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瑞刚睁开眼，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就将双眼刺得重新眯缝起来。他感觉头很重，费力地转着脑袋，脖子里面发出涩涩的摩擦声，似乎久未上油的轴承早已锈蚀。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房间里四壁白墙，陈设简陋。灰手指正趴在床边打瞌睡。
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意识深处如久未疏浚的泉眼，虽水流不畅，但仍漫渗滴答下来，渐渐汇集起浅浅的一泓。
他看见自己正端着榴弹发射器对准包围上来的人群扣动扳机，爆炸声，惨叫声，弹片击打在金属上的脆响，肢体腾跃而起又重重落下；飞机高速下降，美丽的空姐慌慌张张的脸，金黄美丽的麦田，飞机在麦浪里横冲直撞，翻卷起的麦秆、叶子，还有松软的泥土和石块，麦田的清香，飞机尾翼上的B6547编号；车水马龙的街道，表情陌生的人群；落满灰尘的旧房子，地上的落叶，踩在叶子上嘎吱的声响；RPG呼啸着飞出，硝烟弥漫在空中……若洁，正款款向自己走来，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她双目含情，仿佛要将自己融化……突然，一声剧烈地爆炸，她满脸鲜血，昏迷不醒……
家瑞惊恐地颤抖着，心潮久久不能平伏。
灰手指迷迷瞪瞪地抬起头，“你醒了？”
家瑞仿佛悬在崖边，千钧一发，灰手指救命的大手及时伸过来。一边心有余悸，一边也因为重获安全而感激万分。“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安德烈的住处。”
安德烈？一个久远而陌生的名字。那张脸模糊不清，若隐若现。“安德烈是谁？”
灰手指脸上显出迷惑的表情，“安德烈劫了一架直升机救我们出了险境的。是你把他介绍给我们的？”
“我？直升机？”
“对呀？”
家瑞环顾屋子，“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灰手指抱歉地笑笑，“其实主要是因为这里很安全。”
“安全？”
“对。我们被追杀，差点死在程序里。现在虽然出了程序，可还是面临危险。所以……”
家瑞对灰手指说的话根本理不出头绪。只要稍微用脑，就会头疼欲裂。“那你怎么趴在这儿？”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我病了？”
“你睡了三天了。”
“是吗，那么久……”家瑞张大嘴巴，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他出神地盯着天花板，“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我们一起去冒险，竟然进入了程序里，那里的一切都跟真的一样，飞机，街道，车水马龙，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
灰手指微笑着，“可这一点也不可怕呀？”
“后来，”家瑞的目光黯淡下来，“我们被人追杀……先是程序拿我们当了病毒，要杀灭我们……我们闯过一道道关口……他们就……他们就派出了和我们一样的真人要消灭我们。……若洁竟然就在杀手那边……”
灰手指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家瑞苦涩地笑道：“若洁离开都快一年了。我时常梦到她，……不知怎么的，越来越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你知道，她走的时候，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灰手指叹了口气，“这不足为奇。人总是善于遗忘的。我自认为记忆超群，可头脑里面妻子和孩子的影像也经常是模糊的。有时候回到家，要拿起他们的照片才觉得踏实。”
家瑞眼前一亮，“可这次很神奇。她的影像很清晰，就像坐在我对面。她的面容，表情，举止，言语……都是那样生动。虽然她是杀手，可我还是觉得……”
灰手指欲言又止。
家瑞突然有些向往，“这个梦是否预示着，我快要见到她了。我不信命，可总还是盼望命运能够对我好一点，快点把若洁送回来。”
“这不是梦。”灰手指表情沉重。
“什么？你怎么知道不是梦？”家瑞突然痛苦地捂住脑袋。用脑过多或者情绪波动就会令他头疼不已。
“因为我也一起经历过。”
“那你见过若洁了？”
灰手指点点头。
“若洁呢？她去哪儿了？”家瑞要下床。
灰手指赶忙按住他。
“我要去找若洁，你干吗拦住我？”家瑞非常不解。
这时，安德烈推门进来。“你总算醒过来了。”
“你？”家瑞目光含着敌意。似乎进来的那个人只会带来灾难和不幸。
安德烈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家瑞转向灰手指，“他是谁？”
灰手指不知家瑞何意，探询地望望安德烈，见他也一头雾水，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脸来，对家瑞说道：“他就是安德烈呀？你不记得了吗？”
家瑞摇摇头，警惕地盯着安德烈，连眼皮都不眨，仿佛他随时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举动。
灰手指观察着家瑞的表情，换了担忧的目光再次向安德烈求助。
安德烈问道：“还记得你晕倒前的事情吗？”
家瑞恐惧地只往后躲，不作回答，而是问灰手指：“我晕倒过？”
灰手指点点头，“你躺了三天了。”
家瑞面色苍白，“我怎么会晕倒的呢？”
灰手指感到事态有些严重。“你不记得了吗？”
家瑞摇摇头。
安德烈叹了口气，“他受了强烈的刺激，触发了心理的防御和保护机制。”
“防御和保护？”灰手指对安德烈的措辞难以接受。
安德烈却确定无疑。“对，用遗忘来防御侵害，保护自己。”
“遗忘？”灰手指还是没理解，“可他记得我？”
安德烈摇摇头，“他并不是将一切全忘光。甚至也并不会忘掉什么。严格来说，只是将一段记忆掩盖起来，藏在潜意识的深处。以防止它窜出来，伤害到自己。”
“那么，这是潜意识的一种主动行为？”
“对。潜意识将那些过于震撼的记忆藏起来，以避免他受到伤害。”
“你们在嘀咕什么？快把他赶出去。”家瑞一边死盯着安德烈，一边对自己信赖的灰手指竟站在敌人那一边感到不解。
安德烈叹了口气。“他这是失忆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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