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为情兄弟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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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用舌头舔一下发干的嘴唇,拿起桌子上的水瓶子,喝一口水,继续说:“我有一个叔叔在南方干活儿,我们叫他五叔。有一年,我五叔发电报给我爸,说要来XJ看我们,他们兄弟俩有好多年不见面了。我爸接到电报,高兴了好几天,天天盼着我五叔来。五叔到我们家那一天,我爸赶着马车带着我去车站接他,那时我有七八岁。我爸和我五叔一见面,甭提多高兴啦。当时他们俩人紧紧抱在一起,可亲热了,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回到家,我妈也高兴。那时我们家已经盖了房子,和我姥姥、姥爷分开住了。我五叔个子长得高,样子也好看,对谁都好。我们兄弟姐妹都喜欢他。他那次在我们家只住了几天,那几天是我们全家人最高兴的时候。
“五叔回到老家后,常给我们写信,我妈总是念给我们听。过了一年,我爸让五叔来石河子做工。五叔来了后,就住在我们家。后来家里人就不像以前那么亲密了。再后来村里人说我妈和五叔的闲话,说他们有了不正当的关系。五叔那时经常唉声叹气。
“有一天,我爸外出做农活去了。家里就留下我妈和我,不一会儿五叔回来了,我妈说她和我五叔有点事说,让我在门口看人,不管谁来了也要喊一声。
“我在大门口站着,不大一会儿,我爸又回来了,我爸问我在门口干什么?我说我妈和五叔在屋里说事,让我在门口看人。我爸听完,拿着一把铁锹气呼呼地进了家。”
他停住话,不好意思笑了笑,见乔晨看他,他又不好意思遮掩,只好继续往下说:“我跟着我爸后面,看见我妈和我五叔光着身子坐在炕上。我爸把我五叔大骂了一顿,我五叔一句话不说,当时穿好衣服,卷上铺盖走了。我五叔走了以后,我爸把我妈绑在外面的树上,狠狠打了一顿。我爸是一个粗人,也不管有人没人,总是用最难听的话骂我妈。那些难听的话我就不跟你说了。”
乔晨点了点头,他能想象出他爸都骂了些什么话。少年喝一口水,望乔晨一眼,又说下去:“后来我爸就开始喝酒,三天两头地喝,喝醉了就打我妈,往死里打,我们看着都害怕。我妈受不了打,就和我爸离了婚。那年我姥姥、我姥爷都死了,我妈就带着妹妹弟弟去了别的地方。我妈走了后,我爸的心情就更不好,经常喝醉,喝醉了就打我和我哥,我哥忍受不住,过一年也跑了。家里就剩下我爸和我,这回我爸的脾气改好了一点儿,可是我又不争气,不爱上学,已经养成了逃学的习惯。我爸为这事恨我,不怎么管我,由着我去。再后来老家来信,说我五叔得了癌症,已经活不了几天了,看完信后,我爸一个人喝酒哭了一天。那时候我爸喝酒成了瘾,打人也成了瘾,我实在在家待不住了,也跑出来。”
乔晨为他的遭遇难过,更为他的未来担忧。“那你出来怎么生活?”
“总能碰到一些好心人给一些吃的,穿的,有时也给我给几块钱,反正就这么过来了。”
乔晨总算放下心来,他开始佩服这少年的生存能力,他甚至觉着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比他这个成年人的承受能力都强,不禁追根究底问道:“你出来多长时间啦?”
他想了想说:“从97年出来,已经3年了。”
乔晨算了一下,惊异地说:“13岁就出来,也是老游击队员啦,胆子够大的!”
他咧嘴笑了笑。
“查票啦!”车厢里传来一声喊。
他们抬头看,发现女列车员正站在车厢口大喊:“大家都把车票拿出来,准备查验!”
他微微一怔,有点儿不知所措。乔晨问他:“上一次查票你是怎么过去的?”
他羞怯地说:“我钻到了座位底下。”
看见查票人员就要过来,他弯身要往座位下面藏,乔晨一把拽住他,笑着说:“没事儿,她们不让你买票。”
他半信半疑望着乔晨。乔晨安慰他:“你不用怕,她肯定不让你补票。”
女查票员过来,向他要票,乔晨说:“是一个流浪儿。”
女查票员仔细看了看他,回头说乔晨:“你怎么跟这种人在一起?”
乔晨只是一笑。女查票员继续往前查,等她稍微走远,乔晨这位新交的小朋友瞪大眼睛,兴奋地问乔晨:“你认识她?”
乔晨说:“我老坐车,她知道我。”
他的身世已经引起乔晨浓厚的兴趣,乔晨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问:“你第一次是怎么出来的?”
他现在也很乐意与人交流,让人了解他不平凡的经历,见乔晨刨根问底,对他这么重视,不免亢奋起来。他两眼放光,流露出一个男孩子独立生存的自豪,忍不住提高声音说:“我第一次是从石河子坐火车去了WLMQ,那次是春天,WLMQ的雪都没化,冷得不行,我就坐上了去西安的火车。那趟车真好,是红色的空调车。在车上一位GS天水的农民大婶见我可怜,就雇我去她家干活。”
乔晨说:“那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又出来了?”
“有点儿别的原因。”他一语带过,乔晨也不去深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道出的隐私。“后来我坐火车去了BJ,在火车站被抓进了收容所,待了一天就被遣送回了WLMQ。在WLMQ收容所里呆了十多天,生活还可以,每天有馒头吃,菜不算好,但能吃饱。比BJ收容所好多了,那里的大人专门欺负小孩。我在WLMQ收容所被关了半个月,就被送回了石河子的家。这次回去,我爸对我稍好一点儿,不打我,也不管我,每天倒过的自由自在,可是时间长了,在家就待不住了,可能是过惯了流浪生活,在家闲着没意思,有一天上午,趁我爸去城里办事,我抽个空子就又跑出来啦。

“我去了广州,也去了SH,那些城市真大。前些时候,我跑到了BJ,又被收容了起来,关了几天,就被警察遣送到了这里,混了两天,想上去东北的火车,没想到错上了这趟车。”说到这儿,他咧开嘴唇,调皮地笑了。
他的笑容感染了乔晨,乔晨和他开起了玩笑:“你这是想当旅行家,中国的省区,你快跑遍了吧。”
这回他真的自豪起来,说话的音调明显提高了:“还没有,跑了差不多一半。”
处于这样的困境还这么乐观,乔晨真有点儿羡慕他,觉着他过的是一种潇洒自在的生活。他虽然没有食物保障,但他的精神是自由的,行动是自主的。他居无定所,但四处无家处处是家。他虽然时时挨饿受冻,但他不受人管制,不与人争斗。人们常把丰衣足食比作有福,岂知在制度和权势的压制之下,心灵备受煎熬。说话干活以及生活方式都受到限制,如同圈在笼子里的动物,被当权者掌控,受命于他,听命于他。乔晨目前就处于这种状态,他和乔晨相比,像天空中飞翔的小鸟,乔晨则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他能四处游荡,乔晨却只能扒着铁栏杆向外暸望,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生活几天都觉着满足。这样一比,他倒比乔晨强得多。
乔晨长出一口气,关心问他:“今后你想怎么过?”
“就这样下去。长大了,可能处境要好一点儿。”他回答时,还是带着一脸天真的笑。
是的,像他这样从小满世界闯荡的人,把一切艰难困苦都放在眼皮底下的人,勇敢追求自由和快乐的人,谁敢说他将来的人生不会一帆风顺?谁敢说他将来的家庭不会幸福美满?谁敢说他的未来不会飞黄腾达?人生的道路曲折而漫长,只要勇敢去面对,坚定地走下去,必将有一大片天空属于他。他的快乐,他的笑容,他征服困难的胆识,都将变成他的资本,为他赢得精彩的人生。
列车经过长时间的行进,终于“叮叮当当”地接近终点,它摇摇摆摆驶进车站,缓缓停在站台边。旅客们站起身,取下东西准备下车。乔晨瞅一眼车窗外面,担心地问他:“天气很冷,下车后你去哪里?”
“不知道。”他茫然地说。
乔晨不能把他领到工区去,制度不允许。他想了想,嘱咐道:“你就在候车室里呆着,那里有暖气。”
“好吧。”
“下车后你在站台上等我,我还有一件旧棉袄,你穿上它暖和一点儿。”
“谢谢叔叔。”
他尾随着乔晨下车,一出车门,一股寒风迎面吹来,让他全身一颤,乔晨让他在一个避风的房角等着,快速跑回工区值班室,顾不上和马久平接班,匆忙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旧棉袄,送了出去。他把棉袄穿在身上,高兴地说:“比刚才暖和多了。”
乔晨满意一笑,把他带进候车室,安排在靠近暖气片的一排椅子上,嘱咐他在这里住一夜。“如果你明天找不到活儿干,就还来这个地点,我供你一天饭。”乔晨临走时说。
他“嗯”了一声。
候车室里那些旅客都好奇地望着乔晨,好像乔晨在进行什么交易,刚刚检票放完人的女工作人员也不时望一眼乔晨,心想:“这家伙再搞什么名堂?”
乔晨心里却充满了兴奋,推开候车室的大门,急急忙忙回工区接班去。他想:在这个功利的世界里,行善也是需要勇气的。
然而第二天乔晨终究没有见到他。乔晨一天几次去候车室里看,都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心想他可能已经找到了活儿干,或者坐车离开了此地,奔向他的目的地去了。
乔晨和流浪儿混在一起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整个车站传播开来。人们猜测乔晨一定受了什么刺激,做出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熟悉乔晨的人和他开玩笑,说他找到了到处流浪的兄弟,不熟悉乔晨的人则用异样的目光审视他,好像他是一个引诱流浪少年的人贩子。对于这种奇怪事,人们向来不乏想象力,脑细胞能把各种情景演绎到极致,因此,后果可想而知了,乔晨成了人们眼中的教唆犯,同性恋……
乔晨听到这些传闻,气得差点儿吐血,他做了好事,却受如此诽谤,心里极为不忿,他痛恨这些造谣生非的家伙,但又查不出来这些人是谁,只能迁怒于传闲话者,把他们狠狠数落了一顿。为此,他得罪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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