些幸运的人。
列车终于在上海站徐徐停下,乔晨领着新梅,跟随人流下车,他们走出车站,站前都是密密麻麻的旅客。新梅感到一片茫然,乔晨紧握她的手,悄声对她说:“新梅,我们来到上海啦,我们将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放心吧!”
闻听此言,新梅的心情马上轻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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